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兵,趙靜怡,張延龍
(1.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北京 100006;2.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北京 102488;3.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北京 100732)
支持返鄉入鄉創業是培育壯大市場主體的重要內容,是深入推進“雙創”工作的有力舉措,是高效利用城鄉資源的內在途徑,更是全面落實鄉村振興戰略的客觀要求。黨中央、國務院對此高度重視。近年來,各地區、各部門深入貫徹落實黨中央、國務院關于鼓勵、推動、促進返鄉入鄉創業的重大決策部署和總體要求,通過出臺系列規劃、完善政策體系、創新服務模式、壓實主體責任等方式,在帶動農村就業、促進農民增收、實現農業轉型等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有力推動了農業農村現代化進程[1]。
然而當下,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朝縱深方向發展的背景下,隨著復雜國際經濟形勢的不斷演變、產業鏈空間布局的梯度轉移以及農業數字化的轉型升級,我國返鄉入鄉創業也面臨一些突出問題,局部地區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出現了創業失敗后的“再離鄉”現象。如圖1所示,2017年我國各類返鄉入鄉創業人員為740萬人,2022年則達到1 220萬人[2]。盡管當年返鄉入鄉創業人員在數量上同比增加了100萬人,但在增速上卻同比減少了1.96個百分點。可以預見,如果增速上的放緩趨勢在未來得以延續,實現《關于推動返鄉入鄉創業高質量發展的意見》所提出的2025年“全國各類返鄉入鄉創業人員達到1 500萬人以上”的總體目標將面臨較大壓力①。如何推動返鄉入鄉創業高質量發展,已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由于返鄉入鄉創業在本質上反映了地域上的“遷徙”、產業上的“再擇”、要素上的“重組”、政策上的“復續”,因此,與現有文獻多關注大學生、農民工等特定群體返鄉入鄉創業的動機、模式、能力、績效及影響因素不同[3-5],本文從地區差異入手,立足市場主體高質量發展視角,從交通運輸、產業生態、要素供給、政策支持四方面出發,分析當前中西部地區返鄉入鄉創業遇到的突出問題,并在此基礎上提出相應的政策建議。

圖1 2017—2025年全國各類返鄉入鄉創業人員數數據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業農村部,常欽(2023)[2]。注:e是預測;g是增速假定。其中,8.93%是2022年增速,5%是2023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的國內生產總值增速,6.97%是前兩者平均值。數據未包含港澳臺地區,下同。
返鄉入鄉創業是市場主體在地域上的“遷徙”,通常表現為從農村到城市工作的各類人才重新回到家鄉創業的“返”和原本在城市生活、工作的各類人才到鄉村創業的“入”兩種形式②[6]。由于這種“遷徙”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原料采購、產品生產、市場銷售等價值創造活動在空間上的“分離”程度,因此,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會面臨突出的交通運輸問題(見圖1)。
返鄉入鄉創業的主要模式體現為要素資源從沿海向內陸流動、從省際向省內流動,目的地通常為經濟欠發達與不發達地區,尤其是中西部地區的縣區以及鄉鎮③。相比于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前者的市場主體在經濟輻射、產業協同、產品銷售、貿易便利等方面面臨著較弱的區位優勢[7]。如對從事制造業的市場主體而言,返鄉入鄉創業一方面遠離了東部沿海地區的中間產品供給市場和最終產品銷售市場,另一方面也與省、市級物流中轉站相距甚遠,因此,在同等條件下,不得不支付更多的費用以用于購買相關產品運輸的快遞物流服務;對從事服務業,尤其是旅游業的市場主體而言,返鄉入鄉創業盡管能利用得天獨厚的生態資源,但也面臨地理位置相對較偏且多位于山地丘陵之處以及投資開發的規模大、工程建設的周期長、定期維護的成本高等現實困境。因此,在當地消費水平有限、外地消費群體難以抵達或抵達成本較高等因素影響下,資源優勢會被區位優勢弱化,難以轉化為持久性、穩定性、規模化的經濟效益[8]。
返鄉入鄉創業通常會面臨“兩頭在外”的窘境,意味著市場主體將依靠汽車、火車、貨輪、飛機等多樣化交通工具把中間產品“運進來”、把最終產品“運出去”。相比于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縣區以及鄉鎮層面的交通基礎通常較為落后[9-10],線路短、面積小、等級低、網點少、運力缺等問題仍然普遍存在。現實中,即使在中西部地區的縣城里,也很難看到高鐵、動車乃至普通火車站點,更不用說空運、水運等交通基礎設施。進一步以道路和橋梁為例,近年來我國縣城市政公用設施建設雖然取得了輝煌成效,但地區差距仍然顯著。如表1所示,2021年我國東部地區縣城人均道路面積均值為21.83平方米,分別比中部地區縣城、西部地區縣城高出3.41平方米、2.23平方米;建成區路網密度均值為7.07公里/平方公里,分別比中部地區縣城、西部地區縣城高出0.36公里/平方公里、0.03公里/平方公里;建成區道路面積率均值為13.03%,分別比中部地區縣城、西部地區縣城高出0.14個百分點、0.37個百分點。不僅如此,受客流量有限、貨流量不高等因素影響,中西部地區一些由省、市級政府投資或集資建設的高速公路盡管也廣泛存在,但長期處于虧損狀態④,日常維護基本為“零”,極大阻礙了返鄉入鄉創業高質量發展。

表1 2020—2021年東、中、西部地區縣城道路和橋梁建設情況
返鄉入鄉創業所從事的多為勞動密集型或資源密集型產業,通常會基于要素稟賦的比較優勢集中于資源開發、生產制造等低附加值環節。如在2020年返鄉入鄉創業人員中,約55%創辦了家庭作坊、鄉村工廠和小微企業等,主要從事農副產品初加工、鄉村民宿、特色餐飲等;約20%回歸了種養業,主要從事特色種植、規模養殖等;約25%為臨時兼業人員,主要從事短工、零工、商販等[11]。因此,多數市場主體對成本的“敏感性”較高,尤其是物流成本。相比于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物流產業發展中的“一重兩輕”(重市區、輕縣區以及鄉鎮、輕農村)問題更加突出,即與產品物流密切相關的大型倉儲、分揀、搬運中心多設置在市級以上層面,縣區以及鄉鎮的物流企業數量少、效率低、營運難[12],村級站點布局散、功能弱、頻次低。這也意味著,中西部地區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會面臨更高的物流成本,即要花費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去搜索、對接物流企業,協商中轉運輸事項和長期合作價格,某些情況下還要更廣泛尋找“拼單”對象以平攤物流費用,特殊情況下甚至會冒著產品交貨合同時間條款上的違約風險等待“湊單”發貨啟程。不僅如此,為了保證產品運輸質量或降低產品運輸風險,物流企業在接遠距離訂單時往往會要求客戶相應地增加包裝物料或額外地支付保險費用,且由于這類訂單通常只是單程,返程“空跑”的概率較大,物流企業的收費標準也會相應提高。
返鄉入鄉創業是市場主體在產業上的“再擇”,通常表現為從事關聯度較高的舊產業或進入關聯度較低的新產業兩類情形。由于這種“再擇”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區域內原有的相對穩定的產業共生平衡狀態,導致系統出現“裂變”,進而產生要素重組、結構重塑的內在需求,因此,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會面臨突出的產業生態問題。
返鄉入鄉創業能把經濟發達地區的現代技術、先進經驗、營銷渠道、管理模式等帶到經濟欠發達地區與不發達地區,從而為后者發展提供新要素、拓展新空間、注入新動能,進而實現經濟發展方式轉變和產業結構轉型升級。然而,部分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在陳舊發展觀念的影響下,仍然遵循傳統產業梯度轉移路徑,將東部地區十分落后的產業與技術轉移、擴散到中西部地區,在資源整合、廠房建設、產品制造等過程中超量使用能源、過度開發要素、肆意破壞環境,已對當地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造成了較大負面影響,近年來也受到了政府相關部門的嚴格監管[9、13]。與此同時,部分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深入貫徹新發展理念,試圖將東部地區的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創造性地引進、融合、應用到中西部地區,但在此過程中,往往也會遭遇多重阻礙。如以當地行業協會為代表的團體組織通常較為“固化”,面對新現象、新事物的態度多趨于保守,因此,對返鄉入鄉創業的開放度和包容度并不高[14-15],且受陳舊發展觀念和路徑依賴的影響,常常會在技術演化、業務創新、市場開拓等方面與后者產生較為激烈的沖突。
返鄉入鄉創業在一定空間范圍內的適度集中能有效降低信息搜尋、交通運輸等成本,促進人員、知識、經驗、技術等要素深度交流與合作,進而增強規模經濟與范圍經濟,實現集群效應,提升自身競爭優勢和區域產業競爭力[16]。然而,相比于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尤其是縣區以及鄉鎮層面的空間集聚因素并不顯著[17]。如部分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在設立制造工廠或創建服務基地時,往往受“故土難離”“家庭倫理”“資源偏好”“扶貧場域”等因素影響[18],會采取就近原則。問題在于,中西部地區鄉鎮、村落具有量大面廣、布局分散等內在特點,就近原則會使返鄉入鄉創業的空間分布在整體上呈現出“散、亂”狀,難以發揮出最大化的集群效應。即一方面難以形成較強的向心力以有效節約交易成本,另一方面也難以形成較強的影響力以有效整合優勢資源。與此同時,部分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在外發展期間,受同學、老鄉、親戚等“關系”因素的影響,往往呈現出地域上的“聚集”、技術上的“相似”以及業務上的“雷同”等特征[19]。因此,在“群體性”“潮涌式”返鄉入鄉創業過程中,大家所選擇的行業切入環節、技術應用場景、企業管理模式、產品銷售范圍等極有可能呈現高度同質化特征[20]。而在要素稟賦有限、市場范圍狹小等現實條件約束下,這種同質化非常容易導致“資源擁擠”“扎堆廝殺”“低端搶占”“逐底競爭”等“內卷化”現象。
返鄉入鄉創業孤立發展壯大的難度高,往往需要“扶上馬、送一程”。其中,圍繞生產、生活等領域構建較為完善的綜合配套服務體系是重要內容。由于具有較強的正外部性,因此,與之相關的軟硬件環境優化在很大程度上要依靠政府部門統籌謀劃,通過培育引進產業鏈上下游相關企業與建設改造辦公廠房、服務平臺、活動中心等公共設施的方式予以實現。然而,相比于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尤其是縣區以及鄉鎮層面政府部門的配套能力并不高。如在支持、推動返鄉入鄉創業時,受功利化、短視化等因素影響,中西部地區縣區以及鄉鎮層面的政府部門難以“沉下來”真正依托當地特色資源稟賦并圍繞產業鏈、價值鏈、供應鏈、服務鏈、創新鏈等開展系統規劃進而打造較為科學且完備的現代化產業體系;在實際招商引資過程中,為及時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中西部地區縣區以及鄉鎮層面的政府部門更多會注重項目的數量和規模,而非質量。這也導致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面臨如生產加工所需原材料和零配件要遠赴外地采購、有原材料但受技術水平所限只能做粗加工、產品檢測認證以及市場銷售過程中第三方中介服務機構缺乏等問題[9、21]。除此之外,由于近幾年縣區以及鄉鎮層面政府部門的財政壓力有所增大[22],很難有足夠的資金用于建設、提升相應的生活配套設施,進而使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還面臨如員工職場與住所遠距離分離所導致的上下班出行不便、子女歸來讀書但遭遇轉學難與適應難等問題[23]。
返鄉入鄉創業是市場主體在要素上的“重組”,通常表現為高端技術、自有資金、商業模式、管理經驗等的“輸入”和土地廠房、人力資本、自然資源、地域文化等的“整合”兩個過程。由于這種“重組”具有空間上的非對稱性,即經濟發達地區的要素基礎通常較好,而經濟欠發達地區與不發達地區的要素基礎較弱,因此,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會面臨突出的要素供給問題。
返鄉入鄉創業在起步階段的資金需求通常能依靠內源融資來解決,但隨著市場主體持續發展壯大,對資金規模、來源渠道與存續期限的要求也會相應提升,因此,以銀行貸款、商業信用、企業債券、股票發行等為代表的外源融資會成為重要方式。然而,相比于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尤其是縣區以及鄉鎮層面金融機構的覆蓋深度不夠、決策級別不高、產品供給不多,整體融資環境并不如前者。如圖2所示,2019年東部地區金融機構貸款利率中LPR⑤減點、LPR加點占比分別為14.96%、73.53%;中部地區、西部地區的LPR減點占比較低,分別為11.32%、9.91%,LPR加點占比則較高,分別為87.91%、78.75%。2021年,為應對新冠疫情、中美貿易沖突等多重因素帶來的負面影響,我國整體融資環境有所改善,金融機構貸款利率中LPR減點占比增加、LPR加點占比減少,但地區差距仍然顯著。當年東部、中部、西部地區LPR減點占比分別為24.26%、17.34%、20.51%,LPR加點占比分別為69.48%、74.52%、70.88%。對多數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而言,由于處于早期發展階段且缺乏相應的抵押物,在金融機構的綜合信用評分很難在短時間內得以提升,因此,通常會面臨更加嚴重的融資難、融資貴問題[24]。而近年來,盡管部分地區的政府部門牽頭成立產業發展基金和融資擔保公司,并創新推出了“財園信貸通”“科創貸”“園保貸”“返鄉創業貸”等低利率產品,但融資規模小、期限短、程序繁等問題也較為突出。

圖2 2019—2021年三大地區金融機構貸款利率中LPR加減點占比情況數據來源:Wind,經作者計算得到。注:西部地區數據未包括西藏;由月度數據的算術平均值得到區域年度數據,再由區域年度數據的算術平均值得到地區年度數據;2019年數據僅為8月至12月。
返鄉入鄉創業不僅需要從事一線工作的生產人員、操作人員、輔助人員,也需要從事專業工作的技術人員、銷售人員、管理人員。然而,相比于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人口流失率較高,大量適齡勞動力常年外出務工,常住人口的年齡層次較高、知識水平有限,使得返鄉入鄉創業面臨較大的用工缺口。特別是在資源密集型或勞動密集型產業,近年來招工難、招工貴問題愈發突出[25]。如表2所示,2021年跨省流動的外出農民工中,東部地區僅有700萬人,而中部、西部地區分別高達3 578萬人、2 669萬人。當年人口抽樣結構中,東部地區15~64歲勞動年齡人口占比為70.09%,而中部、西部地區占比分別為66.87%、68.39%;東部地區文盲人口占比為3.07%,而中部、西部地區占比分別為3.47%、8.49%。不僅如此,在中西部地區,返鄉入鄉創業過程中即使能招到一定數量的員工,也不得不面臨管理難題。如有相當比例的員工一方面會因“季節性”因素而“請假”去參加“春播”“秋收”等農忙活動,另一方面也會因“突發性”因素而“請假”去參加“婚喪嫁娶”等宴會活動,甚至決定“離職”以“進城帶孫”等。對高素質的創新型人才而言,返鄉入鄉創業過程中不僅會遭遇“引進難”的問題,還會面臨“留住更難”的問題,往往花大量時間和費用成功培養出內部人才后又會遭遇“孔雀東南飛”的“周期性流失”問題[26]。

表2 2021年四大地區外出農民工和人口抽樣結構情況
返鄉入鄉創業可以充分利用經濟欠發達地區與不發達地區水價、電價整體水平較低的成本優勢⑥,提高經營效益,增強競爭優勢,進而實現高質量發展。然而,相比于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在供水、供電的可靠性上也有待進一步提高[9、27]。以供電可靠性為例,如圖3所示,2021年用戶平均停電時間、停電頻率最高值所在地均是西藏,分別為47.13小時/戶、8.43次/戶;前者最低值所在地是北京,為0.81小時/戶;后者最低值所在地是上海,為0.31次/戶。如果按照地區劃分可見,2021年東部地區、中部地區、西部地區的供電可靠性依次遞減,用戶平均停電時間均值分別為5.7小時/戶、14.02小時/戶、19.49小時/戶,用戶平均停電頻率分別為1.87次/戶、3.56次/戶、3.94次/戶。對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而言,一旦遭遇突然的停水、停電,且在短時間內難以恢復,不僅會影響產品交付進度或服務供給質量,更會大幅增加企業營運成本,嚴重時甚至會超過用水、用電的區域價差費用。不僅如此,隨著中西部地區近年來加快承接東部地區的產業轉移,用水、用電的市場需求規模不斷加大,而在供求規律的作用下,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所要支付的實際水價、電價也開始呈現出不同程度的上漲趨勢⑦。

圖3 2021年各省份供電可靠性數據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能源局。注:停電時間為單位為小時/戶,停電頻率單位為次/戶。
返鄉入鄉創業是市場主體在政策上的“復續”,通常表現為遷出地的政策紅利消退和遷入地的政策紅利加碼兩大方面。由于這種“復續”存在顯著的地域差異性,且與地方政府產業規劃、治理體系、財政能力等因素密切相關,因此,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會面臨突出的政策支持問題。
返鄉入鄉創業也會經歷幼稚、成長、成熟、衰退的生命周期。不管處于哪個時期,市場主體都要尊重市場規律,參與市場競爭,如此才能實現高質量發展。但市場并不是萬能的,受信息不對稱、外部效應、有限理性等因素影響,市場失靈現象無處不在,因此,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同時,也要更好發揮政府作用,讓“有形之手”在信息供給、市場培育、創新激勵、技術擴散、知識傳播等方面積極發揮“因勢利導”的功能。這也意味著,返鄉入鄉創業離不開政府部門的支持。然而,相比于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尤其是縣區以及鄉鎮層面政府部門對返鄉入鄉創業的支持力度較小[25],多處于“雷聲大、雨點小”的尷尬境地。如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多為家庭作坊、鄉村工廠和小微企業,相比于大中型企業,前者所能帶來的就業促進效應、稅收增加效應、產業聯動效應、經濟輻射效應、資源協同效應等都較小,因此,部分地方政府部門的重視程度不夠,未能制定有針對性的政策措施[28];部分地方政府部門盡管將其納入年度招商引資計劃,也出臺了一系列支持舉措和考核要求,但描述性條款居多,相關政策的優惠力度較小、相關指標的權重賦值較低,難以形成較強的激勵作用。不僅如此,返鄉入鄉創業的項目多與農業相關,對口幫扶的政府部門通常為農業農村局,而相比于工業項目及其對口幫扶的工業和信息化局,前者在資源、服務、政策等方面獲得支持的深度不夠、廣度不足。
返鄉入鄉創業并不是一個新現象,但在我國深入實施區域協調發展戰略、鄉村振興戰略、新型城鎮化戰略等多戰略疊加的新階段,不可避免會呈現很多新特征,也或多或少會遇到一些新難題[29]。面對錯綜復雜的新局面,政府部門要提高治理能力,用戰略性的思維和創造性的舉措發現問題、研究問題、解決問題。然而,相比于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尤其是縣區以及鄉鎮層面政府部門的社會治理能力較弱[30],政策創新的風險大、阻力強、難度高,常常會出現較多的“兩難”困境,進而產生適得其反的效果。如在支持和鼓勵返鄉入鄉創業的過程中,為幫助市場主體充分利用當地豐富的勞動力資源以降低經營成本,部分地方政府會聯合多部門、多企業共同舉辦大型專場招聘會,但在達成就業意向的過程中,往往又會出現“默認”雙方簽訂勞務合同而非“鼓勵”雙方簽訂勞動合同的行為。這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勞動法中的傾斜保護原則[31],可能會削弱政府部門在弱勢群體社會保護中的主體責任。當部分員工違反契約精神并在合同期限內“無故離職”且群體索要“離職”賠償時,政府部門出于“維穩”等因素考慮,又會“約談”涉事市場主體,而后者在多方壓力下往往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即不得不支付一定額度的“賠償”以“消災解難”,還得承擔員工“無故離職”所造成的實際損失。
返鄉入鄉創業也是一個“從無到有”“由小變大”的過程,會涉及市場準入、證照申辦、市政服務、糾紛化解、稅收繳納、破產辦理等各類事項,經常要與政府部門打交道。對政府部門而言,有必要打造規范、便利、高效、公開、透明的一流營商環境,破除各類市場主體在市場經濟活動中所遇到的體制機制障礙,為其松綁、減負、降門檻,進而促進返鄉入鄉創業高質量發展。然而,相比于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的營商環境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間[32],突出表現在政策落地感較差、執行效率較低等方面[33]。如部分地方政府部門在上級單位制定出臺相關優惠政策后,傳達落實不及時、不到位、不充分,甚至故意“卡”著文件,“拖”著不下發,直到截止日期臨近才轉給相關市場主體,后者由于缺乏充足時間準備申報材料,因而難以及時享受優惠政策帶來的紅利;部分地方政府部門在上傳下達過程中層層加碼,利用上級單位出臺政策文件中的“有條件的地區……”等條款或“因地制宜”等文字,設置非必要的特定條件,提高相關市場主體申報并獲得政策紅利的門檻和難度;部分地方政府部門缺乏誠信精神,不完全兌現甚至刻意回避招商引資時的承諾,使相關市場主體在政策紅利上的獲得感大打折扣⑧;部分地方政府部門的工作方式仍顯粗暴,面對問題時生搬硬套相關法律法規,出現“以罰代管”“罰而不管”等現象[34]。
支持返鄉入鄉創業是做好“六穩”工作、落實“六保”任務的重要內容,也是應對當下“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的重要手段。為了降低返鄉入鄉創業失敗率以及減少未來可能出現的“再離鄉”現象,以上述問題分析為基礎,本文提出如下對策建議:
“要致富,先修路”。可見,良好的交通基礎設施能對返鄉入鄉創業產生積極作用。針對前文問題,未來要持續推進交通基礎設施建設。一是著力突出縣鄉級交通節點在構建現代化高質量國家綜合立體交通網中的顯著作用,加大統籌全國范圍內縣鄉級交通基礎設施建設規劃,系統謀劃一批廣泛連通城鄉、深度嵌入主骨架網絡、全面集成多種運輸方式的交通基礎設施建設項目,盡快實現“全國縣級行政中心15分鐘上國道、30分鐘上高速公路、60分鐘上鐵路”的發展目標。二是分類優化交通基礎設施空間布局,協同推進東部、中部、西部地區的交通基礎設施建設,適時適當向革命老區、民族地區、邊疆地區傾斜,加快打造內外互通、南北互動、東西互濟、城鄉互連的交通運輸發展新格局。
提高交通運輸效率是降低返鄉入鄉創業因地域“遷徙”造成市場分割進而導致成本上升的重要途徑。針對前文問題,未來要持續完善快遞物流服務體系。一是依托中國郵政集團有限公司配送網點通達優勢和中國物流股份有限公司綜合物流服務優勢,加強與返鄉入鄉創業各類市場主體的交流溝通,在開展實地調研的基礎上,拓展服務功能,分類推出中轉堆存、分揀收投、代銷代購等適合當地發展特色的服務模式,創新推出生產物流、倉配一體化以及多式聯運等解決方案。二是鼓勵大型快遞物流企業下沉業務,加強與縣級客貨運站、快遞企業、連鎖商超以及與鄉村合作社、居委會、便利店等各類主體的合作力度,創新場站資源共享模式、產業聯盟方式,鼓勵在有條件的地區設立綜合服務站,高效、集約配置快遞物流資源。三是推進先進技術融合應用,在縣區以及鄉鎮合理布置智能投遞載體,共建互聯網信息平臺與電子商務平臺,提高快遞物流配送的服務水平、覆蓋范圍。
產業生態包括更廣闊的社會網絡系統,所具備的關鍵性資源優勢能為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提供更多的價值成長機會。針對前文問題,未來要持續構建良好產業生態系統。一是加快推動返鄉入鄉創業園區、孵化器、加速器、眾創空間或基地等多種形式的平臺建設,打造要素集聚、政策集成、服務集合的新功能載體,引導各類市場主體積極進駐,形成一批高質量的縣域集群、鄉鎮集群。二是提升基層政府部門的系統性規劃能力,深入貫徹落實新發展理念,結合當地要素資源稟賦有針對性地引資引智,培育優勢特色產業和相關配套產業,在產業鏈、價值鏈、供應鏈、服務鏈、創新鏈的重點位置、重點業務、重點環節深挖、再造、重塑。三是培育引進龍頭企業,支持與返鄉入鄉創業的各類市場主體合作,鼓勵在資源整合、生產協同、品牌共創、市場推廣等方面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四是提升基礎公共服務水平,積極引入市場中介服務機構,充分發揮行業協會作用,為返鄉入鄉創業的各類市場主體提供全方位、全周期、全流程的優質服務。
充分挖掘要素潛力、深度利用資源優勢、積極打造競爭優勢是有效提升返鄉入鄉創業成功率的核心。針對前文問題,未來要持續加大各類要素保障力度。一是引導金融機構創新金融產品和服務方式,探索設立創業綠色通道、擴大資產抵押范圍、縮短信貸審批時間;不定期舉辦返鄉入鄉創業大賽,吸引社會資本增加股權投資,研究發行返鄉入鄉創業債的可行性。二是靈活利用財政、稅收政策,充分依托各類政府投資基金以及融資擔保公司,通過發放一次性補貼、加大返點比例、減免租金費用等方式,緩解返鄉入鄉創業過程中的資金約束難題。三是支持高等院校、科研團體等單位的專業技術人才離崗返鄉入鄉創業,探索以無形資產、科技成果等多種形式作價入股的創業實踐。四是支持返鄉入鄉創業的各類市場主體探索多種用工形式,發揮專家組、顧問團、示范隊、帶頭人的積極作用,加大財政專項資金投入,通過購買服務等方式大力開展各類員工培訓,提高工作技能、效能。五是完善水、電、氣等傳統基礎設施和信息化、數字化、智能化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健全監測預警、提前通報、緊急搶修制度。
政策支持能降低創業成本、強化創業激勵、提高創業意愿,是引導各類市場主體返鄉入鄉創業的關鍵。針對前文問題,未來要持續提高政策精準度有效性。一是鼓勵地方政府制定出臺促進返鄉入鄉創業高質量發展的政策措施、行動方案、實施細則,完善部門協同推進機制,提高指標權重,加強督查考核,把評估結果與財政轉移支付力度、部門資金分配系數、干部職務職級晉升等掛鉤。二是提升基層政府治理能力,用好“結對幫扶”“分片包干”手段,堅持法治賦能,維護企業家與勞動者的合法正當權益。三是推動容錯糾錯機制在基層政府的創新應用,加強宣傳引導,營造保護改革者、鼓勵探索者、寬容失誤者的濃厚氛圍。四是推動政務誠信機制建設,優化返鄉入鄉創業營商環境,破除“旋轉門”“玻璃門”“彈簧門”。五是定期遴選返鄉入鄉創業典型案例和優秀企業家,對其進行表彰,并將成功經驗進行總結、推廣。
[注 釋]
① 自2023年起,如果未來三年平均增速降至7%以下,2025年全國各類返鄉入鄉創業人員將低于1 500萬人。
② 實際上,返鄉入鄉中的“鄉”不僅是“鄉村”,更是“家鄉”,而實際歸屬地不僅是“村域”,也包括“鎮域”“縣域”。
③ 需要指出的是,東部地區內部或中西部地區的城市范圍內也存在返鄉入鄉創業現象,但其在規模性、典型性以及重要性維度上稍遜于本文所討論的對象。
④ 根據《2021年全國收費公路統計公報》顯示,2021年全國收費公路通行費收入、支出總額分別為6 630.5億元、12 909.3億元,當年收支缺口為6 278.8億元。
⑤ LPR為貸款市場報價利率(Loan Prime Rate)的英文簡稱。
⑥ 以2021年一般工商業用戶、平段、電壓等級為1千伏~10千伏的銷售電價為例,根據各地發改委數據顯示,江蘇、浙江、山東的電價分別為0.641 4元/千瓦時、0.665 6元/千瓦時、0.606 2元/千瓦時,而陜西、四川、貴州的電價分別為0.560 7元/千瓦時、0.540 2元/千瓦時、0.541 7元/千瓦時。
⑦ 這似乎與近年來不斷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有效降低企業用電與用水成本的效果相反,實則不然。根據筆者的實地調研情況看,一方面,返鄉入鄉創業初期,地方政府會制定包括對市場主體用電、用水費用進行補貼等一系列優惠政策,而后期補貼力度會越來越小,隨著相關政策循序到期且不再延續,返鄉入鄉創業的市場主體所要支出的實際成本也會相應增加;另一方面,盡管近年來非居民用電、用水價格較為穩定,但居民用電、用水價格卻有不同幅度上漲,同樣也會直接或間接傳導至市場主體的成本端。有一個現象也值得注意,即隨著東部地區同步降低甚至更大幅度調整用電、用水價格,部分地區間的成本差距已經出現縮小趨勢,可能會對未來中西部地區返鄉入鄉創業產生較大沖擊。
⑧ 值得指出的是,造成這些問題的原因除了主觀層面因素,也有客觀層面因素。如在筆者的實地調研中,部分地方政府坦言,近年來財政壓力非常大,確實沒有充足資金去支撐相關優惠政策的落地,不得已才提高門檻;也有部分地方政府坦言,近年來主政官員相繼落馬,案件調查遲遲沒有定論,官場余震難消,繼任者也很難對可能涉案的市場主體保留相關優惠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