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論·琴道》引用“操”“暢”考

琴在中國有著悠長的歷史，琴在中國傳統文化領域中有相當重要的地位，是我國文人墨客必不可少的樂器。自古以來像琴曲、琴制、琴律等與琴相關的論著有很多，其中郭茂倩的《樂府詩集·琴曲歌辭》就是與琴有關很重要的著述，桓譚的《新論·琴道》中提出了“操”“暢”這兩種琴曲類別，而郭茂倩在《樂府詩集.琴曲歌辭》提出，琴曲有“操”“暢”“引”“弄”的類別，讓人不禁思考，為何《新論·琴道》只引用了“操”“暢”這兩種琴曲類別而不引用其他兩種？其中有何原因？本文將以此為研究對象，結合歷史學、文獻分析學，從三個方面進行探索，首先對“操”“暢”“引”“弄”的釋義進行論述，然后根據《新論·琴道》的內容從桓譚的音樂思想看琴的用途和琴曲的要求，以了解《新論·琴道》為何只引用“操”“暢”。

一、“操”“暢”“引”“弄”釋義

（一）“操”

“操”意為操守、節操，但也可理解為演奏，而琴曲中的“操”在《新論·琴道》中被認為，“窮則獨善其身而不失其操，故謂之操”，[1]105它是君子在窮困潦倒時卻不會同流合污而創作的音樂，多以悲傷憂愁的情感為主，《樂府詩集·琴曲歌辭》中記載：“憂愁而作，命之曰操，言窮則獨善其身而不失其操也”[2]1436應劭的《風俗通義》中記載：“其道閉塞憂愁而作者，命其曲曰操。操者，言通葘遭害，困厄窮迫，雖怨恨失意，猶守禮儀，不懼不懾，樂道而不改其操也。”[3]293也將“操”如此定義，所以“操”為君子在窮困潦倒時卻不會同流合污而創作的琴曲。

流傳下來的“操”有很多，像東漢記載琴曲的《琴操》中的“十二操”就屬于“操”，它們多是圣賢之君感時傷懷、抒發內心志向的內容，據《春秋》記載《龜山操》就是孔子在季桓子接受齊國女樂后憂愁而作，《拘幽操》也是周文王被殷紂擊敗后被幽禁時滿懷憂戚創作的。根據以上記載我們可知“操”多以人們在貧困潦倒、閉塞憂愁時創作為主，雖然內容多為憂戚的內容，但在這其中還表現了君子在困境中依舊有道德節操的堅持，象征著君子對自我的嚴格要求。

（二）“暢”

“暢”則與“操”相反，據《新論·琴道》記載，“達則兼濟天下，無不通暢，故謂之暢”[1]105“暢”記載著君子在抱負實現以后，還能使天下通暢的內容，多為愉悅寬廣的感情，《樂府詩集.琴曲歌辭》中的“暢”也一樣。

《神人暢》屬于“暢”的琴曲，相傳這是“堯”在祭祀時演奏的琴曲，由于音樂真誠，于是有了感動神人后使他們下來與民眾共同舞蹈歡樂的場景。《南風暢》也屬于“暢”，據明朝蔣克勤在《琴曲大全》中記載，《南風暢》為舜帝以五弦琴演奏，歌《南風》這首詩而創作，主要是希望南風能解除人們的煩惱并帶來豐收的糧食。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暢”以堯、舜這種有德有功的人為主體，這樣的人不僅自身達到了很高的境界，而且演奏的音樂除了給自己修身養性外，還能祈愿美好降臨，使他人受到感化，讓天下太平。

（三）“引”

據郭茂倩《樂府詩集·琴曲歌辭》記載，“引者，進德備業，申達之名也”，“引”是能夠引導人們進一步修行徳業的君子之風的琴曲體裁，主要以進德修業為主，在《爾雅》中，“引”還有延長、放慢速度的意思，可見“引”具有悠揚舒緩的特點，它雖與“操”有相似之處，但沒有“操”那么強烈的表達。

在《琴操》中記載的“九引”就屬于引類。像《烈女引》《伯姬引》《貞女引》《思歸引》都是由女性創作，而且她們多為貞烈賢女，以《烈女引》為例，主角是春秋時期楚國王妃樊姬，她不僅敢多次勸諫楚王，自身也深明大義，十分有風骨，“引”宣揚女德的內容，與“操”中強調圣賢君子之德正好相對。

（四）“弄”

“弄”可以解釋為玩弄，據《樂府詩集·琴曲歌辭》記載：“弄者，情性和暢，寬泰之名也。”[2]1437我們可知琴曲“弄”是人們內心輕松時，為放松娛樂而創造的琴曲，它與前三者不同，不強調修身養性，主要以供人享樂為主，桓譚在《新論·離事》也認可“雅樂”與“新弄”是不同的。

像東漢音樂家蔡邕創作的《蔡氏五弄》以及嵇康創作的《嵇氏四弄》都是非常有名的“弄”類琴曲，據《后漢書》對《蔡氏五弄》記載“曲引興兮繁弦撫，然后哀聲既發，秘弄乃開”[4]583-580可看出它們都具有多變的風格，以娛樂為主。

根據上文我們可知，“操”多為君子處于貧困或險境中但依舊堅持自我操守的內容，以悲傷憂愁的情感為主。“暢”是君子在抱負實現后還能心懷天下使其通暢的內容，多為愉悅寬廣的感情。“引”為引導人們進一步修身的內容，琴曲悠揚舒緩，有許多琴曲為女性創作。“弄”則是以讓人們放松娛樂為內容，大多輕松活潑，主要供人享樂。在對四種琴曲種類進行了解后，可知道《新論·琴道》引用的“操”“暢”琴曲主要以君子為論述對象，內容也都是讓人不忘初心、心懷天下為主，希望可以用“樂”約束自己、引導內心的音樂要求。

二、琴的用途

根據上文我們可知“操”“暢”主要以君子作為論述對象，那么為何桓譚會引用這兩種種類呢？這主要是因為桓譚認為“操”“暢”符合君子修身養性的音樂要求，那么這一點是如何得出的呢？從《新論·琴道》中看琴的用途就可以發現桓譚的這一想法。

文中總共論述了琴的兩個用途，第一，通神明、合天地。桓譚提出神農氏“始削桐為琴，繩絲為弦，以通神明，合天地之和焉”“下征七弦，總會樞要，足以通萬物而考治亂也”，[1]105他認為人們利用桐木和繩絲制作的琴來進行演奏，再加上“總會樞要”的七弦，這樣就可以溝通萬物，考察治亂了，所以得出琴可以通神明、合天地。第二，修身養性。在東漢以前，《左傳·昭公元年》記載“君子近琴瑟，以儀節”，君子的儀節代表著自己的修身，此時古人就將君子的修身與琴聯系在了一起，到東漢時期，隨著琴的發展，桓譚提出“琴之言禁也，君子守以自禁也”“八音廣博，琴德最優，古者圣賢玩琴以養心”，[1]105更是強調這種觀點，他認為君子就是根據琴來約束自己的，古時的圣賢之人也都是通過琴來進行修身養性的，當人們用琴來修身養性，于是便可以擁有“窮則……不失其操……達則兼濟天下”的心志與胸懷。

從琴的用途我們可以看到，琴剛開始出現時主要是用以通神明、合天地，而隨著時間的發展，琴的制作越來越精密，已處于八音之首，古時像君子那樣的圣賢之人發現通過研習琴曲能達到修養身心的效果，于是“玩琴以養心”桓譚認為八音之中“琴德”最優，那么演奏的曲子也必定是具有德行的。而根據對四種不同琴曲類別“操”“暢”“引”“弄”的了解，桓譚選擇“操”“暢”就有了一定的理由，“操”強調君子在窮困或低谷時依舊不要忘記堅守自己的操守，“暢”強調君子在飛黃騰達、實現抱負時不要忘記兼善天下、幫助眾生，通過琴曲的不斷強調，加強彈琴之人內心的修養，增強自己的德行，這樣就能達到司馬遷在《史記·樂書》中所希望的“君子不為約則修德，滿則拋棄禮，佚能思初，安能惟始”[1]96的狀態。而“引”“弄”沒有被引用，筆者認為“引”雖然也是為引導人們進一步修行徳業的君子之風，然而其中有許多為女子所作，內容以女性為主角，不符合《新論·琴道》強調的身為男性的君子修德，而“弄”主要以娛樂放松為主，供人享樂，不符合修身養性的用途，所以都沒有引用。

三、琴曲的要求

從上文我們可以知道，桓譚認為琴具有通萬物、合天地和修身養性的用途，那么在這種情況下琴曲也必然符合這兩個用途，有一定的要求，根據《新論·琴道》的內容和琴的用途，琴曲的要求有以下兩點。

第一，琴之言禁。桓譚提出琴是神農氏依據身邊的萬物取得法則之后制作而成，用梧桐木作為琴身，用繩絲作為弦，制成之后便溝通萬物、聚合天地，在此基礎上琴長、厚度、寬度、琴身和琴隱都依據天地的道理來制作，使整個琴符合自然的道理，渾然天成，讓其發聲貼近自然，不會顯得突兀。再加上琴身上的七根弦，使琴曲演奏出來的聲音“大聲不震嘩而流漫，細聲不湮滅而不聞”，[1]105這樣琴發出來的聲音適中，音樂的起伏不會太大，能夠撫平躁動的心智，讓人在低谷時不會放棄，在高處時不會自滿。所以在桓譚看來，君子守琴來自禁是依靠琴聲的禁，通過琴曲的聲音穩定君子的心智，調節人的內心。由于琴通萬物、合天地，發出來的聲音適中，在這樣的琴曲之中，聆聽之人可以達到平靜內心、不低沉、不驕傲的狀態。

第二，美之琴德。由于古琴在琴制上與自然相吻合，在琴音上具有樸實、平和的特點，其獨特的音色與形制使古琴有別于其他樂器，同時在這種情況下，琴具有“禁”的功能，能夠使人自守自禁，對人有教化和修身養性的作用，而人在修養身性的過程中會不斷地提升自己的道德水平，這樣“琴德”便體現出來了。桓譚提出“八音廣博，琴德最優”，[1]105德即道德、品行，認為古琴的品德最為高尚，在他看來古琴曲必定以德為核心、以德為美，這樣才能夠達到使人修身養性的效果。

在對琴曲禁以琴聲、美以琴德的要求下，明確“操”為人在低谷時不同流合污的琴曲，“暢”為人在高處時還不忘初心的琴曲，這樣的琴曲符合言之琴禁的要求，使演奏和聆聽之人達到內心平靜、不忘初心的效果。而“操”“暢”所宣揚的內容以修身養性為主，以德為美，能對演奏者與聽眾在道德修養上有所提升，所以符合琴曲美之琴德的要求。而“引”雖然在音樂上以平和為主，同時也宣揚德行，但是是以女德為主，不符合當時以男性為主的受眾，所以沒有引用，“弄”在聲音上復雜多變，內容以娛樂為主，與桓譚琴曲的兩個要求都不符合，所以也沒有引用。

四、結語

東漢時期就已經擁有“操”“暢”“引”“弄”這四種不同類別的琴曲，它們各自有不同的內容，“操”為在逆境時不同流合污的琴曲，“暢”為在順境時兼善天下的琴曲，“引”為引導人們進一步修行徳業的君子之風的琴曲，有許多以女性為主角進行的演奏，“弄”為供人們放松娛樂的琴曲。然而桓譚的《新論·琴道》中卻只引用了其中的“操”“暢”，原因有以下三點。

首先，在琴的用途上，“操”“暢”的內容與之符合。《新論·琴道》提出琴有兩種用途，一是通萬物、合天地，二是修身養性，而“操”強調君子在窮困或低谷時依舊不要忘記堅守自己的操守，“暢”強調君子在飛黃騰達、抱負完成時不要忘記兼善天下、幫助眾生，這樣的音樂正好可以幫助君子修養身性。

其次，在琴曲的要求上，“操”“暢”與之符合。桓譚強調琴曲要符合琴之言禁和美之琴德的要求，而“操”“暢”與之符合。

最后，不引用“引”“弄”是因為，“引”雖可以達到修身養性的效果，但有部分琴曲為女性所作，不符合強調君子修德，而“弄”娛樂性較強，不適合修身養性的要求，同時它也不符合琴之言禁和美之琴德的要求。

作者簡介：王千里（2000—），女，漢族，湖南岳陽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音樂史。

注釋：

〔1〕楊賽.中國歷代樂論選[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

〔2〕郭茂倩.樂府詩集[M].北京：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

〔3〕應劭.風俗通義校注[M]王利器，校注.北京：中華書局， 1981.

〔4〕范曄.后漢書[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