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春雨

程朝暉

早晨出門上班，下了樓梯，忽見漫天雨絲，朦朦朧朧，淅淅瀝瀝。

春雨到了，這是2023年第一場春雨。

我打算回去拿傘，但轉念一想，已經連續三年錯過了第一場春雨，今年不能再錯過了，我決定和春雨來一次親密接觸。我走在小區的石道上，感受著春雨的嫵媚和柔美，任憑春雨裹挾著我的頭發和衣襟。身旁郁郁蔥蔥的樹葉盡情地吮吸著春雨送來的滋養，枝頭的鳥兒嘰嘰喳喳告別冬寒的聲音滾落到地面，化作濕潤的春泥。

因為在農村出生，又在農村長大，母親對于春雨的熱戀和癡情深深地感動和感染著我。

春雨來之前，元宵節已過，年算是徹底過完了。母親會在這時將長在菜地上的野草除去，把菜地的土壤全部松一遍；又在菜地上挖出一個個小坑，將上年度儲存的各種蔬菜種子撒入其中，撒上幾捧肥料，平坑填土，澆上一點兒水，就等著春雨來滋潤了。

絲瓜是農村常見的蔬菜，當瓜皮硬化、皮色變枯黃時，種瓜已充分成熟。母親將干燥的種瓜撕去硬皮，露出絲瓜絡，再將絲瓜絡切開一段口子，用力拍打攪動，絲瓜的種子就散落在地上，曬干后防潮密封。白菜和菜薹在開花后會長出籽莢，當籽莢變黃，籽粒變褐色后，母親小心翼翼地剝開籽莢，取其中飽滿圓潤的籽粒曬干封裝，作為來年的種子。黃瓜、南瓜、瓠子、圓瓠和茄子要待其熟透后，再剖開掏籽。母親說，這些瓜果的種子是不能放在罐子里頭保存的。一是因為瓜果都生長在地下，容易惹蟲害；二是農村土磚瓦房里總有趕不盡的老鼠。母親自有她的妙法，她將掏出來的瓜子與草木灰、豬糞、牛糞混在一起，然后糊在墻上晾干，來年春雨過后，扒下這些種子，就可以使用了。但母親說不清為什么瓜子與草木灰一起可以防蟲害的道理。我長大后才明白，草木灰富含碳酸鉀，屬于堿性肥，能中和酸堿度，可以有效殺死地下害蟲；而畜糞混合使用，可以更好地改善植物產品的質量。

春雨貴如油。春雨之后，菜薹、青椒、茄子、紅薯、包心菜等等，紛紛探出青綠的葉芽，煞是可愛。在春風的吹拂下，瓜果蔬菜長勢迅猛旺盛。母親及時跟進，補肥，除草，補水，小心呵護，倍加珍惜。

我更喜歡種紅薯。清明時分，紅薯種子發出來的藤蔓已經鋪滿了菜地，我會挑一個細雨綿綿的日子，將藤蔓剪成一節一節的紅薯苗，移栽到提前施好肥的紅薯地。我很享受這個過程，可以放飛心情，也能體會“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的喜悅和艱辛。

到了夏天，冬瓜、黃瓜、茄子、豇豆，各式瓜果登堂入室，清甜可口，水嫩多汁，脆爽解暑。夏去秋來，紅薯、洋蔥、茄子、油菜、豇豆、大白菜、小白菜，也到了收獲的季節。母親會領著我一同去菜地，想吃什么，就摘一籃子。回來后，她把菜簡單地一洗一切就放到鍋里，加少許油，再放上一大勺子鹽，大火一炒。菜比較咸，吃起來卻津津有味。那時，菜油是稀罕之物，農村人家都舍不得用。一家四口，做菜也就放兩滴油，更多的是鹽，饑餓好下食，每餐能對著新鮮蔬菜，吃飽飯就很幸福了。

多年后，我也來到城里工作、生活。老百姓的生活條件已經大為改善，而我依然保持著愛吃紅薯的習慣。每每看到路邊有烤紅薯，我會毫不猶豫地買幾個。只是做菜的時候，即便放上很多油，我也找不到過去的味覺了。原來，最可口的菜竟然是母親親手種的菜，人生最美的時光竟然是春雨經年時。

這幾年，我都回老家過春節，但在正月初七前必然返城。家鄉的年味依然很濃，只是家鄉的春雨離我越來越遠。當年那些鋪滿紅薯藤蔓的菜地，還有那些低矮破舊漏風的土磚瓦房已不復存在，菜地不是變成了寬闊的馬路，就是長滿了藍莓。曾經熟得不能再熟的叔叔嬸嬸們也日漸佝僂，讓我不敢相認。

我知道，故鄉一直住在心里，我卻很難回到心中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