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倩琳 戚聿東



[摘 要:產業震蕩關乎產業鏈供應鏈安全和現代化產業體系構建。作為政府調控經濟的重要手段,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成為各界關注的焦點問題。基于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和省級五年規劃綱要文本,本文采用多期DID模型檢驗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研究結果顯示:重點產業政策顯著抑制了產業震蕩;重點產業政策對市場化程度高的地區、東部地區和東北地區產業震蕩的抑制效應更為顯著;重點產業政策通過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和促進出口抑制產業震蕩;不同類型的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不同,只有重點支柱產業政策顯著抑制了產業震蕩。上述研究結論為抑制產業震蕩和促進產業安全提供了經驗證據,也為更好地發揮產業政策有效性提供了參考和借鑒。
關鍵詞:重點產業政策;產業震蕩;產業安全;資源配置效率;出口促進效應
中圖分類號:F26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176X(2023)07?0067?11 ]
一、問題的提出
作為產業動態的經典問題,產業震蕩是傳統產業組織研究中的困惑點[1],關乎產業安全和國民經濟大局。Gort和Klepper[2]首次提出“產業震蕩”,指在產業發展演進過程中,伴隨新產品進入市場,大量新企業涌入行業,行業內企業數量急劇增加,隨后行業內數目眾多的企業倒閉和退出市場。產業震蕩是企業微觀退出行為在行業層面的集體涌現,不利于產業安全和制造強國建設。一方面,產業震蕩導致相關產品和服務的生產和供應短缺,增加對國外相關產品和技術進口的依賴度,進一步降低對國內相關市場預期和產品選擇,導致國內產業國際競爭力下降;另一方面,產業震蕩引發行業資源閑置、浪費和勞動力失業等問題,降低資源配置效率,危害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甚至導致鏈際風險傳染。根據產業生命周期理論,產業震蕩頻發于初始階段,在成長階段典型表現為強烈的企業進入,在衰退階段表現為更明顯的企業退出。
然而,伴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產業深度變革,國際貿易環境、市場結構和政策沖擊等因素都可能觸發產業震蕩,給產業安全帶來極大挑戰。在推動經濟發展質量變革、效率變革和動力變革的過程中,產業演化路徑充滿不確定性,市場失靈通常被認為是觸發產業震蕩的重要因素之一。產業震蕩具體表現為市場上企業主體大批退出和倒閉,與此同時,政府通常采取一系列政府補貼、稅收優惠和低利率貸款等干預手段來扶持企業,以抑制產業震蕩和維護產業安全。基于此,上述問題的討論可歸為市場與政府關系的討論。政府“有為之手”能否有效抑制市場失靈引發的產業震蕩呢?特別地,作為地方政府干預產業發展的重要手段,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成為社會各界廣泛關注的問題。
目前,學術界關于產業政策與產業震蕩關系的研究尚未達成一致。一方面,基于信號理論,政府掌握了更為全面的市場和行業信息,對產業發展的研判更為精準,作為政府最有力的干預手段,產業政策能夠科學指導產業布局、促進市場機制有效運行和提高技術創新水平等,從而起到顯著抑制產業震蕩和促進產業安全的效果[3-5];另一方面,基于“干中學”理論和“滾雪球效應”,政府信號的釋放可能導致企業過于樂觀和研判失誤而造成過度進入、競爭激烈和產能過剩等問題,進而觸發產業震蕩[1,4,6]。更進一步地,從產業震蕩的觸發因素來看,何文韜和肖興志[7]發現,產業震蕩分為技術因素和非技術因素。中國產業震蕩成因具有特殊性,無論是現象表現還是理論研究均與國外產業震蕩存在巨大差別。這是由于中國制造業正由“追趕”模式轉向“并跑”“領跑”階段,面對快速發展的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政府和企業不可避免地對產業震蕩風險信號缺乏識別、監測和預警機制,進一步引發制造業企業在市場競爭中屢屢受挫,甚至倒閉和退市。那么重點產業政策能否抑制產業震蕩?如果能抑制,重點產業政策抑制產業震蕩的作用機制是什么?對上述問題的探討和回答,有助于快速捕捉和識別產業震蕩問題,更好地發揮產業政策的有效性。基于此,本文以產業震蕩為切入點,檢驗重點產業政策的有效性,探究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及作用機理。
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包括以下三點:首先,從產業震蕩視角研究重點產業政策的有效性,豐富了產業政策和產業震蕩的相關研究文獻。其次,驗證了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有顯著的抑制效應,為維護產業安全和制定產業政策提供了經驗證據。最后,從資源配置效率和出口兩個方面驗證了重點產業政策抑制產業震蕩的作用機制,并且進一步探究了不同類型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實施了一系列產業政策,逐漸發展成為世界上為數不多擁有全產業鏈工業體系的國家,但伴隨外資沖擊、技術鎖定和產業對外依賴度高等問題,由此誘發的產業震蕩問題加劇。產業震蕩關乎產業鏈供應鏈安全,在此背景下,如何抑制產業震蕩和促進產業安全發展引起各界的高度重視和探討。政府通過直接補貼、稅收優惠等產業政策干預產業發展和企業運行,如引導、鼓勵和扶持重點行業和關鍵領域企業發展等,能有效維護市場主體的穩定,減少產業震蕩。一方面,從產業政策有效性來看,產業政策目標在于彌補市場機制的不足,其對促進結構調整、技術創新、出口貿易和經濟增長均發揮了重要作用[8-10]。據相關研究可知,中國產業政策總體是有效的[8,11],中央和地方政府實施了一系列產業政策來扶持幼稚產業和促進產業安全發展,“九五”期間至“十一五”期間重點產業政策實施總量持續增加,說明地方政府對產業發展的干預呈現不斷增強趨勢。雖然部分學者認為,產業政策可能導致企業非效率投資和企業策略性創新等問題[12-15],但政府組織架構完善、央地政府目標一致性、比較優勢遵循等重要條件和原則將進一步激發產業政策有效性的發揮[16-18]。另一方面,從產業政策規制缺失的角度來看,重點產業政策和政府規制的缺位成為產業安全惡化、產業震蕩頻發的重要原因[19]。基于幼稚產業保護理論和產業規制理論,產業政策和政府規制有利于維護產業安全,產業政策和政府規制缺失往往是產業安全惡化的重要原因[19],需要加強政府規制類、競爭類產業政策,以抑制產業震蕩和維護產業安全[20-21],加強推進產業系統備份,以確保產業安全和推動產業鏈高水平開放合作[22]。更進一步地,徐力行等[23]發現,發展中國家側重于用外資法和產業政策,發達國家側重于用反壟斷法來抑制外資并購帶來的產業風險。基于此,筆者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重點產業政策能有效抑制產業震蕩。
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五年規劃是地方政府配置資源的重要指導,政府官員借此利用“有形之手”干預地方產業發展,完成任期內經濟績效目標[11]。資源配置效率是地方政府制定和實施重點產業政策的重要目標之一,關系到地方資源分配情況和行業生產率差異,是企業生存和產業國際競爭力提升的關鍵,資源配置效率與產業震蕩密切相關。具體來說,資源配置扭曲和資源錯配往往造成潮涌現象和產能過剩等問題,低效率的資源配置將會降低企業競爭力,增加企業生存風險,甚至誘發產業震蕩[24-25]。高效率的資源配置則會提高企業競爭力,有利于企業在競爭中搶占優勢,不但有利于企業長期生存,降低其退出風險,甚至還能抵抗產業整體進入震蕩期帶來的沖擊,最終抑制產業震蕩的發生[26,4]。在此背景下,地方政府實施一系列直接干預或間接指導的產業政策,來扶持、鼓勵、引導有限資源在產業間、產業內和區域間的調整和配置,重點產業政策本質上是政府通過優化資源配置結構提高資源配置效率。一方面,重點產業政策是政府干預的重要手段,通過政府補貼、低利率貸款和稅收優惠等鼓勵企業進行研發投入和創新活動,提高技術創新水平,促進資源配置效率的提高;另一方面,地方政府通過實施重點產業政策,策略性地使用有限的資源來扶持對經濟貢獻率大的產業,通常表現出較強的資源再配置效應[8]。總體而言,重點產業政策實施提高了資源配置效率,從而提高企業生存率和降低行業退出率,進而抑制產業震蕩產生[26-27,8]。基于此,筆者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重點產業政策通過提高資源配置效率抑制產業震蕩。
出口是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之一,對產品質量和產業競爭力有重要影響,出口貿易與產業震蕩密切相關。《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強調,“完善出口政策,優化出口商品質量和結構,穩步提高出口附加值。優化國際市場布局,引導企業深耕傳統出口市場、拓展新興市場,擴大與周邊國家貿易規模,穩定國際市場份額。”出口活動是企業自我選擇過程,出口能有效提高企業生存概率,降低企業急劇倒閉情況發生,從而抑制產業震蕩[28,26]。具體而言,首先,分散單一市場需求波動風險。其次,呈現明顯“出口學習效應”,先進技術的創新和擴散提高了出口企業的技術水平,從而有利于其持續經營。最后,出口貿易增加的外匯收入能顯著緩解企業融資約束,從而延長企業生存期[28]。中國出口持續增長源自與時俱進的綜合競爭優勢和比較優勢,而產業政策可以更好地發揮比較優勢[29]。陳釗和熊瑞祥[9]用倍差法考察了國家級出口加工區在成立之初對所選擇的主導產業的扶持政策是否有效,研究發現,出口加工區的鼓勵政策有明確的促進出口的政策目標,關稅這一保護性產業政策與前者存在互補關系;當主導產業遵循比較優勢時,出口鼓勵政策能顯著提高企業出口額。總體而言,重點產業政策有利于形成出口促進效應,延長了企業生存期,提高了產業國際競爭力,從而抑制產業震蕩。基于此,筆者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3:重點產業政策通過促進出口抑制產業震蕩。
三、研究設計
(一)變量選擇
1.被解釋變量
本文被解釋變量為產業震蕩(ly)。根據Gort和Klepper[2]對產業震蕩的定義可知,產業震蕩與企業進入和退出密不可分,可使用進入率和退出率等指標展開分析,由于產業何時達到峰值難以確定和評估,從退出率視角來研究更為合理。參照Filson[30]的做法,如果持續一段時期產業內企業退出率超過15%,則認為發生了產業震蕩。本文以1998—2008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為研究樣本,首先識別出企業進入和退出行為,如果企業i在t-1期不存在,在t期存在,則界定i為在t期進入的企業;如果企業i在t-1期存在,在t期不存在,則界定i為在t期退出的企業,剩余企業界定為存活企業[24]。然后測算出退出率,如果退出率達到15%以上,則認為發生產業震蕩,產業震蕩虛擬變量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
2.解釋變量
本文解釋變量為重點產業政策([treat×post])。treat表示三位數行業是否為處理組的虛擬變量,為處理組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post是虛擬變量,重點產業政策開始年份及以后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當某省某行業在該年實施了重點產業政策,[treat×post]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具體地,參照張莉等[11]與吳意云和朱希偉[31]的做法,筆者手工搜集和整理了“九五”時期至“十一五”時期中國30個省份(不含西藏、港澳臺地區)公布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五年規劃綱要(以下簡稱“省級五年規劃綱要”),通過文本分析構建三位數行業代碼層面的重點產業政策虛擬變量,實施重點產業政策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此外,參照宋凌云和王賢彬[8]的做法,在拓展性分析中,進一步將產業政策劃分成重點傳統產業政策、重點支柱產業政策和重點新興產業政策。同時,參照陳釗和熊瑞祥[9]的研究進行了行業代碼的調整。
3.中介變量
資源配置效率(tfp),參照戴小勇和成力為[32]的做法,用企業全要素生產率衡量企業資源配置效率,加總到地區—行業層面后取均值,全要素生產率數值越高,說明資源配置效率越高;出口強度(export),參照于嬌等[28]的做法,用企業總銷售額中出口產品所占份額衡量,加總到地區—行業層面后取均值,該數值越高,說明出口促進效應越顯著。
4.控制變量
企業規模(size),用企業銷售額的自然對數值衡量。企業年齡(age),用觀測年份減去企業成立年份衡量。企業出口傾向(exp),當企業出口交貨值大于0時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企業融資約束(rzys),用流動資產減去流動負債的差值與總資產的比值衡量。赫芬達爾指數(HHI),用行業內企業銷售份額平方的累加和衡量。市場化程度(mki)是一個衡量企業所在地區知識產權保護、公平競爭等營商環境的指標,若數值高于同年行業均值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此外,在模型中需要將企業層面控制變量加總到地區—行業層面后取均值。
(二)模型設定
為識別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本文參照吳越等[33]的做法,構建多期DID計量模型:
[lyijt=γ0+γ1treatj×postt+k=27γkControlkijt+ωj+φt+εijt]? ? ? ? ? ? ? (1)
其中,i、j和t分別為省份、行業和年份;ly為產業震蕩;[treat×post]為重點產業政策;Control為上述一系列控制變量;[ω]和[φ]分別為行業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ε]為隨機擾動項。
(三)數據來源
本文數據主要來源于1998—2008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九五”時期至“十一五”時期省級五年規劃綱要文本和EPS數據平臺,同時參照Brandt等[34]與楊汝岱[35]的做法,針對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存在指標缺失、指標異常和匹配混亂等問題進行基本處理。1選擇該樣本期間原因如下:其一,“九五”時期至“十一五”時期為中國經濟快速增長的關鍵時期,中國GDP從1996年的1.71萬億元增加到2010年的9.93萬億元,制造業占全球GDP比重上升到18.3%,超過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的制造業國家,探究此高速增長期間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對今后政策制定、調整和實施有借鑒意義。其二,從產業鏈供應鏈安全角度來看,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中規模以上制造業企業的進入和退出對產業鏈上下游以及關聯產業鏈安全影響較大,再考慮到制造業規模經濟效應和集聚效應極強等特征,選用該數據庫研究制造業產業安全問題非常具有代表性。其三,由于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2008年、2009年數據缺失嚴重,2010年數據質量較差,而2011年后統計口徑發生較大變化[36],因而選擇1998—2008年樣本數據,并且由于1998年和2008年是企業狀態識別年份,需要去除這兩年數據,事實上實證探究的樣本區間為1999—2007年。
表1是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重點產業政策和產業震蕩的均值分別為0.4765和0.2348,其標準差、最大值與最小值之差較大,說明不同地區重點產業政策實施和產業震蕩情況存在明顯差異。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結果分析
表2是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
從表2可以看出,列(1)展示了混合OLS回歸結果,僅加入解釋變量[treat×post],結果顯示,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536,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2列(2)控制了行業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將標準誤聚類到行業層面,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440,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2列(3)不控制行業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只加入一系列控制變量,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538,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2列(4)不僅控制行業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將標準誤聚類行業層面,還加入一系列控制變量,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422,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重點產業政策顯著抑制了產業震蕩,假設1得以驗證。
圖1是多期DID平行趨勢檢驗效果圖,結果顯示:其一,在重點產業政策實施之前,即在處理前3期,每個時期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與0均沒有明顯差異,說明其滿足平行趨勢假設。其二,在重點產業政策實施當期及滯后1期和2期,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均小于0,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重點產業政策具有顯著為負的處理效應,驗證了重點產業政策將在實施后幾期對產業震蕩有持續抑制作用,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抑制作用持續到第3期才逐漸消失。
安慰劑檢驗。為了驗證上述結論的可靠性,排除隨機分組產生的結果,參照周茂等[37]的做法,使這個隨機過程重復1 000次,同時估計出1 000個系數的均值,如果隨機處理后的估計系數均值接近0,且不顯著,說明本文研究結論成立。從圖2安慰劑檢驗結果可以看出,1 000次隨機過程的系數均值集中分布在0附近,反推未實施重點產業政策的行業幾乎不會對估計結果產生影響,證明了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并非來源于不可觀測因素。
(二)穩健性檢驗1
1.更換實證方法
在雙重差分法前進行傾向得分匹配(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PSM),以解決可能存在的模型設定偏誤問題。步驟如下:第一步,以是否實施重點產業政策為被解釋變量,引入企業規模、企業年齡、企業出口傾向、企業融資約束、赫芬達爾指數、市場化程度以及年份、省份、行業特征變量進行Logit回歸,預測每個企業實施重點產業政策的概率,并計算傾向得分值。第二步,根據傾向得分值,分別采用半徑匹配、卡尺匹配和近鄰匹配方法給實施重點產業政策的樣本(處理組)匹配對照組,確保處理組與對照組在實施重點產業政策前盡可能沒有顯著差異,以減少重點產業政策實施時樣本自選擇問題所帶來的內生性問題。第三步,用匹配后的樣本數據進行多元回歸分析。平衡性檢驗發現,PSM后標準化偏差均小于5%,最重要的是t檢驗的結果不拒絕處理組與對照組無系統差異的原假設,說明所有協變量都通過了平衡性檢驗。根據企業是否實施重點產業政策,采用PSM估計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處理效應。
用PSM中的半徑匹配、卡尺匹配和鄰近匹配方法測度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發現平均處理效應分別為-0.0419、-0.0411和-0.0420,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平均政策效果在-0.0400左右。
基于PSM?DID方法的回歸結果顯示,在分別運用了半徑匹配、卡尺匹配和鄰近匹配方法的情況下,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分別為-0.0414、-0.0410和-0.0422,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重點產業政策顯著抑制了產業震蕩。原則上不管采用何種匹配方法,估計結果都不會相差太大。上述三種匹配方法所得的回歸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說明本文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2.更換樣本區間
一般而言,政策實施效果受到外部環境影響,而時間演變往往伴隨著政治環境、經濟增長和營商環境等因素的變化,這將對重點產業政策實施效果產生諸多影響。為此,本文將樣本區間劃分為“九五”期間至“十五”期間以及“十五”期間至“十一五”期間,分別檢驗上述兩個階段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
“九五”期間至“十五”期間,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526,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重點產業政策在該階段顯著抑制了產業震蕩。“十五”期間至“十一五”期間,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361,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重點產業政策在該階段也顯著抑制了產業震蕩。基于此,再次驗證了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抑制效果穩健可靠。
(三)異質性分析
1.基于市場化程度的異質性分析
市場化程度不同可能影響重點產業政策的實施效果,本文采用分組回歸方式考察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異質性影響。具體地,當地區市場化程度高于年度均值時,將其界定為高市場化程度,取值為1;否則,將其界定為低市場化程度,取值為0。基于市場化程度的異質性分析結果如表3列(1)和列(2)所示,列(1)為高市場化程度的樣本,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432,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列(2)為低市場化程度的樣本,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198,但不顯著。這說明在市場化程度較高的省份,重點產業政策才能顯著抑制產業震蕩。
2.基于區域分布的異質性分析
由于區域之間在資源稟賦和經濟發展水平等方面有較大差異,重點產業政策實施區域不同,其對產業震蕩也可能會產生不同的影響,本文采用分組回歸方式考察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異質性影響。1基于區域的異質性分析結果如表3列(3)—列(6)所示,東部地區和東北地區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均顯著為負,有效抑制了產業震蕩。這可能是由于東部地區和東北地區有較為雄厚的工業基礎,產業鏈和供應鏈較為完整,政府對行業發展信息掌握更為完備,因而重點產業政策實施更為精準和有效。西部地區和中部地區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不顯著。
五、進一步探討
(一)機制分析
根據前文理論分析,重點產業政策可能通過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和促進出口抑制產業震蕩。本文參考胡山和余泳澤[38]與李少林和畢智雪[39]的做法,就上述影響機制展開檢驗,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表4列(1)匯報了重點產業政策對資源配置效率的回歸結果,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646,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重點產業政策提高了資源配置效率,進一步抑制了產業震蕩的發生。因此,重點產業政策能夠通過提高資源配置效率抑制產業震蕩,假設2得以驗證。表4列(2)匯報了重點產業政策對出口強度的回歸結果,重點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138,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重點產業政策促進了出口,進一步抑制了產業震蕩的發生。因此,重點產業政策能夠通過促進出口抑制產業震蕩,假設3得以驗證。
(二)拓展性分析
基于上述分析,本部分將重點產業政策進一步細分為重點傳統產業政策、重點支柱產業政策和重點新興產業政策,并分別對產業震蕩進行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表5列(1)為重點傳統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回歸結果,重點傳統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015,但不顯著。表5列(2)為重點支柱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回歸結果,重點支柱產業政策的系數為-0.0340,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重點支柱產業政策有效抑制了產業震蕩。表5列(3)為重點新興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回歸結果,重點新興產業的系數為-0.0158,但不顯著。綜上所述,不同類型的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不同。這與地方政府對行業信息掌握情況和研判差異有關,說明地方政府需要根據不同產業的發展階段和特征來分類制定和實施重點產業政策,加強重點產業政策實施的靈活性,避免“一刀切”現象的出現。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面對新一輪工業革命和產業深度變革,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成為重要議題,如何更好地發揮產業政策有效性以抑制產業震蕩是本文討論的核心問題。基于1998—2008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和省級五年規劃綱要文本,本文采用多期DID模型檢驗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基準回歸結果顯示,重點產業政策顯著抑制了產業震蕩;異質性分析結果顯示,在市場化程度高的地區以及工業基礎較為發達的東部地區、東北地區,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抑制效應更顯著;機制分析結果顯示,重點產業政策通過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和促進出口抑制產業震蕩;不同類型的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影響不同,只有重點支柱產業政策顯著抑制了產業震蕩。基于上述研究結論,筆者得到如下政策啟示:
第一,依據重點產業政策有效性發揮的經驗證據,完善地方政府產業政策制定和實施機制。首先,地方政府應樹立和打造全域的區域產業生態觀、加強總體規劃布局設計和動態監測預警。其次,加強產業基礎再造工程,特別是加強工業互聯網、5G、金融科技等數字基礎設施的布局和建設,同時避免重復建設和資源浪費問題。最后,政府有為之手可扶持和助力幼稚產業以及中小企業在激烈競爭中獲取生存資源,要充分發揮重點產業政策在關鍵領域、重點行業的指導和干預,解決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技術難題,搶占數字產業領域發展先機。
第二,制定差異化產業政策,充分激發政策效果,促進選擇性產業政策、普惠性產業政策與競爭政策協同發展。在市場化程度高的地區以及東部地區、東北地區,重點產業政策對產業震蕩的抑制效果更顯著,因而重點產業政策有效性發揮應充分考慮實施條件。首先,良好的市場環境是確保產業政策有效性的重要條件,應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深化市場經濟體制改革,解決市場分割和地方保護等問題,激發市場主體活力,提升企業運行效率,以高標準社會主義市場體系助推制造強國建設。其次,根據地區的資源稟賦、工業基礎和地理位置等條件,充分發揮本地產業發展顯性比較優勢和潛在比較優勢,選擇扶持、鼓勵和引導發展不同類型的產業。最后,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發揮產業政策宏觀調控的動態作用,通過產業政策來彌補市場失靈的缺陷,從而維護市場穩定有序發展。
第三,在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和穩固內循環的同時,通過促進出口貿易的發展暢通外循環,積極構建新發展格局下的現代化產業體系。首先,產業政策的制定和實施應緊密圍繞加強技術創新、高端人才引進、數字化轉型升級等方面,促進資源配置效率提高,增強全產業鏈韌性和抵御風險能力,促進制造業邁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同時,通過提高產品、技術和服務的附加值來增加產業國際競爭力,促進出口貿易繁榮,充分利用國內國際兩個市場、兩種資源,從而在國際產業競爭版圖重塑時占據有利位置。其次,面對來自發達國家中高端產業鏈和新興經濟體低端產業鏈的雙重擠壓,需要政府引導戰略性新興產業和高端裝備制造業占據發展先機和領跑位置,通過穩鏈、固本、提質以增強核心競爭力。最后,加強對傳統產業內破產企業和僵尸企業退出市場的引導,合理有效處置折舊的固定資產和專項資產等,加強支柱產業的知識產權保護和反壟斷制度建設,構建更加自主可控和安全可靠的產業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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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 Qian?lin, QI Yu?dong
(Business School,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Summary:Industrial shakeout is a barometer of industrial security, which is not only related to the security of industrial chain and supply chain, but also affects the construction of modern industrial system. As an important means of the governments “effective hand”, the impact of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on industrial shakeouts has become a focus of attention from all sectors. However, there is little literature in China exploring the relation between industrial policies and industrial shakeouts, and only a few studies have conducted theoretical analysis or empirical analysis on the triggering factors of industrial shocks for individual industries. There is no literature in China exploring the impact of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on industrial shakeouts. In this context,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impact of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on industrial shakeouts and its mechanis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dustries with three digital codes at the provincial level, which has important academic value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his article, based on the Chinese Industrial Enterprise Database and the provincial five?year plan outline text, uses the DID with multiple time periods to test the impact of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on industrial shakeouts and its mechanism. We find that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significantly suppress industrial shakeouts. After changing the sample interval and replacing the PSM?DID method, the regression results remain robust. Mechanism analysis shows that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suppress industrial shakeouts by improving resource allocation efficiency and promoting exports. Heterogeneity analysis shows that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have a more significant inhibitory effect on industrial shakeouts in areas with high degree of marketization and in the eastern regions and northeastern regions. Further analysis shows that different types of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have different impacts on industrial shocks, but only key pillar industrial policies significantly suppress industrial shakeouts.
Compared with existing research, the marginal contributions of this article are as follows. Firstly, at the theoretical level, studying the effectiveness of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dustrial shakeouts enriches relevant research on industrial policies and industrial shakeouts. Secondly, it was verified that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have a significantly inhibitory effect on industrial shakeouts, providing empirical support for maintaining industrial security and formulating industrial policies. Thirdly, the mechanism of the impact of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on industrial shakeouts is verified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resource allocation efficiency and exports, and the impact of different types of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on industrial shakeouts is further explored.
This article reveals the mechanism of the impact of key industrial policies on industrial shakeouts, which can not only provide empirical evidence for restraining industrial shakeouts and promoting industrial security, but also provide reference and inspiration for better leveraging the effectiveness of industrial policies and accelerating the construction of modern industrial systems.
Key words:key industrial policy; industrial shakeouts; industrial safety; resource allocation effect; export pull effect
(責任編輯:孫 艷)
[DOI]10.19654/j.cnki.cjwtyj.2023.07.006
[引用格式]張倩琳,戚聿東.重點產業政策如何抑制產業震蕩?[J].財經問題研究,2023(7):67-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