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周梅森:著名作家,江蘇省作協副主席,著有長篇小說《人民的名義》《人民的財產》《人間正道》《天下財富》等。
沿用《人民的名義》中的地名和部分人名,那完全是出于我個人的創作習慣。把他們聯結在一起,不是為了蹭自己的熱度,是出于我個人的“寫作領地”的考慮,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建立一個便于講故事的“宇宙”。
記者:您當過礦工、文學編輯,下海經過商,從事過房地產開發、證券投資,這么多的人生經歷是不是給您創作小說《人民的財產》提供了很多素材?這本新書《人民的財產》是《人民的名義》的姊妹篇,醞釀了二十多年終于完成,這是不是您所說的“這是我一生最想寫的長篇小說”?
周梅森:我從小是在煤礦上長大的,1974年我去徐州礦務局韓橋煤礦當機械工,常和各個工種的人打交道。一個車間里,總有一些同齡的伙伴。這中間好幾個孩子都是因為礦難成了孤兒。后來安全措施持續加強,相關數據降了下來。這些礦難遺孤就是《人民的財產》中齊本安、石紅杏、林滿江年輕時的人物原型。改革開放后,這些孩子有的成了勞動模范,有的走上領導崗位,也有的死于礦難。他們因為時代和自己的選擇,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40多年來,這個故事一直藏在我心里。經過幾十年的變化,當年的徒工們現在怎么樣了?我想把這個寫出來,會很有意思。這個小說的背景我太熟了,林滿江、石紅杏、齊本安、牛俊杰們,都是我身邊存在過的人物。所以我說《人民的財產》是我一生最想寫的長篇小說。
我后來再回到礦上,跟以前的老領導聊天吃飯開玩笑,回憶當年的生活。這種氛圍直到今天我做夢還能夢到,因為那是我睜開眼睛看世界的起點。我為什么如此念念不忘想寫這段經歷,想把那樣一種生態、那些人物寫出來,也是與此有關。這就是留在我記憶深處的生活場景。
記者:為什么那么多年都沒有寫這些故事呢?
周梅森:改革開放之后,我的那些工友們有的走到了企業管理層,甚至到了級別很高的位置。隨著國家反腐力度的不斷加大,他們中有人因貪污腐敗而落馬。他們的經歷再次觸動了我,勾起了我舊時的全部記憶。這些年,我動過好幾次念頭想寫,但都沒寫。為什么?因為人物沒活起來,我找不到人物之間的關系在哪里。后來靈感突至,我找到了黃志忠扮演的大師兄林滿江,找到了閆妮扮演的師姐石紅杏,找到了靳東扮演的師弟齊本安。于是我就開始寫《人民的財產》。我寫了三兄妹一生的感情、事業和歸宿。實現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是國企領導的首要任務。造成國有資產的流失和損耗,國企領導難辭其咎。這是正邪雙方交鋒的焦點。小說寫得很順,差不多一年時間就寫完了。
記者:2014年,您被卷入一家地方銀行的股權糾紛中,這成為您寫作長篇小說《人民的名義》的契機?
周梅森:這些經歷給我的寫作提供了第一手的素材。不過《人民的名義》的寫作契機并不是這個。
記者:《人民的名義》火了以后,也有一些風波,對您的寫作和生活是否造成了一些影響?
周梅森:《人民的名義》播出后影響太大了,也有無聊的人的起訴,最終這些都塵埃落定。這些都更加堅定了我繼續創作的動力。
電視劇播出了10集左右,一天晚上導演給我打電話說,出事了,有人看了電視劇非常惱火。有朋友打電話提醒我,讓我小心一些,你可是把一些人得罪了!我當時沒在意,還以為朋友在開玩笑。《人民的名義》播完好幾個月后,我才聽說,有人說這部作品污蔑了干警的形象,要求停播,但是會上有領導現場反駁了他。
40年前,我們家一窮二白,吃不飽穿不暖,那時我根本無法想象我們會變成這么一個偉大、了不起的中國,一個被世界尊重的中國。正因為這樣,愛之深才痛之切,在發展過程中有了問題我們就要直面問題、解決問題,不能讓國家毀在一些腐敗分子手上。所以我一直盯著這些腐敗分子,堅持戰斗,要一直寫下去。
記者:《人民的財產》寫完后就準備開拍嗎?
周梅森:寫完以后,有一次我和耀客傳媒的老板呂超吃飯,無意中說到這部小說。當時《人民的名義》火遍全國,很多人都在等著看續篇。呂超說,這劇我們來做。我說這不是《人民的名義》續篇,兩者毫無關系。它是我少年時的記憶,是一個慢熱的、要慢慢咀嚼的東西,不是一個類型化的影視題材,收視率沒有保障。呂超說先給他看看。等他看完以后,說這是一部好作品,他一定要做。這才有了后來的《突圍》。
記者:這次觸及資源型城市轉型的問題,這是近幾年很多城市碰到的問題,您覺得這個問題如何破局?
周梅森:我在《人民的名義》和《人民的財產》里都探討過這個問題,破局之道就讓“李達康們”去尋找吧。作為一個現實主義作家,我對當代發生的重大事件都是密切關注的,我寫的這個故事絕不是任何一家國企的企業史,而是我綜合這個時代的國企特色,集中創作的小說和電視劇。
記者:對電視劇《突圍》怎么評價?電視劇最終沒有用“人民的財產”的名字,是什么原因?
周梅森:《突圍》電視劇播出前一直用的是原著《人民的財產》的名字。劇組導演、演員都是很專業的,也都為電視劇的呈現做了加法,感謝演員及工作人員,甚至群眾演員都很出彩,各顯其能,影視闡述的功力已大大超出我的預期……我看過初版后,感覺非常震撼。這個劇的劇本有60集,電視劇最初有62集,播出時只有45集,由于種種原因,電視劇只呈現出小說60%左右的內容。我只能對我的小說原著負責。
所以當有些人說這部劇不像《人民的名義》那么緊張,我會告訴他這是兩種不同的類型。如果帶著對《人民的名義》的期待來看這部劇,可能會失望。至于《人民的財產》中為什么還沿用《人民的名義》中的地名和部分人名,那完全是出于我個人的創作習慣。早年間我的作品《我主沉浮》《我本英雄》就都用到了寧川、平州、文山的地名,用了“趙安邦”的人名。但十年后寫《人民的名義》,“趙安邦”肯定是老了,用不了了,就啟用了新的地名漢東省和京州市,以及新的主人公。
在《人民的財產》的故事中,地方國企必然和地方政府有聯系,所以《人民的名義》中的一些人物,比如李達康、易學習、丁義珍等,自然而然地就出現了。把他們聯結在一起,不是為了蹭自己的熱度,是出于我個人的“寫作領地”的考慮,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建立一個便于講故事的“宇宙”。但是到《突圍》的劇里,這些人名也都改了,跟《人民的名義》的關聯全改掉了,完全是個新故事了。
記者:您對演員的表演滿意嗎?
周梅森:演員都非常好。演員中,最震撼我的是閆妮的表演。可能有些觀眾對我們國企高管存在既有的印象,但每一個國企高管,首先是有自己個性的人。石紅杏這個人物,她和林滿江、齊本安從小是由一個師父帶大的,所以當她到了管理崗位上,小把戲不斷才顯得合理。如果不茍言笑,反而不對。閆妮在這部劇中成功塑造了一個“閆妮式”的、新穎的管理者形象。她最震撼我的一場戲,是劇中石紅杏走到悲慘結局時的爆發。我在做劇本的時候就跟呂超說過這場戲,擔心如果演員的表演不到位、感情出不來,就會顯得很虛假,不能說服觀眾。然而閆妮出色的表演,讓劇情看起來那么真實和震撼人心。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