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美學視角下廢棄礦場景觀設計研究

王曉珍，裴云

(河南科技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3)

黨的十九大提出:“建設生態文明是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千年大計?！痹谏鷳B文明建設的新形勢下，我國關閉了部分礦場，并對礦產資源的開采進行了嚴格要求。 而要彌補礦場長久開采所帶來的傷害，重新恢復廢棄礦場的場地活力，就繞不開礦場原生態與人類主觀審美相協調這條必經之路。針對廢棄礦場的景觀設計實踐，國內已有一些成功案例，如上海佘山世茂洲際酒店、浙江紹興東湖公園等，但大部分仍只單純地采取植被恢復、還林還耕等純技術手段進行修復，缺少與設計學、美學等學科結合的系統研究。 本文擬以生態美學的理念指導景觀設計，將生態美學理論應用于廢棄礦場的景觀恢復設計。

一、生態美學的內涵

自20 世紀中后期以來，日益嚴重的環境污染問題使社會各界不得不重新思考人類未來的生存狀態。 國內外美學家也從美學的角度開始關注并思考人與環境的美學關系。 在這種學術背景下，有關生態的理論進一步演變，生態美學由此誕生。生態美學全新審視了人和自然之間的關系，重點研究人與自然與社會之間的審美關系，以引導人們建立符合自然規律的審美觀念，緩解當前矛盾的存在狀態[1]。 因此，生態美學首要解決的問題就是人與世間萬物之間的關系。 與傳統美學相比，它不再將人當作審美主體，在探究美的本質時，反對以人類為中心的觀念，主張人與自然的主客統一，將人與自然生生相惜作為出發點，探討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及人類自身內部的多重生態美學關系。 國際美學協會主席、土耳其哲學家翟拉?艾茲恩(Jale Erzen)認為，生態美學是對各種存在關系的聚焦。 因為“生態”是事物之間相互聯系的關系，而審美則是感官對于事物的感知和交流[2]，“審美”本身就是一種關系。 反觀景觀設計，從關系的角度來看，景觀設計致力于將人與周邊的環境聯系起來，搭建人在自然中的各種審美和活動場景。 因此，生態美學思想對景觀設計的實踐指導主要作用于“關系”的恢復與構建上，將目前存在的分裂的各種關系重新搭建起來，并在此基礎上探索是否能利用設計的手段創造出新的和諧關系。

廢棄礦場作為多年礦產資源開采的場地，在粗暴的采礦活動中破壞了生態環境，也就破壞了人與自然間的審美、生物與土地間的生態等關系。下文所提出的整體發展原則、動態體驗原則、循環適度原則，都是生態美學在廢棄礦場景觀中“關系”搭建的具體體現。

二、廢棄礦場景觀與生態美學的契合

生態文明新時代背景下，生態美學在傳統美學理論的基礎上開展了對人與自然相處模式的反思。 生態美學思想能夠緩解經濟高速發展帶來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 礦場運作的過程某種意義上就是人類破壞自然生態景觀的過程，而廢棄礦場的存在，本身就是人與自然環境矛盾的體現。生態美學思想指導下的廢棄礦場景觀設計，能夠激發人們對綠色生態的反思，通過改變景觀設計的思路，對人們的審美方式和行為模式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達到人類社會生態和自然生態和諧共處的目的。

(一)美學要素的契合

生態美學視角下，除了自然美和人文美，還存在著自然生態與人文生態交互的美感。 在廢棄礦場所體現的特殊景觀中，這三種美都有所表現。首先是生態自然的美感，礦場在長期廢棄的過程中，已經開始了自然生態的生長，在無人為干預的情況下，自然生態系統開始構建。 如碎石縫中頑強生長的陸生植物，礦坑積水里悄悄萌發的水生植物等。 不同種類的植物，在廢棄礦場惡劣的生存條件下，迸發出了更加強烈的自然生命力，展現了生命的形式(體)之美[3]。 其次是人文生態的美感，人類開采天然的礦產資源，在經過精細處理后投入到城市建設和生產生活中。 從人文生態的角度來看，采礦文化是城市發展歷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廢棄礦場留下的礦產資源和加工痕跡，都體現了人類社會文明進化與創造之美。 最后是廢棄礦場與周邊自然環境的交界處，大量存在的自然與人文的交互美。 對廢棄礦場進行的景觀設計活動，是為了緩和人類采礦活動對自然帶來的破壞，因此經過土壤改良、植物種植等治理手法后的廢棄礦場景觀，本身就是自然美與人文美的結合。

(二)生態要素的契合

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城市范圍不斷擴大，城市綠地也越來越稀缺，廢棄礦場迸發出了更加強烈的生態價值。 廢棄礦場相較于其他未開發的場地而言，地形更加豐富，如果能通過景觀設計得到再次利用，就能變廢為寶，緩解城市綠地緊張的壓力，但是其生態價值在景觀設計之前往往得不到重視。 而在生態美學思想中，人作為審美主體與審美對象處于和諧發展的狀態，這種狀態所產生的功能與存在價值在現實生活中也很容易被忽略。 因此，研究和推動生態美，將廢棄礦場景觀設計與生態美學聯系起來，有益于形成新的生態觀，提升人們的生態素養，引導人們發現萬物和諧之美。 在生態共生思想的指導下，重新再利用廢棄礦場，表達與倡導了健康環保的生態理念[4]。

(三)人文要素的契合

“生態”“生產”“生活”三要素構成了廢棄礦場完整的人文生態系統，也是廢棄礦場景觀設計必須考慮的三要素。 廢棄礦場生態修復的實質就是生態文明建設，在開展修復工作之前，需要了解礦場經多年開采活動后形成的景觀形態構成，這些形態構成是由人文與自然空間組合而成的。 其中，人文主要呈現在采礦后遺留的場地資源上，這些歷史遺留的資源具有的工業審美性與景觀差異性，使廢棄礦場景觀具有轉換為可觀賞景觀的可能性。 進行景觀設計時就需要圍繞礦場可以利用的景觀資源，規劃重組原有的形態構成，增添景觀的豐富性與體驗性。 這與生態美學的理念不謀而合，生態美學與傳統美學相比較而言，不再將人文與自然看作兩個對立面，而是和諧相處、共融共生的。 生態美學思想指導下的廢棄礦場景觀設計，既不能忽視地域原有的自然屬性，又不能一味簡單地進行原有植被恢復，而需要將周邊人文歷史看作整個生態系統中的一部分，將人文要素作為景觀中一個具有意義的結構。 這就要求設計師充分了解生態美學思想，只有理解生態美學是如何對景觀進行人文關懷的，才能將其運用到廢棄礦場景觀設計實踐中。 這樣才能彌補采礦活動對當地居民多年來的生活影響，也賦予了廢棄礦場新的歷史文化意義。

三、生態美學視域下廢棄礦場景觀設計原則

美學作為哲學的一大分支，對人們的影響主要體現在精神層面上，面對現實問題時，信念終究要落實在實踐上[4]。 通過分析生態美學的基本內涵，廢棄礦場景觀的設計原則可總結歸納為三點:整體發展原則、動態體驗原則和循環適度原則。

(一)整體發展原則

整體發展原則是指在生態整體環境中，所有的個體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個體之間復雜的聯系和矛盾共同維持著整體的穩定發展。 老子在?道德經?中曾言:“天長地久。 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弊怨乓詠砣伺c天地間萬物都是一個整體，是同生共存、無法分割的，脫離生態環境這個整體，人類無法生存[5]48。 這就要求設計師在景觀設計時秉承和諧共適的整體觀，擺脫人類中心論思想的束縛。 生態美學理念下的廢棄礦場景觀設計，不僅僅是單一的生態景觀修復，還需要充分考慮所在區域的實際情況，結合礦場周邊的生態環境、人文歷史及場地受破壞程度等，對構成廢棄礦場景觀的交通路網、植被綠化、功能空間等從整體的角度開展設計，避免廢棄礦場與周圍環境或內部功能區塊之間相互孤立存在，缺乏連續性。 只有使局部與整體關聯，設計出的景觀才能被欣賞和體驗。 因此，秉持整體發展的原則，設計時必須考慮個體在整體中的作用。

(二)動態體驗原則

傳統美學的認識局限導致審美“視聽化”的傾向。 柏拉圖在?斐里布篇?中提道:“只有眼睛和耳朵的知覺才可以引起快感。”[5]34由此可見，在美的認知中，視覺和聽覺是至關重要的。 然而，視聽至上的體驗方式也將審美對象擱置在了人的對立面，形成了主客分離的局面。 在生態美學視角下，人與自然是和諧統一的整體，“以玄對山水”( 孫綽?庾亮碑?)就體現了生態美學思想中超脫視聽的審美方式。 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中也曾言:“身即山川而取之?！痹谧匀画h境中，人不應該僅通過視覺和聽覺欣賞事物的表面，只有調動所有相關的感官，才能感悟世間萬物的生命力，體悟天地之間的自然之道。 對于景觀設計而言，傳統的靜觀欣賞模式已不能滿足人們對環境的體驗要求，在進行廢棄礦場景觀設計時，需要有目的地轉換設計觀念，不再將景觀視為單一的靜態觀賞性景觀，更多要考慮動態的空間形態變化，比如可以增加聞香、互動和品嘗類的體驗性景觀，有目的地設計能夠調動人多種感官的景觀空間，帶給人們更加豐富的審美體驗。

(三)循環適度原則

長期以來，人類中心主義的發展思路導致了日益嚴重的生態危機，由此可見生態環境的承載能力是有限的，我們需要重視生態系統的可持續循環發展。 在生態美學的觀念下，人與自然環境是相互關照、共生共存的關系，這是一種和諧、動態發展的狀態。 反觀廢棄礦場的存在狀態，它展現了人類對自然環境的過度消耗，是采礦活動對自然環境破壞后遺留的問題，其產生的過程與生態美學的觀念背道而馳。 因此在修復廢棄礦場生態景觀時，應當基于循環適度的設計原則，在不影響生態系統正常持續發展的前提下，開展設計工作。 同時需要考慮隨著世間事物的發展方向和特征，考慮人類活動與生態系統自我調節功能的相互作用，盡量選擇適應當地氣候的本土植物，為后期養護減少難度，維系人與自然生態關系的良性循環。

四、生態美學視域下廢棄礦場景觀設計策略

(一)交通系統設計策略

長期以來，為了追求使用時的便捷性，進行道路設計時往往忽視了道路對周邊生態的影響，采用大量硬質不透水的鋪裝，導致自然水循環系統遭到破壞。 生態美學理念下廢棄礦場的交通系統設計，需要協調道路與周圍環境的和諧關系。 在不破壞實際生態的前提下，有限度地選擇性使用硬質鋪裝，既不浪費土地資源，又能夠建立快捷的交通體系。 與此同時，在對交通系統設計時不能僅考慮礦場所在的局部區域，還應該關注對周邊地區的連鎖作用。 應根據實際情況靈活調整道路路網，利用有限的土地資源，不破壞不浪費，合理地分配和組織交通。 位于加拿大的布查特花園就具有巧妙的路網設計。 花園的場地原為水泥廠，在廢棄后留下了地表破壞嚴重的礦坑[6]。 花園的道路設計緊密結合場地現狀，在廢棄礦坑的低洼處設計花園，以環形觀賞步道圍繞(圖1)，游客可以從各個角度觀賞花境。 順應邊坡高差設置了拾級而上的臺階，依地勢而建的臺階也采用微弧形設計(圖2)，整個花園的道路蜿蜒曲折，充分利用了場地原有地形。 布查特花園的交通系統設計體現了整體發展的原則，在設計時不拘泥于被破壞的局部場地，利用巧妙的路網將廢棄礦坑轉化為花園，融入整體的自然環境中。 生態美學視域下廢棄礦場的交通系統設計，關注的并不是體現在事物表象的單一的美，而是整體大環境的和諧。在設計時致力于重建由于人為開采導致的場地與周圍環境割裂的生態關系，修補礦場與自然有差異的邊界，并將遺留下來的采礦痕跡看作大環境中的一部分。 適宜的路網密度可以拉近人與自然的距離，符合生態健康的發展方向。

圖1 加拿大布查特花園蜿蜒的園路設計

圖2 加拿大布查特花園依勢而建的臺階

(二)公共空間景觀設計策略

礦場在廢棄后基本需要從零開始規劃，根據對其未來發展的預期進行全新的功能定位。 其中公共空間景觀的規模與功能，是廢棄礦場景觀設計的重點。 在生態美學思想的指導下，公共空間景觀應該是符合實際使用功能需求的，并且應避免因單純地追求功能而對礦場及周邊生態系統造成進一步破壞。 另一方面，應不再局限于傳統的靜態觀賞模式，這與生態美學所提倡的“天人合一”的審美方式存在差異，而是著眼于如何引導人們多感官參與其中。 英國廢棄礦山改造成的Eden 植物園在該方面進行了成功實踐[7]，其利用景觀設計調動人們的多感官審美方式，使原本在廢棄中破敗不堪的礦場(圖3)，搖身一變為生機盎然的“生態樂園”(圖4)。 該植物園巧妙設置了一些特殊的物品幫助游客感受自然，比如在香草田邊提供特制的水壺，人們可以通過水管近距離聞到草的清香；在亞麻地旁放置麻質的布料，人們可以通過觸摸感受肌理等。 通過這些簡單又巧妙的方式，豐富了感官體驗，拉近了人與自然的距離。 這種動態體驗的審美方式使人與環境之間不再是單純的欣賞與被欣賞的關系，而是“共同體驗”的關系。 通過設計的手段潛移默化地改變人們的審美狀態，引導人們感受到萬物的生命力，對自然的“欣賞”不再拘泥于表面的視覺所看到的美，感受生態更多內在的力量，由此產生對自然的歸屬感，進而尊重自然，產生敬畏之心。 這正是生態問題日益嚴峻的當下人們所缺乏的，也是生態美學存在的意義。

圖3 改造前的Eden 植物園

(三)植被綠化設計策略

經過多年的采礦活動，廢棄礦場的原生植物已經被破壞，植被綠化的恢復可以幫助廢棄礦場避免水土流失，盡快實現生境恢復。 植物的選擇，應首先考慮本土植物，因為本土植物有著很強的適應能力，可以和其他種植的植物快速形成群落[8]。 英國的匹克國家公園在恢復被破壞景觀時就利用了本土植物適應力強的優勢，在較短的時間內使土質很差的土壤變為綠地，成功地改善了環境。 其次要選擇能夠適應當地環境的植物，根據礦場所在地區的氣候，可以選擇多種類型植物搭配種植，豐富景觀綠化的體驗感。 例如上海辰山植物園礦坑花園，種植的植物類型比較多，并在不同的季節選擇適宜當時氣候的植物品種[9]，有金魚草、猴面花、芳香龍面花、薰衣草等多達50 種。在植物之間互不影響長勢的前提下進行種植，多種植物的搭配使景觀富有層次感，同時能夠延長觀賞期，改善廢棄礦場的惡劣環境。 針對廢棄礦場的場地特殊性，選擇本土和適宜當地環境的植物可以優先保證廢棄礦場生態的可持續發展，減少資源的浪費，重新建立起廢棄礦場上生物與土地之間的生態關系。 在此基礎上著眼于地域季節的變化，考慮隨著時間的推移、植物的變化進行搭配，可以實現植物間的和諧共處與良性循環發展。

五、結語

廢棄礦場作為一種特殊的景觀類型，應該有機會成為一種特殊的風景。 無論采取何種手法，使用哪種理念，廢棄礦場景觀設計的最終目的都是改善人為破壞環境的現狀，實現場地未來發展的可持續性。 歸根結底，景觀設計的過程是人與自然生態的關系由失衡轉化為平衡的過程，最終的狀態是人與社會及自身處于生態平衡的審美狀態，這也是生態美學的存在狀態。 作為重新審視人與自然關系的美學觀念，生態美學能夠引導人們對生態現狀進行反思。 所以將其理念與廢棄礦場的景觀設計進行融合，能夠實現人與廢棄礦場之間關系的協調，在景觀設計與生態美學的對話交流中，促進民眾建立起可持續發展觀，共同攜手建設生態文明的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