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少女為何不快樂

文/陳露 編輯/南溪

豆蔻年華，不一定是快樂的好時光。家庭的壓力，學校的壓力，升學的壓力，這三個系統有時像三個無形的柵欄，可能把一個少女圈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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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去了南京，見到了表外甥女小美，一個1.7米的瘦高女孩，尖尖的小臉很好看，但是眼神黯然無光，勉強作出笑臉，年夜飯只啃了一個雞腿，扒拉兩口飯，就說吃飽了，隨后就躲進了房間。

我一臉愕然，看了看她的媽媽，媽媽解釋說，放假不出門，運動量不大，不餓也正常。又說，作業太多，寫不完，初三不抓緊點，就可能考不上重點高中。

可現在是過年呢！

也許，對有些家庭來說，過不過年的不重要，讓孩子多刷幾道數學題，反而更令人心安。也許，成人世界有太多的枷鎖和生活的壓力，自己不會玩，自己不敢放松，也連累了孩子不會玩，不敢放松。

心理治療的很多學派，都有特別談論到“玩”的重要性和不會玩的人所出現的各種問題。尤其是對兒童的心理治療，“玩”是不能忽略的重點。

有一派心理咨詢治療方法，叫做生物能量學。這個流派的創始人叫羅文（Lowen），他是從人的個性形成及身體語言來看心理問題的。他說：“人的個性像樹的年輪，是一圈又一圈地發展出去的；嬰兒的一圈，代表愛與享受；孩童的一圈，代表創作與幻想；少年的一圈，是玩耍及嬉戲；青年的一圈，是情愛和探索；而成年人的一圈，則象征現實與責任。一個完全的人，要具備上述所有特性。”

這一圈一圈的發展，有一定的程序，如果有一圈未完成而被破壞了，這個人的個性發展就會受損，不能完善。而最容易失去或被壓制的，是玩耍及嬉戲的一圈，一般家庭及學校都是不鼓勵孩子玩樂的。

成年人教孩子，往往把自己身處的現實及責任的那一圈過早地套到了孩子身上。無怪乎，現在罹患心理疾病的孩子越來越多。

作為父母，如果全然只關注眼下的升學和成績，而忽視了或者是不知道玩樂的意義，那么不會玩的孩子一生都可能會很不快樂。

心理學家做過一個很有趣的研究，觀察未成年的猴子。猴子們在籠內互相嬉鬧游戲，你追我趕。接著，他們就把一部分小猴子分開放到別的籠中，不讓它們有機會玩耍。這些失去游戲機會的猴子，長大后變得十分木訥，有些甚至失去求偶及生小孩子的本能。

幼猴玩耍的行為，被稱為彩排期，作用是為小猴子的成長鋪路，讓他們成功地發展成大猴子。人也是一樣，沒有經過彩排期的少年，一樣會變成木訥的成人。

20多年前，我初見小美的媽媽，正是她十六七歲的時候，她削瘦、青澀、安靜、話很少。我帶她去逛商場，她的眼光停留在一件衣服上，營業員問她要拿紅色還是白色的時候，她一直沒有回應。營業員很奇怪，以為她是啞巴，我說她不是啞巴，她只是不愛和陌生人講話。實際上，那個時候我也覺得很奇怪，所以，這個記憶存了很多年。

如今青澀的少女長成一個不修邊幅、身體走樣、頭發亂糟糟的中年婦女。

年初二參加親戚間聚餐時，小美需要穿一件外套，比小美矮一頭的媽媽踮著腳費力地幫女兒整理她背后的頭發和帽子。小美爸爸在旁邊不合時宜地說了一句“你這個小短腿，還來幫忙”。礙于人多，小美媽媽白了他一眼。

對小美來說，外出聚餐是難得出來逛逛的機會。通常，她要么在家寫作業，要么在被父母送去培訓班的路上。去掉吃飯、睡覺、上廁所、往返學校的時間，從清晨到深夜，她幾乎每天花15個小時在學習和寫作業上。即便這樣，成績還是從班級前三名下滑到二十多名。所以，他們全家都默認了，這個孩子需要更加努力，就沒有時間休息了。因為學校的作業太多了，每門課的老師都布置了不少作業。

畢竟是放假，我好奇地問小美為什么不出去玩，小美小聲說：“媽媽不讓。”

當看見媽媽走過來，小美立馬說：“其實，在外面也沒啥好玩的。”

小美的媽媽說：“外面是沒啥好玩的，大家都是一樣的，她的同學也都在家里寫作業。”

看著小美的媽媽那么緊張地替孩子答話，我也知趣地閉了嘴。

2

母親和女兒的關系，是十分奇妙的。很多時候，母親會把女兒當作自己的一部分。母親喜愛的事物，希望女兒也能喜歡；母親沒有完成的夢想，希望女兒去完成。

小美的媽媽說，她當年也是宅在家里，不愛出去的。當然，她的弦外之音是希望女兒在家多學習。但是，她已經忘記了，少女時候的她因為太宅，都不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在年近三十的時候，因為年齡的原因就匆匆忙忙地找了一個無房、無車、無存款但還算淳樸老實的男人草草地結了婚。為此，她的爸爸默默地生了很多年的氣。

因為實在對先生也不抱啥指望，也不好意思一直寄居在父母家里，小美的媽媽辭去了國營單位的工作，去了一個離家很遠，但是收入相對高一點的外企上班。

當有了小美，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美身上。大概母愛的力量就是那種為了孩子可以擁有忘我的、不辭辛勞起早貪黑忙碌的力量。

當然，母親這種忘我、過度付出的背后，本身也隱含著對子女的控制和期待，“當年，我只考了一個大專，我覺得你應該（替我）考一個更好的大學”。

女兒天生是母親的忠實觀眾，留心母親的一言一行，以母親的愛好為自己的愛好，這樣的好處是可以避免媽媽發火。因為活得越辛苦的母親，也是越容易有情緒的母親。

我帶了一件粉色的毛衣給小美，小美的媽媽說，這個顏色，女兒是不會穿的。果然，小美看著媽媽，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我還是沒憋住問了一下小美：“你有過不聽媽媽話的時候嗎？”

媽媽又是快一步地回答：“為什么要不聽我的話？”

我知道，我錯了。

但是，轉身看到小美跟她媽媽說悄悄話的模樣，完全不像一個馬上15歲的少女，而是一個8歲的小孩長了一米七的個頭而已。看到這種生理和心理的絕對不匹配，我的心還是莫名地揪了一下。

也許這個家庭跟中國多數普通家庭一樣。媽媽是一個里外都很操心、擁有話語權的女人；相應地，爸爸是一個跟從的、沒什么主見的普通男人。當小美的媽媽在廚房忙活半天，一抬頭看見只顧著刷手機的男人，直接拿起一瓶礦泉水砸了過去，這個男人愣了三秒之后，訕訕地起身跟進了廚房。

在那之后，家里又多了一只貓。媽媽管小美，爸爸管兩只貓，一只憨憨的貪嘴的好脾氣的貓；另一只極其漂亮的，但是極其膽小，見人就躲的貓。這個家庭就莫名其妙地維持著一種平衡。

雖然，日子過得平淡，手頭也不算太寬裕，但只要看到小美關在屋子里乖乖寫作業，媽媽就覺得一切都很值得。只是，小美的臉上鮮有笑容，當貓想要去和小美玩耍的時候，小美嫌煩，一腳踹了出去，我不知道這一腳是否隱含了小美某種不自知的情緒的釋放。

最后，冒著得罪小美媽媽的風險，我還是說，孩子的升學固然重要，但是心理健康還是值得關注的。中學生不滿7個小時的睡眠會降低她的學習效率。

人的精神像一根皮帶，不能拼命拉緊，一定要有放松的機會，不然就會扯斷。孩子放松與休息，適當地玩耍，也是生活中重要的一環。再怎么樣，也不要被作業綁架了。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能聽得進去。普通家庭除非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一般都會抗拒外來的建議；而且只會用力生活、不會玩的父母，即使放孩子出去玩，孩子也不會玩。

回到上海，還是時常會想起小美瘦削的、毫無靈氣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