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關于心學與晚明文學之間的關聯一直是我們在研究晚明文學思潮過程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議題。尤其是在明末的文學轉向方面;例如公安派所提出的“獨拘性靈,不拘格套”的文學主張,抑或是后來竟陵派的文風其實都受到了李贄“童心說”的巨大影響。而李贄本身所提倡的“求真”“尚實”直承其下的精神實際上在王龍溪,王心齋那里就可以找到雛形。所以在提及晚明文學轉向背景的時候,我們就不得不延伸到其思想背景之中把握其文脈淵源。
【關鍵詞】王門左派;明末文學;李贄
【中圖分類號】I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3)03
目前在研究晚明文學的轉向方面;學者們往往都具有這樣的共識;即明代思想界的發展和文學領域的轉型有著比較明顯的互動性。例如在明末文壇占有重要地位的李贄,其本人就有著王門后學的地位,同時他的“童心說”也比較有效的影響了后來整個明末的文學領域的發展。但在這種統一的共識之下,人們對于這種互動關系的解釋也不盡相同。
王泛森教授曾在《執拗的低音》中提出過這么一種觀點:“針對歷史的解釋或歷史重建的解釋應該是從事件的邏輯關系到史家的邏輯關系進行交互循環的過程。”因為正常對于歷史事實的發展,我們往往會采取一種倒敘的順序;而如果過于依賴這種倒敘的方法,而忽視歷史發展正向的邏輯,我們可能就會陷入一種“后見之明”。
在談及明代文學思想發展的時候,廖可斌教授也做出了這樣的論述:“文學的革新是通過心理學過度和催生出來的產物,同時該文學具有反應人心理學的一方面,在心學和理學的交互啟發之下逐漸的往反對心學和理學的方向發展,同時由于該關系存在一定的復雜性,無法通過簡單的一句話對其進行概括。”當然目前我們需要做的是通過擺脫近代以來對心學和理學與文學之間的關聯,通過揭示心學—理學—文學三者之間的歷史關系,從而分析歷史相關的演變過程。
一、關于王門左派的定義
學界對于“王門左派”的定義一般是以“王龍溪”“王心齋”為代表;并以后來的泰州學派作為發揚的陽明學支流。顧炎武認為,王門高徒是泰州(王心齋)、龍溪二人,泰州之學一傳為顏山農,再傳為羅近溪、趙大周。龍溪之學一傳為何心隱,再傳為李卓吾。
當然,這樣的分割方法也并非沒有爭議;例如左東嶺在《20世紀以來陽明心學與文學思想關系評述》中就提出過這樣的疑問:“心學的發展歷程和階段性的認知基本上在遵照李澤厚等學術研究者的既定范疇和格式,尤其是遵從王陽明—左派王學—李卓吾既定范式,而左派王學在一定程度上是否被忽視?”確實,相對于王心齋所開創的泰州學派;以及后來以李卓吾,羅心隱所代表的“左派異端”,出身于浙中王學的王龍溪為免也過于溫和了些。也有學者就此認為,王門左派并不是單指某個學派或者是某個有所名目的學術系統;例如泰州學派。而是指在王學發展神話過程中具有突出的“自我意識”,并且和主流相對的“外道異端”。例如在馬積高在《宋明理學與文學中》曾經提出過這樣的定義:“所謂的王學左派主要應指那些承認人的正當情欲的合理性并對虛偽的名教有所抨擊或在實踐上有所突破的人。據此,泰州學派的創始人王艮(心齋)及這一派的巨子耿定向顯然不能算為左派,真正的王學左派應該是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不與列傳的顏山農、何心隱、鄧豁渠和李卓吾等人,或許還可算上王龍溪,而以卓吾為代表。”當然,這種見解只可算是一家之言;出于不同的分類方法,自然還會有不同的定義范疇。總的來說,對于王門左派的解釋,我本人更傾向于岡田武彥先生的說法。他在《王陽明與明末儒學》中提到:“據王陽明高足王龍溪說,當時就已有歸寂、修正、已發、現成、體用、終始六種良知說(參見《王龍溪全集》卷1)如果加以分類,大致可將上述六種良知說歸納為三大類別,其中包括:修正、現成、歸寂。
這種以本體論和功夫論作為分類的方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彌補在王門左派分類過程中,缺乏明確劃分,分類規則過于主觀的問題;同時,也為我們整理王門左派的思想脈絡;為明末文學轉向尋求思想淵源得出更為深刻的啟示。
二、“性靈說”與“主情文學”
(一)唐宋派“本色論”
關于明代“性靈文學”的開端,學界其實有不同的說法。但如果建立在本文王門左派興起后的立場上,那以唐順之所提出的“本色論”則是我們不能略過的話題。在相關的記載中有提及,唐宋派與王門左派關系的是唐順之后人唐鼎元所著的《明唐荊川先生年譜》;其中論述了唐順之與陽明弟子羅洪先、王龍溪等人的交往情況;不過在這之中作者更多提到了唐順之的文學思想,而并沒有多提及左派的哲學思潮對于其文學思想的引導。而后學者吳金娥《唐荊川先生研究》一書設荊川“學友”一節,較為詳細地介紹了王畿、羅洪先、聶豹與徐階的學說主張以及與唐順之的交游情況。
而后廖可斌在《唐宋派與陽明心學》中對這個情節做出了集中的闡釋,文章被分為三個部分:(1)陽明心學與唐宋派的形成;(2)陽明。心學與唐宋派的主導傾向;(3)陽明心學與唐宋派文學創作之得失。文章認為受心學影響唐宋派提出了“直抒胸臆”與法的統一,但這種源于天理綱常和心學個性突破的矛盾對立也給唐宋派的文學發展帶來了先天性的不足。
當然,對于以上的研究不同學者也會提出不同的看法;例如左東嶺在《二十世紀以來心學與明代文學思想關系研究述評》中就提出唐宋派意與法的統一更加傾向于一種文學主張,并不是真正建立在左派心學的本體論之上的,而只有唐順之的本色論才是真正建立在這種哲學思潮影響之下的。
為了解釋這種不同,左東嶺在《從本色論到童心說——明代性靈文學思想的流變》中對唐荊川的“本色論”和李卓吾的童心說做出了集中的對比;并且得出了唐荊川雖然強調歷朝歷代文學都有其“本色”的自由性。但是卻沒有完全脫理道德中心論的束縛。而從“本色論”到“童心論”的轉向,則反映了道德中心主義的地位遭到沖擊。
當然,誠如李卓吾最后也沒能完全從儒家道德的審美原則中脫理。例如作者指出在《焚書》中的卓吾之言:“孰謂傳奇不可以興,不可以觀,不可以群,不可以怨乎?”并坦言說:這些文字雖出于《焚書》記載,但是無法確定的是一定是來自李贄的手筆。因此關于唐宋派文學觀與陽明心學尤其是王門左派的關聯性與互動性實際上至今尚不明朗。例如唐荊川雖然位列《明儒學案》,但其自身思想與王門心學的關聯并不明確;而在與同時代學者交往的同時,他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左派王學的影響其實也是值得我們現在關注的。
(二)“性靈說”與“主情文學”
在李贄的“童心說”落成之后,晚明的文壇受到這種驅動力的指引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其中尤為明顯的是以公安三袁所提倡的,以“性靈說”作為理論根本的小品文;另一方則是以湯顯祖的戲劇為核心的主情文學。
這兩種思潮實際上都是在王門左派中崛起,文學審美的價值取向從精神內核上受到左派哲學本體論的指引,但是在形態上卻具有著不完全相同的指向和趨勢。
在論及公安派性靈說的時候,當代學者主要關注其和李贄“童心說”的關聯影響,比較早關注這方面的學者有馬積高《宋明理學與文學》,左東嶺《李贄與晚明文學思想》,還有吳兆路《中國性靈文學思想研究》。
不同的學者從自身角度對“性靈說”與“童心說”或者從更加根源的王門左派關系做出了解釋,例如王孟圖《“陽明心學”到“王學左派”:“浪漫”的召喚、轉向和終結》就著重強調了從“心”到“身;從“良知”到“童心”;從“理”到“情”再到“欲”的重要轉向,并且達成了從道德性到自然性的價值轉向,如王艮認為,鳶飛魚躍、河川奔流、春風桃李,都是合乎自然法則的“天性之體。
李玉晗《淺析袁宏道“性靈說”的內涵與影響》則從吸收借鑒的角度,強調三袁從李卓吾的“童心說”之中感受到了主體思維的重要性;并將其轉化為“真”與“變”兩個新興主體,在完成文體進步的同時又弱化了左派突進的思想傾向。
而在對于湯顯祖與王門左派的研究方面,研究資料就稍顯匱乏;目前已經收集到的資料大致有左東嶺《陽明心學與湯顯祖的言情說》、許艷文《略論王學左派對湯顯祖思想及創作的影響》以及常威《論陽明心學與明代詩文理、情向度的流轉》,其他之前提到的作品中也有相關的提及,不過不做為研究的主流。
在這個研究領域中,現階段的關注重點是在戲劇與小說層面;作者的創作方向與明末個人主義思想精神的契合;而如何去解釋這種哲學本體論與這種“主情”思想的連結就是至關重要的話題。
例如左東嶺在提出理論的時候,就認為湯顯祖的文學思想實際上脫胎于羅汝芳的主流思想,同時該作者的自述中說道:“湯氏所表達的文學之情,在哲學上體現了自強不息的精神世界,在人類身上所要表達的是生生之仁,同時也包括人性及愛情在內的情感。”當然,因為湯氏思想是明末突進時代文學轉型的特定結果;從文藝思想上可以確定其來源于王門左派在過去幾十年間的推動,但同時這種推動是否與湯顯祖的“主情”產生直接的思想互動,仍然是值得我們去關注的話題。
三、結語
關于王學尤其是王門左派的關系問題,雖然學界目前給出了很多種研究方向,但至今仍有比較大的研究空間。例如,王門左派的定義范疇,王學與唐宋派的關系,以及三袁和李卓吾的關系。雖然之前的學者已經給出了比較有價值的研究成果,但內在仍有許多沒有完全得到解釋的部分,這是值得我們當前學界研究和關注的。
參考文獻:
[1]王泛森.執拗的低音[M].北京:三聯書店,2020.
[2]岡田武彥,著.王陽明與明末儒學[M].吳光,錢明,屠承先,譯.重慶:重慶出版社,2016.
[3]左東嶺.二十世紀以來心學與明代文學思想關系研究述評[J].文學評論,2003(3).
[4]馬積高.宋明理學與文學[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
[5](明)王畿.王龍溪全集[M].北京:華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0.
[6]韓經太.理學文化與文學思潮[M].北京:中華書局,1997.
[7]左東嶺.王學與中晚明士人心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8]周群.儒釋道與晚明文學思潮[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
[9]王艮.王心齋全集[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1.
[10](明)王畿.龍溪王先生全集卷之三(語錄)[M].南京:江蘇大學出版社,2019.
[11]黃宗羲,著.明儒學案[M].沈芝盈,校點.北京:中華書局,1985.
[12]嵇文甫.晚明思想史論[M].上海:東方出版社,1996.
[13](明)李贄.焚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1.
[14]左東嶺.從本色論到童心說——明代性靈文學思想的流變[J].社會科學戰線,2000(6).
[15]王孟圖.從“陽明心學”到“王學左派”:“浪漫”的召喚、轉向和終結[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1).
[16]島田虔次.中國近代思維的挫折[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
[17]王承丹.“雖好之,不學之”——試論公安三袁對李贄的矛盾態度[J].臨沂師范學院學報,2000(2).
[18]袁中道.珂雪齋集:卷17[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19]左東嶺.陽明心學與湯顯祖的言情說[J].文藝研究,2000(3).
作者簡介:南洋(2001—),男,江南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儒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