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亞大陸的龍山文化時期石城比較簡述

約在公元前2500年至公元前2000年，早期中國大部分地區進入銅石并用時代（也稱為紅銅時代）晚期，龍山文化從逐步興盛走向衰落，各地區邦國林立、時有爭端，戰爭防御變得尤為重要。在龍山文化早期，內蒙古中南部地區的石城一般建在臨河的山梁頂部或坡地之上，后城咀石頭城址近年來取得了突破性的發掘進展，發現了結構完備的防御工事。而在歐亞大陸的另一端，西班牙東南部等少數歐洲地區自公元前3200年就進入了銅石并用時代的獨特階段，公元前2600年出現了有防御工事的洛斯米亞雷斯石城，它所代表的米拉蘭文化在幾百年后被青銅時代的埃爾阿爾加爾文化完全取代。拉巴斯蒂達石城也有較完善的防御工事。因洛斯米亞雷斯和拉巴斯蒂達與后城咀時代大致相當，本文對這三座石頭城址進行比較研究，分析一下它們在各自區域史前早期文明發展中的重要作用。

1 后城咀石頭城址

1.1 石城概況

后城咀石城距今4500—4300年，位于內蒙古清水河縣宏河鎮，地處黃河支流渾河北岸的一個獨立臺地之上，地勢北高南低、溝壑縱橫，南側渾河與東西兩側大型沖溝共同構筑了獨立的地理單元與空間防御體系。石城東西長約1200米、南北寬約1150米，總面積約138萬平方米。

1.2 考古發掘

自2019年起，內蒙古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院主要對后城咀石城的甕城城門、內城高等級建筑群和墓葬區進行考古發掘，目前累計發掘面積約4000平方米，揭露遺跡40余處，發現墩臺2座、城門3座、馬面4座、臺基5座、壕溝2條、城墻3道、地下通道6條、墓葬17座，出土陶器、石器、骨器、玉器等各類器物標本近百件，另在內城近渾河的一處獨立臺地的頂部發現一處石墻合圍而成的院落，院落中部有坐北向南、前堂后室五聯間結構的高級建筑群。后城咀石城以三道城墻、內外甕城、兩條壕溝及數道地下通道為基本框架，以三座城門為軸線，各遺跡拱衛在其內外，形成結構復雜的三重防御系統；與河流、沖溝等自然地理單元優勢有機結合，形成了迄今為止中國北方地區發現的布局最為典型、防御最為嚴密的一處龍山石城。

1.3 文化聯系與交流

近幾年的考古發掘主要在城門區域開展，出土的陶器、玉石器及骨器大部分為永興店文化典型器物。出土的寬襠鬲和斂口甕有老虎山文化和永興店文化的特征。出土的玉器與陶寺、碧村、石峁、齊家文化玉器有相似處。有由石質護坡墻構成的臺基，臺基上修建的院落、房址，與石峁皇城臺、蘆山峁“宮城”形制相似；石板墓與內蒙古中南部地區的小沙灣、下腦包及石峁韓家圪旦等地點發現的形制相同。直線式主城門結構與后期夏家店下層文化北票康家屯城門、商代望京樓東一城門址、偃師商城西二號、三號城門址的結構一致；轉折式的入城方式與龍山文化晚期的石峁、碧村等石城入城方式類似。綜上所述，后城咀石城的文化面貌除延續內蒙古中南部地區已有的永興店文化傳統外，與晉西、陜北、甘青等同時期考古學文化產生了密切聯系，也對晉西、陜北乃至中原地區后期考古學文化產生積極影響。

1.4 石城聚落層級體系

內蒙古的龍山時代早期石城基本集中在中南部地區，都建在臨河、臨沖溝之處，充分利用天然屏障與人工建筑共同構成封閉式防御系統。在本區域內，石城層級關系相對清晰，形成了以后城咀為中心石城，周圍分布次中心及一般性石城的聚落層級體系。

約在公元前3000年，在阿善三期類型的準格爾地區和陜北已有小型石城聚落，大都分布在地勢險峻之處，聚落內有石墻房屋、“祭壇”和大房子等，聚落外環繞石墻加強防御；龍山文化早期老虎山文化有不少環繞石墻的石城，規模較小。至龍山時代晚期發現的石峁、碧村類石城為學界認定的該階段高等級中心城址，而后城咀石城以其138萬平方米的占地面積、極為復雜的防御體系、高等級建筑臺基和類“宮城”形建筑群等，可被視為龍山時代早期河套地區中心城址，進一步完善了該地區的石城發展史。

2 西班牙東南部米拉蘭文化之洛斯米亞雷斯

2.1 城址概況

洛斯米亞雷斯遺址的歷史可追溯到紅銅時代（約前3200—前2300）。該遺址位于伊比利亞半島距西班牙阿爾梅里亞西北20公里處的低地，被海岸和山脈包圍，是一個人口稠密的山頂定居點，擁有大型的城鎮核心及多層防御工事，其建筑復雜程度令人驚訝，特質文化豐富且具創造力，被稱為米拉蘭文化。

2.2 考古發掘

1978年至1995年間，洛斯米亞雷斯由格拉納達大學的安東尼奧·阿里巴斯和費爾南多·莫利納主持考古挖掘，并對收集到的大量信息進行了持續分析。在該遺址的位置，可從較高山脈山麓的海角俯瞰河流。山的側面和高原由三堵巨大的同心石墻和十幾個規則部署的半圓形堡壘合圍，并通過外圍的凹形甕城進一步加固，沿著兩堵弧形石墻還發現有深的護城河或是溝渠。這些防御工事創建了一個面積約5公頃的閉合空間，在建造的三個階段都增強了防御工事的水平。洛斯米亞雷斯的這類防御工事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的地中海地區并不獨特，其他設有堡壘和防御塔樓的遺址包括杰里科、艾和咸海（巴勒斯坦）、勒布斯、布薩爾格和洛雷斯坎普（法國）。

除此之外，該遺址和城鎮一樣，石墻內有成排的尖椎頂圓形石屋、小巷，以及有墻的大型公共建筑， 其中一座含有銅冶煉證據，并發現可能通向定向點的一條人工水道，家庭之間存在生產專業化。出土的陶器既包括素色器皿，也包括眼睛圖案的符號陶器碗，類似設計也有體現在該遺址的石雕雕像上。洛斯米亞雷斯的居民主要經濟活動是農業、飼養牲畜、狩獵以及冶金和箭頭生產等更專業的貿易。

定居點外是一片集體墓地，有100多個帶有托梁墓室的巨石墓。而定居點三堵巨大的石墻內有約80座通道墓。考古學家對洛斯米亞雷斯考古遺址的一系列墓地進行了建筑和隨葬品分析，嘗試在社會地位和建筑類型學之間建立聯系，從而通過喪葬儀式揭示了洛斯米亞雷斯的居民生活在等級社會中。

2.3 文化聯系和交流

紅銅時代作為一個獨特的階段，僅在如保加利亞、波西米亞、愛琴海和西班牙東南部等少數地區出現。與此同時，在歐洲大部地區等盛行的是各類新石器晚期文化，后續直接由青銅文化承繼。西班牙東南部的米拉蘭文化受到在歐洲廣泛地區興起的巨石文化和貝爾陶器文化一定程度的影響，也保有了伊比利亞半島本土文化特色，如眼睛圖案陶器。米拉蘭文化在伊比利亞半島占據了幾個世紀的主導地位。公元前1800年，其被標志著青銅時代到來的埃爾阿爾加爾文化取代，過程中沒有文化中斷，僅是主要城市中心向北移動。

3 西班牙東南部埃爾阿爾加爾文化之拉巴斯蒂達

3.1 石城概況

拉巴斯蒂達位于西班牙穆爾西亞省托塔納市一個海拔為450米的陡峭山丘上，距離地中海沿岸相對較遠，占地4.5公頃，是西班牙最早的青銅時代遺址。

3.2 考古發掘

基于歷年發掘的數據分析，拉巴斯蒂達的年代順序、建筑、墓葬形式、經濟和社會關系得以較完整地呈現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前2200—前2025）的居住特點是小型地穴型橢圓或圓形小屋，墻壁是用泥砌成，由木柱支撐。一些較大的石頭建筑可能具有公共功能。該階段末期，定居點大部分被火燒毀。第二階段（前2025—前1900）：新的石頭建筑開始占據山坡，山頂修建了紀念性建筑，東南坡下有一座容量超過30萬升的大型水庫投入使用，發現第一批墓葬。第三階段（前1900–前1600/1550）是迄今為止發現的大部分考古遺址所屬階段。該聚落特點是人工梯田上密集布局的石頭梯形或拱形建筑，面積從10到70多平方米不等。這些建筑之間只有幾條狹窄的小巷便于通行，功能各異，既有冶金、骨器和紡織生產，也有糧食管理和儲存。大型水庫現被一座長21米寬5米的直線大壩圍住。在建筑結構的地面之下發現數十個單人或雙人的大口陶瓷壇葬或石棺葬，隨葬品的不同類別顯示了埃爾阿爾加爾文化埋藏習俗的社會等級和性別差異。在該階段，拉巴斯蒂達可能已控制著超過3000平方公里的廣闊領土，有四層聚落模式，它可能是一個國家級政體的首都，也是最有影響力的埃爾阿爾加爾中心之一。

具有紀念意義的防御工事從1號線開始，由寬達3米的墻段組成，墻外附有五座巨大塔樓。它們平均寬約4米，已發現的1號線長度為45米。從非常靠近薩拉多峽谷的最低點開始，一直沿幾乎垂直于路線的斜坡向上延伸。幾乎與1號線平行，出現了第二條墻（2號線）。這條防線有兩個堡壘，在其使用過程中經歷了多次結構修改。拉巴斯蒂達的嚴密防御工事是怎樣在如此困難的地形上建造而成的，它在防御1號線之外是否還有護城河，武器的力量在從地中海沿岸延伸到西班牙中部內陸地區的埃爾阿爾加爾文化發揮了什么樣的作用，一切有待巴塞羅那自治大學地中海社會考古生態學研究小組自2018年5月開啟的考古挖掘進一步揭示。

4 三座石城的綜合比較與分析

這三座石城具有精密城市防御工事，卻無文字記載發現。

后城咀石城是游牧民族和可獲取水源的高原農業人群交錯定居的城市，文化的交流限于早期中國內陸相鄰的一些地區。內城一處獨立臺地上的高等級建筑群也許側面證明了有石城軍事首領或統治者的存在，近年來的發掘限于城門區域，發現8座長方形土坑豎穴石板墓，單人仰身直肢葬，僅有石質工具和一些簡單的隨身飾品。城內居民以何作為營生，城內外是否有手工作坊尚不得而知。我們期待著有更多考古發現進一步揭示它在河套地區乃至早期中國文明發展歷程中所起到的作用。

西班牙東南部阿爾梅利亞灣的石城洛斯米亞雷斯離地中海沿岸僅20公里，可從北歐和北非獲得象牙等奇異或珍貴物品。托塔納市的拉巴斯蒂達雖距地中海沿岸相對較遠，仍處于海洋貿易可覆蓋的地域范圍內。洛斯米亞雷斯石城的居民雖為農民，但也學會了金屬加工技術，如銅的冶煉和成型。拉巴斯蒂達石城的居民則形成更完備的分工，從而實現了勞動集約化，這可由已發現緊密布局的不同功能作坊、儲藏室和大型水庫佐證。從已知的墓葬發現來看，洛斯米亞雷斯石城的居民大多采用城外的集體墓葬形式，逝者會被安放在同一座墓里的房間、通道走廊里和壁龕里，等級差別主要體現在陪葬品上。而拉巴斯蒂達石城則是安排在一些建筑結構地板之下的室內埋葬，年齡、性別和社會等級差異主要體現在陪葬品類別上。晚期精英男性和富有女性的隨葬品發現有精美的銀銅飾品和拋光的陶瓷制品等。公元前17世紀末期埃爾阿爾加爾經歷了幾個世紀的繁榮后突然崩潰、走向消亡，拉巴斯蒂達石城自此被廢棄。據考古專家推測，當時該區域較干旱，這是要滿足人口增加所需食物需求、依賴雨養農業的自給自足而造成耕地資源在過度使用下退化乃至耗盡等等多種因素的綜合作用的結果。由此可見，完備的防御工事并不能確保史前西班牙東南部石頭城市的可持續安全發展，更重要的是自然環境、社會生產技術和政治經濟活動等多種因素的綜合作用。另外，拉巴斯蒂達石城雖盛極一時，但與地中海沿岸更晚時期出現的邁錫尼和提林斯石城并不存在文化上的承繼，這也證實了歐洲早期文明多元獨立發展、并不連續的典型特征。 ■

作者簡介：周紅（1977—），女，河南新鄭人，碩士，就職于中國人民大學考古文博學研修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