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娜
圖/視覺中國
為什么那么多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有一天會共同在網絡上攻擊、網暴一個普通人?為什么有些人不明真相,但很容易被他人影響或引導,加入網暴大潮?
網暴一詞頻繁出現在公共生活中。近日,四川大學女生“地鐵門”事件后,北京一家律所因公開表示不再招聘該校學生引起關注。隨后,律所的座機電話和相關負責人的電話響個不停。該所一名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打來的電話,幾乎都是辱罵或者騷擾,律所主任也遭到了網暴。”
“網暴”一般是指在網絡上針對個人肆意發布謾罵侮辱、造謠誹謗、侵犯隱私等行為。
此前的“劉學州案”“女孩取快遞被造謠出軌案”“粉發女孩案”等均引發廣泛關注。網絡暴力侵入公共空間,“中招”的不僅有公眾人物,還有那些此前默默無聞的普通人。網暴有的造成他人“社會性死亡”,還有的造成被害人精神失常、自殺等嚴重后果,影響社會公眾安全感。
網暴對社會危害嚴重,但治理起來并不容易。與傳統違法犯罪不同,網絡暴力往往針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實施,被害人在確認侵害人、收集證據等方面存在現實困難,維權成本極高。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下稱“最高檢察院”)、公安部近日起草了《關于依法懲治網絡暴力違法犯罪的指導意見(征求意見稿)》(下稱《懲治網暴指導意見》)對準確適用法律、暢通訴訟程序、完善綜合治理措施等,作出更加明確具體、可操作的規定,表明了國家堅決治理網絡暴力的決心,為如何有效打擊網暴提供了規范,具有重要意義。
《懲治網暴指導意見》對公安機關協助取證,以及準確把握侮辱罪、誹謗罪的公訴條件和“自訴轉公訴”的程序、標準等作出規定,有望解決此前司法實踐中侮辱罪、誹謗罪一般通過刑事自訴方式維權效果并不理想的現狀,使得公眾對這份意見的出臺予以厚望。
此外,《懲治網暴指導意見》還提出,促進網暴綜合治理,深入分析滋生助推網絡暴力發生的根源,促進網絡暴力治理長效機制不斷健全完善。這同樣值得反思,為何網絡暴力日益嚴重,這背后隱藏著什么?
加入網暴大潮的都是什么人?
中央財經大學社會與心理學院副教授張紅川,專注社會心理學方面的研究。張紅川認為,現實生活中并不排除有些網暴施暴人有黑暗人格或負面的心理機制,黑暗人格的三種特質是精神病態、自戀、馬基雅維利主義,總體特征是缺乏共情,以自我喜好和厭惡為依歸,喜歡操弄別人,容易把別人工具化等。在網絡世界中,人人都成為一個符號,很容易助長黑暗人格或者負面的心理機制,或者是在現實生活中的約束感被消減,在網絡上就更可能表現出一些施暴行為。
張紅川對《財經》記者強調,前述這類人其實只是一小撮或者很小的一撮人,但這些少數人可能會在網暴中扮演帶頭掀起或者推波助瀾的角色。“裹挾很多原本出于善意,想要賞善罰惡的一些網絡民眾,并由此形成螺旋,越滾越大,越演越烈,就會形成我們現在看到的一些大規模的網絡暴力事件。”張紅川說。
張紅川進一步解釋,人性賞善罰惡的心理,即看到自認為不好或不公之事,就會產生懲罰沖動,在現實生活中可能會表現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或對他人施以援手,更多是積極或者親社會的行為。但在網絡中,因為網絡世界消除了真實生活中原本可以獲得的更多信息,且網絡信息更具有模糊性和不確定性,有些人就會通過“腦補”,自行去判斷和解釋,這種判斷就會特別容易缺乏理性和客觀,因此就有可能演變成大規模的網絡施暴。
為什么有些人,看似在現實生活中并不會施暴,到網絡上就會加入網暴他人的行列?對此,張紅川進一步解釋稱,人是社會性的生物,傾向于與他人合作,害怕不公和被別人占便宜。比如說,有人奇裝異服,有些人就會認為“他們和我們這一群人格格不入”,或者認為有人違背了社會的公序良俗,用不正當的手段獲取利益等,類似于這些,遺落在人們眼中,有些人就會產生懲罰他人的沖動。而互聯網上缺乏信息核實和溝通的渠道,一些人就很容易沿著情緒通道,產生網暴行為并付諸實施。“網絡暴力最大的一個特點是具有爆炸性,網絡上群情洶洶,恨不得把那個人打倒在地。”
6月10日,女生小谷在社交媒體點贊《懲治網暴指導意見》,并評論道“(網暴)必須嚴懲”。
小谷是“女子取快遞被造謠出軌”案中的當事人,曾深受網暴之苦。2020年7月,28歲的小谷在杭州上班,下班后如常去取快遞,卻被偷拍了一段視頻。視頻搭配以小谷為名捏造的聊天記錄,編造小谷與快遞員存在婚外偷情、酒店開房等,小谷被無端扣上“女業主出軌快遞小哥”的劇情,這些信息在網絡上被瘋狂轉發。
事后查明,偷拍視頻的郎某是快遞驛站附近的一名便利店店主,他拿手機悄悄拍下了小谷的一段視頻。郎某與朋友、一名汽車維修工何某,捏造小谷結識并出軌快遞員微信聊天記錄和視頻圖片,陸續發布在微信群,經他人轉發擴散到上百個微信群、多個微信號等網絡平臺。事發后,郎某的父親接受采訪時稱,只是“開玩笑”。
案發后,郎某的便利店改名,但即便這樣也難逃網暴反噬。在一個生活信息及交易平臺上,目前還顯示著對郎某便利店的各種評論,有人留言“每天罵你們一回”,有人評論“一家子流氓”“垃圾人開的垃圾店”等,還有人表示送花圈并附上圖片,這些評論持續到2021年2月23日。近日,《財經》記者撥打郎某的電話,電話在接通后被掛斷。
《懲治網暴指導意見》公布后,律師金曉航對《財經》記者表示,他曾撥通當地警方電話,詢問鄭靈華被網暴一案是否有刑事立案的可能。金曉航是“粉色頭發女孩”鄭靈華生前委托的律師。
2022年7月,24歲的鄭靈華收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趕到醫院與病床上的爺爺分享喜訊,隨后把兩人合影發布在社交媒體。因鄭靈華的師范院校學生身份,她所染的粉紅色頭發,招來一場洶涌的批評和謾罵,甚至有網絡用戶盜取其視頻和照片等用作商業用途,博取流量以獲利。遭受網暴不久,鄭靈華的醫療診斷顯示其呈抑郁狀態。2023年1月,鄭靈華結束自己的生命。
鄭靈華生前曾在社交媒體表示,“惡意不是來自一方,而是來自四面八方。”她還在社交媒體發布維權記錄,并寫道,“什么時候才能正式起訴這些躲在屏幕后面的‘具體人呢?”
對于一些道歉的網友,鄭靈華很快選擇原諒,并在維權日記中更新,表示不再準備起訴那些網友。
一些網民為什么要網暴鄭靈華呢?也許從他們的道歉信可以看出些許原因。一名網友稱,和朋友聚會喝酒,無意間刷到她的微博,于是以帶一點玩笑的意識進行挑釁。“您是一位保研上了‘985的高材生,我卻是一個普通的本科生,無論怎么相比,我都沒有任何資格對你評頭論足,更不能挑釁和侮辱,我感到非常痛心。”一名網友稱,實屬被一些言論帶昏頭腦。也有網友表示,“并不知你視頻被盜用一事。”還有網友表示,可能因為年紀關系,對老師粉色頭發有所偏見,以及“的確存在對你的惡意”。這名網友還表示,自己刑法學畢業,“這次言語沖突可能是經濟下行,內心焦慮所致”。對此,《財經》記者曾多次聯系其中的一名網友,但未收到回復。
對于網暴,智能法律平臺“小包公”曾發布《微觀網絡暴力丑惡畫像——139個案例實證剖析》,分析網暴的主要對象、特點、涉嫌何罪等。其分析顯示,通過實證結合相關網絡暴力數據,近幾年女性被網暴的次數遠高于男性,而施暴者多為男性。女性出于對同性的惡意產生的“排他”心理,進行的網暴也不在少數。而嫉妒、仇富、打抱不平心態是網暴發酵的主要原因。
上述分析還顯示,自訴人的職業多為企業高管或公務員等。對于這些社會關注度較高的人員,在網絡上對其進行造謠、詆毀,是快速獲得關注的主要途徑。此外,“常人對于享受高待遇、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士在羨慕之余不免會產生‘嫉妒‘仇富的心理。當有人在網絡上以正義之名‘曝光他們的行為時,他們的不良心態將會披著‘打抱不平的外衣呈現在評論上”。
網絡世界遠比真實社會更復雜。張紅川稱,一些人在網上做出評論,并在網上做出相應舉動時,并未意識到自己是把網絡世界當成真實世界的延伸去理解的,他們對網絡世界與真實社會的不同,即網絡世界具有虛擬性和不確定性等特點,缺乏警惕意識。從而,“使得一些網絡暴力事件,本來一些人出于好心或者罰惡的心理,但是最終變成了一件壞事”。
《懲治網暴指導意見》公布后,律師周兆成聯系“尋親男孩”劉學州的養家姥姥,“他的養家姥姥說,如果指導意見早點出來,劉學州也許不會死。”
2022年1月24日,15歲的劉學州,在三亞海邊吞食大量抗抑郁藥物,后經搶救無效死亡。劉學州去世前,寫下萬字遺書,回憶十余年的人生以及開始公開尋找親生父母后,在社交媒體上面臨的攻擊和詆毀,“承受了太多太多‘快去死‘惡心等等各種各樣的詞……”劉學州去世后,周兆成接受劉學州養家委托,就劉學州被網暴案維權。
近一年多來,周兆成和團隊前往三亞等地調查,希望深入還原劉學州案件,“剖析網暴是什么,打擊網暴的難點和痛點在哪里?”
在周兆成看來,劉學州公開尋親后,他突然間被關注,得到網友的關愛,同時也伴隨“滔天網暴”,劉學州的遺書正是其心路歷程展示,劉學州因不堪忍受漫天的網絡暴力而被迫選擇自殺。
“劉學州生前經受了三波心理沖擊。”周兆成對《財經》記者表示,他和團隊花費不少時日,還原該案始末和劉學州生前的心路。當短時間內密集的攻擊性言論在網絡空間襲來時,對劉學州內心是第一次強烈的沖擊。隨后,劉學州現實中的朋友和網友,出于關切心理,把網絡上對他的攻擊反饋給他,并詢問他遇到什么事情,或這是什么情況時,造成第二波沖擊。面臨這些沖擊,如缺乏及時有效的心理疏導,內心的痛苦和煎熬就會演變成第三波沖擊,造成心理創傷。“第一波沖擊可能都在網絡上,第二波沖擊其實就轉化到現實中,網絡和現實呈現出交互性。”
周兆成表示,短時間內聚集而來的網暴,令劉學州難以承受,最終逃無可逃。“那種誅心的網絡攻擊,即便是網絡素人(普通人)也難以承受。”周兆成說。
接手劉學州案后,周兆成和團隊針對劉學州的網暴言論,進行證據保全,提取的網暴言論有2000多條。“觸目驚心。”周兆成表示。但目前,在劉學州案中并沒有起訴一般網友。周兆成表示,打擊網暴違法侵權,存在法難責眾的問題,“同一時期施暴人眾多,維權成本太高,即便是強大的律師團隊,也沒有辦法做到把每個人都起訴”。另外,劉學州死亡當日,大批網暴劉學州的自媒體賬號,當天即刪除和下架相關網暴言論和視頻,并注銷賬號,這也給劉學州案的維權增加不少取證難度。因此,“我們把重心放在個別網絡大V上”。
周兆成表示,對劉學州的網絡施暴中最值得關注的內容有兩方面,一是稱劉學州壞、心機男、不懂感恩,侮辱劉學州,攻擊劉學州尋找親生父母是別有用心;二是謊稱劉學州拋棄養父母,而事實上是劉的養父母因意外事故死亡。這些內容發布后,引發了更大范圍、更密集對劉學州的網絡攻擊。
目前,劉學州網暴案,在起訴網絡平臺的同時追加起訴兩名網絡大V。2023年2月13日,這一網絡侵權責任糾紛案在北京互聯網法院進行庭前信息核驗,主要圍繞原告方的起訴資格舉證,目前還未正式庭審。
周兆成表示,在梳理和研究相關網絡攻擊產生的時間節點后,他認為,攻擊的來源較明顯地指向兩名網絡大V,他們通過發布相關視頻和直播,有意識地提示網友,帶偏節奏,將網友的注意力引到對劉學州的攻擊上。周兆成還發現,一些自媒體賬號為追求流量,故意罔顧事實或捏造、攻擊他人,通過網暴他人獲取網友關注,并變現流量進行商業營銷。
網暴受害者該如何捍衛自身權益?選擇對網暴的“始作俑者”追責,是當前網暴維權的主要策略。
小谷曾一度遭遇“社會性死亡”,她不敢出門,被原公司勸退,找新工作被拒。小谷發現網上傳播的謠言后,迅速向當地公安機關報案,幾天后杭州警方對此案通報稱,郎某、何某利用信息網絡公然侮辱、誹謗他人,屬情節較重,對兩人各做出行政拘留九日的行政處罰。盡管警方及時發布警情通報,但網絡謠言仍在持續發酵。
2020年9月底,浙江京衡律師事務所律師鄭晶晶接受委托,成為小谷的訴訟代理人。在正式接受委托前,因小谷曾在社交媒體公開征集謠言傳播的證據,鄭晶晶留意到該案,曾私信過小谷其留存的證據,并建議小谷盡可能搜集證據,及時通過公證形式固定證據。
此前,鄭晶晶代理過侮辱、誹謗的民事侵權案件。鄭晶晶表示,遭遇網暴后,不少人首先是希望通過報警,找到施暴人,并對施暴人進行行政處罰,有些人希望通過民事訴訟,涉名譽權等人格權侵權糾紛等案由。
根據現有的法律,遭遇網暴后可通過報警、刑事自訴或公訴、民事起訴追究施暴人的行政、刑事和民事賠償責任。比如,《刑法》規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刑法》規定,除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的,侮辱、誹謗案件告訴才處理,即由受害人提起刑事案件自訴。
在鄭晶晶約見小谷前,鄭晶晶和另一名律師整理了涉及侮辱、誹謗的案例,搜集到的刑事自訴案例并不多,發現不少案例因證據等因素,起訴后撤訴,或法院不予受理,構成有罪判決的案例更是少數。
梳理相關證據后,鄭晶晶和搭檔對小谷案提出可行的維權途徑和分別面臨的法律風險,并提示誹謗罪刑事自訴案件立案不易。小谷希望通過刑事自訴的方式維權,鄭晶晶對《財經》記者表示,“她當時比較堅定,說不管結果怎么樣,她要先走這條路。”
鄭晶晶指出,小谷的案件,因侵權人明確,且公安機關已對郎某和何某做出行政處罰,足以認定兩人的誹謗事實。但能否構成誹謗罪,關鍵在于兩人的行為是否達到“法定情節嚴重”的構罪標準。
在小谷案的相關公證資料顯示,侵權文章的點擊瀏覽量在公證時已達到1萬次。小谷在網上公開喊話求助后搜集到的微信群聊及微博內容截圖來看,光統計微信群聊成員人數就超過2萬余人。
對此,鄭晶晶表示,他們初步認為,根據相關司法解釋的規定,對小谷的誹謗信息實際被瀏覽點擊的次數已經達到5000次以上,可以被認定為是“情節嚴重”。但律師看到的點擊量是否是真實的后端點擊量,還需要網絡平臺后端進一步認定。“我們認為可以走刑事自訴,但最后到底能不能立案、能不能判下來,能否判決被告人構成誹謗罪,我們要在辦案中一步一步推進。”
其后,案件進展超乎意料。2020年10月26日,代理律師以郎某和何某涉嫌誹謗罪向法院提起刑事自訴。2020年12月14日,法院正式立案受理該案。鄭晶晶表示,立案后律師搜集補充證據材料同時,向法院申請從網絡平臺等調取相關證據,及申請法院依法要求公安部門提供協助。這是因為刑事自訴案的主要難點就在于,自訴人舉證存在難度,“我們調查取證的能力有限”。
2020年12月25日,根據杭州市余杭區檢察院建議,郎某、何某涉嫌誹謗案從刑事自訴轉為公訴,被公安部門立案偵查。這意味著,小谷一方不再承擔取證、舉證的責任,將由國家機關啟動追訴犯罪程序,這是鄭晶晶等律師此前未預料到的。2021年4月,郎某、何某因誹謗罪分別被判有期徒刑1年,緩刑2年。
小谷遭受誹謗一案,是檢察機關首次在這類案件探索自訴轉公訴,后入選最高檢察院指導性案例。
鄭晶晶認為,該案為《懲治網暴指導意見》提供了參考作用。《懲治網暴指導意見》提出,隨意以普通公眾為侵害對象,相關信息在網絡上大范圍傳播,引發大量低俗、惡意評論,嚴重破壞網絡秩序,影響公眾安全感,應當認定為“嚴重危害社會秩序”。
周兆成表示,因劉學州去世,其本人無法向司法機關提出控告,且按照刑事自訴程序自行取證顯然困難重重。2022年2月,他曾建議司法機關啟動公訴程序和民事公益訴訟,及時有效追訴犯罪,維護被害人的合法權益。但是出于盡快推動案件進程,最終決定通過民事訴訟維權,其策略是通過起訴網絡平臺,在平臺披露網暴行為惡劣且具有一定粉絲量和影響力的自媒體大V(博主)信息后,追加起訴兩名自媒體大V。
《懲治網暴指導意見》公布后,周兆成認為意見中提到的侮辱、誹謗犯罪應當提起公訴,符合“嚴重危害社會秩序”情形的第一款,即造成被害人精神失常、自殺等嚴重后果,影響惡劣,這一情形正是劉學州案的悲劇。2023年6月21日,周兆成再次呼吁該案自訴轉公訴,并致信最高檢察院和最高法院。
網暴也有其規律。張紅川分析,網暴的演進有一定的時間性規律,一般來說兩三天之后,理性的聲音會逐漸出現,情緒性的反應和語言攻擊會退潮,但一些網絡暴力的被害人,恰恰是在這幾天,等不到理性的聲音出來,已經不堪承受,甚至會導致一些悲劇事件。
可能很多人想不到,遭遇網暴的人會有真實的“痛感”。張紅川指出,已有的研究顯示,當人在遭遇社會排斥時,從大腦的反應來看,“就如同有人扎你一針或者是捅你一刀,會讓你產生一種疼痛感,被人排斥在本質上是一種痛覺”。
張紅川解釋,人作為社會性的動物,在社會情境中會擔心遭遇排斥。在網絡與真實社交極其融合的當下,現代人易出現“孤島化”傾向,但被社會接納的需求并沒有降低,把渴求社會接納的需求放到網絡空間后,“反而更容易受到打擊”。網暴最值得注意的一點,就是它會對受害人制造一種感受和“威脅”,“好像全社會都拋棄了你,把你當成一個異類。人希望被社會接納的需求,一旦遭遇打擊,他就會開始懷疑自我存在的價值”。
劉學州已去世一年多,周兆成對《財經》記者表示,近日他和劉學州的養家姥姥溝通時,老人還是希望給外孫“討一個說法”,并希望今后類似網暴悲劇能“止步”。
周兆成表示,網暴因其快速擴散性和影響的廣泛性,及網絡空間的虛擬性和隱蔽性,加大治理已刻不容緩。
著名刑事訴訟法學家、中國政法大學教授樊崇義,在“女子取快遞被造謠出軌”案轉公訴之初,就曾公開表態,該案啟動公訴程序追究刑事責任,對全社會具有積極、正向的標桿作用。
樊崇義對《財經》記者表示,當前網絡暴力日益嚴重,已經影響到社會公共秩序,給公眾造成不安全感,并出現一些悲劇性案例。而從此前的司法實踐看,利用網絡實施的誹謗侮辱,通過自訴進行救濟,必須達到同公訴案件一樣的證明標準,即證據“達到確實充分的標準”,被害人面臨取證難、舉證難和證明難的困境,被害人通過刑事自訴維權的效果并不理想。因此,針對實踐中的證據等難題,《懲治網暴指導意見》做出回應,出臺非常及時。其次,他建議對此類違法犯罪案件,應在如何收集證據和證據運用方面進行細化,并加強立案監督。
關于網暴及其危害,目前逐漸引起重視。《懲治網暴指導意見》還提到,促進網絡暴力綜合治理。在依法辦理涉網絡暴力相關案件的基礎上,做實訴源治理,深入分析滋生助推網絡暴力發生的根源,促進網絡暴力治理長效機制不斷健全完善,從根本上減少網絡暴力的發生,營造清朗網絡空間。
在依法治理網暴之外,張紅川建議,每個人都應做好“防疫”——防網絡暴力,有效平衡網絡社交和真實社交。另外,在身邊構建有效的社會支持系統。當遇到挫折或者感覺不被接納時,及時尋求親友等社會支持系統的幫助。一旦遭遇網暴,首先要屏蔽相關的信息,有效地度過最初的情緒化階段。同時,盡快激活社會支持系統,并做好心態調試,堅信“所有的情緒最終都會過去”,如有需要可進一步尋求專業心理機構的幫助。
網絡暴力的存在值得關注。根據2022年6月中國傳媒大學人類命運共同體研究院發布的《網絡暴力現象治理報告》,公眾人物、熱點事件卷入者、弱勢群體、被特意進行身份建構的人易成為網暴的對象。而在遭遇網暴的各類群體中,公眾人物情況最為嚴重,占比54%;其次是普通大眾,占比約30%。
另據中國社科院發布的2019年《社會藍皮書》,近三成青年曾遭遇過網絡暴力辱罵。
“實際上身邊可能很多人都曾遇到過網暴。”張紅川說,讓公眾理解為什么會有網暴,遭遇網暴之后會面臨什么,以及如何應對網暴,這也是需要科普的方向,這有助于公眾對網暴“脫敏”。
(文中小谷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