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古斯塔夫·克里姆特是歐洲新藝術運動的代表人物、奧地利維也納分離派的開創者,在19世紀末西方文明最為混亂動蕩的時期,他以創新性和實驗性的態度去探索新的藝術表現形式,這使他的裝飾繪畫作品處于矛盾之中卻又具有舒適的形式美感和平衡感,展現了矛盾中的平衡藝術。本文主要分析了克里姆特繪畫創作中對線與形、繁與簡、情與理之間的協調處理方式,并以此為鑒,給現代藝術家和設計師帶來藝術設計創作上的靈感與啟發。
關鍵詞:克里姆特;矛盾;平衡感;藝術表現形式
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是西方文明最為動蕩的時期。自然科學領域的新發現以及工業技術的迅速發展,不斷沖擊著人們的思想意識和價值觀念,人們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信念,以開放性新視角去看待這個世界。藝術家作為新思想的接受者和走在時代前沿的探索者,更是以大膽創新的態度去探索新的藝術表現形式,以適應時代的發展和迎合人們的審美需求。因此,在這一時期,西方藝術思想十分活躍,各種藝術流派和新思潮不斷涌現,藝術家與設計師們都力圖在傳統與現代風格、宗教與人文題材、東方與西方藝術語言、精致煩瑣與實用簡潔裝飾等矛盾中尋找平衡點,并將這種探索投射到他們的作品當中。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便是這一時期眾多藝術探索者之一。1897年,克里姆特由于對傳統藝術的保守節制與束縛不滿而退出了“維也納美術家協會”[1]。同年,他與科洛曼、莫瑟、約瑟夫、霍夫曼等人組織成立了“維也納分離畫派”,并喊出口號:“為時代的藝術,為藝術的自由。”[2]宣示他們自由獨特、開放包容的立場。從克里姆特的繪畫作品中可以看見洛可可、巴洛克、自然主義、象征主義、東方藝術、拜占庭鑲嵌等多種風格的身影[3],但是它們被畫家通過獨特的繪畫處理方式展現出來,使它們能夠同時存在于同一個畫面中而又毫無違和感,這就是克里姆特繪畫作品的魅力所在——矛盾中的平衡藝術。
東方的書畫藝術自古以來就十分注重對線的控制與運用,講究以線傳“意”,表現畫中的意境和作者的情感意識。西方繪畫藝術則注重對形的塑造,講究以形寫“實”,對故事畫面內容的重現和不同狀態下人物形態的細致描繪。
克里姆特的繪畫作品兼具東西方繪畫語言的特點。在繪畫創作中,一方面,明顯受東方線性描繪的影響,擅長將線作為表達其作品精神內容的強有力繪畫語言,通過線的粗細、剛柔、曲直、虛實、疏密、穿插等變化以及對線的裝飾來表現人物的神韻、畫面的意境和畫家的精神世界。另一方面又保留了西方繪畫對形的塑造,如對人物面部五官結構、身體軀干、皮膚質感等部分進行較為細致的描繪。為了讓東西方兩種繪畫語言在同一個畫面中更好地交錯融合,達到整體畫面的協調,克里姆特將畫面中形的結構特征主觀夸張與變形,打破了西方傳統寫實畫法對形塑造的束縛,變得更加靈活和自由。線則被隱藏在各個形之中,賦予形以新的視覺張力,并在畫面中起著引導視覺與情感的作用。在作品《金魚》(圖1)中,畫家就采用疏密有致、自由而隨性的線條來展現女性輕柔飄逸的秀發,以及利用女性身材外輪廓曲線形成的垂直方向的流動感,使觀者的視線不自覺地隨著線的流動而關注到畫面的各處細節,一步一景,一眼一態,視線所及的細節之處如同逐幀動畫般演繹著女性的婀娜姿態,風情萬種,動感十足,并持續推動著觀者情感的變化。另外,從畫中女性嫵媚的神情、細膩光滑的肌膚、纖細的四肢、豐滿的胸臀都可以看出西方傳統寫實繪畫的痕跡,只是在形的塑造上更單純、簡潔。克里姆特繪畫作品中這種將東方線性美與西方形塑美相結合的藝術處理方法,往往體現了一種自由、奔放、和諧之感和艷麗別樣的異國風味。
工藝美術運動的興起,可以將其看作傳統與現代裝飾藝術設計的分水嶺。在工藝美術運動之前,繪畫藝術形象寫實細膩,裝飾紋樣富麗煩瑣,并在維多利亞時期發展至頂峰,極盡矯揉造作。然而,隨著19世紀工業化、批量化生產技術的出現并迅速發展,過度裝飾的藝術風格已無法適應時代的發展,社會上開始出現追求簡潔、樸實、實用裝飾的聲音,在裝飾藝術設計上化繁為簡。新藝術運動是工藝美術運動在歐洲、美國興起的一場更大規模的裝飾藝術運動,維也納分離派則是新藝術運動在奧地利的一個重要分支[4]。克里姆特作為維也納分離派的開創者,在這樣充滿矛盾的大環境下,創造性地以獨特的藝術表現手法,將傳統與現代裝飾形式協調并置,在“繁”與“簡”中尋求平衡點。
克里姆特的繪畫作品,常使用各種繁復的裝飾材料,如金箔、銀箔、珊瑚、貝殼、玻璃、珍珠、瑪瑙等,來塑造主體形象,所構成的璀璨耀眼的色彩裝飾給觀者一種絢麗奪目、富麗堂皇的視覺感受。畫面背景則是采用較少的配色進行平面化處理,簡潔、單純,沒有多余的修飾。主體人物的“繁”與畫面背景的“簡”相結合產生的平面主次層級關系,取代了傳統繪畫通過透視法則所營造的三維立體空間縱深感,用繁來襯托簡,以簡來駕馭繁,兩者相互矛盾又相互融合。以克里姆特的代表作《吻》(圖2)為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處于畫面視覺中心位置上的男女主人公形象,唯一清晰顯現的是被簡化處理過后的人物面部五官與四肢細節,其余部分已被大量的金箔、銀箔、金粉等材料組合而成的具有特殊象征性寓意的裝飾紋樣所鋪滿。男人身上黑色、金色以及低純度色彩的長條矩形有秩序地排列著,堅硬而有力,象征著權勢與地位,而女人身上金色與高純度色彩的各種不同大小的圓形、螺旋形有節奏地分布著,柔軟且多姿,象征著情欲與誘惑,整個畫面呈現晶瑩華麗且繁復多樣的裝飾美感。在主體人物身后則采用平涂手法處理大面積色塊,以其簡潔的面與灰暗色彩凸顯畫面主體,創造了一幅繁與簡相互滲透的和諧畫面,從中也可以看出克里姆特的繪畫具有強烈的裝飾性和折中性。
視覺符號是象征表現和意象生成的載體,畫家可以通過對視覺符號的設計、排列組合等方式來傳遞特殊的情感和深刻的哲理寓意。但情與理本身并不具有一致性和同步性,這就需要借助藝術家之手,將情與理通過精心的設計安排,最終實現以情傳理,入理達情。

克利姆特在繪畫創作上拋棄西方傳統藝術以科學、理性的繪畫分析方式(如透視學、解剖學原理)再現客觀物象,取而代之的是采用充滿寓意性和感性色彩的視覺符號,通過主觀的排列組合來表現特定的藝術形象,使畫面內容具有強烈的裝飾性和象征主義色彩,暗含深刻的哲理寓意,引發觀者的深思,達到情感的共鳴。這種創作方式能夠使感性與理性的精神內容在相互碰撞的同時又彼此共融互通。感性精神內容為理性精神內容提供情感基礎和思想上的引導,而理性精神內容又是對感性精神內容的思考與升華,作品《生與死》(圖3)就很好地體現了這一點。“生”與“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世狀態,也是人類無法擺脫的自然規律。作者巧妙地將生與死的概念體現在同一個畫面之中,再以團塊的形式將兩者分割開來,用象征性的符號元素和主觀性的色彩加以刻畫,表達特殊的寓意與思想情感。在代表“生”的團塊之中,高純度且不規則的多邊形、圓形、三角形等對比色色塊交錯疊加,給人一種自由、活潑卻又變幻莫測的不穩定感,就像是人生,酸甜苦辣咸五味雜陳,每天都充滿著新鮮感和不確定性。被色塊包裹著的老人、小孩、母親、少女、男人,形態各異,各具特點,展現了人生不同階段的不同狀態。他們擁抱生活,同時也正在被生活所吞噬,在身體和心理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歲月痕跡。代表“死”的團塊,是用可怖的骷髏頭和布滿“十字架”圖案的斗篷組成的死神形象,暗黑的色彩渲染出神秘、恐怖、悲傷的氛圍,與代表“生”的明亮色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表現了在死亡面前生命的脆弱與無力。另外,將生與死的主題內容并置對比,讓觀者站在畫面中的“死亡”面前去重新看待“生命”,能夠使人更真切地體會生命的意義所在。畫中感性與理性精神內容完美契合,帶給觀者視覺與心理上的強烈沖擊,使其產生深刻的情感共鳴,引發對生與死的理性思考,給予觀者情感與思想的雙重感受。
克里姆特是一個崇尚自由,具有鮮明藝術個性的畫家。他在繪畫創作時不愿意受傳統藝術的束縛,而是以創造性、實驗性的態度去探索繪畫藝術表現形式上新的可能性。他善于從不同藝術風格、藝術流派的繪畫作品中汲取養分,并將各元素融合,進行創新處理來達到一種平衡的狀態。但是,這種平衡感并不是刻意為之的,畫面中各元素的組合排列都是經過謹慎思索、精心設計后產生的最適合主題內容的藝術形式。

21世紀藝術設計的發展,與克里姆特所在的時代有些許相似。國潮風、復古風、科技風等藝術設計潮流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異彩紛呈的同時也令人眼花繚亂。如何在眾多藝術風格中脫穎而出,擺脫同類主題設計作品的同質化,是每一位藝術家、設計師需要思考的問題。克里姆特在各種矛盾中以創造性和實驗性態度去發現新的藝術表現形式的探索精神,以及在矛盾中把握好整體畫面平衡感的設計方法,也許會帶給我們藝術創作上的靈感與啟發吧。
作者簡介
魏鈺靜,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視覺藝術設計。
參考文獻
[1]詹葡.世界藝術大師克里姆特[M].石家莊:河北美術出版社,2008:43.
[2]周霞.中外設計史[M].湘潭:湘潭大學出版社,2019:187.
[3]史霞霞.克里姆特和席勒作品的時代背景和人文環境分析[J].藝術評鑒,2021(1):20-23.
[4]王受之.世界平面設計史[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