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古希臘哲學家克塞諾芬尼認為:“世界的本原是土,土是世界的本原?!蓖猎杏寥朗侨祟愘囈陨娴闹匾A,是覆蓋在地球上的生命之毯,土在中國文化中具有崇高的地位。我國古人認為,金、木、水、火、土是構成世界的五行元素,正是有了這五種元素,地球萬物的生命才會生生不息。而在這五種元素中,土元素至關重要。女媧造人的神話在社會上廣泛流傳,其深深扎根于民間土壤,成為中國人的文化共識和集體意識。土憑借重要性和易獲取性,成為許多藝術家使用的繪畫材料。文章從土性材料入手,首先考察土在歷史發展中的重要地位和意義,并回顧早期藝術史上用土性材料創作的藝術品。其次,探討土性材料的物質屬性、視覺效果和文化特征,闡述一些著名的使用土進行創作的綜合材料繪畫大師,如安塞爾姆·基弗、讓·杜布菲、塔皮埃斯等,分析他們在藝術實踐中如何處理和使用土,總結藝術家使用土性材料的方式。最后,探討土在綜合材料繪畫中的審美語言和文化價值,并逐步探索材料背后的精神屬性。希望能為相關主題研究和藝術創作提供有益的參考。
關鍵詞:綜合材料繪畫;土性材料;物質屬性;精神屬性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15-0-03
1 土性材料成為藝術創作媒介的歷史
漢代鄭玄對先秦古書《周禮》注釋指出:“萬物自生焉則曰土?!痹谙惹匚墨I中,《管子·地員》比較全面地講述了我國古代土壤的顏色、性質與結構。同時,在自然材料中,土性材料相較于其他材料更容易獲得,正因如此,世界各地的許多藝術家在進行藝術創作時,將“土”作為重要的藝術創作媒介。而以土作為藝術創作的媒介,在中國藝術創作史上有著悠久的歷史傳統和清晰的發展脈絡。
考古學家和人類學家研究發現,在繪畫中使用綜合材料作為媒介的行為可以追溯到舊石器時代。在新石器時代,“藝術家”進行創作的媒介和材料都是自然界中的現成品。黏土是最早用于繪畫的材料之一,當時人類就使用土作為基本的原材料發明了原始陶器。已知的主要用作日常器皿的陶器包括:山東濰坊的龍山文化“黑陶蛋殼鏤孔高柄杯”、陜西西安半坡的仰韶文化“三魚紋彩陶盆”、河南仰韶文化的“鸛魚石斧圖彩陶缸”等。當時的“藝術家”通過在陶器上繪制簡單的圖案來反映日常生活。彩陶的顏色可分為紅色和白色。紅色的主要著色元素是鐵,而白色顏料主要由高嶺土燒制而成。
2 綜合材料藝術中以“土”為媒介創作的國外藝術家
20世紀初,以畢加索為首的立體畫派將現成材料引入繪畫創作,打破了傳統繪畫方式的桎梏。傳統的繪畫方式是在二維平面進行繪畫并追求三維的空間感、立體感和真實感。之后,通過用真實的物體取代他們的繪畫內容,這批藝術家消除了作品的二維性,進入了三維空間。這一方式極大地促進了綜合材料藝術的發展和視覺藝術語言的進步。它給繪畫帶來了強大的推動力,打破了傳統媒介的枷鎖。受主流思潮的影響,許多藝術家嘗試用各種材料進行藝術創作,材料的發掘逐漸走向多元。土性材料因取材簡單、視覺效果突出、文化內涵豐富而廣受藝術家的青睞。
法國畫家讓·杜布菲是20世紀的一位偉大的綜合材料繪畫大師。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讓·杜布菲開始在他的繪畫中使用土,以前西方繪畫中很少有藝術家使用黏土和沙子。在顏料中加入一種或多種物質,形成一種以人工色彩填充物為基底的特殊效果,呈現出多樣化和斑駁的紋理,具有明顯的明暗變化。他強調,藝術要像兒童一樣,追求率性的天真和野蠻的大膽。藝術家打破了傳統的繪畫慣例,試圖將瘋狂的力量與史前藝術的豐富意象相結合,畫面充斥著神秘感和原始性。藝術家使用原始粗獷的筆觸,通過豐富的想象,在畫面中呈現出神秘的、模糊的、畸形的人物形象。例如,《毛皮的帽子》的紋理令人回味無窮,讓人聯想到微觀世界中的生物細胞或是浩瀚宇宙中的星河。
安塞爾姆·基弗是德國新表現主義的代表人物,是世界上聲名顯赫的藝術家之一?;サ淖髌芬陨羁痰挠^點和思想著稱,形式和意義也非常獨特。正如著名美術史學家阿森納所指出的那樣,“這個怪僻而孤獨的歐洲天才,創造了一個被自知之明和憐憫之心拯救了的世界,令人深刻反思的、最終充滿希望的景象”[1]。安塞爾姆·基弗大多針對德國的歷史和文化進行繪畫創作,在他的畫作中,沙子、土壤和塵埃填充的大地彰顯了大地的意義,這些材料的使用讓基弗的藝術作品具有強烈的物質感。在基弗的作品中,土出現的頻率很高。與其他材料相比,土留下了更深刻的歷史印記。在繪制尺幅巨大的畫面的過程中,藝術家利用直接粘貼稻草和沙土的方法打造“廢墟”場景,然后再利用各種工具進行反復打磨,這時土的形象如同經歷過二戰一樣斑駁殘損,讓人很自然地聯想到戰爭、死亡、毀滅等內容?;サ漠嬜魉坪跏且粋€經歷了一場災難的受害者。他的作品反映了戰爭對德國造成的破壞,以及在這個環境中存在的希望,引導德國人在戰后深刻反思這段特殊的歲月。例如,《女神的巨人》這幅尺幅巨大的作品,就使用了亞麻布和黏土等材料,強調了德國歷史的厚重感和深度。
20世紀西班牙畫家塔皮埃斯是世界級“非形式主義”畫家的代表,他強調材料和媒介的重要性,致力研究各種材料的質感和表現手法。20世紀50年代,塔皮埃斯開始在畫作中使用沙子、黏土、大理石粉和布料等材料。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像個瘋子一樣思考如何使用我新發現的材料,并創作了一系列連貫而有意義的作品,生動地描繪了我當時所面臨的問題”[1]。非形式主義強調材料和媒介的重要性,以及繪畫的過程和隨機性。藝術家非常重視材料本身的藝術價值,致力打破傳統繪畫的固有形式,拋棄了傳統的對藝術美的理解,充分挖掘材料物理屬性背后的精神內涵。塔皮埃斯也是一位特別喜歡表現“墻”的藝術家,在綜合材料繪畫中,做墻就要用到土這個媒介,藝術家通過各種技法與途徑來強化墻的污穢不堪、支離破碎的視覺效果。藝術家強調:“在殘垣斷壁中,我見證了一次次戰爭?!?0世紀90年代,塔皮埃斯創作了一件實物藝術作品《雙腳》,它主要使用的材料是陶土。藝術家認為材料是傳遞人的情感的中介,重量會給人一種穩定、堅硬、牢固的感官效果[2]。
3 土性材料的使用方法
3.1 將土作為畫面基底
肌理是指物體的表面組織,主要由材料和紋理等要素組成,構成物體的表面形態。一般來說,每種材料都有特定的質感,不同的材料有不同的質地和圖案。畫面基底的制作水平決定了畫面呈現的最終效果。一般土性材料需要加入其他材料調和運用,如白乳膠、水、樹葉、皮革等。當然,也有直接運用土性材料進行繪畫創作的,但是需要加入一定數量的黏合劑,以保證作為基底的土不會脫落。土做的基底往往呈現凹凸不平、開裂、斑駁的視覺效果,如安塞爾姆·基弗的作品La Brisure des vases中充斥著大面積的開裂、破碎、粗糙的土,表現的是飽受戰火蹂躪的國土。畫面中的“土”透出陣陣涼意,仿佛在訴說著人民心中的痛苦。
3.2 混合與重組
基于土的特征,在與油畫進行調和的過程中,需要加入一些黏合劑才能固定在畫面上,否則容易脫落。在調和之前,一般會對土性材料進行加工,將其打碎或磨成粉末重組,這樣更容易與黏合劑混合在一起,進而更加牢固地粘貼在畫布上。我國藝術家朱進在繪畫過程中經常利用五色土進行藝術創作。
3.3 揮灑與噴灑
將土性材料直接揮灑在畫面上也是綜合材料繪畫藝術中一種常見的繪畫方式,能產生隨機的繪畫效果,有時能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有時則會破壞畫面。美國藝術家艾莉森·科特森突發奇想,將土揮灑在空氣中形成灰塵進行創作。首先,她用膠水有規律地涂繪畫面,然后在繪畫之前進行藝術構思,最后按照構思在畫面上噴灑灰塵,其代表作為《李和他的灰塵》。
3.4 堆積與實體
將土堆積成藝術品或做成實體的形式大多出現在裝置藝術中,在架上繪畫,土過多過重會導致畫面承受不住,當畫面的承受力達到一個臨界點時,材料就會從畫面上脫落。在裝置藝術中,很多藝術家喜歡用土做出實體,如前面提到的西班牙藝術家塔皮埃斯,其代表作《雙腳》就是用陶土做出的實體藝術品。我國藝術家宋陳以土為媒介,將各種各樣的土塊堆積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蜷縮著的嬰兒形象,包圍著嬰兒的土塊則象征著在人類發展歷程中養育人類的土地。
4 土性材料的精神內涵
中國傳統觀念認為,土地是承載萬物的媒介。古代社會缺乏流動性,人們對土地產生了強烈的依賴,催生了人們對土地深沉的愛和人與人之間的樸素感情。這種感情代代相傳,已經深深融入中國人的血液中。以土入畫,無論是在形式上、內容上,還是在情感上都承載著藝術家的文化素養和文化理念。藝術家在創作之前,以本土材料作為創作材料和媒介,材料本身就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在創作構思期間,藝術家融入了民族文化符號,賦予創作主題鮮明的民族性。同時,在創作過程中,又體現了鮮明的民族精神。
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進行,“85美術新潮運動”興起,西方現代藝術思想涌入中國。1985年,西方綜合材料繪畫大師勞森伯格在北京舉辦了個人畫展,在國內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他的創作媒介、藝術手法、藝術觀念深深刺激著那一批中國年輕的藝術家。朱進是一位重要的中國當代藝術家,也是最早使用“土”作為創作媒介的中國藝術家之一。他對材料的使用非常敏感,尤其是土性材料,他認為土是自然與文明的本原。經過大量實踐,朱進找到并研磨出了五色土這種材料。藝術家認為,人類文明起源于泥土,最早的繪畫材料也是天然的沙土和礦物質顏料,這些天然的繪畫材料蘊含著早期的人類文明。對中華兒女而言,土并不是一種單純的自然物質,更是歷史文化的象征符號,所以在朱進的作品中,土這種自然物質被賦予了更多的文化內涵[3]。五色土特有的泥土氣息、生命氣息,作為本土材料更具有顯著的民族特征。
1991年,張國龍在德國留學。受到西方現代主義的影響,張國龍開始嘗試綜合材料繪畫和裝置藝術的創作,近20年來,一直使用土性材料作為繪畫媒介。他選擇了一個鮮明的文化符號——黃土。對中國人來說,黃土具有涵蓋民族傳統文化的價值和意義。黃土的色調與中國人的膚色相同,與中華兒女有深厚的淵源,也突出了中國人的風韻?!饵S土》系列作品是張國龍以黃土為媒介進行創作的典型代表,他將隨處可見的黃土與蜂蠟、白乳膠等材料混合,經過藝術加工和處理,在二維空間中創作出三維的視覺效果。在他的作品中,黃土地欣欣向榮,彰顯了東方精神。黃土是一種隨處可見的材料,但張國龍發掘黃土地的自由物質性,認為它是中國的基礎,是文化傳承的媒介和滋養萬物的母親,這也賦予他的作品更深層次的意義。
在第十三屆全國美展綜合材料繪畫展中,有很多運用本土材料創作出的藝術作品。在本土材料開發方面,有許多新的收獲和創新。例如,張曉華的《九牛圖》就采用西藏泥土、牦牛糞、牦牛毛等材料混以油畫顏料和白膠創作而成。在畫面中,九頭牦牛依次從左到右、自上而下地排列。九頭牦牛全都是正面的,目光堅毅、神態各異地目視前方,表現出同心協力、群威群膽、患難與共的西藏人民的精神[4]。
5 結語
當代中國,越來越多的藝術作品以土為媒介,土容易獲得且具有較強的穩定性,受到了廣大藝術家的追捧。土是五行元素之一,人們在土地上繁衍生息,土與人的關系極為密切。作為地球上最基本的物質,土無處不在,不可或缺。土作為一種歷史和文化的象征符號,深深根植于廣大中國人的心中。在現在的綜合材料繪畫中,有一些畫家不懈追尋不同質感的物質材料,不遺余力地尋找新的材料,而忽略了如何表現材料本身的精神屬性。塔皮埃斯曾說:“材料本身是沒有生命力的,一件藝術品所具有的感人力量并不僅僅取決于材料,因此,藝術家不能忘記,他創作的有效程度是和社會心理狀態有關的,因為他的創作終究要被社會所容納。”
本文通過梳理早期以土為媒介創作出來的藝術品,詳細闡述了近代西方繪畫史上具有代表性的幾位以土入畫的綜合材料繪畫大師,淺析了土性材料的使用方式,目的在于更好地挖掘土性材料暗含的文化語言與民族內涵。筆者認為在綜合材料繪畫創作中,材料作為一種媒介,藝術家應站在物質材料的角度深入思考,在追求材料帶來的豐富肌理效果的同時,深挖每個材料背后的精神屬性,這樣的藝術作品更能引起觀眾的共鳴和深思。
參考文獻:
[1] 唐瀟雯.不只是土[D].北京:中央美術學院,2013.
[2] 李晶.物性與神思的遇合:綜合繪畫材料的拓展與藝術呈現[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14.
[3] 龐景.沙土類綜合材料在油畫中的拓展與運用[D].鎮江:江蘇大學,2020.
[4] 吳彧弓.多元與融通:第十三屆全國美展綜合材料繪畫展縱覽[J].美術觀察,2020(1):33-35.
作者簡介:張傳鼎(1998—),男,山東棗莊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