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洲 王文君

《宇宙探索編輯部》是孔大山導演的長篇處女作,這部電影在2021年平遙電影節大獲全勝后,成為近幾年來最受關注的國產電影之一。電影講述了科幻雜志主編唐志軍數十年如一日地癡迷于尋找地外文明,物質和精神遭受雙重困頓的他在接收到某種“宇宙信號”后,召集伙伴前往尋找外星人,在這個過程中完成對生命意義追尋的故事。這部低成本制作、在影迷圈中被稱為“神經病大聚會”的“神片”,在走向商業院線時,以“科幻喜劇片”進行商業宣發。然而具體來看,影片雖然以科幻和喜劇的類型外殼為載體,但著重書寫的卻是人類的浪漫、情感以及生命存在的本身。因而,這部電影或許無法用具體的概念和類型來進行單一界定,當拋卻了科幻類型的視覺奇觀以及喜劇類型的娛樂刺激,電影更多呈現出一種雜糅的影像建構,這種建構與居伊·德波的核心理論觀點“景觀”存在相似之處,可以認為這是“一種被展現出來的可視的視覺客觀景色、景象,也意指一種主體性的、有意識的表演和作秀”[1]?!队钪嫣剿骶庉嫴俊分谐尸F的大量媒介景觀、人文景觀以及生命景觀共同塑成這部電影的視覺表征以及主體性哲思,在充滿荒誕、戲謔、詭異的視覺表征下,講述了人類心靈斷裂與重組的故事。
一、媒介景觀:多元化與隱喻性
1964年,法國思想家居伊·德波在《景觀社會》的第一段文字提出了本書最著名的論斷:“在現代生產條件無所不在的社會,生活本身展現為景觀(spectacles)的龐大聚集。直接存在的一切都轉化為一個表象?!盵2]這即是說,這種被創造出來的表象實現了對本真的遮蔽,最終以潛移默化的主導性占據個體生活方式和精神世界。隨著21世紀以來社會的媒介化,學者凱爾納將景觀這一宏a大概念具體化為“媒介奇觀”,其認為大眾傳媒是一種能夠用戲劇化的方式,和解當代社會沖突的媒介現象。在《宇宙探索編輯部》中,能夠看到豐富龐雜的媒介層次構成這部電影的影像底色,在這里,媒介作為一種工具被用于美學建構,在處理文本的沖突與和解時,呈現出這部電影獨特的美學特征:其一,多媒介層次的交迭構成了電影的視覺風格系統,使電影呈現出雜糅的景觀特征;其二,媒介作為工具在敘說故事時,形成對文本“表象”的界說與遮蔽,進而生成具有反差意味的現實與虛構的交迭,擴大了文本的闡釋空間;其三,媒介的連接屬性斷裂,呈現出齟齬、阻隔的狀態。
電影開始于一段新聞采訪,伴隨著《春節序曲》的歡樂節律,年輕的唐志軍對著電視臺采訪的鏡頭侃侃而談,講述著宇宙信號與地外文明,銀幕畫面中赫然凸顯著“1990”的年代字樣。隨著鏡頭一轉,畫面來到了30年后的《宇宙探索》雜志編輯部,作為編輯部主任的唐志軍目光滯緩。電影開頭的這段反復跳切的場景,用強制性的視覺導向,通過直觀地對比呈現出唐志軍30年來由意氣風發的青年走向頭發花白的遲暮之年的現實境遇,同時也對比突出了上世紀90年代電視時代的巔峰與30年后紙媒的困頓。這種偽紀錄片與現實交迭的手法在開頭部分就奠定了這部電影的美學基調,媒介的訊息由此展開,多元化與修辭性的媒介美學特征交織纏繞。
無論是滿屏雪花點的電視機,還是回蕩在山村中的廣播聲,亦或是手持的蓋革計數器以及頭戴的鋁鍋等,都可以看出這部電影中創造出的媒介景觀并非是單一的,而是雜糅的、多元的:首先,在電影中,電視機作為最重要的媒介主體參與到主人公物質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建構之中。一方面,在唐志軍家中,電視機擺放在最顯赫的位置,并且是在這一空間中唯一與主人公發生聯系的物體。電視機被刻畫成唐志軍在現實世界中的全部,他的日常生活圍繞“電視機”及其所賦予的意義來展開;另一方面,在主人公的精神世界中,電視機是他與宇宙進行聯系的中介,電視機無法顯像并非是作為物質層面的損壞,而是宇宙中某顆星球的塌縮。在這里,導演使用了偽紀錄片式的創作手法,促使唐志軍的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混沌為一體。偽紀錄片是指運用紀錄片式嚴肅專業的拍攝手法來拍攝虛構的故事,使現實的視聽外殼與虛構的故事內核形成巨大的影像張力,同時通過空間上的跳切,試圖打破觀眾視覺邏輯上的桎梏,詢喚觀眾對于深層邏輯的思考,電視機這一媒介便是將主人公唐志軍所處的環境景觀與心理景觀全部聯系在一起;其次,除了電視機這一大眾傳媒作為媒介手段之外,還有其他多種媒介共同構成這部電影多元的媒介景觀。電影中唐志軍多年來用于探測、捕捉宇宙信號和能量的蓋革計數器,孫一通從始至終頭戴的鋁鍋,等待落滿麻雀的石獅子等這些非媒介的媒介,在唯物史觀構成的現實世界中,這些物品被賦予了能夠感應宇宙、連接宇宙的科幻能量。這是一部很難用科幻電影或科幻類型來完全界定的電影。因此,可以說是這些彌合了現實與虛擬的夢核氣質的媒介,通過有意識的組合、排列,共同勾勒了電影中的科幻圖景,用媒介生成了電影中的科幻意味。除了上述的顯性層面之外,電影中也存在多處隱性層面媒介文本的套層運用。電影的英文譯名為“Journey to the West”,用《西游記》中西天取經的故事來比照電影中唐志軍一行人從北京的《宇宙探索》編輯部出發,深入詭譎的西南深山尋覓外星蹤跡的敘事內核,借用了《西游記》式公路片的敘事邏輯以及西天取經“九九八十一難”的探索之旅。除此之外,電影第二章的片名為蜀道難,英文譯名為Odyssey,《奧德賽》是古希臘羅馬史詩中的一部“返鄉史詩”,這也隱喻了唐志軍一行人進行的“向外”“宇宙探索”,實則是返回心靈深處的“向內探索”。導演借用中西文學中的經典文本來對電影進行符號界說,《西游記》與《奧德賽》生成了媒介的套層結構,擴大了電影的闡釋空間。在這里,媒介不僅僅作為堆疊、羅列的工具,更是在多元化的耦合中完成其修辭學意義。
無論是視覺層面的影像手法,還是更深層的隱喻象征,在這部電影中都可以看到大量的媒介被隨意拼貼與縫合、解構與重構。媒介作為敘事手段被游刃有余地利用起來,這種多元化、雜糅性的媒介景觀的生成,也展現出以孔大山為代表的90后新生代導演的媒介經驗。他們經歷了中國互聯網從無到有、從崛起到爆發的時代,在互聯網時代,隨著媒介權力的不斷下沉、衍伸,人人皆媒的短視頻生產方式,影響著他們的電影創作經驗,在這種多文本、多語境、多主體的環境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美學思路,通過這部電影中所呈現出的媒介景觀,可以窺見他們對互聯網時代電影美學的獨特思考。
二、人文景觀:現實關懷下的浪漫與悲情
看似荒誕的“宇宙探索”的主題線索,以及奇異詭譎的影像風格和宏大的科幻敘事命題下,實則包裹著一個人文主義的情感內核。按照電影中唐志軍的堅定想法,只要能夠發現外星人,那么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就會消失,電影將人物的細微情感與宏大的宇宙命題相結合。如果說電影中的“媒介景觀”是以新奇的視覺外殼架構出影像的外形全貌,那么電影中所展露出的“人文景觀”便是其內核所在,“景觀不是影像的聚積,而是以影像為中介的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3]。電影在公路式西游之旅中,串聯進人物的命運與情感線索,使電影在科幻的詭譎綺麗與喜劇的荒誕戲謔下,洋溢著現實主義的人文關懷。
《宇宙探索編輯部》中豐富飽滿的人物群像構成了“人文景觀”的首要內涵,電影以自反性的方式呈現出人物的性格張力以及命運變化,解構觀眾視覺邏輯上的“宰制性”,詢喚出對于文本深層意義的思索。無論是作為主人公的唐志軍、孫一通,還是作為配角的秦彩蓉、曉曉、那日蘇,以及電影中從未出現的女兒角色等,這些人物都展現出各自的性格特征與命運故事。作為主人公,電影直接展現出唐志軍意氣風發與鰥寡孤獨之間的強烈對比:一方面,在他的身上觀眾能夠看到理想主義者的堅定執著與浪漫情懷,當他看到電視機上的黑白雪花點時,真誠又堅定地對著鏡頭說“這不是普通的雪花點,這是宇宙誕生時的余暉”;另一方面,唐志軍也是一個失敗的現實主義者。30年來,他經受了與妻子離異、女兒患上抑郁癥后自殺、自己生活窘迫困頓等現實遭遇?;蛟S與電影所要真正探討的問題一樣,外星人是否存在已經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亟需得到一個答案來作為精神支柱。正如唐志軍一臉嚴肅地說完“聲色犬馬、口腹之欲,那都是阻礙人類再進化的藩籬”這句話之后,又加入了一句略顯底氣不足的“對吧”一樣,現實中的心結與探索宇宙的執著一樣,成為困住其身心的雙重夢魘。唐志軍身上所展現出的浪漫與悲情兩種特質,像電影中出現的雙螺旋結構一樣糾葛纏繞,賦予了他自反性的雙重特征。
電影中孫一通同樣也是核心人物,這是一個頭戴鋁鍋、時常會無征兆地一頭栽倒的山村少年,這也是電影后半部分帶領唐志軍進行真相探索的關鍵,除了他代表電影中某些奇異的、充滿怪核的“異能”之外,我們也能夠從現實的角度感受到這一人物內核中有一種寓于浪漫的悲情。從唐志軍向村民的打探中得知,孫一通是個靠村里救濟的孤兒,他的父親是在石材廠工作時意外被砸死的。正如電影中的詩:“隱匿的爆炸吞噬了灰塵,柴房的門縫里白布翻飛,大象用從未到來彰顯龐大,指縫里那只手指向峽谷。”這是電影中孫一通念的第一首詩,“爆炸”“白布”“指縫里的手”“巨大的石頭”等皆是指向父親的死亡。孫一通的詩可以說是這部電影一個鮮明的美學特色,童年記憶中的巨大精神創傷被一個孩童以詩化的形式顯化出來,浪漫的詩歌實則是一首絕望的現實悲歌。電影并未對這個少年的悲慘遭遇過多著墨,而是以一首晦澀的詩歌一筆帶過后,繼續在“虛構”的荒誕中戲謔現實,正如電影中出現在孫一通家門口這對石獅子,它既是出現過“發光的外星人”的地點、唐志軍所尋覓的聯系外星文明的物件,也是孫一通父親被石頭砸死后的補償品。在孫一通這個人物身上,無論是作為“發光的外星人”,還是電影最后被麻雀裹向未知,亦或是能夠與外星人進行交流等,撥開這些科幻迷霧后,觀眾能夠看到他作為一個邊緣人的真誠、柔軟、浪漫與悲情。除此之外,從童年時對外星人的單純癡迷,到遭遇父母離異后的痛苦失落而患上抑郁癥的年輕女孩曉曉、編輯部純粹的生存主義者彩蓉姐等,電影在刻畫鮮活人物形象的同時,也為這些社會的邊緣人提供了浪漫視角下的人文關懷。
其次,除了對個體的細微關懷,電影對人物命運所折射出的社會現象也進行了觀照。導演孔大山曾戲稱《宇宙探索編輯部》是一部“民間科幻片”,電影選擇了另一條路徑來展現中國科幻文化的精神向度。自《流浪地球》(2019)的史詩級現象開啟了中國電影的科幻熱潮以來,《瘋狂的外星人》(2019)、《獨行月球》(2022)、《流浪地球2》(2023)等電影都相繼貢獻出中國科幻的銀幕力量,然而《宇宙探索編輯部》則實現了對傳統科幻電影的顛覆與創新,通過“民科人”唐志軍這一人物,道出了中國科幻歷史進程的巨大變化,電影中多處都在強調要相信科學,然而電影又好似在講述一個“不太科學”的故事。電影中頭戴“隕石獵人”紅帽的大胡子對唐志軍說“我們在91年成都科幻作協大會上見過,欽佩唐老師當年演講的風采”,這些穿插其中的片段化信息,展現了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社會中存在的大眾對科幻文化的關注熱潮。隨著社會進程的加快,這些以個人經驗與知識體系來探索宇宙的方式,已經被現代工程化、機械化的科技系統拋卻,最終以“民科”這一句調侃成為科幻歷史中的一粒塵埃、一個腳注。同樣的,電影中破敗的編輯部、暮氣沉沉的編輯部氛圍、落魄的編輯部主任,也都折射出紙媒的沒落與困頓,嘆出了一首強弩之末的時代悲歌。
因而,除了對個體的人文關懷之外,能夠感受到這部電影意欲書寫的更為宏闊的人類命題,即在人類文明的不斷進化中,某些曾經出現過的浪潮最終會淹沒在時代的洪流中,但是它們所閃耀出的光芒會恒久地延宕在前路中,共同構成一部多彩動人的人類文明歷史。然而,在當下消費主義裹挾下的社會文化中,這種數十年如一日對理想的執著追求,或許真的需要像這部電影一樣,以戲謔、荒誕、不經意的方式呈現出來才能顯得更加自洽。
無論是對個體命運的書寫,還是對宏闊社會的讀解,透過電影表象的科幻迷霧呈現出的內核都是一種現實主義的人文關懷,電影在浪漫與悲情中交織出獨特的人文思考。
三、生命景觀:斷裂與重組
如果說在電影開頭部分,30年前電視采訪中的唐志軍癡迷于外星人是因為自己的熱愛與理想;那么在電影結尾部分,30年后的唐志軍在一生中最接近外星人的山洞里,顫抖著掏出手機詢問“人類存在于宇宙中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時,他更多地是為了尋得拯救自己的解脫之法,熱愛變成了偏執,成為困擾生命的藩籬。直到最后,驢子行于山澗、麻雀裹走少年,這一趟探索生命意義之旅才得到答案:宇宙的浩瀚瓦解了自身的生命困境,將生命的裂痕進行重組、連接。電影從始至終講述的都是關于人類追尋生命意義、叩問生命價值的故事,《宇宙探索編輯部》對這個恒久的存在主義命題進行了影像化表述,用“斷裂”與“重組”來形構電影中更深維度的生命敘事,從而探索出一幅萬物相連、向內探尋的生命景觀。
(一)斷裂
在這部電影中,能夠看到每個人的生命困境,電影對這種困境最為顯著的呈現方式就是斷裂。在前文所述的“媒介景觀”中,導演以多元化和隱喻性為一體的媒介為電影架構起敘事內容,故事在此之基礎展開,但是當用生命視角來考察,便會發現這些“連接”實則是處于“失聯”的狀態,個體生命被桎梏于一處,“向內”與“向外”的探尋路徑均呈現出斷裂的狀態:其一,人與宇宙之間的連接被打斷。電影中,唐志軍珍藏了多年的航天服,是一個具有象征意味的物件,它既是人類與宇宙進行連接的工具,也是唐志軍實現科幻夢想的寄托。所以,當宇航服被損壞時,他不顧自己差點被憋死的事實,心痛地認為自己失去了聯系宇宙的唯一機會,然而為了真正能夠去“尋訪”外星人,唐志軍又不惜將航天服賣掉換取“路資”。在這里,宇航服與外太空的“連接”被切斷,夢想的意義被消解,淪為追尋理想的物質實在層面的生存資料,其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呈現出斷裂狀態。在前往西南的火車上,火車駛進隧道時,巨大的轟鳴聲打斷了對著鏡頭講述的唐志軍,他意欲再開口,卻被持續的轟鳴聲占據而無法再多言。作為電影中出現的唯一與唐志軍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和外甥,在去家中探望唐志軍時,妹妹為唐志軍帶來了食物,外甥則自顧地玩著手機。孫一通在村子里為村民播放廣播,朗讀自己的詩歌,但是電影中多次出現戴著隔音耳罩的老太,在當下科技發達的現代化社會中,相對于偏遠山村中的老太太們這一邊緣群體,孫一通則是邊緣中的邊緣。曉曉的父母離異后,媽媽告訴年幼的曉曉,她的爸爸是被她看到的外星人抓走的。這些都將人與人之間精神交流的極度區隔狀態以不經意的方式展現出來,電影呈現了種種斷裂的狀態,也構成了每個人特有的生命經驗。
這種斷裂性指向的是個體心靈生命的困頓與迷茫,正如電影中從未出現過、但又在唐志軍身上時刻“在場”的女兒,當其無法確認自身生命在茫茫宇宙中的意義時,便選擇了極端的方式來解蔽生命。電影將生命的斷裂性展現給觀眾,生成并擴大了生命存在這一宏大問題的闡釋向度。
(二)重組
“天地人萬物一體”的整體性生命觀是中國傳統哲學的內核之一,這即是“將宇宙和人生視為一大生命,一流動歡暢之大全體。生命之間彼攝互蕩,渾然一體。我心之主宰,就是天地萬物之主宰。人超越外在的物質世界,融入宇宙生命世界中,伸展自己的性靈。”[4]《宇宙探索編輯部》意欲將個體生命置于天地萬物之中進行觀照,在宇宙探索的過程中探得內心,在對各種斷裂的重組中,尋得生命的意義。
首先,電影試圖重新建立生命之間的聯系。在最后的山洞中,唐志軍看到孫一通被麻雀帶向未知時,由驚慌轉變為釋懷,那一刻苦苦追尋多年的東西被自己親眼證實之后,生命中的執念被打破,獲得了真正的超越。雙螺旋結構在電影中出現了多次,從電視機中的雪花點到山洞中的壁畫,再到攝影機穿越地球、跨越宇宙呈現出的畫面。雙螺旋結構代表了一種生命的聯系,就像日食遮蔽天光、麻雀翔集石獅、編輯部??馍?、驢子行于林澗,萬物相互關聯,共同生成生命意義。就像影片中唐志軍站在臺上說:“如果宇宙是首詩的話,那么我們每個人都是組成這首詩的一個個文字?!?/p>
其次,電影歌頌了浪漫、熱烈的人類生命力。影片中的西南之旅一章被命名為“蜀道難”,在科技發達的現代,人類攀登高峰已經不再是難題,然而在唐志軍與眾人分別后,他獨自一人翻山越嶺,吃土豆、喝雪水,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后才最終在山澗處看到那頭消失的驢子,生命才能肆意地騁于山林宇宙之間,正是這種為了追尋信念而爆發出的巨大生命能量,才能最終獲得“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的解脫。電影中唐志軍家中的綠植同樣也呈現出生命的鮮活張力,在前半部分,攝影機以快速跳切的方式展現了唐志軍家中的景象,枯萎發黃的綠植蔫在窗臺上,直到親人來探望時才被順手當垃圾一樣丟棄;影片結尾處,家中的綠植被栽培在孫一通留下的鋁鍋中,生長得枝繁葉茂。此外,電影還通過歌頌愛來贊嘆生命,唐志軍在最后的致辭中講道:“只有繁衍不息,彼此相愛,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在宇宙中找到存在的意義?!彪娪爸幸捕啻瓮嘎冻鰧鄣馁澝琅c呼喚,無論是肖全旺說出的“用愛發電,讓全人類像機器一樣連接起來”,還是電影海報中的“莫愁宇宙無知己,星海浮萍一家親”,“在宇宙的盡頭呼喚愛”等,電影以一種戲謔調侃的方式,展現出一顆歌頌人類之愛的慈悲之心。
《宇宙探索編輯部》通過對斷裂與重組的展現,建構出一幅動態的生命景觀,實現了對生命話語的解蔽。不同于《流浪地球2》中用圖恒宇和其女兒這條敘事線索來探索人類“數字生命”的外延,這部電影是以尋訪外星文明的故事來尋找自我生命價值,以個體生命來回應宏大的存在主義命題。
結語
以“媒介景觀”作為外殼,以“人文景觀”作為內核,以“生命景觀”作為更宏闊的探索,《宇宙探索編輯部》用多元化和隱喻性的視覺表征,聚焦現實關懷下的浪漫與悲情,以斷裂和重組的敘事方式連接生命。雖然電影中存在著一些不完美,但其標新立異的美學風格創新、關懷個體的人文視角以及宏大的哲學思索,為中國科幻電影貢獻了獨特的思考。
參考文獻:
[1][2][3][法]居伊·德波.景觀社會[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7:3.
[4]朱良志.中國美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
【作者簡介】 ?王海洲,男,河南南陽人,北京電影學院中國電影文化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電影研究;
王文君,女,山東青島人,北京電影學院中國電影文化研究院博士生,主要從事中國電影研究。
【基金項目】 ?本文系2020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學重大項目“中國藝術文化傳統在當代中國電影中的價值傳承與創新發展研究”(編號:20ZD18)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