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基亞的流量密碼

寇大庸

2023年2月26日，西班牙加泰羅尼亞，諾基亞總裁兼首席執行官佩卡·隆德馬克在世界移動通信大會上展示了諾基亞的新標志

受到疫情、通貨膨脹等因素影響，全球智能手機消費市場日漸疲軟。Counterpoint市場監測服務數據顯示，2023年第一季度，全球智能手機出貨量同比下降14%，環比下降7%，萎縮至2.802億部。

除了換殼、堆疊攝像頭、在屏幕尺寸上動心思之外，智能手機已經難再具有革命性的突破，各大品牌使出渾身解數，也僅能堪堪維持。就在智能手機似乎已經黔驢技窮之際，曾經輝煌一時、如今早已被人淡忘的諾基亞，卻在國外煥發了“第二春”。

年輕人的選擇？

2022年，諾基亞在官方微博“諾基亞手機”上宣布，其105系列全球銷量超2億臺。

這是一款只有電話、短信等基礎功能的手機，外形延續了諾基亞上世紀的設計風格，售價不過200多元。

但就是這樣的手機，卻贏得了越來越多的用戶，當中有不少是年輕人。

專門拍攝諾基亞手機開箱及測評視頻的博主AbdullaZaki

諾基亞在國外有多火？在YouTube上，隨便一條關于諾基亞手機的短視頻就能獲得9萬的點贊；博主Abdulla Zaki自稱是諾基亞迷，專門拍攝諾基亞手機的開箱及測評視頻，播放量達數十萬至上百萬之巨。

著名論壇Reddit上，有一個名為Dumbphones的小組，專門分享和討論功能機、翻蓋手機和低智能手機。

在該小組中，有大量關于諾基亞手機的帖子。用戶們發帖的情形分為幾類，一類是厭煩了智能手機繁復的功能，想要回歸簡樸，使用只具備基礎功能的手機，于是將目光轉向曾經以質量好、耐摔著稱的諾基亞手機。

另一類是已經找到了想要的諾基亞機型，詢問入手價格是否合適，或者詢問諾基亞新出機型如2660 Flip，是否值得購買。在這個小組里，經常可以看到諾基亞曾經風靡一時的經典機型的身影。

此外，Reddit亦有諾基亞手機的專門小組，讓諾基亞迷和手機使用者交流信息，它以近3萬的用戶成為Reddit排名前5%的小組。

盡管作為手機公司的諾基亞，已經不再是一線巨頭，但是在愛好者眼里，諾基亞仍有很好的口碑。

人們重新愛上諾基亞，不是因為諾基亞的手機有多么的出色，更多是對現代智能手機同質化設計的審美疲勞，對信息爆炸時代消息過載的不堪負荷，以及對認真做產品帶來的異質性的懷念。

時至今日，諾基亞過硬的硬件質量，依然是網友津津樂道的話題。找出舊手機，測試其硬度、耐摔程度，是短視頻界的流量密碼。不僅如此，諾基亞手機超前的設計也是網友關注的重點：與同質化的智能手機不同，諾基亞不僅曾經獨占全球市場份額，還在設計上引領時代。

樹葉形、口紅管狀形、隨意翻轉、游戲機式設計，諾基亞花樣百出的設計美學，與當下千篇一律、呆板無趣的手機相比，可謂是差異明顯。

有網友曾在社交媒體上評價諾基亞手機“可以承受任何事情，可惜他們在技術上落后了”。該推文被瀏覽了21萬次，并被網友回懟：“你知道諾基亞在蘋果之前就擁有觸摸屏了嗎？諾基亞擁有全世界！”

向功能機回流

在Reddit上，有人分享了1994年至2018年全球移動手機市場的進化史，一則高贊評論表示：這也是諾基亞的興衰史。

全球銷量超2億臺的諾基亞105系列手機

2022年3月3日，西班牙巴塞羅那，世界移動通信大會期間，諾基亞標志在展臺上展出

找出舊手機，測試其硬度、耐摔程度，是短視頻界的流量密碼。

曾幾何時，諾基亞是全球手機市場的王者，有著堪比當前蘋果一般的行業地位。然而，從2004年開始，諾基亞逐漸顯出疲軟，全球手機市場份額從35%下降到29%。雖然它在西歐和亞洲的銷售強勁，但韓國制造商三星已經逐步追上諾基亞的腳步，侵蝕歐洲市場。

真正給諾基亞手機致命一擊的，是現在說起來還為人扼腕嘆息的選擇—在放棄冗雜笨拙的塞班系統后，諾基亞選擇與微軟合作，推出Windows Phone，希望能借此扭轉頹勢，但結果并未如愿。

對于市場和消費者來說，誰也未曾預見到諾基亞就此一蹶不振，以至于最終在2013年9月，其設備和服務業務被出售給微軟，手機的“諾基亞王朝”就此終結。

諾基亞出局后，全球手機市場迅速被蘋果、三星等廠商占領，當中蘋果更是替代諾基亞，成為手機市場的執牛耳者。

但諾基亞就此銷聲匿跡了嗎？似乎也并沒有。

事實上，很多人對諾基亞都存在誤解，以為它是一家專做手機通信設備的企業。其實，諾基亞現在主要業務包括相干光子服務引擎、網絡基礎設施和移動網絡等，靠著一眾技術專利，在印度和東南亞地區的發展中國家有著不錯的盈利能力。

當然，諾基亞并沒有徹底退出手機市場。在iOS與安卓系統進一步分化市場時，諾基亞選擇在功能機上默默發力—“更智能的功能機”，成為其在退出智能手機市場以后尋找到的新方向。

同時，諾基亞將目標受眾牢牢定位在老年人和學生群體—互聯網時代的邊緣人和叛逆者。

所謂更智能的功能機，其實就是在打電話、發短信的基礎功能上，加入了移動互聯網時代必不可少的功能，例如4G網絡、移動支付、語音播報等功能。同時，還保留了功能手機待機時間長、結實耐摔等一貫優點。

更重要的是，這些功能機的價格十分低廉，只需數十美元，每個人都可以負擔得起。對于那些想要從智能手機的“枷鎖”中掙脫出來的人來說，功能手機是一個物美價廉的替代品。

逃離信息洪流

諾基亞再次“走紅”，從本質上來說，是當前人們逃離信息過剩時代的一種看似主動、實則被動的選擇。

互聯網曾經被視為“火種”，串聯起一切信息和知識。進入移動互聯時代以后，人們更是憑借手機隨時與世界相連，但隨之而來的則是信息過剩的弊病。

對于一些出生于移動互聯網時代的“Z世代”來說，重要的已經不再是吸收信息，而是遠離信息洪流，回歸樸實、直接的現實世界。

“在一個匱乏的時代，人們專注于吸收和同化，而在過剩的時代，問題是如何排斥和拒絕。普遍的交流和信息過剩，正在威脅全體人類的免疫機制。”這是哲學家韓秉哲對功績社會的切片描寫。

過剩，成為了功績社會之下人們無法逃脫的命題。

與規訓社會的否定性禁令和用詞不同，功績社會的積極屬性，要求人們從“我不能”轉變成“我能夠”，因而呈現出過度的刺激、信息和資訊。

智能手機，是“過度積極”的典型產物。無所不能、隨時聯通的智能手機，使得一種隨時在線的生活成為可能，人們隨時處在一種與信息相連的狀態之中—只要打開手機，人們總能找到新的刺激和關注點，不斷喚醒自我對世界的“介入”狀態。

看看智能手機的發展趨勢便知道，越來越大的屏幕、越來越飽滿的屏占比，無不呼應著這樣一種意識：人們需要更多的信息。

然而，這種不間斷的刺激，已經逐漸超出人們的負荷，令人感到疲憊不堪。

當喬布斯在發布會上驕傲地拿出iPhone時，他或許從未想過，自己將手機從通信工具進化為信息設備，不過短短十幾年的時間，人們已經對信息產生了排斥心理。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使用強制鎖屏的應用程序，試圖將自己與手機劃清界限。或者，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重回功能機的懷抱。這一切，都是為了阻斷信息洪流，重新奪回生活的掌控權。

諾基亞功能手機的復興，其實是一場針對移動互聯時代的“懷舊”行為。“懷舊”是一種專屬于現代性的情感體驗，因為無法承受現代生活之重，于是懷念童年、故鄉、小鎮、集體生活等一切與現代生活相悖的存在，李子柒式田園牧歌的走紅，便是最好的例證。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使用強制鎖屏的應用程序，試圖將自己與手機劃清界限。

Reddit論壇上，Dumbphones小組的愛好者發帖分享和討論功能機、翻蓋手機和低智能手機

對許多人來說，諾基亞代表的是一個更為“笨拙”和“樸素”的時代。在那個時代，數字化尚未席卷一切，生活世界是完整而豐富的，尚未被互聯網切割、重組，變成一堆堆碎片。

一個不必也不能隨時在線的時代，意味著人們的生活保有牢不可破的邊界，生活節奏也更為緩慢、放松。

人們需要依靠“五感”感知世界，而非僅憑眼睛和耳朵來獲取信息，人與人的聯系更多地發生在面對面的交談之中，真實可感，具有確證性。

從這個意義上講，人們對諾基亞功能手機的擁簇，與其說是人們懷念諾基亞曾經的輝煌，倒不如說懷念的是那樣一個松弛、不內卷的社會，以及人與人之間緊密而真實的聯系。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