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同
(南京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5)
非洲豬瘟(African swine fever,ASF)是由非洲豬瘟病毒(African swine fever virus,ASFV)引起的高度傳染性的疾病[1],以急性、高發病率和高死亡率為特征,被世界動物衛生組織(OIE)認定為法定報告動物疫病,在我國也被農業農村部列為一類傳染病。根據農業農村部相關數據顯示,2018—2021年全國累計發生非洲豬瘟疫情194起;2020年豬肉產量僅為4113.33萬t,較正常年份水平下降24.55%;城鄉居民家庭人均豬肉消費量為19.04kg和17.11kg,較正常年份水平分別下降7.66%和12.21%。非洲豬瘟的爆發嚴重影響生豬市場良性供給、城鄉居民正常生活及經濟社會穩定發展。非洲豬瘟區別于之前爆發的藍耳病等高傳染性豬瘟,之前的豬瘟疫病大多可以通過疫苗進行有效防疫,但非洲豬瘟因為其特異性,至今國內外仍沒有研制出有效應對非洲豬瘟病毒的商品疫苗,疫情的防控形勢依然相當嚴峻[2,3]。
養殖戶是生豬養殖的經營主體,是病死豬不當處理的違法主體,也是病死豬無害化處理的責任主體[5]。因此,想要借鑒俄羅斯經驗[4],借非洲豬瘟提高我國生豬行業整體生物安全水平,就必須要關注養殖戶非洲豬瘟防控投入的情況和動因。而非洲豬瘟疫情屬于公共衛生事件,具有公共物品特性,政府會采取強制撲殺、強制免疫等措施來防控非洲豬瘟疫情的擴散蔓延,維護社會公共利益,養殖戶配合政府實施防控行為就具有正外部性,需要政府采取相關政策,對養殖戶進行激勵和補償,否則養殖戶會基于個人利益最大化,采取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
現有文獻將非洲豬瘟疫情防控政策分為補貼和賠償型政策,技術培訓型政策,監管與處罰型政策[6]。不同類型的政策對養殖戶的疫情防控行為有著不同的影響機制。而養殖戶的非洲豬瘟疫情防控行為也可以看成是生物安全行為,主要可以分成2個階段,預防型生物安全行為,為了防止疫情傳入養豬場和在豬場之內傳播;豬場在疫情發生后養殖戶的控制型生物安全行為[7]。在補貼型政策方面,有學者認為,如果撲殺補助的標準如果過高,根據效用最大化理論,養殖戶有可能會產生道德風險問題,即通過虛報疫情損失來騙取補助,失去了進行生物安全預防投入的動力[8];有學者認為,政府如果實施撲殺補助政策能夠有效激勵養殖戶上報疫情[9]。在監管與處罰政策方面,有學者認為,政府可以通過加大對偷賣患病豬和病死豬的處罰力度和監管力度,能夠有效改善養殖戶的預防行為[8];也有學者認為,政府規制可以通過養殖戶對病死豬處理相關政策認知等中介來影響養殖戶的生物安全行為[10]。在技術培訓型政策方面,有學者認為,養殖戶對相關政策的認知程度會影響其對政策的滿意度,從而對政策的實施效果產生影響[11]。
綜上所述,學術界圍繞生豬養殖戶的生物安全行為的構建以及內外部的影響因素做了比較充分的探討。研究養殖戶的非洲豬瘟疫情防控行為也可以借鑒研究農戶技術采納行為的方法。但目前的研究來看,還是存在一些缺陷:雖然國內外很多文獻已經詳細探討了各種類型的政策對養殖戶生物安全行為的影響,但將養殖戶生物安全行為進行分階段探討的文獻較少,因為在不同階段養殖戶面臨不同的決策環境;大部分文獻只關注養殖戶單一的生物安全行為,而非洲豬瘟對養殖戶生物安全措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構建更加完善的生物安全體系,而養殖戶的生物安全行為也是一種基于成本收益出發的決策,需要引入經濟學的分析框架進行更加完整的研究。因此本研究將利用調研收集的養殖戶面板數據,在農戶行為理論及外部性理論的框架下,從理論上揭示不同的政策類型對生豬養殖戶的非洲豬瘟防控行為影響機制,進而推動疫情防控防控行為研究的進一步完善。為保障我國畜禽方面的糧食安全和政府進一步完善非洲豬瘟疫情防控政策提供參考和建議。
在分析非洲豬瘟政策對生豬養殖戶生物安全行為的影響時,要明確生豬養殖戶跟政府的目標并不一致。因為養殖戶采取生物安全行為是基于個體原因和經濟因素,追求自身效用最大化,而政府實施的政策目的是為了維護區域生物安全,保證消費端供給,維護社會穩定[12]。由于信息不對稱的問題,政府也很難完全監管到養殖戶控制型的生物安全行為,養殖戶可以通過隱瞞疫情、偷賣病死豬以獲取收益而產生負外部性。不僅如此,養殖戶的預防型生物安全行為還會產生正的外部性,政府有必要采取正向激勵。參考現有文獻對養殖戶動物疫病防控行為違規行為的解釋為補貼力度滿意度低[13]、監管不到位、政策認知水平低[14],因此本文分析政府采取激勵規制政策時,將其分為補貼和賠償型政策、監管和處罰型政策、技術培訓型政策。
在補貼和賠償型政策中,撲殺補助是我國政府采用的覆蓋范圍較廣的經濟激勵政策,但是相比于西班牙、韓國等國的按市價全額賠償被撲殺豬的政策,我國的撲殺補助水平相對較低,且基本只有達到一定體重的大豬才能獲得賠償。撲殺補助水平過低無法實現有效激勵從而使得養殖戶出現隱瞞疫情的逆向選擇問題。較低的撲殺補助并不能有效激勵養殖戶主動上報真實疫情情況并進行完善的無害化處理,使當前實行的補貼和賠償型政策并不能促進養殖戶的控制型生物安全方面的支出。但與非洲豬瘟穩產保供相關的專項補助給愿意繼續養殖的生豬養殖戶提供了啟動資金,使得養殖戶能夠在短期內承受較高的固定成本,除了幫助養殖戶恢復一定的養殖規模,還能幫助養殖戶建立預防非洲豬瘟的生物安全設施防止受到非洲豬瘟的感染,因此補貼政策能夠促進養殖戶的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的建立。
在監管和處罰型政策中,由于非洲豬瘟的特殊性,政府需要保證養殖戶的積極性,因此很少使用處罰型政策,而是加大監管力度,如在發現區域內存在大量非洲豬瘟病例時,禁止該區域內生物安全水平低的養豬場進行養殖。伴隨著監管力度的增大,公共消除政策降低了疫病流行率,但扭曲了市場信號,減少了私人防疫激勵;隨著疫病流行率下降,邊際控制成本增加,在利潤最大化的決策框架下,生產者不會有激勵消除疫病,因此監管力度可能抑制了養殖戶的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的建立。監管和處罰也能夠一定程度上解決疫情發生后養殖戶逆向選擇的問題[7]。且參考企業排污稅方面的研究[15],監管和處罰力度越大,養殖戶的邊際處罰期望越高,養殖戶偷售病死豬的風險預期越大,從而促使養殖戶按要求進行無害化病死豬處理,從而增加了養殖戶增加控制型生物安全成本的支出。

圖1 分析框架
在技術培訓型政策中,有學者調查了比利時的養殖戶,發現養殖戶對于防疫成本和防疫措施的益處沒有足夠的認知,是阻礙生物保護措施實施的主要因素[16]。且如果養殖戶了解實施的政策,也會促進養殖戶對病死豬的無害化處理[14]。如果政府提供了相關的技術培訓,養殖戶接受培訓后就能知曉非洲豬瘟的危害,了解政府政策實施的目的,增加對政府的信任感[17],提高自身的責任感。因此實行技術培訓型政策能夠有效推動養殖戶使用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和控制型生物安全措施。
基于前文思路和分析框架,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1:補貼和賠償型政策、技術培訓型政策推動了生豬養殖戶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的使用,監管和處罰型政策抑制了生豬養殖戶預防型生物安全支出。
假說2:補貼和賠償型政策抑制了生豬養殖戶控制型生物安全措施的使用,技術培訓型政策、監管和處罰型提高了生豬養殖戶控制型生物安全支出。
本文實證分析所用數據來自于2021年江蘇省生豬現代產業技術體系產業經濟崗位研究團隊開展的對生豬養殖戶的暑期調研,本次調研共計獲得有效問卷363份,樣本數據囊括蘇北、蘇中和蘇南區域的8個地級市共19個縣,涉及到大、中、小規模農戶還有散戶。江蘇省作為生豬養殖大省,經濟發達,但地區之間生豬產業發展有差異,非洲豬瘟沖擊下穩產保供工作完成較好,研究當地農戶生物安全行為受非洲豬瘟政策的影響有參考價值。調查樣本分布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生豬養殖戶基本特征
從參與調查的生豬養殖戶戶主的個體特征來看,90%左右為男性,90%左右為40歲以上的中老年人,接受過高中以上教育的養殖戶較少。而從養殖戶的生產特征來看,100頭以上的規模養殖戶占總體樣本50%以上;生豬養殖年限均較長,集中在6~15年和15年以上。養殖收入占家庭總收入比重超過80%以上的養殖戶占60%以上。綜合來看,樣本養殖戶以男性為主,中老年占絕大多數,受教育程度不高,規模養殖戶較多,以養豬為主要收入的農戶很多,因此其生豬養殖行為更值得研究。
2.2.1 因變量
2.2.1.1 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
從養殖場布局、飼養方式、清潔消毒、“人、車、豬、物”流動管控、區域劃分角度出發[18],選擇以下13種生物安全措施作為評估生豬養殖場體系完善程度的標準:是否用清潔水源飼養,是否距離主要公路3000m以上,是否距離屠宰場3000m以上,是否距離河流水源1000m以上,是否距離居民區1000m以上,是否設置圍墻,是否設置豬中轉站,是否設置出豬臺分區和隔離設施,是否做到全進全出,是否設有車輛洗消中心,是否定期滅殺鼠類和蚊蠅,是否定期開展非洲豬瘟自檢,養豬場內部人員進行區域流動時是否淋浴并換衣鞋。
2.2.1.2 控制型生物安全措施
在調研之后發現,95%以上的農戶基本都做到了無害化處理。但無害化處理的規范與否也影響著實際的防控效果,因此這里使用養殖戶處理病死豬的總支出來衡量養殖戶的控制型生物安全措施的水平。
2.2.2 核心解釋變量
2.2.2.1 補貼和賠償型政策
本文使用農戶總共獲得的政策補貼資金來衡量補貼和賠償型政策的實施力度。
2.2.2.2 監管和處罰型政策
根據前文分析,這里使用養殖戶對政府對養殖環境總體的監管力度打分進行衡量。
2.2.2.3 技術培訓型政策
分別使用生豬養殖戶接受預防非洲豬瘟的培訓次數和處理病死豬及廢棄物的培訓次數來衡量技術培訓型政策的實施水平。
2.2.3 控制變量
養殖戶處理病死豬的總支出受病死豬數量影響,因此需要控制。且如果參加“公司+農戶”或者“合作社+農戶”合作模式的養殖戶的生物安全措施也會受到相關要求。因研究需要,引入以下非洲豬瘟發生以來農戶享受的政策種類數量來衡量政策的支持力度:非洲豬瘟防控及穩產專項補助,強制撲殺補償,標準化養豬場建設補助,擴能增量綜合獎勵,優質種豬引進獎補,其他疫病防控和設施建設補貼,農機具購置補貼,生產線貸款貼息補助,養殖支持用地和其他補貼。借鑒已有研究,引進個人和養殖特征,如受教育水平,生豬保險支出,養殖規模和生豬養殖風險評價。
2.2.4 模型設定
本文用養殖戶采納的生物安全防控措施數量來衡量養殖戶的預防型生物安全行為。而采納的生物安全防控措施數量越多,預防型生物安全行為做的就越好,因此,采用多元有序Probit模型來分析這3種政策對養殖戶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的影響。因為存在相當數量養殖戶2020年病死豬數量為0的情況,所以采用Tobit模型衡量這3種政策對養殖戶控制型生物安全行為的影響。本文因變量養殖戶非洲豬瘟防控行為數量,自變量是激勵型政策、命令型政策和引導型政策。
模型設定:
…,T
本文對模型中各變量進行多重共線性診斷,結果表明,方差膨脹因子(VIF)最大為1.73,遠小于10,說明各變量之間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符合回歸的基本要求。本文基于多元有序Probit模型,估計組合型政策對養殖戶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數量的影響,估計結果如表2中的模型1所示;本文基于Tobit模型,估計組合型政策對養殖戶處理病死豬支出的影響,估計結果如表2中的模型2所示。2個模型的F檢驗均在1%上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表示總體模型擬合效果較好。

表2 實證分析結果
由模型1的估計結果看出,接受的政府補貼資金對養殖戶采用的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數量的影響在5%水平上正向顯著。養殖戶接受政府的生物安全培訓次數也對養殖戶采用的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數量的影響在10%水平上正向顯著,以上部分驗證了假說1。而政府對生豬養殖環境的監管水平越高對養殖戶采用的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數量在1%水平上正向顯著,這與假說1不相符。這可能是由于非洲豬瘟的沖擊下,大量生物安全措施做不到位的小散戶退出生豬養殖行業,而再想進入生豬養殖業時,由于政府對建設養豬場的生物安全要求變高,不符合條件的豬場被禁止養豬,只有達到一定的生物安全水平的生豬養殖戶才能繼續從事生豬養殖行業。因此政府監管力度越高,養殖戶的預防型生物安全投入越多,采取的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數量也就越多。
模型2的估計結果顯示,養殖戶接受政府的政策補貼資金對養殖戶控制型生物安全投入的影響在10%水平上負向顯著,這說明目前的補貼水平相對較低,特別是撲殺補助水平低,養殖戶在病死豬之后可能會出現不愿上報,不嚴格按無害化流程處理死豬的現象。
養殖戶接受政府的生物安全培訓次數也對養殖戶控制型生物安全投入的影響在10%水平上正向顯著,部分驗證了假說2。而監管力度對養殖戶控制型生物安全投入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這可能說明了政府監管力度在生豬、泔水豬、病豬及相關染疫產品的違法運輸中存在監督檢疫不力的情況。從而在養殖戶出現病死豬之后,由于基礎工作人員較為缺乏,工資待遇不高,監管工作積極性低,對養殖戶病死豬去向疏于監管,因此養殖戶不規范處理死豬就降低了被懲罰的預期,就沒有嚴格按照無害化處理流程處理病死豬的動力。值得注意的是,生豬的保險支出對提高養殖戶預防和處理非洲豬瘟水平均有正向影響,這可能是由于投保的養殖戶的風險偏好較低,會盡量規避非洲豬瘟的發生,并且如果發生非洲豬瘟后,也會謹慎處理,并且得到了保險賠償,有資金去進行妥善處理病死豬。而組織形式也對養殖戶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數量有顯著正向影響,這也符合非洲豬瘟沖擊后,中國養豬業的新形式,龍頭企業增多,參與“公司+農戶”的養殖戶也在不斷增加,公司會對養殖戶的豬場生物安全水平提出要求,也會提供防控非洲豬瘟的技術支持,因此能夠促進養殖戶采取更多的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
本文參考相關文獻[8]將預防型生物安全措施數量替換成生物安全防控費用(千元),主要為1年使用的消毒水費用并使用Tobit模型進行檢驗,所得結果顯著性水平與模型1基本一致,說明模型1的回歸結果是穩健的。而使用最小二乘法對模型2進行回歸后,所得結果顯著性水平也與模型2基本一致,說明模型2的回歸結果也是比較穩健的。
本文在構建組合型非洲豬瘟政策對養殖戶2階段生物安全防控行為的影響的理論基礎上,利用363戶江蘇省生豬養殖戶的實地調研數據對其進行了實證檢驗,分析結果顯示,政府提供的技術型培訓政策對養殖戶預防和控制階段的生物安全行為均有顯著正向影響;政府提供的補貼和賠償型政策對養殖戶的預防型生物安全行為有顯著正向影響,卻由于補貼力度低,補償獲取門檻高,對養殖戶發生非洲豬瘟后的控制型安全行為起到負向影響;政府的監管和處罰型政策僅能有效促進養殖戶預防型生物安全行為,對于其他文獻中出現的改善養殖戶控制型生物安全行為尚未有顯著作用;生豬保險支出能夠正向影響養殖戶兩階段的生物安全行為,而組織形式僅能影響養殖戶的預防型生物安全行為。
基于以上結論,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議:加強動物檢疫檢法工作,做好宣傳工作,提高相關人員的工資待遇,激勵基層檢疫人員的工作積極性,增強宣傳力度,引導養殖戶主動參與非洲豬瘟疫情防控以及無害化病死豬處理;改善補貼形式,擴大保險覆蓋范圍,從一刀切式的補貼形式,轉換成按“生豬大小”,按“生物安全水平高低”形式,激勵養殖戶進一步完善生豬養殖生物安全環境;完善差別監管機制,提高整體生物安全防護水平,將全國養殖場戶和屠宰場盡快劃分等級,使得高安全級別的屠宰場服務于高安全等級豬場,并采用政策引導市場自主組建專業運輸隊伍分別服務于不同安全級別的養殖場和屠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