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創新文化對我國創新教育的啟示

王世洲

摘 要：以色列被公認為是一個創新之國。筆者通過在以色列希伯來大學孔子學院工作時對以色列創新文化的直接觀察，探索并理解創新的機理，為我國提高創新能力、正確看待創新成果、增強創新自信提供一些參考和借鑒。

關鍵詞：以色列；創新文化；創新能力

以色列的創新動力從何而來？

以色列是一個創新生態非常好的國家。2017年，以色列與中國建立“創新全面伙伴關系”，成為繼瑞士之后第二個同中國發展以“創新”為標志的伙伴關系的國家。那么，以色列為什么重視創新呢？這恐怕要從以色列國家的建立和猶太民族的苦難說起。

在近現代，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猶太民族在歐洲和世界很多地方都遭受迫害。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納粹對猶太人的大屠殺達到了迫害的頂點。猶太人在全世界，真是躲無處躲、藏無處藏。因此，在慘痛的現實面前，猶太人認識到，只有建立自己的國家，才能保護猶太民族的生存和繁衍。經過長期的斗爭，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猶太民族抓住了歷史機遇，在聯合國同意的前提下，在中東被稱為巴勒斯坦的地區建立了以色列國家。

雖然以色列在《圣經》中被稱為“流著牛奶和蜂蜜的地區”，但以色列位于地中海東南沿岸，國土面積僅有2.57萬平方公里，南北長約470公里，東西最寬處約135公里。雖然今天以色列發現了石油、天然氣等資源，但其自然資源匱乏的基本面貌依然沒有得到根本改變，糧食、牛肉、原料、軍事裝備和大量的工業品都需要依賴進口。

因此，在如此嚴峻的生存危機和巨大的生存壓力下，猶太民族必須千方百計地尋找生存之道。目前，以色列公開的、最大宗的出口資源是蔬菜、水果、花卉類以及鉆石、高科技、電腦軟件、藥物等具有高附加值的工農業產品。所以，作為一個人口、地理、資源條件都不理想的國家，創新就是最符合猶太民族和以色列國家現有條件的生存和發展之道。

以色列及其人民是如何創新的？

在以色列建國前，巴勒斯坦地區屬于英國托管地。當時，這里的大部分地區都是不適合人居住的沙漠和不毛之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猶太人就開始較大規模地向這個地區聚集。在這種自然條件惡劣的地區居住，生存的首要條件就是水源。因此，早期的猶太人只好困居在用木板、鐵皮簡陋搭建起來的“房子”里，在沙漠的環境中尋找活下去的辦法。當時的猶太人生活雖然非常艱苦，但他們之中受過教育的人口比例卻很高，帶領大家找水的隊長甚至擁有哲學博士學位。這些有知識的猶太農民，很快就在以色列南部的內蓋夫沙漠地區，找到了全世界沙漠地區最大的地下淡水含水層，不僅解決了猶太人在沙漠中立足安家的生存問題，而且也為后來以色列作為重要的農作物產區奠定了基礎。

從民族屬性上說，猶太民族的生命具有強勁的韌性。這種生命的韌性，是由猶太民族千百年來經歷的特殊社會歷史文化鍛造出來的。然而，這種民族的韌性，對于創新所需要的冒險、鉆研和勇氣來說，也是有很大幫助的。最讓猶太人引以為傲的是其具有“點石成金、締造傳奇”的能力，他們最善于把什么也沒有的東西，發展成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其中，鉆石是最經典的例子之一，本來不過就是一塊石頭，但硬是通過“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的宣傳，塑造成了比黃金還要貴重的寶物。

不過，一個自然資源匱乏的國家發展成為現代化的創新國家，不是靠小聰明就可以實現的。那么，以色列究竟是如何創新的？這是一個常說常新的話題。在筆者看來，猶太民族和以色列國家在塑造創新型國家中，以下四個方面的做法是很有效的，也是值得我們學習和思考的。

1.教育方面。教育的基本方法是讀書。讀書的能力需要從孩子開始培養。在猶太教育中，閱讀《圣經》是重要的學習方法之一。自古以來，《圣經》其實就是西方最基本的識字課本。過去，貧困的猶太人沒有上學的機會，只能通過在教堂里聽牧師講經的方法，才能學習識字、表達以及寫作。現在，通過閱讀《圣經》文本，猶太教育使學生們在知識和思想上，得到了四個層面上的訓練：第一個層面是識字。例如：《圣經》上說：“太初有道，天地混沌，神說要有光，于是就有光”，學生們首先可以學習的就是這些字怎么讀、怎么寫。第二個層面是理解。“神說要有光，于是就有光”，宗教要求學生們知道，神在光出現之前就存在了，光是神創造的。第三個層面是系統性掌握。學生們在閱讀《圣經》時，必須注意《圣經》的哪些章節中提到了神和光、怎么說的、相互之間的關系是什么。第四個層面是感悟。宗教要求學生們相信神，對其進行宗教灌輸。在四個層面的學習過程中，猶太教育特別鼓勵學生提問題，通過提問題，保持學生們的學習興趣，深化其對所學內容的理解。通過四個層面的教育，學生們的閱讀能力、邏輯能力、系統思維和感悟能力都得到了很好訓練。當然，猶太教育選擇《圣經》作為基礎教育的組成部分，有其自身特殊的宗教、社會、歷史乃至政治、文化方面的背景。但是，多層面的閱讀理解教育，對于培養猶太學生“透過現象看本質”“通過此事物聯系彼事物”等能力是非常有幫助的。由此，培養出的猶太人的思維比較精細、視野比較開闊。當然，宗教的思維方式和科學的思維方式是不一樣的，現代猶太人絕對不會用宗教的思維來代替科學的思維。然而，猶太教育早期讀書和思考的方法培養了學生能夠比較迅速地從一個說法、一個現象中，看到幾個意思（一個經文的四個意思的能力），即抓住問題關鍵的思維方式，對于后續的創新工作是有基礎性的幫助作用的。

2.實踐方面。在以色列，人們普遍自然地熱衷于各種各樣的實驗活動。筆者在參觀以色列農業合作社——基布茨時看到，人們在十幾個塑料飯盒里放著香蕉，上面分別寫著日期，這是在測驗香蕉的腐爛速度。以色列是水果出口大國，“香蕉采摘下來之后，在自然狀態下可以保鮮幾天”的數據對于香蕉的運輸和銷售至關重要。在以色列農場中，菜農們會非常熱情地介紹自己對各種蔬菜的種植實驗，如種植從全世界各地引進的不同種類的菜種。一位菜農頗為驕傲地告訴我們，他引進了來自日本、泰國、中國、斯里蘭卡、印尼等國的不同菜種，分畦種植，進行比較，分析產量，觀察市場受歡迎程度。科學實驗可以很簡單，科學實驗當然也會很復雜。在希伯來大學的實驗室中，研究人員在不斷測試檢驗著各種液體中摻入不同種類元素或者成分之后，能夠發出什么顏色的光；可以聽到研究人員感嘆在納米級別的物質上涂上防腐蝕材料的困難。由此可見，創新就是“試”出來的。不過，以色列的實驗是非常認真嚴肅的，創新的結果必須是穩定可靠的。高等教育當然需要講究理論和體系，但是希伯來大學的導師們就明確鼓勵研究生們不要完全相信理論，在必要時甚至應當使用欺騙系統和設備的方式進行檢驗。

3.制度方面。以色列有強大而有效的制度，保障著科學的創新性活動。在希伯來大學，創新清晰地與經濟效果聯系在一起。在希伯來大學主圖書館的門口，專門布置了一條“創新者之路”，懸掛著學校培養的重要創新者的照片，表彰和激勵著他們的創新活動。這些創新活動之所以能成功大多是通過與學校有固定合作關系的專門公司完成市場化的。以色列的法律和希伯來大學的規定都強調：市場化以后的收益，40%歸創新者個人，剩余的部分根據合同在創新團隊、負責市場化的公司和希伯來大學三者之間進行分配。因此，強大的制度保障吸引著世界各地的猶太精英攜帶自己的知識成果，為了宗教、政治、信念、人生發展等目的來到以色列，他們不僅實現了自身的價值，而且為以色列的智力發展、科學發展和創新發展，持續地提供著強大的人才和智力支撐。

4.理論方面。希伯來大學有專門的創新中心，不斷地對以色列的創新進行理論總結。最近，他們根據美國卡內基基金會的報告，主張創新就是理論和實際相結合的結果。這個觀點符合人們對創新問題的研究所得出的基本結論。從創新的整個過程來看，第一步是探求新知識；第二步是把新知識在特定領域中加以運用并取得有價值的成果。這樣，創新的整個過程才算完成。根據這個觀點，希伯來大學還提出，“大學是創新最理想的場所”。

猶太民族在以色列這片可以安身立命的土地上，通過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已經創造出了許多令世界驚嘆的創新性成果，如舉世聞名的滴灌技術，就是“偶然”看到在旱死的植物中，挨著漏水水管的幾棵居然生長良好，由此一步一步地研究發展完善起來的。從鉆石切割工藝、用咸水灌溉的橄欖樹，到“鐵穹”導彈防御系統以及數不勝數的高科技產品，以色列基本上都是在特定領域中，使用了前人從未使用過的方法、材料、技術來實現創新，這個創新思路是符合以色列創新發展的實際情況的。

以色列創新文化對我國創新教育的啟示

1.什么叫創新？從表面上看，可以認為，創新就是干成了大家沒有想到的事情，取得了大家沒有想到的成就。不過，這里所說的“大家沒有想到”，指的僅僅是在一個特定范圍中的人沒有想到。在這個范圍之外，其實可能已經有人知道了，只不過在特定領域之外的人們并不了解自己知道的事情在其他范圍里有那么大的意義。另外，創新不是以簡單的“新”為基本標準的，創新要求的不僅是“新”，而且還要產生顯著的價值和效果。

2.創新的基本途徑是什么？創新，都是以追求高質量發展為內在動力的。沒有追求更好、更多、更有價值的意識，就不可能有主動創新。既然創新的過程首先就是找到那個在特定范圍內人們都不知道的關鍵知識，然后才能干出別人從未想到的事情，那么找出這個關鍵知識才是至關重要的。今天的以色列，在自己的《以色列獨立宣言》中宣告：“以色列國將向所有猶太移民開放，愿意成為所有流亡者的匯集地”①，為在歷史上受迫害而流落到世界各地的猶太人敞開大門，今天的以色列年輕人也有在最后確定自己的工作之前到世界各地旅行的風氣，這些因素幫助以色列民族擴大了自己對世界的了解。廣泛的國際聯系擴展了以色列人的眼界，大規模進行的群眾性科學實驗又為新知識在新領域產出效果提供了廣闊舞臺。因此，以色列就可以自覺而主動地在范圍廣大的特定領域中，嘗試著各種自己知道（可以想到）但在該領域中還沒有使用過（尤其是不知道的）方法、材料、條件，從而創造出意想不到的成果。

綜上，我們可以把以色列的創新概括為：將一個領域的知識運用到另一個領域并取得更好效果的過程。其基本思路是人們掌握的知識越多，創新的機會就會更多；對高質量發展的意識越強烈，創新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基于這個思路，我們作為具有五千多年文明歷史的古國，值得去深入思考與挖掘，在創新方面我們也具有很多獨特的優勢。

第一，文化和教育方面。中國的傳統文化已經為這種知識轉移的訓練提供了優秀的傳統榜樣——中國詩詞。例如：以月光為例，中國古代詩人就可以用月光來表達對愛情（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家鄉（床前明月光）、朋友（對影成三人）、情懷（明月幾時有，明月松間照），甚至對琴技（唯見江心秋月白）的贊賞。中國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為世界提供了著最大的創新傳統和創新資源。當然，中國傳統文化中表現出來的創新，不像猶太文化那樣，具有濃厚的商業氣息。猶太民族在創新教育和創新文化中表現出來的務實思維，是值得中國人學習和借鑒的。今天，如果中國的文化和教育能夠把文學創新能力轉化為科技創新的實踐，那將大幅提升我國的創新能力。

第二，概念和成果方面。創新特別要求，在一個特定領域中使用過去沒有用過的知識，且必須創造出前所未有的好效果。事實上，這種知識遷移的現象，不僅發生在不同學科之間，而且也發生在不同地區之間。詹姆斯·瓦特看見茶壺上的蒸汽而發明蒸汽機，艾薩克·牛頓看見蘋果從樹上掉落而發現萬有引力，這些發明創新雖然看似有牽強附會的成分，但中國古代的火藥、指南針傳到歐洲后，確實成就了西方近代的堅船利炮，由此也可以看到知識遷移的路徑。平常由于機會的限制，人們不太容易看到歷史和現代許多偉大發明中的知識遷移情況。然而，在少數情況下，我們卻可以幸運地了解到偉大的作品是如何創作出來的。例如：我國著名的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的第一音樂主題，就是該作品第一作曲家何占豪先生根據“百聽不厭的主題來自百聽不厭的素材”的原理，從越劇表演藝術家尹桂芳老師在越劇《紅樓夢》中飾演賈寶玉時深情呼喚的“妹妹呀”以及在《盤妻索妻》中飾演梁玉書一角時百轉千回的一句“娘子呀”等膾炙人口的表演中獲得的靈感。②成功的知識遷移，在外人看來是天才的靈光閃現，而實際上都是以知識的積累為基礎的，等機會來臨時，才有可能迸發出那驚羨眾人的表現。

第三，國家治理制度方面。創新不僅需要知識的積累，而且也需要表現的機會。沒有機會的呼喚，沒有機會的激勵，知識的遷移就不能得到社會和市場的重視，也就形成不了創新成果。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蓋爾德·賓尼在總結自己的經驗時認為：“只有當人受到足夠激勵的時候，才會產生新的想法”。③當然，激勵創新的機會，沒有知識的積累是永遠不可能得到的。這樣看來，從國家治理體系上看，一方面，建設積聚、整理和傳授知識的教育制度和科研制度，培植創新的基礎，即知識的完整性、科學性和普及性，不僅對提高全民族的科學文化水平有重要意義，而且對擴展專業人士寬廣的知識面，即擴展創新的機會，也具有重要意義；另一方面，在國家治理體系中建設鼓勵更廣泛創新的制度，是需要特別努力的。以色列的創新激勵機制是極具商業性的，但并不否定家國情懷，而是非常務實地把對猶太民族的熱愛與自我價值的實現結合在一起。無論如何創新都需要激勵，激勵需要機會，機會需要國家制度的保障。從中國古代文學取得的成就來觀察，我們不僅可以看到“科舉”等國家提供的機會，而且也可以看到以“金榜題名”的榮耀、“唯有讀書高”的評價，乃至“書中自有黃金屋”的保障以及“學而優則仕”的追求為代表的封建文化成體系的激勵。今天，我國高質量的現代化建設，迫切需要高水平的創新，在社會和法律的制度性建設上看，建設起保障創新者能夠獲得與自己的貢獻和成就相稱的物質和精神獎勵的制度，應當是能夠創設出更廣泛的激勵創新的機會的。這是目前我國建設創新型國家可以采用的基本思路，也是以色列創新文化給我們的重要啟示。

注釋：

①《以色列獨立宣言》可參見：https：//baike.baidu.com/item/以色列獨立宣言/7309095？fr=aladdi.

②蝴蝶的故事：梁祝背后的故事（上）可參見視頻： https：//v-wb.youku.com/v_show/id_XOTA5NzY1NzI=.html.

③詳細參見法蘭克福的莎西埃德出版社和柏林外交部合作出版的《德國》雜志，2004年第5期，第47頁.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法學院，教育部銀齡項目支援石河子大學法學院教師）

[責任編輯：卜 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