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萬寧方言程度副詞探究

一、引言

萬寧市地處海南省東南沿海中部，萬寧方言歸屬漢語閩南方言雷州片，保存著豐富的古漢語詞匯與語調，研究萬寧方言對古漢語歷史演變、對地方語言的繼承以及樹立文化意識等都具有很大意義。程度副詞是現代漢語副詞中的一個重要類別，學界目前對萬寧方言程度副詞僅進行了個別詞的探究。因此，本文擬從萬寧方言程度副詞的語義、語法、語用方面進行探究。

說明：文字右上角的符號“=”是同音字標記，同一個字只在首次出現時加以標記；“～”是長音標記，如“嘀嘀～=真的”。

二、萬寧方言程度副詞系統

呂叔湘（1979）曾指出：“副詞的內部需要分類，可是不容易分得干凈利索，因為副詞本身就是個大雜燴。”[1]現代漢語副詞種類多樣，程度副詞是其中既復雜又重要的一種。本文根據張誼生（2004）列舉的89個程度副詞，[2]除去其中不常用的詞，增加“還1”“還2”[3]“太1”“太2”，[4]得出65個現代漢語常用程度副詞，并依據王力先生的分類標準，將這65個程度副詞分類。王力先生將程度副詞分為絕對程度副詞和相對程度副詞，“凡無所比較，但泛言程度者，叫作絕對的程度副詞”“凡有所比較者，叫作相對的程度副詞”。[5]將這分出的65個程度副詞放入萬寧方言語料中進行研究，得出萬寧方言與普通話程度副詞對照表（表1）。以下詞語大多不止一個語義和用法，本文僅研究其程度副詞屬性。

三、萬寧方言相對程度副詞

（一）最高級相對程度副詞

1.最

在萬寧方言中，僅有一個相對程度副詞最高級“最”。語義語法上，萬寧方言中的“最”與普通話一致，意為在程度上達到極點，可修飾形容詞、動詞、方位詞，動詞僅限于表示情緒、評價、印象、態度等內心抽象活動，如例（1）。普通話中“最”可疊用，如“最最好看”，而萬寧方言中沒有這種用法。

（1）寡最依望=阿媽。（我最喜歡媽媽。）

（二）更高級相對程度副詞

1.更、那

語義上，“更”“那”都是“更加”的意思，與普通話“更”一樣可作狀語，修飾形容詞和動詞，但不可作補語，如例（2）。“那”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更”。

（2）寡覺得這個更/那舒服。（我覺得這個更舒服。）

萬寧話中的“更”與普通話中的“更”有一定區別。在普通話中，有“更+是+心理動詞”的用法，如例（3），但是萬寧方言中卻沒有。

（3）聽了口信，他更是心安理得地走了。

2.哪

語義上，“哪”與現代漢語“越”意思一樣，帶有比較義，有“哪來哪”“哪……哪……”的用法。“哪”側重于物體自我的比較，而不用于與他物比較，如例（4）。如果比較句的前面加上“跟……相比”“相比之下”等，就不能再用“哪”，而要用“那”，如例（5）。“哪”都不適用于張桂賓先生設計的五種比較句（兩比、時比、多比、平比、略比）。[6]

（4）寡覺得伊哪來哪枴=啊。（我覺得他越來越高了。）

（5）跟歸豪=比，伊今日那靚。（跟過去相比，她現在更漂亮。）

“哪”還可以與萬寧方言中的語氣詞“咕”連用，形成新的程度副詞“哪咕”，表示程度極高，具體參見下文絕對程度副詞。

3.養

“養”相當于普通話中的“還1”，表示程度加深。從語用上看，普通話中的“還1”是中性義，萬寧方言中的“養”則有幾種偏向：

①表達說話者主觀上厭惡、諷刺的感情色彩，如例（6）；②表達說話者的驚訝，帶有驚喜色彩，如例（7）；③表達說話者的建議，如例（8）。

（6）伊進吶=養斗得=臊=。（他現在還要下流些。）

（7）伊比互一=養宕=臊。（他比去年還瘦了些。）

（8）寡覺得這該養靚臊。（我覺得這個還好看些。）

（三）比較級相對程度副詞

萬寧方言中的“比較”“叨”表示程度淺，勉強過得去，相當于普通話中的“還好”“還可以”。萬寧話中“比較”“叨”都用于肯定句，表示說話人主觀上的贊同，不可接貶義詞，但普通話中“比較”后接的形容詞不分褒貶，如例（9）。

（9）這干=室比較/叨斗滴=。（這個房子還可以。）

（四）較低級相對程度副詞

“叼”“叼叼”對應普通話中的“稍”“稍稍”，表示程度較淺，如例（10）。

（10）小明比伊叼/叼叼枴啲。（小明比他稍微高點。）

普通話中“稍微”后面可加表示否定意義的詞或詞組，即“稍微+不+動詞”，“叼”“叼叼”也有，但更多是用“一不+動詞”結構，如例（11）。

（11）加=不對以，就哦欸斗擻。（一不注意，就會做錯。）

綜上所述，萬寧方言中的相對程度副詞雖無特殊類別，但數量不及普通話。更”“哪”“養”“比較”“叨”用法與普通話有所不同，“最”“那”“叼”“叼叼”用法與普通話相近。

四、萬寧方言絕對程度副詞

（一）超高級絕對程度副詞

張桂賓先生曾指出“太1”與“太2”的區別，“太1”表示程度極高，“太2”相當于“過于”，[5]這在萬寧話中同樣適用，且有明顯褒貶色彩之分。

在萬寧方言中，“太1”表示程度極高，其后可接形容詞或動詞。語用上，“太1”多修飾褒義形容詞或動詞，用于贊嘆，如例（12）；“太2”意為“過于”，帶有說話者主觀上的貶義色彩，其后不可接褒義色彩的詞語。若用來修飾形容詞或動詞的否定式，則在其前加上否定詞，整個結構表示加強否定語氣，如例（13）；例（14）中的“太”既可以是“太1”表夸張性贊美，也可以是“太2”表反諷。

（12）太1感謝魯啦！（太感謝你了！）

（13）哎呀！伊太2不動用=啦。（哎呀！他太沒用了。）

（14）這給大寶子=太靚啦。（這個女孩子太漂亮了。）

（二）極高級絕對程度副詞

1.嘀

語義上，“嘀”表示“很”。語用上，根據“嘀”語音長短所表情況不同，讀音拖長表示語氣加重，其后多接貶義詞語，音短則無感情色彩限制，如例（15）。

（15）這給囊嘀～不動用=咯。（這個人真是沒用。）

2.嘀嘀

“嘀嘀”與“嘀～”程度相當，常與“是”連用，意為“真的是”。“嘀嘀”有兩種重讀方法，分別是“嘀～嘀”與“嘀嘀～”，它們所表達的含義相同，其后無論接貶義、褒義或中性詞都可與“是”連用，如例（16）。

（16）這給米包嘀～嘀/嘀嘀～是好呷。（這個面包真的是好吃。）

3.敗、敗得、呧、倍呧

“敗”“敗得”“呧”“倍呧”都表示程度極高，相當于普通話中的“極”。“極”可作狀語和補語，而萬寧方言中這四個程度副詞僅可充當補語，如例（17）。

（17）靚敗嗚。（好看極了。）

魏桂英（2002）認為海南文昌話中這兩者所修飾的對象一般沒有感情色彩的限制，可以是褒義的，也可以是貶義的、中性的。[7]但筆者認為在萬寧話中，這兩者適用語境有所不同，“敗”“敗得”所修飾的對象一般沒有感情色彩的限制，但“呧”“倍呧”只能跟在貶義色彩詞語之后，如例（18）。

（18）吮呧/倍呧。（丑極了。）

4.哪咕

“哪咕”意為“極其”，語用色彩不限，要根據語境判斷。“哪咕”用于疑問句、反問句時，常與語氣詞“誒”連用，表示反諷意味，如例（19）。

（19）魯哪咕靚誒？（你長得很漂亮嗎？）

（三）次高級絕對程度副詞

1.哇

“哇”意為“多么”，所修飾的對象一般沒有感情色彩限制。“哇”修飾形容詞時，往往與“不”連用構成“哇……不”，表示“多……啊”，如例（20）。

（20）這葩薇哇靚不。（這朵花多漂亮啊。）

2.非常、相當、特別

萬寧方言中的“非常”“相當”“特別”與普通話區別不大，但日常使用頻率低，除“非常/相當/特別不錯”外少見。

3.略

“略”意為“挺”，表示程度較淺。在語法上，其后常跟雙音節形容詞。在語用上，表示說話者主觀上的贊同、贊美，因此只能跟褒義色彩的詞，如例（21）。

（21）這吊=豪=略不錯。（這條褲子還不錯。）

4.真真

“真真”在語義上與普通話程度副詞“真”類似，但強烈程度比“真”要高。語用上常表示說話者的驚訝、憤怒或厭惡，如例（22）。

（22）寡真真是氣啊！（我真的是氣啊！）

（四）較低級絕對程度副詞

1.啲、啲啲、啲啲子

萬寧話中的“啲”“啲啲”“啲啲子”，對應普通話中的“點”“一點點”，常作補語。普通話中若作狀語需加上“有”構成“有+點/一點”結構，萬寧方言中則是與“嗚”連用，構成“嗚啲”結構才可作狀語，如例（23）。

（23）嗚啲/啲啲/啲啲子羹。（有一點點咸。）

2.嗚啲、嗚啲子

“嗚啲”“嗚啲子”是“有點”的意思，表示程度較淺，與普通話“有點”“有點兒”一樣放在形容詞前作狀語，如例（24）。

（24）寡嗚啲/嗚啲子肚昏=。（我肚子有點餓。）

3.不哇、不啲哪古

“不哇”“不啲哪古”意為“不太”，作狀語修飾形容詞或動詞，形容詞多為積極意義，但由于“不”的否定，因此整個結構是否定意義，如例（25）。

（25）寡不哇/不啲哪古依望莫電歐。（我不太喜歡看電影。）

綜上所述，萬寧方言中的絕對程度副詞數量不及普通話。“太1”“太2”“嘀”“嘀嘀”“敗”“敗得”“呧”“倍呧”“略”“特別”“不哇”“不啲哪古”這12個絕對程度副詞用法與普通話有所不同，“哪咕”“哇”“非常”“相當”“真真”“啲”“啲啲”“啲啲子”“嗚啲”“嗚啲子”這10個則相近。

五、結語

通過對萬寧話和普通話的程度副詞比對研究，利用普通話程度副詞的研究方法，逐個對萬寧話程度副詞的語義、語法、語用進行研究，發現萬寧話的32個程度副詞中，有5個相對程度副詞和10個絕對程度副詞與普通話相近，其余17個則與普通話有所出入。可見，萬寧方言中的程度副詞雖各式各樣，但卻有一半與現代漢語基本對應。值得注意的是，在萬寧話中，還有一種獨特的表示強調的方式，即通過單音節形容詞或雙音節形容詞的某個音節的疊用，如靚靚=很漂亮，吮吮=很丑，嘚嘚=叫==很快樂，威=兜兜==很生氣……

萬寧方言保留了大量獨特且富有意蘊的語言智慧，就程度副詞這一內容便值得人們反復深入研究。

參考文獻：

[1]呂叔湘.漢語語法分析問題[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42.

[2]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研究（修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22.

[3]馬真.現代漢語虛詞研究方法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136-137.

[4][6]張桂賓.相對程度副詞與絕對程度副詞[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02）：92-96.

[5]王力.中國現代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131-132.

[7]魏桂英.海南方言程度詞語初探[J].瓊州大學學報，2002（05）：83-84.

（作者簡介：陳德玲，女，本科，湘潭大學，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