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齋詩鈔》語言特點及藝術特色分析

摘要：文章分析《省齋詩鈔》的語言特點及藝術特色。貴州清鎮詩人文天駿所著的《省齋詩鈔》內容豐富，有對名勝古跡的詠懷之作，有與友人互相酬唱贈答之作，也有對社會動亂的實錄等。詩歌融經匯典、以詩志史、性真情摯，藝術特征鮮明。詩人受不同地理環境、風土人情等因素的影響，所創作的詩歌帶有不同的異域地理色彩。這一方面說明在外為官對詩人的詩歌創作有重要影響，另一方面說明文學與儒學的互動，對貴州文化發展史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文天駿的詩歌創作呈現出儒學與文學的雙向互動關系。

關鍵詞：文天駿；《省齋詩鈔》；語言特點；藝術特色；儒學；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02-00-03

本文采用的底本為貴州省圖書館藏清同治七年（1868）抄本。文天駿卒后，由其門人夏壽田等人將其詩作輯為六卷，付印時訂為四卷，詩歌共556首，體裁有五絕、七絕、五律、七律等，今藏貴州省圖書館和博物館。文天駿受到丁寶楨的賞識，在鹽局為官十余年。《省齋詩鈔》是詩人積極關注現實所作，內心真情實感所抒。書前有夏菽軒和申云根所作的序，序中對文天駿其人其詩作了相當高的評價。

文天駿，字云衢，貴陽人。文學優贍，二十余歲以清鎮籍游泮，佐都勻府吳乃安幕，積勞得教職。黎培敬督學，補行歷屆考試，天駿攝三教官，一歲送考十七次，以資得部郎。丁卯（公元1867年）舉于鄉，入京供職刑部，丁寶偵督四川，奏調幫辦官運局，成績卓著，以道員試用，病歿于局［1］。

丁寶楨為其《西行草》作序，對詩人及其作品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稱其詩“無吟弄風月之辭，有上下古今之識”，是“志之遠大者，其詩深以長”，并稱他是致力于當世的“清奇俊偉之才”。

1 《省齋詩鈔》的主要內容

《省齋詩鈔》內容豐富，完整記錄了詩人從貴州出發，經過北京、天津、上海、湖北等地，最后在四川為官十余年的軌跡。用詩歌記錄沿途所見、所聞、所感、所想，是紀程文學的一個顯著特征。《省齋詩鈔》語言具有強烈的地理色彩，高舉風雅的大旗，深刻體現了晚清儒家積極關注社會現實的風雅精神［2］。

1.1 勝地感懷與途次紀程

1.1.1 勝地感懷

水西懷古

蒼翠撲人來，群峰云際聳。州城如彈丸，落西茄聲動。

立馬城西隅，累累吊荒冢。為問煙霧中，可有奢香壟。

當年九驛開，符節諸羅總。朝無西顧憂，倚之如云拱。

何乃彥與坤，弄兵相接踵。方命嗟成禽，夷宗悲薙茸。

世守二千年，忽焉化墟隴。空留濟火祠，俎豆土人奉。

此詩收錄于《北游草》集。在黔西地區，有一位少數民族女政治家奢香，作為明代貴州水西彝族女土司，她為維護民族團結、促進內地與邊疆的經濟文化交流作出了重大貢獻。不少明清詩人為她寫下歌頌贊美之詩篇，文天駿途經此地，頗有感觸。詩人以寫景入手，描繪了黔西此地今日的境況，回想昔日有赫赫戰績的女英雄，時光流逝，多少戰亂的平息終已成為往事，如今徒留祭祀香火的祠堂，流露出詩人對少數民族女政治家奢香的尊崇和惋惜之情。

1.1.2 途次紀程

方順橋書所遇

策馬上高橋，風景殊寥泬。橋西一皓叟，垂泣聲幽咽。

問叟何為泣，心痛不可說。捻賊擾畿南，快馬甚飄忽。

前日過此鄉，千騎白如雪。亦不恣焚掠，室廬故未折。

賊去已有時，紛紛兵忽至。不惜獻壺漿，聊供飽與醉。

醉飽反憑陵，殺人竟無忌。膝下兩女孫，今年十三四。

劫去無蹤跡，生死知何地。衰朽曾苦追，腿被刀槊刺。

聞是陳家軍，恨不知名字。叟言方未終，痛哭生悲風。

不忍相勸慰，仰首天濛濛。

此詩收錄于《北游草》集，是詩人沿途北行所見所聞之記錄。方順橋在今河北省，此詩的風格與杜甫的“三吏三別”相似，都是詩人通過詢問第三方老叟的口吻來敘說戰爭給人們生活帶來的毀滅性打擊。晚清的中國遭受列強的侵略，透過老叟的口吻，可以看到戰爭的殘酷和列強的無恥行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詩人作為鹽官，是丁寶楨門下的一介門客幕僚，目睹現狀，只能“仰首天濛濛”，對老叟遭遇的同情和無奈化作無聲的仰天嘆息。以詩志史，用詩歌形式記錄戰亂中老叟的遭遇，展現出“沉郁頓挫”的風格特征，悲沉的情感基調緩緩推進，直到老叟敘述完自己的整個經歷，情感達到高潮，再由詩人嘆息歸于平靜。

1.2 對歷史人物的品評與對貞女節婦的贊美

1.2.1 對歷史人物的品評

讀吳梅村綏寇紀略一

河山破碎盜如毛，遺恨徒供史筆豪。兵弄潢池兒戲玩，年逢蝗旱寇氛高。

貂珰未盡三邊黨，將帥疇宜百戰勞。沽酒夜闌頻剪燭，樽前一一細評裒。

這是一首組詩，共有八首，收錄于《黔山草》集。吳梅村的《綏寇紀略》一書與自身為官的所見所聞，激起了詩人創作詩歌的熱情，靈感如噴涌之泉一瀉而出。詩人對歷史人物的品評和推崇符合儒家思想的價值體系。“我讀夫子詩，愁苦居其半”“紀年從質實，尤見大臣風”，古人的作品契合詩人的心靈，心靈的碰撞激發了詩人的創作欲望。在文天駿的詩歌作品中，有一定數量的詩歌以人物為論述中心，或是高度贊賞其人格，或是惋惜其一生境遇，主要體現為對歷史人物的抒懷和對貞女節婦的謳歌。

1.2.2 對貞女節婦的贊美

吊榮昌敖烈女

甘鴆如飴豈為名，碑題黃絹不勝情。女貞祠樹千尋碧，巴字江流萬古清。

異世定同青玉案，都人合請紫泥旌。百年彈指終塵土，留得光輝日月爭。

以貞女節婦為歌頌對象，是晚清重要的文學現象。在文天駿的詩集中，也有好幾首描寫和贊美貞女節婦的詩。這里暫且以《吊榮昌敖烈女》為例進行詳細論述，關注到女性群體的生存和命運，是詩人作為晚清名人的進步性所在。詩人筆下的婦女無一不是恪守傳統文化貞節觀的女性，詩句開篇即題烈女這種為夫殉節的方式不是為了名和利，烈女的操守和堅貞性情是不容置疑的。這種真摯的性情可與日月同在，萬古流傳。“圣朝重節烈，正氣張坤維。芝綸九天下，旌表禮亦宜。”當時社會十分推崇貞女節婦，不少晚清名人作詩歌頌這類群體，立牌坊、刻碑和題字等上對下的嘉賞方式規范了傳統婦女的行為，具有社會教育意義。

2 《省齋詩鈔》的語言特點

《省齋詩鈔》詩歌內容的繁雜決定了詩歌語言的豐富性。詩人創作的詩歌體裁以五律、七律為主，且有一定數量的組詩。詩人嚴格按照詩歌的格律要求進行創作，有意識地繼承和創新杜甫律詩用韻的特點和風格。另外，詩人一路輾轉做官，用詩歌記錄沿途的所見所感，這決定了其詩歌語詞范圍的廣泛。例如《出塞》：“草白風寒馬不鳴，黃沙莽莽陣云平。”這首詩語言特色鮮明，具有黔地地理色彩，創作為詩人由黔地出發向北行的路上所感受到的巨大的地理差異，從中可看出詩人用詞有濃郁的異域地理色彩。詩人也有直接采用杜甫《登高》的用韻，如韻腳直接用“哀”“回”“來”“臺”“杯”等來押韻，并且順序和杜詩的一致，嚴格按照次韻詩的標準和要求。杜甫律詩的用韻可謂是公認的典范。在外游宦的詩人只要熟讀過杜詩，就會聯想到杜詩的用韻格律。

登高用杜少陵韻

稻梁秋歉雁聲哀，晚眺西城意往回。

慘咽朱鴉騰煙處，驚傳白馬控潮來。

中原將相方籌海，小丑艅艎已渡臺。

安得金風吹霧浮，普天同醉菊花杯。

在確定了詩歌押什么韻的既定格式下，進行詩歌創作是有一定的難度的。而詩人完全沒有受此限制，在語言運用方面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詩歌的整體意境雄偉壯闊，如“控潮來”“渡臺”，而“中原”“金風”的運用，使詩歌的異域地理色彩更加明顯。

和夏菽軒觀察游云峰寺韻

小舫迂迥泛綠波，鳥聲催客上煙羅。

諸峰云合層臺隱，夾道風香古柏多。

天寶碑銘遺爪印，德山衣缽付頭陀。

西方何異人間世，禮數從容笑語和。

與友人唱和之作在詩人創作的作品中有一定的數量，一方面詩人以詩歌廣交良友，另一方面詩人與友人通過詩歌唱和切磋詩藝。這首詩既為唱和詩，又是次韻詩。押原作夏詩的韻腳，與友人一唱一和，前兩聯用詞頗有古韻，語言優美，營造了一種寂靜的古寺氛圍。頸聯“天寶碑銘”對“德山衣缽”，對仗工整，用語新奇。尾聯又以一種輕松詼諧的語調，為寧靜的古寺增添了一絲美感。

3 《省齋詩鈔》的藝術特色

受時代、地域以及詩人自身的涵養和為官經歷的影響，《省齋詩鈔》有著鮮明的藝術特色。

3.1 融經匯典，韻味深長

文天駿通漢、宋兩學，詩富且工，具有良好的文學素養。其詩歌創作具有濃厚的書卷氣息，引經據典，韻味深長。

秋日雜感一

雍水有佳人，榮華如桃李。

乃是刑侯姨，無慚良家子。

忍命絕代姿，凍餓死桑梓。

蕭撼秋雨歇，慘淡秋月起。

由題名可知正值秋日，流露出對時光流逝的感慨之情。“刑侯姨”出自《詩經·衛風·碩人》“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3］88。這是形容女性嬌美容貌的詩篇。“桑梓”一詞也很早就在《詩經》中出現，多用來指代故鄉，如《詩經·小雅·小牟》：“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3］237此詩是詩人志雅高節之代表性篇章，在社會發生巨大變革的時期，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詩人不改操守，堅守讀書人的本性，這與其從小涵泳儒家經典密不可分，越是在危難時刻，其越顯儒家氣節。

3.2 以詩志史，批判現實

前文所引詩篇有對社會動亂之記錄，高舉中國文學風雅的旗幟，充分體現了文天駿詩歌創作的批判現實主義精神。《方順橋書所遇》與杜甫“三吏三別”之中的《石壕吏》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反映了戰爭對人們的生活造成的巨大影響，表達詩人對人民苦難生活的深切同情。整首詩采用第一人稱的手法，將老叟所遭遇的痛苦娓娓道來，聽的人仿佛親臨一般，敘事的同時也有抒情和議論，表明了詩人的立場。“醉飽反憑陵，殺人竟無忌”，展現了詩人對殘賊的深惡痛絕，對老叟的深切同情。在藝術表現手法上，其與杜甫的詩歌相契合，用字精煉，整首詩沒有多余的字，充分展現了詩歌的批判現實主義精神。

3.3 有感而發，性真情摯

陶然亭

久辭林壑在塵寰，偶對西山意自閑。涼蔭近連鼇禁樹，平嵐遠隔雁門關。

旗亭不愿追名士，花蒙無心吊小蠻。安得九泉真一醉，陶然歸臥白云間。

文天駿的詩歌都是情感真摯之作。通觀詩人的作品集，可知詩人是一位自覺融入學術正流的文人，諸多詩篇流露出對李白、杜甫和陶淵明的推崇和向往，其不僅在詩歌創作上有意識地繼承和發展，更是在人格涵養上契合前人。結合整部詩歌集的創作心態，詩人自身積極入世、憂國憂民和批判現實的儒家情懷，使詩人的歸隱成為一時的聊以自慰。

值得關注的是，詩人在二十余歲曾先后在吳乃安幕、黎培敬督學期間任職，之后在京任職刑部，最后來到四川協助丁寶楨管理鹽務。詩人治理鹽務的十余年經歷，為其詩歌創作帶來了豐富的素材。詩人的詩歌集分為五個部分，都是詩人每到一個地方的集中創作和抒寫，在《岷江草》集中可看出詩人在創作心態上的明顯變化。這部分詩歌集中體現了詩人的閑適心境，多寄物以詠懷，通過對景物的描寫展現自身的情懷。以《萬年青》為例，“樹老猶如此，萬年青可知。不隨風氣改，別號女貞宜”。雖明寫樹經年累月的繁盛，但實則暗含詩人對人品性高潔的贊賞。又如組詩《夔城十二景》中的“挺特中峰秀群山，合讓渠文騰三峽”是對四時山川景物的描寫。其中也有與友人的唱和之作。而其余集部的詩歌主要關注社會現實，體現了詩人積極關注民生的儒家情懷。這種創作心態的變化與對詩人有知遇之恩的丁寶楨的去世有關，在官場上沒了重用自己的人，詩人的心態似乎發生了一定的改變［4］。

4 結語

文天駿作為晚清貴州較為著名的文人，其詩歌創作呈現出儒學與文學的雙向融合與互動關系，詩人的游宦經歷對其詩歌創作產生了巨大影響，這對認識和了解晚清貴州文學發展具有重要意義。詩人有意識地繼承和發展“詩圣”杜甫的七律體裁。詩歌創作的儒學色彩也較為明顯，高舉積極關注和批判社會現實的風雅大旗，關心民生疾苦，這與儒家精神是一脈相承的。“這種詩文創作的儒學化傾向體現的是晚清儒學與文學之間的密切互動關系。文學儒學化既是晚清貴州文學發展的特點，也是晚清時期中國文學發展的基本特征。”文天駿作為晚清詩人，有憂國憂民的儒家情懷，其詩歌亦是對社會現狀的反映。

參考文獻：

［1］ 黃萬機.貴州漢文學發展史［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9：377.

［2］ 譚德興.張日侖《龍溪草堂詩鈔》的思想內容與藝術特色［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39（5）：48-61，121.

［3］ 程俊英.十三經譯注詩經［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88，327.

［4］ 譚德興.論宦懋庸詩文創作的儒學內涵［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37（1）：124-132.

作者簡介：吳蓮（1999—），女，貴州玉屏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