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惠娟,劉振平
(南寧師范大學 1.文學院;2.國際教育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1)
現代漢語形容詞是表示事物性質或狀態的一類實詞,相對于其他實詞而言,形容詞用法更為豐富,在現代漢語詞類中占據重要地位,所以歷來都是語法研究中的熱點。二十世紀初期,黎錦熙撰寫了我國第一部現代漢語語法著作—《新著國語文法》[1],并在此書中提出了兩個具有理論創新性的見解:一是現代漢語形容詞和英語形容詞在句法功能上存在不同,前者句法功能更加豐富,可以充當謂語、定語、狀語和補語,而后者句法功能極其單一,只能充當定語;二是除具有結構穩定性特點的熟語、含多層定語的句子兩種情況外,形容詞在充當定語時要根據語義表達決定是否需要標記詞。二十世紀中期及末期,涌現了大批著名的語法學家,呂叔湘、朱德熙等進一步推動了形容詞研究在國內的發展。進入二十一世紀,形容詞相關研究的發文量更是達到了峰值。
本文采用Networkx庫構建關鍵詞共現網絡,借助VOSviwer將網絡進行可視化,分析近40年來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狀況,對該領域中的研究熱點、總體研究趨勢等進行較為全面的把握,一方面有助于厘清研究現狀、發現不足,另一方面對學者把握研究方向、精準定位研究前沿具有積極意義。
以中國知網(CNKI)期刊數據庫為數據源,在高級檢索中限定文獻分類為“中國語言文字”,設置篇名為“形容詞”,出版年度設置為1980—2021,導出1490篇論文的“Title-題名”“Author-作者”“Source-文獻來源”“Keyword-關鍵詞”等字段信息,同時從檢索結果中復制了每篇論文的實時被引量進行保存,檢索時間為2022年7月20日。本文研究的是廣義的現代漢語形容詞,包括方言形容詞和普通話形容詞。為了保證檢索結果的精確性,我們對檢索到的文獻進行了適當的調整,刪除了古代漢語以及缺失信息的文章后,獲得1361篇可用文獻,以此作為本文分析的數據樣本。
我們旨在分析、梳理現代漢語形容詞的研究現狀,為相關學者提供參考,主要涉及以下五個方面。
(1)現代漢語形容詞的整體發文趨勢是怎樣的?
(2)現代漢語形容詞相關論文主要分布于哪些期刊?
(3)現代漢語形容詞的核心作者主要是誰?
(4)現代漢語形容詞領域中的研究熱點有哪些?
(5)現代漢語形容詞的高被引文獻有哪些?主要研究內容是什么?
本文采用的研究方法是文獻計量分析法,它是運用統計學、數學和文獻學等知識,注重基于量化的綜合分析方法,有利于直觀地反映研究領域的熱點及其發展動態[2]。數據處理過程是基于python編程語言的pandas庫,圖片繪制主要基于matplotlib庫,其中研究趨勢分析需要采用Citespace軟件繪制圖譜,研究熱點的識別需要用到Networkx庫構建關鍵詞共現網絡,并采用VOSviewer軟件對網絡進行可視化。本文所采用的Citespace、VOSviewer軟件是社會網絡可視化分析軟件,主要應用于科學譜圖繪制,能夠顯示某一學科領域的新動態和研究前沿。
(1)發文量分析
普賴斯文獻指數增長規律指出:在某一學科誕生初期,文獻數量處于不穩定增長的階段;學科進入大發展時期,文獻數量便進入指數增長階段;當學科理論成熟,文獻數量增長減緩,便進入線性增長階段;隨著學科理論完善,文獻增加日趨減少[2]。1980—2021年現代漢語形容詞發文量變化趨勢如圖1所示,整體趨勢呈先升后降,與普賴斯文獻指數增長規律一致,分為三個階段:1980—2003年發文量呈波浪式上升的趨勢,處于不穩定增長階段,年發文量在3到33篇之間;2004—2011年發文量呈迅速上升的趨勢,處于大發展階段,年發文量在25到80篇之間;2012—2021年發文量呈波浪型下降趨勢,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處于成熟階段,年發文量在33到75篇之間。

圖1 現代漢語形容詞發文趨勢
(2)演變分析
通過分析圖1,我們僅可以得知每個階段形容詞相關文獻的發文量情況,而Citespace軟件中的關鍵詞共現時區視圖能夠生動展示某一階段研究熱點的時間縱向動態變化過程,同時呈現各時段研究關鍵詞之間的邏輯銜接特點[3],因此本文使用Citespace5.8R3繪制該圖進行深入分析。本文首先使用python編程將1361篇形容詞相關論文的題錄信息處理成Citespace軟件能夠讀取的Refworks格式數據,然后將數據導入到Citespace軟件中,時間跨度選擇1980—2021年,經調試發現時間切片選擇3年的圖譜效果較好,所以采用3年為一個時區進行關鍵詞共現,最后選擇timezone按鈕,設置關鍵詞出現次數的閾值為6,生成如圖2所示的關鍵詞共現時區圖。

圖2 現代漢語形容詞關鍵詞共現時區圖
1980—2003年發文量呈波浪式上升的趨勢,這一階段關于現代漢語形容詞重疊形式、語義、句法功能、構詞方式、感情色彩、比較級、相關構式等研究均被學者提出。重疊式相關研究占比最大,如朱景松認為形容詞重疊式AA(兒的)和AABB(的)的語法意義為表示某種狀態、表達適度的級次量以及突顯主體的能動性[4];邵敬敏從動態的角度出發,說明了ABB式形容詞發展的4種趨向,即ABB功能擴大、類化、書面化以及BB語素的虛化[5];祝克懿通過研究、分析所掌握的語料,證實了“A里AB式形容詞(如慌里慌張)中的‘里’是一種構形標志,并非是中綴”的觀點[6]。語義、句法功能占比次之,如李昌年通過分析形容詞的語義特征和作用,得知了形容詞具有模糊義特點的原因[7];賀陽認為大多數性質形容詞只有帶上句法標記“地”才有作狀語的句法功能,所以“作狀語”不是現代漢語形容詞的基本句法功能[8]。此時間段處于不穩定增長狀態的原因可能在于:1980年國內動亂剛結束不久,文化事業發展緩慢,且當時學者對形容詞研究不夠重視,導致20世紀80年代形容詞發文量極少,基本在15篇以下,而后期隨著學者的逐漸涌入,發文量最高達到33篇,所以總體表現為波浪式上升的趨勢。
2004—2011年發文量呈迅速上升的趨勢,熱點關鍵詞主要有現代漢語形容詞的語義特征、語義指向、句法功能等。語義特征相關研究占比最大,如薛玉萍認為ABB式形容詞與詞根A表示相同的基本詞匯意義,但是她通過義素分析法得知了ABB式形容詞還表示一種附加義,即說話人對某種屬性的一種評價,從而說明了ABB式形容詞與詞根A的不同點[9];李勁榮、范開泰將句法功能作為狀態形容詞分類的標準、語義特征作為命名時的依據,進而得出狀態形容詞的語義類有事物性、結果性、伴隨性、過程性4種[10]。形容詞的語義指向、句法功能等研究占比次之,如鄒曉玲發現了“A一點”構式在充當主語、賓語、定語、謂語、狀語等不同的句法成分時,其語義指向是不同的,即使在充當同一種句法成分的情況下,“A一點”的語義指向并非是完全一致的;李迅認為形容詞能夠作狀語,并且舉例論證了狀位形容詞的語義指向是施事、受事、謂語動詞[11]。這一階段發文量迅速增多的原因可能在于:21世紀后,國內經濟、文化建設高速發展,現代漢語語法引起了大量學者的重視,特別是形容詞領域,他們圍繞著形容詞的基礎性問題展開研究,發文量也就隨之呈現迅速上升的趨勢。
2012—2021年發文量呈波浪式下降的趨勢,熱點關鍵詞相較于前兩個階段少了很多,這說明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已趨于成熟,句法功能、重疊式及語義等基礎性問題已解決,研究朝著空間義、隱喻義、等級性及量級結構等縱深方向發展。如羅瓊鵬認為根據量級結構可將形容詞分為相對形容詞和絕對形容詞兩類,不同形容詞比較標準的提供方是不同的,這種分類可以更好地預測和說明形容詞內部在語義上的異質特征[12];陳鈺認為量級結構對句法能力有制約作用,使得形容詞在句法上存在差異表現[13]。這一階段發文量呈現波浪式下降的原因可能在于:前一階段的句法功能、重疊式及語義等形容詞基礎性問題已得到解決,學者們的研究開始朝著縱深方向發展,新的研究問題仍有待于學者進一步提出,因此發文量會呈走低的趨勢。
分析載文期刊所發表的文獻數量可知形容詞相關研究的空間分布情況,同時還能得到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領域的核心期刊,為該領域其他學者提供參考。本文首先抽取每篇論文的“Source-文獻來源”題錄信息,經pandas去重處理的結果可知:1361篇文獻分布于598個期刊中,期刊平均載文密度為2.27篇/刊。根據布拉福德核心期刊計算公式Ro(核心數量)=2Ln(e0.5772×Y)可知核心期刊數量,式中Y為最大載文量期刊的載文量[14],經計算得Ro(核心數量)≈10,即形容詞載文數量前10的期刊為核心區期刊(如圖3所示)。現代漢語形容詞載文期刊居于首位的是《漢語學習》,載文量為61篇;排名其次的期刊為《語言研究》,載文量為29篇;排名第三的期刊是《中國語文》,載文量為24篇。

圖3 現代漢語形容詞核心期刊
核心作者是對學科研究具有較大貢獻的科研人員,同時也是期刊學術影響力、競爭力的重要貢獻者[15]。通過分析作者發文量,可以得知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領域中的領軍人物。本文基于計量學中的普萊斯定律,計算核心作者最低發文量(Mp),公式為Mp=0.749(Npmax)/2,其中Npmax為最高產作者發文量,已知張國憲為最高產作者,其發表的文獻數量為13篇,那么由此公式計算可知,核心作者最低發文量為4.8685篇,向下取整為4,即在形容詞領域內發表4篇及以上的作者被認為是核心作者,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的核心作者有20人,我們重點分析發文量居于前3位的核心作者。發文量居于首位的是張國憲(13篇),研究內容主要是形容詞的特征及配價問題。首先他于2000年對形容詞典型特征進行了揭示,從而為具有爭議性的形容詞做出了詞類定位,同時提出性質形容詞具有形容詞的大部分特征的觀點,對形容詞的研究做出了突出貢獻。隨后,他于2006年進一步闡釋了典型形容詞(性質形容詞)的界定、語法功能及詞法特征等。關于形容詞的配價問題,他分別說明了單價、雙價、三價形容詞對句法結構和語義結構的選擇,并從語義角度描寫了這三類形容詞的語義配置式及語義表達式。發文量排名第二的是段益民,發文量為12篇,他側重于研究單音反義形容詞,認為單音反義形容詞具有較強的對應性、靈活性以及語義的模糊性、組合的制約性等特點,在語法研究中有著極為獨特的價值,以這種敏感語料為著眼點,對于得知漢語語法的柔性系統、制約系統、動態流程有極大的幫助。發文量排名第三的是李勁榮,發文量為9篇,他主要圍繞著狀態形容詞的量級、句法語義分類、可及性等級以及形容詞重疊式的語法意義、量性特征、理據展開了分析。此外,我們從表格中可以發現發文量高產作者較少,這說明在現代漢語形容詞的研究領域中還沒有形成相對穩定的核心作者群。

表1 現代漢語形容詞核心作者
某一領域的研究熱點是指在一個具體時間維度內,有著內在關聯、一定數量的論文所集中探討的科研問題,代表這個領域在一段時間內“最先進、最新、最有發展潛力的研究主題”[16]。關鍵詞是作者對文章內容的概括和凝練,能夠反映文獻的核心內容[17]。如果存在共現關系的兩個關鍵詞在多篇不同的論文中出現,那么這兩個關鍵詞構成的主題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被認為是當前研究的熱點。
本文首先使用pandas庫讀取從中國知網導出的1361篇論文的題錄信息,然后抽取“Keyword-關鍵詞”字段,由于關鍵詞的分隔符號有“、;,”等多種類型,所以需要將分隔符號進行統一;然后基于同一分隔符號構建(關鍵詞1,關鍵詞2,共現次數)三元組,并在此基礎上采用Networkx庫繪制關鍵詞共現網絡;最后將關鍵詞共現網絡導入到VOSviwer軟件中,為避免網絡過于復雜,在圖譜生成階段將“形容詞”“現代漢語”等宏觀詞匯從數據中刪除,最終導出可視化網絡,如圖4所示。圖中圓圈(網絡節點)代表關鍵詞,節點大小代表關鍵詞出現頻次,節點之間的連線(邊)代表關鍵詞在同一篇文章中出現,邊的粗細代表關鍵詞共現次數。

圖4 關鍵詞共現圖譜
關鍵詞的重要性區分指標采用點度中心度,該指標是指某關鍵詞與其他關鍵詞產生連邊的數量,點度中心度較高的關鍵詞擁有較多的社會聯系,因而被認為是網絡的社交中心,相應的關鍵詞也就越重要[16]。重要性排名前10的關鍵詞如表2所示。經過解析圖中的節點以及表格中的點度中心度,我們發現“狀態形容詞”“重疊”“性質形容詞”等是形容詞研究領域中的熱點問題。點度中心度最高的是狀態形容詞,從典型范疇理論來看,狀態形容詞是形容詞的次范疇之一,只屬于形容詞的非典型成員,它的句法功能相較于典型成員(性質形容詞)更加地靈活、能產性更強、概念內涵更復雜,因此它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句法功能更加靈活,是指狀態形容詞在句子中突破了性質形容詞所存在的一些束縛[18],存在有界性特點的狀態形容詞更能自由地充當謂語,這與謂語位置上具有[+有界性]的語義特征一致,此外狀態形容詞還可以自由地充當狀語、定語和補語;能產性更強是指,一方面性質形容詞經過重疊、附加后綴等方式會轉變為狀態形容詞,另一方面名詞、動詞等通過一定的手段也能構成狀態形容詞;概念內涵更復雜,是指從意念上看,性質形容詞表示單純的屬性,狀態形容詞表示的屬性都跟一種量的觀念或是說話的人對于這種屬性的主觀估價作用發生聯系[19],因此狀態形容詞不僅能形象地描繪事物的某種屬性和狀態,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還可以反映說話人對某種屬性的評價,這樣能夠使語言表達得更加生動、活潑。

表2 關鍵詞重要性
高被引論文是受到該領域內眾多專家重視且一致認可的重要文獻,它能夠衡量此領域內專家學者的學術能力以及專業影響力,分析這類文獻可以得知此領域的關鍵基礎知識。根據基本科學指標數據庫(Essential Science Indicators,ESI)的界定,高被引論文指累計被引用次數進入各學科世界前1%的論文。對于本研究而言,被引量排名前14的論文被認為是高被引論文,如表3所示。

表3 現代漢語形容詞高被引論文
觀察表3,現代漢語形容詞的高被引論文從內容上大致可分為兩類:第一類從形容詞句法功能的角度出發,對形容詞能夠充當的句子成分進行了探討。如沈家煊從標記理論出發,認為性質形容詞能以無標記的形式自如地充當定語,而這種無標記形式在大多數情況下卻不可以直接充當謂語,從而得出“性質形容詞典型的句法功能是充當定語”的結論[20];張國憲使用“基本句法功能”的稱謂,將標記頻率和使用頻率結合起來去考察性質形容詞的句法功能,從而得出它的基本句法功能是作定語和謂語的結論;馬真、陸儉明詳細研究了形容詞作補語的情況[21];韓玉國考察了形容詞充當謂語、補語、狀語、定語的情況,在此基礎上將形容詞進一步分為了性質形容詞、唯謂形容詞、非謂形容詞、復雜形容詞、情狀形容詞五大類[22]。第二類對形容詞的次范疇進行了探討。如李宇明利用連續性的觀念,比較了非謂形容詞與其他詞類(名詞、動詞、形容詞)作定語的異同點,從程度、時間及空間三個維度對非謂形容詞的詞類地位進行了探討[23];張國憲研究了動態形容詞的句法特征及語義特征、性質形容詞的詞法特征及語法功能,此外他在《現代漢語形容詞的體及形態化歷程》一文中詳細描寫了形容詞體的典型形式“著、了、過”對形容詞次范疇的選擇[24];陸儉明運用六種句式說明了量度形容詞的用法特點,闡述了它和一般形容詞存在的不同之處[25]。
此外,基于表3還可以得到以下結論:4/7的高被引文獻都發表于核心期刊;本文研究的時間跨度為1980—2021,但是被引頻率最高的這14篇文獻幾乎都發表于2005年以前,這說明近15年來的論文并沒有得到眾多學者的重視;5/14的高被引文獻由張國憲所著,4/14由陸儉明所著,這足以說明張國憲和陸儉明為形容詞研究領域中的代表人物。
本文以1980—2021年現代漢語形容詞相關的1361篇論文為數據支撐,采用文獻計量分析方法,綜合運用python編程語言和科學知識圖譜可視化軟件VOSviewer,從總體研究趨勢、載文期刊分布、核心作者、研究熱點、高被引論文五個維度對現代漢語形容詞的研究現狀進行了梳理、分析。我們發現在過去40年的知識積累中,關于現代漢語形容詞的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形容詞領域的句法功能、重疊式及語義等基礎性問題已得到解決,研究正在朝著空間義、隱喻義、等級性及量級結構等縱深方向發展。研究發現:(1)現代漢語形容詞發文量整體呈現為先升后降的趨勢;(2)現代漢語形容詞主要發表在《漢語學習》《語言研究》《中國語文》等刊物上;(3)現代漢語形容詞的前三名核心作者是張國憲、段益民、李勁榮;(4)研究熱點主要有狀態形容詞、重疊、性質形容詞、句法功能等;(5)現代漢語形容詞高被引論文從研究內容上看可分為句法功能和次范疇兩類。
梳理、分析近41年現代漢語形容詞的相關文獻,一方面有助于我們加深對現代漢語形容詞的認識,深入了解現代漢語形容詞的發展現狀,另一方面能夠幫助我們認識到現階段形容詞研究存在著高產作者少、近期研究沒出現在高被引論文行列中等局限,從而協助領域學者確定努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