


從“文化人”到“革命戰(zhàn)士”
成仿吾,1897年出生于湖南省新化縣知方團(今瑯塘鎮(zhèn))澧溪村一個書香世家。其祖父成明郁以學識淵博聞名湘中,曾擔任武強、行唐知縣,光緒十七年授奉政大夫。成明郁十分喜愛這個小孫子,為他取名“仿吾”,希望他將來像自己一樣好學、正直。成仿吾的父親成達陶是當?shù)赜忻男悴牛荒赣H戴月桃,知書達理、賢惠善良。在家庭氛圍的熏陶下,成仿吾4歲開始在家讀書。
1910年,13歲的成仿吾隨兄長成劭吾(同盟會成員)東渡日本,入名古屋第五中學學習。不到一年時間,他就掌握了日語。1914年,成仿吾入岡山第六高等學校二部(工科)學習,并樹立了富國強兵的志向。在這里,他與同校同學郭沫若一見如故。1917年夏,成仿吾考入東京帝國大學造兵科,攻讀槍炮制造專業(yè)。
1918年5月,成仿吾參加了留日學生反對段祺瑞簽訂《中日軍事協(xié)約》的斗爭,懷著極大的愛國熱情組織罷課。斗爭最終失敗,成仿吾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悶。隨之而來的五四新文化運動點燃了他心中的理想之火,使他開始反思單靠科技救國未必可行,還需從根本上改造國民思想。于是,成仿吾“棄工從文”,走上了文學與革命的嶄新道路。
1921年4月,成仿吾回到上海。6月,他與郭沫若、郁達夫、張資平等留日學生一起,組建了新文學團體創(chuàng)造社,相繼創(chuàng)辦《創(chuàng)造周報》等多種進步報刊,發(fā)表革命文學作品,推廣新文化運動。成仿吾為創(chuàng)造社作出了獨有的貢獻,被郭沫若稱為“創(chuàng)造社的心臟”。
1924年春,《創(chuàng)造日》《創(chuàng)造周報》相繼???,《創(chuàng)造季刊》也難以為繼。六七月間,成仿吾來到廣州,擔任廣東大學理學院物理力學教授、德語教授、文藝理論教授,同時兼任黃埔軍校政治教官。在這里,成仿吾接觸了毛澤東、周恩來、惲代英、劉少奇、孫炳文等許多共產黨人,以及魯迅等革命文化人士。
1927年4月,成仿吾與郭沫若等人在創(chuàng)造社《洪水》雜志上聯(lián)名發(fā)表了《中國文學家對英國知識階級及一般民眾宣言》,喊出“世界民眾趕快聯(lián)合起來去打倒資本帝國主義”的響亮口號。這時的成仿吾顯然已經開始學習《共產黨宣言》及馬克思主義理論,由“文化人”轉變?yōu)椤案锩鼞?zhàn)士”。
此后,成仿吾不僅用筆,而且直接投身于革命斗爭的洪流,逐步由一個激進的愛國主義、民主主義的小資產階級文學家發(fā)展成堅定的無產階級革命家。第一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失敗后,成仿吾來到歐洲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1928年8月,在法國巴黎,成仿吾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此開始了一個職業(yè)革命家的生涯。1982年,85歲的成仿吾這樣總結了自己的一生:“我是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從文化人到革命戰(zhàn)士。”
周恩來向在座的人介紹:“鄂豫皖的代表成仿吾同志來了”
1931年10月,旅居法、德三年后,考慮到國內革命形勢發(fā)展的需要,成仿吾根據(jù)黨組織指示返回祖國。11月,他奉命到鄂豫皖革命根據(jù)地任省委宣傳部部長,兼任省蘇維埃文化委員會主席、紅安中心縣委書記。
鄂豫皖根據(jù)地是當時中國僅次于中央蘇區(qū)的第二大根據(jù)地,有紅軍四萬、人口數(shù)百萬,縱橫數(shù)百里,與一江之隔的中央蘇區(qū)共同構成了對南京的鉗形之勢,成了蔣介石的兩大心腹之患。成仿吾到達鄂豫皖根據(jù)地后,正趕上蘇區(qū)的形勢急轉直下。當時,鄂豫皖蘇區(qū)中央分局書記兼軍事委員會主席張國燾以“肅反”為名,恣意殺害了周維炯、許繼慎等數(shù)以千計的鄂豫皖根據(jù)地的紅軍創(chuàng)始人及骨干。同時,由于他推行錯誤的軍事路線,導致鄂豫皖根據(jù)地日益縮小。張國燾還擅自將鄂豫皖蘇區(qū)紅軍主力拉走,放棄了蘇區(qū)軍民用生命和鮮血創(chuàng)建的江北最大的一塊革命根據(jù)地,使革命蒙受了巨大損失。
成仿吾雖幸免于難,但他對張國燾的“左”傾錯誤極端不滿。為了挽救鄂豫皖根據(jù)地,1933年9月,鄂豫皖省委書記沈澤民等決定派人到中共中央所在地上海(當時已撤離上海)狀告張國燾。經研究決定,派成仿吾以特使身份赴滬。當時鄂豫皖蘇區(qū)已大部喪失,四周敵軍密布,寸步難行。為了革命事業(yè),成仿吾不顧個人安危,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一關系鄂豫皖根據(jù)地前途命運的特殊使命。
幾經艱險,成仿吾終于抵達上海。此時已屆嚴冬,成仿吾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下。因連日奔波加之身患瘧疾還未好,成仿吾連上樓的力氣都沒有了。令他更加焦急的是,中共中央已撤至中央蘇區(qū),原來接頭的秘密聯(lián)絡機關不能再使用了,無奈只能等待時機。
成仿吾在報紙上看到說魯迅是“準共產黨”的消息。他心思一動,何不去求魯迅,也許能找到黨中央。但是,他也有些擔心:20年代,還在創(chuàng)造社時,成仿吾與魯迅之間發(fā)生過筆戰(zhàn),鬧得不愉快。經過深思,他最后決定還是去見見魯迅。于是,成仿吾來到內山書店。在書店老板內山完造的聯(lián)絡下,魯迅得知成仿吾將前來相見,料想必有要事,于是痛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下午,成仿吾按照約定的時間走進一家咖啡館,只見魯迅已等候在那里。看見成仿吾進來,魯迅急忙向前迎了兩步,將成仿吾的雙手緊緊地握住,久久不放?!岸杀M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魯迅見成仿吾穿著一件舊棉袍,像個鄉(xiāng)下小學教師,一語雙關地問:“從家里來的吧?”成仿吾會心地答道:“是啊,從湖南老家來的。”然后又低聲說:“我看到前天的報紙在罵你!……”聽到這兒,魯迅有些引以為豪的樣子,微微一笑。他明白了,成仿吾指的是國民黨說他是“準共產黨”這件事。
接著,魯迅幽默地指了一下成仿吾,也低聲說:“你也‘死過幾次了?!濒斞钢傅氖浅煞挛釁⒓痈锩?,國民黨報紙幾次造謠說他被打死的事。雖然是低聲的兩句交談,卻使他們彼此感到更加接近了。成仿吾低聲說:“我是來請你幫助的,請你幫助我找黨內的朋友?!薄昂茫『茫 濒斞膏嵵氐卮饝煞挛?,又說:“你來得正好,過幾天就困難了!”原來,當時瞿秋白在上海處境困難,隨時有被捕的危險。毛澤東建議張聞天將瞿秋白調到蘇區(qū)。瞿秋白已接到電令,過幾天就要起程了。瞿秋白是中共上海地下黨唯一與魯迅有聯(lián)系的,一旦瞿秋白走了,再想找地下黨,魯迅就愛莫能助了。
魯迅問成仿吾住在什么地方、安全否、生活上有沒有困難。成仿吾說住福州路某某旅館。魯迅站起來,表示這件事情應立刻去辦,便向成仿吾告別,走出咖啡館。
魯迅立即將成仿吾的情況轉告了瞿秋白。過了兩天,成仿吾向中共中央上海分局作了匯報,上海分局向瑞金黨中央作了報告。很快,瑞金回電,命成仿吾于1934年元月10日前趕到瑞金。上海分局即派人送成仿吾秘密離開上海。
1959年,許廣平回憶起魯迅和成仿吾之間的這次會見。她寫道:“一般人只知道魯迅和成仿吾同志有過一次筆墨之爭(這次爭論屬于革命文學內部的爭論,瞿秋白同志已經作過分析,這里從略),但不知道和成仿吾同志之間,還有過一段非常愉快的故事。記得有一天,魯迅回來,瞞不住的喜悅總是掛在眉梢。我忍不住問個究竟,他于是說,今天見到了成仿吾,從外表到內里,都成了鐵打似的一塊,好極了。我才知道他歡喜的原因所在。前不久,我有機會見到了成仿吾同志,問起他是否在上海見過魯迅?他說:‘是的,并且通過魯迅和黨接上了關系,這情況我已經在回延安時報告了黨中央的。這件事情使人非常感動。成仿吾同志和魯迅有過文字之爭,這是誰都知道的,但由于革命目標的一致,思想、政見的一致,他們之間的爭論終于統(tǒng)一了起來……”
1933年12月30日,成仿吾離開上海后,經過一個多星期的路程,于1934年1月11日安全抵達江西瑞金。當日下午,成仿吾被領進中共六屆五中全會會場,周恩來同他親切握手,并向在座的人介紹:“鄂豫皖的代表成仿吾同志來了。”成仿吾激動得熱淚盈眶,緊緊握住周恩來的手,一時無語。1月15日,成仿吾在大會上匯報張國燾擅自帶領主力部隊和電臺向西逃跑,丟棄鄂豫皖根據(jù)地的情況,要求中央速派重要軍事干部前往處于困境中的鄂豫皖根據(jù)地。
成仿吾歷經兩個多月,行程千里,歷盡艱難險阻,向黨中央狀告張國燾。此舉使正處于困境的鄂豫皖根據(jù)地軍民在精神上得到巨大鼓舞,在軍事上得到巨大支持,保存了革命力量。
長征路上唯一的大學教授
1934年,由于王明“左”傾機會主義導致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紅軍不得不開始艱難的長征。當時,成仿吾久病初愈,體質虛弱,組織上想讓他留在蘇區(qū)。時任中央組織部部長李維漢征求成仿吾本人的意見,成仿吾斬釘截鐵地說:“我走,我能走,我跟部隊行動慣了,讓我去吧!”于是成仿吾作為當時紅軍中唯一有大學教授頭銜的知識分子,拖著虛弱的身體參加了長征,同徐特立一起任干部團政治教員。出發(fā)時,他和大家一樣帶了一床毯子、一袋干糧、一個裝著簡單衣物的掛包。掛包里除了放些日用品、衣服外,還有一些馬列經典書籍。
一天,成仿吾邂逅老朋友張聞天,張聞天見他背著鼓鼓囊囊的掛包吃力地步行,便熱情地問道:“你有牲口嗎?”成仿吾氣喘吁吁地回答:“我哪來的牲口呀!”張聞天有兩頭牲口,便將其中一匹馬給了他,并給他配了個馬夫。這樣,他騎著馬,把掛包等放在馬背上,行軍感到輕松多了。但在艱苦的路途中,書籍邊走邊丟,最后帶到延安的只剩下一本《資本論》。這成為延安最初唯一的一本《資本論》。毛澤東為撰寫《矛盾論》《實踐論》專門向成仿吾借讀了此書。如今,這本歷經萬里長征、寫滿毛澤東批注的《資本論》珍藏在中國人民大學博物館。
懋功會師后,成仿吾隨紅軍右路軍過草地,經歷了長征中最艱苦的歷程。后來,他在《長征回憶錄》一書中回憶:
草地天常陰暗,不定什么時候忽然來一陣雨,風吹雨打,世界就剩下了眼前一片。雨過天也不晴,太陽不知道躲在哪里。大家總是埋頭走路,但這樣的路走不多遠,天也就黑了。先頭部隊選取了適宜的地方搭了一些棚子,有些還能利用,或稍加修理還能避風雨,有些里面還躺著病號,等待恢復體力再前進。許多單位已經只能夠燒點開水吃干糧,然后就躺在油布上睡覺,用熱水洗腳早已沒人指望了。
經過兩天的草地生活,好像一切都已經習慣了。無非是走路“嚓……嚓……”的響聲,無非是一陣雨來,叫你濕上加濕,無非是濕地上露營,無非是凍醒過來冷顫一陣等等,如此而已。草地上有很多條不知何來何去的小河,大家互相攙扶著渡過去,有的被流水沖倒了,立刻被拉起來。餓了就抓一把炒米或面粉,往嘴里送,幾乎每個人嘴都是白胡子。第三天早晨淋了一陣大雨后,走了十多里路,草地上先頭部隊立了一個木牌,寫著“分水嶺”三個大字。這里地勢較高,站在這里,可以說是“眼中無物”。傍晚到了一條河溝邊,有些矮樹,大家盡量把棚子搭好一些,煮了麥面疙瘩吃,肚子美美地享受了一頓飽餐。夜里沒下雨,還見到了幾顆疏星,算是過草地的良宵美景。
第四天黎明起來,發(fā)現(xiàn)了一個病重的同志已經停止了呼吸。大家非常悲痛,有的同志發(fā)出聲音來:“同志,你已經為獨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國盡了最后的力量!”旁邊的馬上接著:“不要緊,你的任務我們來完成!”“我們一定為中國的獨立、解放流盡最后一滴血!”大家默默地從犧牲了的同志的身邊走過,又走上了極目青青的草原。
1935年10月19日,成仿吾隨紅軍到達陜北吳起鎮(zhèn),取得了紅軍長征的偉大勝利。在中國革命作家中,只有成仿吾、馮雪峰兩人親身經歷了長征;而作為大學教授,只有成仿吾一人體驗了長征的艱辛與磨煉。
成仿吾逝世前數(shù)月,有人問他:“你一生中什么時候最困難?那時你是否有信心?”他說:“如果說困難,那就算長征和‘文革吧!但,那時我仍有信心。”在他80多年的人生歷程中,長征和“文革”令他刻骨銘心,《長征回憶錄》這部作品,正是他在“文革”期間完成的。
新中國成立后,成仿吾曾多次為大學生、軍人、機關干部作回憶長征的報告,也寫過關于長征的文章。晚年,他決心寫一部長篇回憶錄,來記述長征的真實故事。1972年,成仿吾到南昌、瑞金、贛州、井岡山、延安等革命老區(qū)參觀訪問,為撰寫《長征回憶錄》作準備工作。1973年春夏之交,他開始動筆撰寫,他寫一頁妻子抄一頁。1976年完成初稿,1977年3月人民出版社又印出多本清樣,送給參加過長征的聶榮臻、羅瑞卿、張愛萍、何長工、蕭華、宋時輪、郭化若和宋任窮等老同志,征求他們的意見。老同志們很認真地看了書稿,并很細致地提出了修改意見和建議。之后,成仿吾親自攜帶書稿到醫(yī)院,請正在住院的郭沫若題寫了書名。不僅如此,他還請著名的革命美術家古元設計了封面。
“1977年10月,《長征回憶錄》由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后來又出版了日文、英文版。這本書父親寫了五年,有評論說歷史價值無可替代。其實,對于歷史價值,我父親并沒有什么期待和想法,對他來說,只是想寫出自己所經歷的、真實的長征,這就夠了?!背煞挛岬呐畠撼善渲t說。這艱辛的筆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也是成仿吾一次特殊意義的“長征”。
中央蘇區(qū)黨校當時唯一的教員
成仿吾與中央黨校有著不解之緣。1934年1月,成仿吾到瑞金出席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被選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分管教育。4月,成仿吾到瑞金的馬克思共產主義學校(即中央黨校前身)工作,代替潘漢年負責高級班的教學。當時主要講授《共產黨宣言》、社會發(fā)展史,傳達和講解黨的決議和共產國際文件。當時學校共有新蘇區(qū)工作人員班、中級班和高級班三個班。成仿吾等除了教學外還組織了馬克思主義研究會,以達到加強馬克思主義學習氛圍的目的,張聞天、劉少奇、博古等都來講過專題報告。
此后,第五次反“圍剿”開始,中央領導人時間少了,成仿吾成了當時中央蘇區(qū)黨校唯一的教員。戰(zhàn)火中辦學,條件非常艱苦。學員沒有課本,學習全憑聽記和討論。成仿吾想出一些新方法加深學員的理解。比如在講社會發(fā)展史時,他把有關圖書、資料中的插圖找出來,自己繪圖并編排,用形象的畫面說明人類進化過程,并進行展覽,以達到教學效果。
1934年10月,成仿吾隨中央紅軍長征,繼續(xù)擔任政治教員,在行軍的途中還抓緊時間上課。1935年11月,中央紅軍到陜北瓦窯堡不久,中央決定黨校恢復辦學,正式定名“中共中央黨校”。當時中央黨校仍只有三個班。成仿吾是教務主任、高級班的班主任和政治常識課教員。另兩個班的班主任是習仲勛和馮雪峰。
1936年初,紅軍抗日先鋒軍宣告“為實現(xiàn)抗日,渡河東征”,成仿吾和馮雪峰率領中央黨校學員隨軍東征,做群眾宣傳工作。成仿吾率學員隨軍在水頭、雙池、川口一帶宣傳抗日救國,組織群眾打土豪。4月,成仿吾接到黨中央電報速返,他在興縣渡黃河提前返校。不久,黨校師生勝利返校。這次東征大大促進了學員理論學習與實踐的結合。
1936年6月,國民黨第86師高雙成部突襲瓦窯堡,中央黨校隨中央遷到保安任家坪村。當時黨校條件仍然十分艱苦。據(jù)成仿吾回憶:“學員共分七八個班,集中上課比較困難,我們就采取‘小先生制,把班主任們集中起來,先給他們講,他們作詳細記錄,然后再回去給學員講。”
黨校在任家坪村時,根據(jù)中央的決定,原四方面軍的黨校合并到中央黨校。成仿吾奉命親自到甘肅接原四方面軍黨校學員到保安。途中,有的學員病了或走不動了,成仿吾就把自己的馬給學員騎,自己走路,與大家同吃同住。從紅四方面軍黨校來的學員曾深受張國燾路線的迫害,成仿吾非常理解和同情這批學員,生活上給予他們無微不至的關心,還和學員談心,排解苦悶。
不久,中央黨校又從保安遷到定邊,再到延安。遷到延安后,黨校有了很大的發(fā)展,成仿吾仍任教務主任,他除領導全校的教學工作外,還講授馬列主義、歷史、地理等課程,甚至還為文化基礎差的學員補習基礎課,親自批改作業(yè),學員深受感動。
作家丁玲曾回憶了這一時期成仿吾給她的印象:“一個土里土氣、老實巴交的普通人,一個尊重別人、熱情、虛心、平等待人的人,一個經過長征的革命干部、紅軍戰(zhàn)士、正派憨厚的共產黨員?!?/p>
1937年7月,黨中央調成仿吾到新創(chuàng)立的陜北公學任校長,他離開了黨校。37年后,1974年的12月,成仿吾到中共中央黨校任顧問,遷到了黨校院內居住。直至去世,成仿吾一直為黨校的發(fā)展貢獻著力量。
“媽媽校長”
1937年7月底,盧溝橋的硝煙還在彌漫,華北已不能放下一張書桌。在抗日軍政大學中辦培訓大隊,已經不能適應抗戰(zhàn)形勢發(fā)展的需要。黨中央決定在延安成立陜北公學。于是,中國共產黨的一批教育家——成仿吾和林伯渠、吳玉章、董必武、徐特立,“迎著敵人飛機的轟炸,大辦抗戰(zhàn)教育,創(chuàng)建陜北公學,挽救中國教育的危機”。
當時,陜北公學和抗日軍政大學聯(lián)合招生,在全國許多報紙和雜志上發(fā)布招生啟事。陜北公學的招生啟事寫得簡單直接:“前方戰(zhàn)爭正在進行,軍事、政治、民運各項工作,均需人才……學習兩個月后,即上前線參加抗戰(zhàn)?!币粫r間,來自全國各地的青年學生蜂擁而至。這些青年大都先到西安,由西安八路軍辦事處負責組織起來,一批一批地介紹到延安來。一時西安至延安六百多里的大路上,穿著各式服裝,背著簡單行李的青年,絡繹于途,源源不絕,大家互相詢問著:“到哪里去呀?”“去延安!”青年們很快結伴同行,唱著歌,興奮地北進。
資料記載,陜北公學自1937年8月開始接收學生,到11月1日正式開學。兩個多月,聯(lián)同抗大移交過來的白區(qū)學生二百多人,共有新學員六百多人。這期學員來自全國25個?。ê_灣青年1人)和平、津、京、滬四市,最多的是來自陜西、河南、河北和東北的青年,還有從南洋、越南、朝鮮等地歸國的愛國華僑青年。
1937年11月1日,陜北公學正式舉行開學典禮?!斑@天天氣晴朗,清涼山下,延河岸邊,到處是青年歡快的歌聲。黨中央和延安各機關派了七八十位代表來參加。下午一點鐘,陜公第一期六百多名學生,身穿灰藍色的制服,排著整齊的隊伍,精神抖擻地走進會場?!背煞挛嵩凇稇?zhàn)火中的大學》中回憶了那天的情形。他回憶道,學校設在延河之濱,北靠清涼山,南向寶塔山,那里是個飛機場,旁邊有一些平房,原是一個汽車訓練班。“我們就在這黃土高原上的延安城飛機場旁,創(chuàng)辦了中國第一所嶄新的革命干部學?!儽惫珜W。”
甫一建校,陜北公學便被寄予厚望。開學典禮一周前,毛澤東為陜北公學留下一段著名的題詞:“要造就一大批人,這些人是革命的先鋒隊……這些人不是狂妄分子,也不是風頭主義者,而是腳踏實地富于實際精神的人們,中國要有一大群這樣的先鋒分子,中國革命的任務就能夠順利地解決。”開學典禮當天,毛澤東慷慨陳詞,在談到抗日戰(zhàn)爭時,他說:“我們一定要堅決打到底,一直打到最后一個人,為保衛(wèi)祖國流最后一滴血?!?/p>
成仿吾作為陜北公學的校長,深受學員的愛戴和尊敬。他最大的特點是不僅重視言教,還重視身教。他說,“新來的青年學生往往就是從干部的作風和一言一行來認識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的”。因此,他處處示范。成仿吾要求學員過軍事化的生活,每天早晨要出操跑步。他以身作則,每天早晨起床號吹過后,用20分鐘時間起床、洗漱、整理內務,然后和學員一樣準時到達操場跑步半小時。當學員在課外活動打球或拔河時,他便站在場外,為學員們鼓勁、加油。
成仿吾時常出現(xiàn)在學員的窯洞里、課堂上,噓寒問暖。幾乎每天夜晚,他都要到學員宿舍查夜。那時生活艱苦,天天吃小米飯,成仿吾和學員一起吃,連鍋巴都要分給大家吃光。有一次,敵機空襲延安,成仿吾指揮學員疏散完畢后,才進入防空洞。學員們來延安前從未見過這樣關心學生的校長,因此有個同學給成仿吾送了張紙條,親昵地寫道:“你是我們的媽媽?!边@道出了學員們的心聲,于是“媽媽校長”的稱呼就這樣在陜北公學和延安流傳開了。
成仿吾在從事教育的幾十年中,曾創(chuàng)作了一些膾炙人口、廣為傳頌的歌詞和詩作,書寫了一段教育史上的佳話。比如成仿吾創(chuàng)作的《陜北公學校歌》:
這兒是我們祖先發(fā)祥之地,
今天我們又在這兒團聚,
民族的命運全擔在我們雙肩。
抗日救亡要我們加倍努力,
誠實、團結、緊張、活潑,
戰(zhàn)斗地學習!
努力,努力,
爭取國防教育的模范。
努力,努力,
鍛煉成抗戰(zhàn)的骨干,
我們忠實于民族解放事業(yè),
我們獻身于新中國的建設,
昂頭看那邊,
勝利就在面前。
成仿吾創(chuàng)作的這首歌,唱出了一代青年抗戰(zhàn)救國的豪情壯志,唱出了一個民族的頑強不屈。這首歌,當時不僅陜北公學同學愛唱,延安人民也愛唱,并且很快傳唱全國,經久不衰。
毛澤東評價“中國不會亡,因為有陜公”
在炮火紛飛的戰(zhàn)爭年代辦學,是陜北公學最鮮明的特色。據(jù)成仿吾回憶,他們在聽了毛澤東關于時局的報告后,重新研究了教育計劃?!霸瓉砦覀儨蕚滢k五個系,即社會學系、師范系、國防工程系、日本研究系和醫(yī)學系。現(xiàn)在抗日形勢的發(fā)展,迫切需要培養(yǎng)大批抗日干部到各個戰(zhàn)場去,發(fā)動千百萬人民群眾參加抗日。”成仿吾說,他們決定把陜北公學改為培養(yǎng)干部的短期訓練班性質的學校,學習時間也由六個月縮短為兩個月,要把青年培養(yǎng)成為有一定政治覺悟和初步軍事知識,有獨立進行群眾工作、政治工作能力的抗戰(zhàn)干部。
當時,抗大主要培訓軍事干部,教學計劃的安排原則是七分軍事、三分政治;陜公主要培訓政治干部,教學計劃的安排原則是七分政治、三分軍事,以革命的政治教育為主。因此,教育內容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一是抗戰(zhàn)的基本理論;二是抗戰(zhàn)的政策和方法;三是指揮民眾進行武裝斗爭的基本知識;四是對時局的認識等。
那個年代,課堂是露天的,但氣氛極好。據(jù)成仿吾回憶,因為教員少,各門課都采取上大課的方法,五六百人一個課堂,教員露天上課。學員們席地而坐,認真記筆記,鴉雀無聲,課堂秩序非常好。聽課中有疑問,就寫個條子遞給教員,教員都很認真地研究和解答這些問題,或是交給學員們集體討論,互相解答。學員袁思達(新中國成立后,先后擔任東北電影制片廠、北京電影制片廠譯制片導演、演員等)回憶道:
陜北公學的位置是在延安的南面,過延河不到一百米的距離,那就是我們的校址。在一個大的城隍廟里,第一排(大殿)里有城隍爺?shù)乃芟?,院子相當大,廟里的塑像拆了以后,城隍廟的城隍爺大殿是我們的食堂。在城隍廟殿的右面,也就是南面,是我們住的地方。城隍廟中間有條坎坎坷坷的小道,一直(通)到后面,都是大的土山,都是窯洞,里面住的是一二三隊還有校部,成仿吾、呂驥等都住在那。山窩窩里是我們開會演出的地點,就在城隍廟后面。城隍廟出來之后有條大道是通向瓦窯堡的,我們畢業(yè)以后曾走過那條大道。
進來大門,全是廣場,房屋都拆掉了。廣場就像一個大足球場。左邊也是一個廣場,很大,學生們就在那上課,曬太陽。我們七八九隊比他們一二三隊到(陜公)得稍微晚點兒,所以我們就經常在左邊的廣場聽報告。風大的時候就在山洼下上課、聽報告。山坡底下背風,但陽光到不了。
在陜公學習期間,吃住都由學校負責,經常一天三頓是小米粥,有時候也吃些干飯。記得開學典禮時曾吃過一頓饅頭,好像還有點兒豬肉。但平時是基本上沒有的。當時住的地方,墻壁都打通了,一個炕一個炕的,用布簾隔著。大家睡在一塊,冬天晚上出去上廁所,地上結冰,滑得很。當時條件艱苦,但大家熱情特別高漲。當時講要抗戰(zhàn),就要艱苦。我們來這就是來吃苦的。到抗戰(zhàn)前方去,什么苦都吃到了。我參加了一百多次戰(zhàn)斗。
為了加強軍事訓練,采取半軍事性的編制。每8至10人編為一班(又稱學習小組),3至4班為一分隊,3至4個分隊為一學員隊,3至4個學員隊為一個區(qū)隊。實行一切行動軍事化。為了培養(yǎng)自覺的紀律,所有正副班長、正副分隊長、正副隊長,一律由學生選舉。學校只委任一個隊主任,負責政治上的領導。
我們當時沒有津貼,學校管吃、住、學習。沒有圖書館、課本,都是老師講課,學生自己帶著小本子記錄。大部分同學不記,就用耳朵聽。我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就拿著鉛筆在小本子上記。
陜公的氣氛很自由的。當時上學時,早上起來,大家活動活動,溜達溜達。上課有具體時間,早上吃完早飯,唱歌,然后開始上課。
陜公提倡學生自治。全校成立學生會總會,各區(qū)隊還成立區(qū)隊學生會,各隊成立分會。此外,學生還組織有文化、教育等研究會,按照愛好和專長,進行各方面的研究活動。
這所為革命培養(yǎng)干部的大學,師資力量配置極高。據(jù)介紹,當時主要有三類人前來講課:一是中央負責同志,他們是學校重要的師資力量;二是軍事將領、工農干部,主要講述軍事知識;三是來自國統(tǒng)區(qū)和其他地區(qū)的知名學者、文化名人。一時間,陜北公學學者云集,成為與西南聯(lián)大遙相呼應的人才薈萃之地。
提到陜北公學的政治教育,讓成仿吾倍感驕傲的是,“我們經常請到黨中央領導同志來講課,這是陜北公學在延安時得天獨厚的優(yōu)越條件”。這所直屬黨中央宣傳部和組織部領導的學校,與中共中央在延安的第一個駐地——鳳凰山,隔延河相望。毛澤東等領導人時常徒步從鳳凰山下來,穿過延河來到清涼山上的陜公。
成仿吾回憶,毛澤東特別關心陜公的教學工作,他規(guī)定政治局委員都要來講課,他自己第一個帶頭來講,主要是講時事和形勢?!懊糠陣鴥韧庑蝿莅l(fā)生重大變化或發(fā)生重大政治事件時,毛主席和中央領導同志就到陜北公學來作報告,幫助學員及時掌握階級斗爭和民族斗爭的脈搏。”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董必武、張聞天等老一輩革命家都曾在陜北公學講課。此外,任弼時、李富春、王若飛等也到陜北公學作過講演。
頻繁來到學校演講的中央領導,與教員建立了親密的關系。據(jù)成仿吾回憶,有一個時期,毛澤東經常到陜北公學來,陜公的教員和干部見到毛澤東就說:“教員,給我們講講形勢吧!”毛澤東說他是教員出身,所以同志們親切地稱呼他“教員”?!岸飨埠芨吲d答應作報告。他分析國際國內形勢深刻透徹,比喻生動,妙趣橫生,又能結合學員的思想認識回答問題,非常受歡迎。毛主席講演后,常常被學員團團圍住,要求簽名留念?!背煞挛峄貞洝?/p>
1938年3月3日,陜公第六隊至第十隊學員舉行結業(yè)典禮時,毛澤東親臨祝賀時說,“中國不會亡,因為有陜公”。從1937年11月開學到1939年7月,陜北公學為抗戰(zhàn)培養(yǎng)了6000多名干部,吸收了3000多名優(yōu)秀分子加入中國共產黨。
1939年6月,中央決定將陜北公學、魯迅藝術學院、安吳堡青訓班、延安工人學校四校聯(lián)合,遷到晉察冀邊區(qū)辦學,組成華北聯(lián)合大學,成仿吾任校長兼黨委書記。華北聯(lián)大在抗日烽火中堅持辦學六年,培養(yǎng)了近8000名干部,加上經過華北聯(lián)大短期培養(yǎng)即分配工作的干部,總數(shù)在1萬人以上。李公樸(中國民主同盟早期領導人、杰出的社會教育家)稱贊華北聯(lián)合大學“是英雄的事業(yè),是插在敵人心臟上的一把劍”。
五譯《共產黨宣言》
作為中國堅定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傳播者和踐行者以及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的先行者和開拓者,成仿吾在近半個世紀里,前后五次翻譯或校譯《共產黨宣言》,他對《共產黨宣言》翻譯的執(zhí)著追求和不懈努力,正是中國共產黨人追求真理、永葆本色的生動寫照。
大革命失敗后,成仿吾遠赴歐洲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1929年春移居德國,跟隨著名馬克思主義理論家赫曼·東克學習馬恩經典德文原著,成為當時精通日、德、英、法、俄五種語言的中國共產黨人,為其首次翻譯《共產黨宣言》打下了堅實基礎。
成仿吾在《成仿吾往憶》一書中回憶了其五譯《共產黨宣言》(簡稱《宣言》)的經歷:
恩格斯在1892年曾經說過:近來《宣言》在一定程度上已成為歐洲大陸大工業(yè)發(fā)展的一種尺度。一個國家的大工業(yè)越發(fā)展,該國工人中想認清自己作為工人階級在有產階級面前所處地位的要求就越高,他們中間的社會主義運動也越擴大,因而對《宣言》的需求也越增長?;叵肫饋?,我們中國共產黨人的革命活動,我們許多黨內外同志翻譯和出版馬恩著作的經歷也正好說明了這一點。
在我們黨建立以前,就有陳望道同志從日文翻譯的《共產黨宣言》問世,1920年上海岫廬書社出版了鄭次川翻譯的《科學的社會主義》,建黨后,成立了人民出版社,李達同志負責編輯“馬克思全書”,原計劃出書十五種,后來出了《共產黨宣言》《工錢勞動與資本》及《資本論入門》三種。此外,在《晨報》副刊、《民國日報》副刊《覺悟》上也不斷有翻譯和介紹馬克思主義的文章發(fā)表。這些譯著對于中國革命風暴前的革命者和群眾起了非常重要的教育作用,給了在黑暗中尋找光明的中國人民難以估計的力量。
我自己翻譯和校正馬恩著作中譯本,斷斷續(xù)續(xù)搞了五十多年,實際上只是在1975年以后的一段時間才專門從事這方面的工作。1927年大革命失敗,我被迫離開廣州,經日本渡海先抵海參崴(今符拉迪沃斯托克),接著又乘了十幾天的火車到達莫斯科。在莫斯科與張聞天同志相見,他寫了一封信給巴黎支部,介紹我到法國去。1927年下半年我在巴黎開始翻譯馬克思主義書籍,但那時翻譯的大多是馬恩著作的一些章節(jié),而且主要是供我們中國同志學習用的。
我真正譯書是1929年的事。那時,我在柏林編輯中共巴黎-柏林支部的《赤光》報。這年年初我收到蔡和森同志從莫斯科寄來的信,他要我把《宣言》譯成中文,說莫斯科外文出版社準備出版,我現(xiàn)在還記得他在信上的署名是:Watson。我用了當時流行的德文《宣言》版本,參考了英、法文譯本,花了幾個月時間把《宣言》譯出來了??墒窃鯓影炎g稿送到莫斯科,當時是頗費周折的;最后,我找了德國共產黨中央,請一個德共黨員將《宣言》譯稿帶往莫斯科。由于和森同志此時已調回國內,任廣東省委書記,不久壯烈犧牲,這稿子也就石沉大海了。這是我第一次翻譯《共產黨宣言》。
我第二次翻譯《宣言》是1938年在延安與徐冰同志合作的。徐冰當時是《解放日報》編輯,我在陜北公學工作。這一年中央宣傳部弄到了《宣言》的一個德文小冊子,讓我們翻譯出來。于是我們把書分成兩部分,我譯前半部,徐冰譯后半部。我們利用工作之余進行翻譯,條件也很差,連像樣的德文字典都沒有找到。譯出來后,我把全部譯文通讀了一遍就交了卷。1938年8月這譯本在延安曾經作為“馬恩叢書”第4集出版過,在上海和其他敵占區(qū)也出版過,1938年8月和10月由中國出版社印行,有橫排和豎排兩種。我在敵后解放區(qū)得到這個譯本時,發(fā)現(xiàn)譯文的缺點是很多的,但是沒有機會校正了。后來博古同志根據(jù)俄文出版了一種校譯本,改正了某些缺點,但離開德文原著似乎遠了些。
1945年我回延安參加黨的“七大”,有時間對《宣言》作了較大的修改,可以說這是我第三次翻譯《共產黨宣言》。定稿后交給了解放社,胡宗南進攻延安時,這部修改稿可能遺失了。《宣言》百年紀念時,我本想再校正一遍出版,后來因事未能如愿。
全國解放后,我又抽空將延安版的《宣言》稍加校正,作為馬克思誕生一百三十五周年紀念版,由中國人民大學和東北師范大學印了很少份數(shù),供校內使用。這次校正是我一人做的,我沒有去麻煩徐冰同志。當我校完清樣時,他剛去朝鮮做慰問工作。我在重校后記中說過,譯文還是很難滿意的,好在《宣言》是宜于細嚼的珍品,對那些細心研究或反復鉆研的同志們,我相信還是會有幫助的。
1974年,我奉調從山東來京,毛主席在一份批示中要我到中央黨校專門從事“馬恩著作中文譯本的校正工作”,中央組織部根據(jù)毛主席的指示還給了我?guī)酌?。?975年年初起我在助手們的協(xié)助之下,對《宣言》進行了較嚴格的校正工作。許多老同志知道后,都熱情地支持我,鼓勵我,蕭克同志說他雙手贊成我的工作,并且把我的修改稿送去打印。
1975年春節(jié)剛過,我和助手們遵照毛主席教導的關于準確性、鮮明性與生動性的原則,對修改稿逐字逐句地進行了研究。我們還學習了馬列主義經典著作中的有關文章,并查閱了一些歷史資料,以加深我們對《共產黨宣言》的理解。那一段時期,我們每天討論三小時,前后修改了三遍,直到1975年9月才初步定稿。中央黨校印出討論稿后,我送給了胡喬木、范若愚、張仲實等同志,請他們指正。我們還邀請了在京的二十六個有關單位的同志們一起座談,并到工廠、公社和部隊中去征求廣大群眾的意見。我們綜合這一切寶貴的收獲又對譯文作了修改。
與此同時,我們對照了我國外文出版社、東德狄茨出版社、莫斯科外文出版社和《宣言》1848年、1883年、1890年版共六個德文版本,發(fā)現(xiàn)國內外的德文版本同1848年的德文原版都有數(shù)目不等的差異,我們分情況對譯稿又進行了必要的修改。
1976年《宣言》在中央黨校印出試用時,我呈報了中央政治局。在這里我不能不提到敬愛的朱德委員長對我的親切關懷與熱情鼓勵。
1976年5月21日,我們敬愛的朱德委員長在收到我送去的《宣言》譯本的第三天,就來電話說要來看我。我打電話回答說,我應該去看總司令,怎么好讓總司令來看我。這天下午,朱德同志不顧九十高齡到了中央黨校我的住處,一見面,他就說:“你們重新校譯的《共產黨宣言》,我昨天一口氣看完了,很好,很好懂,主要問題都抓住了。如果看不懂,我就讀不下去了。”他說:“現(xiàn)在許多問題講來講去,總是要請教馬克思與恩格斯,總得看《宣言》是如何講的?!敝斓峦締柫宋覀冃〗M的情況和工作計劃后,還鼓勵我說:“你這個工作是根本工作,做好了,對世界都有影響,有世界意義……我把你這里當個點,我以后常來。”沒想到這是我最后一次同我們敬愛的總司令暢談,一個多月之后他就和我們永別了!
在這次短短的見面中,他對我的鼓勵是非常多的,我十分感動。但是他說,做好這個工作有世界意義,當時我并不曾完全理解,只以為是對我的工作高度鼓勵,使我愧不敢當。但后來我逐漸想起了,他說的是有深遠意義的。
從1929年至1975年,五次翻譯或校譯《共產黨宣言》,是成仿吾堅定信仰信念、堅持傳播真理的最好印證?!傲夹牟凰?,終當可敬;士氣不衰,總有可為。我們要存此心,為正義和真理而戰(zhàn)。”這是成仿吾一生的真實寫照。
毛澤東詢問:“你打算搞政權還是搞教育呀?”成仿吾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還是做教育工作好”
1948年春,華北地區(qū)的許多大城市相繼解放,為了迎接新中國的誕生,需要培養(yǎng)大批建設干部。中共中央決定,將華北聯(lián)合大學和北方大學合并為華北大學,吳玉章任校長,成仿吾任副校長。
華北大學自1948年8月成立到1949年11月,共畢業(yè)學員約1.9萬人,對急需大批干部和建設人才的新中國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為新民主主義革命與建設作出了歷史性的貢獻。
1949年10月1日,成仿吾登上天安門城樓,參加開國大典。10月9日,他作為教育界工作者的首席代表,出席了政協(xié)全國委員會第一次會議。
成仿吾非常看重中國的教育事業(yè),執(zhí)著地為黨的教育事業(yè)默默奉獻。早在1945年8月,也就是在延安第三次校譯《共產黨宣言》期間,他住在楊家?guī)X。有一天,毛澤東親自到成仿吾的窯洞看望他,征求他對《論聯(lián)合政府》的意見,并詢問他:“仿吾同志,新中國成立以后,你打算搞政權還是搞教育呀?”成仿吾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還是做教育工作好。”新中國成立后,周恩來也問過成仿吾想做什么工作,他依然爽快地說:“還是做教育工作。”從此以后,成仿吾一直在教育戰(zhàn)線辛勤耕耘,直至生命終結。
新中國成立后,各項建設事業(yè)都急需人才。在劉少奇的直接關懷下,吳玉章、成仿吾等人負責,以華北大學為基礎,著手創(chuàng)建新中國第一所新型大學——中國人民大學。
1950年2月,中國人民大學招收136名工人學生;10月,專修科又招收27名工人學生,開啟了招收工人上大學的歷史。1950年10月3日,中國人民大學舉行隆重的開學典禮,劉少奇、朱德和中央各部委領導同志參加了開學典禮。成仿吾在中國人民大學工作期間,積極探索改革高等教育的方法和途徑,采取了一些新措施。
1952年10月,教育部將成仿吾從中國人民大學調到東北師范大學任校長兼黨委書記。他在東北師范大學的工作是很有特色和成效的,在抓好學校全面工作的同時突出重點工作,在學校進行系統(tǒng)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教育。成仿吾認為:“政治思想教育是很重要的問題,重視系統(tǒng)的政治理論教育,這是新型大學的特點。”1952年12月,為加強系統(tǒng)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教育,成仿吾成立“中國革命史”“馬列主義基礎”“政治經濟學”“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四個直屬教研室,并兼任“馬列主義基礎”教研室主任。
1958年8月,教育部將成仿吾調到山東大學擔任校長兼黨委書記。成仿吾組織山東大學師生從青島搬到了濟南。成仿吾抓好教研室工作的同時,注重對學生的政治思想教育,讓學生樹立正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在山東大學的前8年,工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績。
1966年,成仿吾被停職反省,成了被批斗的對象。一次,批斗者朗誦毛澤東詩詞以壯威——“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杰怕熊羆”,卻將最后一個字讀成“bà”音。成仿吾猛然間強掙著昂起頭,嚴肅地喝道:“同學,你讀錯了,那個字不念‘bà,念‘pí!”會場上頓時爆發(fā)出一陣掌聲……
這就是成仿吾——唯一一位參加過長征的教授的本色。他是一位真正的無私無畏的革命者,一位認真地做人做事做學問的教育家。正如其女成其謙所說:“我父親是那一代革命者之中的一個,他一輩子都忠誠于自己的理想,忠誠于自己的信念,忠誠于自己的人格。我父親為能參與中國革命而自豪,而我也為有這樣一位父親而驕傲!”
1973年,成仿吾開始寫《長征回憶錄》。他還撰寫了《戰(zhàn)火中的大學——從陜北公學到人民大學的回顧》《記叛徒張國燾》等歷史著作。這些都是珍貴的歷史文獻,具有史學和文學的雙重價值。成仿吾校譯小組繼翻譯《共產黨宣言》后,緊接著精心校譯了《哥達綱領批判》《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fā)展》等著作。
1978年7月,國務院任命成仿吾為中國人民大學校長兼黨委書記,做恢復中國人民大學的工作。此時成仿吾已經81歲高齡,在他的領導下,停辦了8年之久的中國人民大學恢復和新建了15個系、7個研究所。
長期的勞累使成仿吾積勞成疾,1984年5月17日,成仿吾因腦溢血在北京逝世,享年87歲。正如由中共中央書記處審定的《成仿吾同志生平》中所言,他的一生“是為共產主義事業(yè)永遠進擊的一生,是為無產階級教育事業(yè)艱苦開拓和創(chuàng)造的一生,是為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傳播鞠躬盡瘁的一生”。
(責編/黃夢怡 責校/陳小婷 來源/《成仿吾:卓有成就的馬克思主義教育家》,朱興濤/文,《中國社會科學報》2022年1月18日;《從“表現(xiàn)”到“革命”——創(chuàng)造社時期的成仿吾》,姚丹/文,《光明日報》2021年10月11日等)
成仿吾大事年表
1897年8月24日:出生于湖南新化縣。
1910年:隨兄長成劭吾同往日本留學。
1921年:回國,與郭沫若、郁達夫等人在上海建立了著名的革命文學團體創(chuàng)造社。
1925年:加入中國國民黨,任廣東大學教授和黃埔軍校教官。
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赴歐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主編中共柏林、巴黎支部機關刊物《赤光》。
1931年11月:到達鄂豫皖根據(jù)地,任中共鄂豫皖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及省蘇維埃文化委員會主席、教育委員會主任,后兼任紅安中心縣委書記。
1934年1月:赴瑞金參加全國蘇維埃第二次代表大會,被選為蘇維埃中央政府執(zhí)行委員、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教育委員,任黨校政治教員兼高級班主任。
1934年10月:隨中央紅軍參加長征。
1937年:任陜北公學校長。
1939年:先后任華北聯(lián)合大學校長、晉察冀邊區(qū)參議會議長、中共晉察冀中央局委員等。
1948年:創(chuàng)建和領導華北大學。
新中國成立后:歷任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東北師范大學校長兼黨委書記、山東大學校長兼黨委書記、中央黨校黨委常委、中國人民大學校長兼黨委書記。
1984年5月17日:在北京病逝,享年8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