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在收口

蹇廬氏

青瓷泰斗徐朝興曾制作出一只被稱為“天賜粉盒”的青瓷。青瓷粉盒通體圓潤，線條柔和，玲瓏雅致，溫潤如玉，最絕的是，下口倒上水后，上蓋竟然能于其上穩穩旋轉。徐朝興說：“這是天時、地利、人和，再加上運氣才做出來的，所以我叫它‘天賜。”這是自謙。天賜，實是人力臻于爐火純青、出神入化，凝聚著他數十年的非凡功力。

“天賜粉盒”上下蓋嚴絲合縫，全賴收口之功。

瓷器制作，從選礦采土到檢驗入庫需歷經整整七十二道工序。明代科學家和思想家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說，制瓷工序“共計一坯之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細節目，尚不能盡也”，其中“尚不能盡”的“微細節目”之最關鍵者，是造型末了的收口。

精品瓷器，一定是器型完美、釉色瑩潤、風韻雅致。鑒賞瓷器，首看造型，次看釉色，再看風韻，這些都體現在細節中，看藝人功夫，也主要看其在細節上的處理。器型是否完美，就端看收口這一細節。

行家稱，瓷器造型并不見得有多難，無非是將踩煉糅合過的陶泥放在緩緩轉動的機輪上拉坯、旋坯，制作出瓷胚器型。難在結束時，需要雙手在瓷胚收口處輕輕一抹，機輪再轉動兩三圈后戛然而止，瓷胚器型最終定型。

就是這最后一抹，大有講究，必須一氣呵成，做到熨帖無痕，恰到好處，否則就會功虧一簣。不管陶泥用料多么高級，也不管釉彩繪畫多么絢麗，更不管造型設計多么精妙，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機輪上最后兩三圈的斷然收口。

其實，收口，技藝不存問題，問題在心態，即大功行將告成之際，也是藝人筋疲力盡、心浮氣躁之時。倘若靜不下心、定不了神、凝不住氣，稍一走神、放松，收口就會厚薄不均、凹凸不平，好端端的瓷坯就成次品、廢品。

收口決定成敗。制瓷造型，猶如人生塑造，人生的收口，同樣十分重要。

老子說：“民之從事，常于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常于幾成而敗之”，就是“難在收口”，故要“慎終如始”。有一句話說：“人生應該是無邪的少年，朝氣的青年，輝煌的中年，絢爛的晚年。”這樣才堪稱完美人生，假若變成了“無邪的少年，朝氣的青年，輝煌的中年，頹敗的晚年”，那么，不唯晚景凄清，人生也就像是瓷坯末了，沒有收好口，過往的各種奮斗拼搏也就前功盡棄了。

這樣的人還真不少。且不說多少英雄豪杰，就是一般官場中人，也多有罹患“五九之癥”者，似乎一輩子就要善始善終，卻眼看權力將被“收回”，心態失衡，貪欲恣肆，且心懷僥幸，結果手一伸，晚節不保，甚者是鋃鐺入獄。此即收口失敗，人生也因而終于成為次品、廢品。

曾國藩在給其九弟的家書中感嘆：“吾通閱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權勢，能保全善終者極少。”他因此一生兢兢業業又謹謹慎慎，始終戰戰兢兢，永遠如履薄冰，越到晚歲越努力自拔流俗，忠信篤敬，“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恒，帥之以誠”，所謂“慎終如始”，完美收口，終于“立德、立功、立言萬世不朽”。

（摘自《聯誼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