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婉星 趙子涵 張龑真
【摘要】明清時期是古代醫學與文學的集大成時期,這一時期醫文結合十分密切。本文通過文獻檢索和歸納分析的方法,將明清通俗文學中的中醫藥文化分為中醫基礎與內容密切結合、中醫診療在情節中體現、中醫理論與文學內涵交融三類,從中醫學角度出發對其整理歸納。同時,文章為探究明清時期中醫藥文化的文學傳播途徑做了鋪墊。
【關鍵詞】中醫藥文化;明清通俗文學;醫文結合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6-003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6.012
基金項目:2021年度河南省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s202110471057);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22-ZDJH-00527)。
明清通俗文學是明清社會在文化領域的折射,疾病與醫學也不能免除在外,因此對明清通俗文學中的中醫藥文化的研究也就順理成章地展開。起初學者們主要以《紅樓夢》為主分析其中的中醫藥文化,其研究時間大體可追溯到20世紀四五十年代。從20世紀90年代起,對明清通俗文學中的中醫藥文化的研究開始擴展至其他文學作品,但其大多是針對某一作品進行的細致研究[1],如李軍等[2](1993)從醫學角度對《金瓶梅詞話》進行了研究,又如任宏麗等[3](2019)對《聊齋志異》中的中醫文化進行了系統研究。上述研究成果頗豐,但對明清通俗文學中的中醫藥文化進行系統整理分析的文章卻并不多見。本文通過文獻檢索和歸納分析的方法,以中醫藥文化為基礎,探究其在明清通俗文學作品中的體現。
一、中醫基礎與文學內容密切結合
明清通俗文學中涉及大量的中醫基礎,大致可分為中藥、方劑、養生常識等,其與通俗文學密切結合,既豐富了文學內容,又使讀者可以在閱讀之余掌握中醫基礎知識。
通俗文學中所提到的中藥,其藥性藥效大多并非杜撰,如《聊齋志異》中《花姑子》一篇提到花姑子用麝香治好了安生的“昏瞀之疾”。《本草綱目》記載:“麝香通諸竅,開經絡,透肌骨,解酒毒,消瓜果積食,治中風,中氣、中惡、痰厥、積聚徵瘕”[4],可見麝香確實可以用來治療安生的“昏瞀之疾”。文章賦予麝香以文學性,借麝香來展現花姑子的愛情與奉獻,既豐富了故事內容,又使麝香之用途更加通俗廣泛地為讀者所汲取。除了對中藥的直接引用外,明清通俗文學中也多有作者對中藥的加工再創造,大致可分為故事再加工和文學再創造兩類。故事再加工的如《鏡花緣》第五回提到了“武后怒貶牡丹”,這一傳說本引自馮夢龍的《醒世恒言》中《灌園叟晚逢仙女》一篇:由于牡丹花遲遲不開,于是武后下令將牡丹貶至洛陽。李汝珍又在其上加入了自己的再創作“火燒牡丹”,再借太平公主之口調侃其為六味丸中用的炙丹皮[5]。文中提到的“炙丹皮”其實就是中藥“牡丹皮”,它有清熱涼血、活血化瘀之效。這一故事內容的加工處理既體現了作者的醫學素養,同時也增加了文章的傳奇性和可讀性;而這些被賦予了文學性的中藥,又被再創作用到文學中去。文學再創造的還如《鏡花緣》第三十二回以《滕王閣序》中“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作燈謎,將中藥“生地”作為謎底[5],作者利用“生地”的字面義,陌生之地與遠在他鄉相應,巧妙構思,彰顯才華的同時也使中藥的文學性展現出來。除謎題外,藥名詩、藥名對子等也是文學中常出現的內容,為情節服務,既增加故事可讀性,又體現出作者的醫學素養與文學造詣。
方劑在明清通俗文學中也大量存在,其中既不乏傳統藥方,又兼具民間偏方。明清通俗文學中出現的方劑從治療病癥上可大致分為治療傷寒暑熱和外傷等外因疾病以及治療器官專科等內因疾病兩種。前者如《鏡花緣》中多九公開出的祛暑藥方人馬平安散和治療跌打損傷的藥方七厘散和鐵扇散,其中還借故事情節將藥方組成直接給出,想來是對傳統的中藥方劑直接引用。這些方劑的引用不僅對治療中暑和跌打損傷有很好的借鑒普及之作用,還為傳統經方的保存與流傳開辟了新的文學途徑。后者如《老殘游記》中治療喉部疾病的方劑“加味甘桔湯”,此方多本醫書都有記載,其以桔梗、甘草、荊芥等中藥組成,用于治風熱上侵、咽喉腫痛,如今已經被制為中成藥廣泛應用。此外還有專治皮膚病的偏方,如《聊齋志異》中《金陵女子》一篇提到了“以蒜臼接茅檐雨水,洗瘊贅”的民間偏方,至今各地仍有廣泛使用,雖然有所出入,但大體都是用蒜來治瘊贅。明清通俗文學中的藥方絕大多數符合中藥配伍,且并非作者杜撰,有很高的借鑒價值和研究意義。同時,其以文學情節為承載的模式,為今天推廣中醫藥發展提供了可行途徑。
除了中藥和方劑,養生也是明清通俗文學中常提及的內容。中醫講究“治未病”,認為養生即要做到“未病先防,未老先養”,順應自然調理身心,少用藥乃至不用藥,如在《紅樓夢》第四十二回中,王太醫給賈母和大姐兒診病時,就提出“輕病不用吃藥”[6]的治病養生主張。其次,膳食養生也是古人養生的重要部分,《黃帝內經》指出:“飲食有節,度百歲乃去”[7],這在通俗文學中也多有體現。如《野叟曝言》第九回中有這樣一句話:“不藥為中醫,節飲食以俟其元氣自復耳”[8],不用中醫治療,只要飲食上注意節制,就能恢復元氣。此外,在傳統養生思想中還有調和陰陽這一養生思路。調和陰陽,往往體現講究借外物之偏性調節自身之陰陽(此處“偏性”指外物自身的陰陽屬性),通俗來講就是借他物之屬性來使自己身體健康,即所謂陰陽平衡。如《金瓶梅》第七回中的“蜜餞金橙子茶”[9],其香橙制成蜜餞后,加茶葉泡制而成,具有消痰開胃,健脾醒酒的功效;又如《性天風月通玄記》第三出中具有“渴時一滴如甘露,咽下重樓潤枯朽”[10]奇效的蟠桃酒,其延年益壽之功效并非作者胡謅:酒具有疏通血脈、祛風散寒的作用,同時作為藥引或制成藥酒后,能增強酒的補益之功或行血之效。上述兩個例子就是借茶、酒等物之屬性來調和自身陰陽,維持自身平衡。明清通俗文學中的養生常識有很高的借鑒價值,其不僅符合古人的生活體驗,而且使讀者借以窺察到當時人們的養生觀念,給當代人以養生思路,滿足了當代人的養生需求。
中醫基礎與明清通俗文學內容的密切結合,是醫文結合的直接反映。它不僅豐富了明清通俗文學的內容,為古今的讀者普及了中醫常識,也為今天中醫藥文化的推廣提供了可行之路。
二、中醫診療在文學情節中體現
明清通俗文學中常有治病救人情節,所以中醫診療也時有涉及。中醫診療即中醫診斷和治療,其中診斷主要指“望聞問切”四診,治療分為外療內治。除此之外,還有情志診療等。
中醫在進行疾病診斷時,“望聞問切”四診均不可或缺,而在明清通俗文學中,切脈診斷相對其余三診出現的頻率較高。如《紅樓夢》中就詳細描述了張友士診脈的全過程:“左寸沉數,左關沉伏,右寸細而無力,右關需而無神……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飲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軟……”[6]中醫上將切的脈分為“寸關尺”三脈,分別代表著“天地人”三才,即“天人合一”理念,由之確定患者的病癥所在。張友士便是通過患者左右手的脈象,結合陰陽五行理論對患者進行了診斷,確定了患者的病癥是在肝脾之中。這一情節描寫,既塑造了一個良醫形象,又借以體現出中醫診脈之精妙,嘆為觀止。除《紅樓夢》外,《西游記》中亦有悟空為朱紫國國王懸絲診脈的情節,這其中“懸絲診脈”雖然神乎其技,但對應的確是望聞問切四診中的切診;《老殘游記》中更是有多處老殘診脈治病的情節,由此足可見脈診是通俗文學診療情節設計中的常見描寫。
除切診外,其余三診在明清通俗文學中也有所體現,如《聊齋志異》中《蓮香》和《董生》兩篇便有所涉及,此處不再具體舉例。“望聞問切”四診均符合中醫診治的整體觀念,其在明清通俗文學中出現,既豐富文學情節又推動故事發展,還為古今讀者展現出中醫診斷之神奇與魅力。
治療疾病有外療內治之分,內治通常為服用中藥方劑,上文已有論述,外療常見的手段為針灸推拿。明清通俗文學中用針灸治療疾病的情節十分常見,如《聊齋志異》中《邵女》一篇講金氏有心口疼的毛病,一發作便會痛不欲生,邵女用銀針“按穴刺之,畫然痛止”。簡單的針灸情節,既將邵女醫術精湛的形象生動刻畫,又將中醫針灸的神奇功效顯露出來。推拿按摩也可以用于根治疾病以及急癥搶救,如《西游記》第四十一回中提到了豬八戒對孫悟空進行按摩搶救,“八戒將兩手搓熱,仵住他的七竅,使一個按摩禪法”[11],因火氣攻心而昏迷的孫悟空便醒了過來。這段急救在文中并無細致描寫,但卻傳神地刻畫出推拿按摩之精妙。針灸推拿借人體的穴位、經絡進行扶正祛邪,其所需要的技巧嚴謹,不易被讀者直接借鑒學習,但對情節補充、人物塑造以及宣傳中醫外療技能方面有著積極作用。
明清通俗文學中的診療情節不僅提及了生理病因,還注意到了情志方面的病因。《素問》言:“肺在志為憂”[7],憂思過度傷及肺氣,如《閱微草堂筆記》中便記述了一個婆婆怕寡媳不潔而數年監視兒媳,致使兒媳郁結于心的故事。憂愁損耗人體之氣,憂慮過甚則肺氣閉塞,機體無法正常運轉,才使得兒媳最后“郁郁以終”。“脾在志為思”[7],《喻世明言》卷三中的阮三便因過于思念陳小姐而患上相思病,其思慮太過,氣血受阻,則脾胃功能失常而營養不良,漸漸地阮三便身形削弱、面色蠟黃了。“心在志為喜”[7],過度的喜樂使心氣消耗過度,如《儒林外史》第三回中范進由于中舉過于歡喜而使得痰迷了心竅。“肝在志為怒”[7],盛怒導致肝氣亢奮逆行,肝血不足導致頭昏暈厥,如《儒林外史》第二十七回中,王太太因鮑廷璽只是個戲子而氣暈。“腎在志為恐”[7],過度的恐懼損害腎氣腎精,驚擾心神精神衰弱,如《紅樓夢》第五十七回,紫鵑“情辭試忙玉”害得寶玉驚恐瘋癲。中醫認為,人體五藏各有應象,喜傷心、怒傷肝、思傷脾、憂傷肺、恐傷腎,通過分析相應的“象”,便能了解病癥所在。上述例子中因情志太過而導致的疾病也多符合中醫認知,為當時中醫常識的推及提供了很好的途徑,在今天也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明清通俗文學借治病情節實現了中醫診療與文學的結合,其具有很高的實用價值和研究意義。中醫診療使故事情節更加豐富多彩,也為自身的傳播普及提供了途徑,對當時人們治病和后世學者的研究都有很高的價值,也為當代中醫藥傳播發展提供了思路。
三、中醫理論與文學思想內涵交融
中醫學是哲醫學,在古代哲學理論的影響之下,中醫學形成了獨特的理論體系。而哲學與文學又是不可分割的,因此文學作品中也常常含有中醫學的哲學理論。明清通俗文學也不例外。
古代哲學認為,世界是由氣組成的,聚在一起就是有形實物,散開就是無形之氣,中醫學對人體的認識也基于氣一元論的觀點。在氣一元論的基礎上,元氣說和天人合一思想觀念得以闡發。明清通俗文學中常見元氣說,如《西游記》中長生不老乃至得道成仙的核心原則就是“固本培元”[12],其強調修煉真元,以達到全氣全神之體的思想,這與中醫養生注重固護本元、培補元氣的理念相契合。通俗文學中又常常會涉及中醫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天人合一,即自然萬物都是由氣組成,人也不例外,因而人與自然之間存在著內在的統一性、相關性。如《野叟曝言》第六十二回中:“所謂天年者,人所稟于天之精神血氣、筋脈骨肉,足閱若干年歲……”[9]以及第六十四回中,水夫人提到了“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9]。此外,《閱微草堂筆記》中也有關于天人合一思想的描寫。由此可見,天人合一、順應自然的氣一元論思想,大體為明清作家的普遍認知。
陰陽學說也是中醫學的基本理論支柱。所謂陰陽,即基于氣一元論而得出的有關元氣運動變化劃分而來的。陰陽具有絕對性,例如水陰火陽;同時陰陽又具有相對性,例如熱水相較于冷水為陽,冷水相較于熱水為陰。這一理論滲透在中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明清文學作品中也常常有所體現。如《紅樓夢》第三十一回中,湘云說道:“天地間都賦陰陽二氣所生……‘陰 ‘陽兩個字還只是一個字, 陽盡了就成陰, 陰盡了就成陽……”[5]這里便借湘云之口闡述了陰陽二氣的變化。《西游記》第三十六回中亦有:“月至三十日,陽魂之金散盡,陰魄之水盈輪,故純黑而無光,乃曰晦。”[11]魂屬陽,魄屬陰,這里用陰陽來描述月亮到三十日時反射太陽光減少的變化,認為其純黑而無光時為“晦月”。由此可見,陰陽思想在明清通俗文學中時有體現,其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中國人認識世界、體悟生活的一種思維方式。
中醫理論中還有一氣化生陰陽,陰陽又化五行,五行又與人的臟腑相應,其相生相克的動態平衡使得人體可以正常運轉。如《紅樓夢》第四十五回中,寶釵探望患病的黛玉說:“……依我說:先以平肝養胃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氣無病,飲食就可以養人了。”[6]在中醫學中,五行常用來說明臟腑的生理功能和相互聯系、五臟病變的傳變規律以及指導疾病診斷和防治。木主生發,火主榮華,土主承化,金主斂固,水主藏蓄,寶釵便是通過五行相生相克提出了滋陰補氣的膳食調養方法。無論是陰陽平衡還是五行相生相克,其所體現的平衡觀念在中醫理論中都占據重要地位。作者通過文學思想內涵來體現中醫理論,而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亦可以窺見中醫之妙并將其延展到生活中。
這些中醫理論與作品思想內涵的直接融合,不僅使文學作品得以豐富深化,也使得當今時代的人們得以透過這些文學作品窺探到當時醫學的發展概況,了解古人中醫理論的體系發展。
四、結語
本文通過醫文結合的跨學科視野,以中醫藥文化在明清通俗文學中的體現為中心,先是探析研究了醫文結合的主要體現——中藥與方劑,進而論述了中醫診療在明清通俗文學故事情節中的體現,以及中醫理論與明清通俗文學思想內涵的交融,不僅加深了對古代社會、古代文學及中醫藥文化的認識,而且為今天了解明清的醫學與文學、文化與社會,提供了研究的素材,同時也為探究明清時期中醫藥文化的文學傳播途徑做了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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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趙婉星,女,河南中醫藥大學本科在讀,漢語國際教育專業。
張龑真,通訊作者,女,河南中醫藥大學外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漢語國際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