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性世界里的桃花

李曉柱

我出生在白洋淀岸邊，在我的童年記憶里，每年春天我家滿院的桃樹就會開出粉色的花朵，這一深刻印象似乎對我產生了“信息糾纏”，這種桃花符號也在我的命理上找到了契合的依據。后來，我到以產桃著稱的河北衡水工作時，桃花成為了我心底抹不掉的映象，一旦創作時，這些桃花符號就會自動浮現出來。即使是現在，每當桃花盛開時節，我都會專門跑到北京西山門頭溝看桃花，感受桃花盛開的燦爛。桃花落盡后，桃樹上會結一些小野桃，它們又苦又澀，不能吃，但我卻覺得它們像莊子說的那樣，“無用之用，方為大用”，它只為自己絢爛。

自1992年以來，桃花就成為我的藝術創作對象，在其后的30余年人生中，桃花于我一直有著特別的意義。宋代青源禪師曾把人生分成三重境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我對桃花的理解也發生了三重不同的變化。

第一重境界，我看桃花就是桃花，桃樹到季節就開花，然后結果，它是物質屬性的真實存在。第二重境界，我是從社會屬性和文化屬性的角度來理解桃花，它象征美好、純潔、愛情。第三重境界，除了物質屬性、社會屬性和文化屬性這三層境界，我認為桃花沒有任何屬性，它對心靈是完全無障礙的。

中國人一直有一個關于“桃花源”的寄托，這是中國士人構建的一個精神烏托邦，一個精神棲息地。在這里，桃花被寄寓了美好的愿望，并構建出了一塊美好的心靈場域。在這個場域里，桃花只是一個名字，對這個世界來講，它是一個空性的存在。就像佛教文化中的極樂世界，在這一方凈土中，你的身心是自由的，桃花對你也是障礙，甚至你的眼中桃花是不存在的。這一點就像是道家所追求的理想人生境界，即“虛靜”。這一理念轉化到作品中時，最直觀的表現就是你會去掉越來越多的元素，畫面愈發趨向單純和抽象。單純不見得是東西少，可能是歸攏了世間的秩序，把它進行了心靈的秩序化，而抽象的過程也是探究事物本質的過程，事物的本質實際上是極其簡單的存在。

十年前，我舉辦第一次個展“桃花度”時，目的是想借助于桃花來度化自己，那時我好像被糾纏到一個狀態里頭出不來，滿眼看到的都是社會與人的問題、人與人的問題、人與自然的問題，所以就希望讓桃花拉自己一下，讓我從那種糾結的狀態里抽離出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賦予桃花的意義越來越趨于空性。最近我的創作就沒有刻意去討論現實問題，而是盡可能沒有掛礙地自由去畫，因為畫畫是澄明心靈、是本心在創作，而人的本心是具足各種能力的。我們往往把畫畫和人生分離開來，其實真正的畫畫與人生是不能分離的，畫畫就是你人生的一個過程，與你的人生綁定為一體。如果你把提升自己精神的維度、提高自己生命的境界作為生命理想，而你所做的一切就有可能照亮你周圍的世界，也照亮周圍的人，這時你的創作反而有了意義，雖然它的意義不具體，但會讓周圍人感受到你身上帶的溫暖和光明。這其實比直接的說教要好得多。

近年來，我讀了許多哲學方面的書。當你在現實世界看到的問題越多，你的生命就會被現實糾纏，哲學會幫助你發現并解決人與現實的問題。其實現實問題從來不會在現實世界得到答案，只有精神維度超越現實世界，現實問題才不會束縛你心靈的自由，當你不再陷入執念時，你的人生則會變得通透，繪畫也變得更加自由。

近期我的作品如“無礙桃花”系列、“無性桃花”系列就與中國傳統的儒釋道文化思想有關，《金剛經》有言空性世界里的桃花“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這是一個一直在流動的空性的世界，一切都在變化中，糾結過去沒有意義，當下無須停留，去除執念才會得到一個自在的人生。生命本是場修行，畫畫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