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訪華本應在半年前成行,被認為是中美踐行巴厘島峰會公報中雙方關于“外交團隊保持戰略溝通,開展經常性磋商”共識的安排之一。但在6個月前,他的來華計劃在一艘因不可抗力誤入美國領空的中國無人飛艇遭美軍擊落而擱置。
在此次“氣球風波”前后,美國前眾議院議長佩洛西竄訪臺灣、蔡英文以“過境”為名竄美并與美眾議長麥卡錫見面等事件,一度使中美關系跌至建交以來的最低點。“布林肯重啟訪華行程,對今天緊張的中美關系是一個利好。”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執行院長朱鋒向《中國報道》記者表示,布林肯、耶倫、克里等拜登政府的內閣高官之所以重回北京,更重要的還是中國政府在處理和應對美國強硬對華政策時,所展示出的“要為兩國人民和人類社會共同探索21世紀中美相處之道”的政治高度,以及面對美國持續打壓、遏制中國而顯示出的戰略把控能力和平衡能力。
那么,中美關系開始回暖了嗎?朱鋒強調,看待雙方關系要在一個背景里有清醒認識,即美國當前的中國政策,對安全和外交政治的考慮已經壓倒性取代雙方在經濟上的相互依賴、相互支持和相互合作。“中美關系已發生質變,沒有5到10年時間,難以有實質性改善”。
一段時間以來,在美國將中國錯誤定位為“最大戰略競爭對手”背景下,所謂“對華強硬”成為華盛頓的政治正確。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美國研究中心主任王勇認為,管控中美間分歧“事在人為”,當前高層交往有所增加,兩國領導人若能在今年11月的舊金山APEC峰會期間見面,并達成一些建設性共識,將會給改善雙方關系帶來契機。
中美關系不僅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系,更是世界上最復雜的雙邊關系。
朱鋒指出,冷戰結束以后美國政府長期對中國推行接觸政策,尤其是中國改革開放以后,兩國市場相互開放,經貿、人文交流頻繁,經濟利益相互包容、相互依存,共同推進了世界經濟的進步和世界的穩定和平。王勇也稱,基于過去40年中美間的交往和過去30年中美深度參與全球化,雙方建立起了全面聯系,且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經濟體,對世界和地區的繁榮穩定負有特殊責任。
朱鋒表示,如今美國的中國政策已經變為赤裸裸的對華“戰略遏制”,毫不遮掩其中國政策制定和實施過程中的霸權、霸道、霸凌的偏執與狂妄,把和平崛起的中國視為最大的戰略競爭者。“在現在的美語中,中國已經被稱之為‘pacing challenger,就是對美不斷緊逼的威脅。”
在受訪專家看來,中美間諸多領域的分歧都在不斷深化和擴大。政治領域內,特別是涉及中國主權的臺灣、新疆、香港等一系列問題上,美國打著人權、民主旗號踩踏中國紅線,侵害中國利益。在全球治理方面,當前中國領導人提出以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和全球文明倡議為代表的綜合治理方案,美國則極度維護自身霸權,追求狹隘的意識形態利益。“過去被視為兩國關系‘壓艙石‘穩定器的經貿往來,現在則變成了沖突競爭的新戰場,尤其體現在高科技和產業鏈等問題上。”王勇說。
在朱鋒的觀點里,美國認為中國在不斷追求國際領導地位,想要建立一個基于自身實力的世界秩序,并據此不斷指責和妖魔化中國。“美國對華的打壓將會是長期化的,而且這種長期打壓是中國今天所面臨的艱巨復雜的國際形勢的最重要來源。”他說。
著眼于美國國內因素,王勇告訴《中國報道》記者,日益復雜的政治形勢,包括政治激化、兩黨斗爭、社會撕裂,使得美國的權力精英將中國視為轉移國內矛盾的“替罪羊”,以此團結美國各階層。“在歷史上,無論對于冷戰時期的蘇聯,還是上世紀80年代的日本,美國都采取了這種策略。”
王勇坦言,此前因佩洛西竄訪臺灣、“氣球風波”等事件遇冷的中美關系,隨著近期美國官員頻繁來訪出現了回暖趨勢,但各方面分歧“沒有得到解決”。他表示,目前雙方高層會見,表明雙方都有意愿穩定兩國關系,防止“擦槍走火”甚至引發地區性沖突。
截至目前,“脫鉤”仍是中美在經貿領域的熱詞之一,并在一定程度上圍堵著中美關系的“退路”。
6月19日,布林肯在美駐華大使館舉行訪華記者會時表示:“試圖遏制中國并在經濟上與中國‘脫鉤的指控與我們實際在做的事情之間存在非常明顯的區別。在供應鏈領域是具有風險性,也是多元性的。”
訪華結束后,耶倫在印度參加G20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時表示,北京之行有助于將美中關系置于“更堅實的基礎上”,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經濟體對世界負有“在共同關心的領域開展合作”的義務。而在談及中美貿易問題時她卻辯稱,美國對中國實施出口管制和投資限制是出于國家安全考慮,而不是為了切斷與中國的聯系。
盡管如此,近年來,美國對中國輸美商品加征關稅,限制中國企業赴美投資,政治打壓中國高科技企業,威逼利誘其盟友也搞對華“脫鉤”等行徑,被證實是以國家安全之名行保護主義之實。
數據顯示,美國在沒有任何事實依據的情況下,已將1200多個中國企業和個人列入實體清單,實施各種限制與制裁。去年8月9日,拜登正式簽署《芯片法案》,其中設置了多項意在打壓中國芯片產業的“護欄條款”。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依據所謂“301條款”對中國進口商品加征關稅4年,目前4年審查期滿后,拜登政府對此正進行復審。
數據亦表明,“脫鉤”無贏家。在王勇看來,5年前特朗普政府單方面挑起對華貿易沖突,拜登目前雖未解除對華加征的關稅,但94%以上新加征的關稅要由美國企業和消費者承擔,美國工商界非常清楚“美國輸了”。他還提到,尤其據美方數據顯示,2022年中美貨物貿易總額達6906億美元,創下歷史新高,也說明“脫鉤”對美國不利,同時違反市場經濟規律。
王勇認為,“脫鉤”實際上是美國想要削弱中國跟全球經濟的聯系,限制中國獲得美國市場的份額,以及切斷中國同美國創新體系和創新生態的連接。朱鋒稱,美國對中國“脫鉤”源于世界政治的本質,即國家間永無休止的對權力、利益與財富的競爭。“今天世界的權力分配結構依然是單極體系,美國擁有明顯的戰略力量優勢,‘脫鉤就是美國出于戰略競爭目的對中國進行的瘋狂施壓。”對此朱鋒表示,我們要丟棄幻想、冷靜分析,長遠謀劃應對戰略。

6月19日,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辦主任王毅在北京會見美國國務卿布林肯。
已經引起中方注意的是,美方話術正從“脫鉤”轉變為“去風險”。梳理發現,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在今年3月底最早提出該詞,當時用于闡釋歐洲與中國需要專注于“去風險”,而不是用“脫鉤”損害中歐利益。自此,“去風險”開始頻繁被美歐官員使用。
王勇認為,美國想要實現與中國“脫鉤”很大程度上需要歐洲國家的配合,因歐洲不愿跟隨其“脫鉤”策略,美國便積極接過歐洲的“去風險”立場,以尋求姿態上的軟化,實則“換湯不換藥”。朱鋒也坦言,從目前美國對華戰略實施的進程和具體政策措施的執行來看,不能看出這兩個概念有什么實質性的差別。
美國《外交事務》雜志直白指出,美國力推“去風險”概念,實際上就是在芯片、關鍵原材料等重要領域限制中國發展,同時限制中國市場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
在美國政界兜售“脫鉤”“去風險”說辭的同時,美國企業卻力證中國市場是“必選項”。記者根據公開報道梳理,今年以來,就有蘋果公司首席執行官蒂姆·庫克、摩根大通首席執行官杰米·戴蒙、特斯拉首席執行官馬斯克、微軟創始人比爾·蓋茨等美企高管接連訪華。
朱鋒認為,中美在經濟上相互依賴,而且當今世界面臨著包括氣候變化、新冠疫情、國際恐怖主義、世界經濟增長明顯放慢甚至衰退的影響和沖擊,建立在彼此間共同利益大于分歧的共識基礎上,雙方應以務實舉措開展合作。至于分歧,則應管控。
哈佛大學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日前投書《華盛頓郵報》,對美中關系惡化表示擔憂的同時強調,穩定關系的第一步就是“回到巴厘島”,落實兩國元首重要共識。巴厘島峰會公報中提到,兩國元首同意,首先外交團隊保持戰略溝通,開展經常性磋商。
“布林肯、耶倫、克里等美國官員的近期來訪,是對雙方元首去年11月在G20巴厘島峰會上所達成共識的一種落實。”王勇說,其間發生的“氣球風波”,雖因美國國內炒作使中美關系遭遇危機,但雙方還是以兩國領導人達成的共識為指引,建立恢復溝通的管道,穩定了中美關系。前不久,中美關系“破冰”的親歷者——百歲高齡的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也來華訪問,被認為在為中美關系的回暖增溫。
回顧中美元首巴厘島會晤的成果,美方承諾了“五不四無意”。“五不”,即尊重中國體制,不尋求改變中國體制;不尋求“新冷戰”;不尋求通過強化盟友關系反對中國;不支持臺灣獨立;不支持“兩個中國”“一中一臺”。“四無意”,即無意同中國發生沖突、無意尋求同中國“脫鉤”、無意阻撓中國經濟發展、無意圍堵中國。
中方向美方提出,雙方是否應該建立新原則,指導中美關系在雙方力量發生結構性變化的新時期,如何應對一系列沖擊和挑戰,可由雙方團隊在已有共識基礎上繼續談下去,爭取盡早達成一致。
此次布林肯訪華后的中方通報里指出,“致力于構建穩定、可預期、建設性的中美關系”。對此朱鋒向《中國報道》記者表示,雙方就中美關系提出的定義,對于維護中美關系健康可控,減少沖突對抗,提供了重要指導價值,從布林肯訪華也能看出雙方能夠形成彼此之間新的政治共識。
對于如何理解“穩定”“可預期”和“建設性”,朱鋒分析說,首先,美國不能再繼續糾集針對中國的地緣政治、地緣經濟團伙,試圖制造新的陣營對抗,這一導向在整個亞太地區和世界范圍內都是一致的。其次,美國不能違背自由開放競爭的國際貿易規則,按照自身利益標準,把相關問題完全滲透擴展到中美關系的方方面面,雙方可控關系的本質,在于美國必須客觀、準確地看待中國的內外政策。
“建設性即不僅要建設性地觀察中美關系中各種潛在的爭議點、危險點,還要能夠建設性地處理。”朱鋒舉例稱,在亞太安全、全球安全、氣候合作和新冠疫情等問題上,中美都要下決心發揮大國責任、承擔大國擔當,妥善合理、建設性地應對、處理和管控兩國關系中的各種爭議與沖突。

在可預見的未來,王勇對中美關系持謹慎的樂觀,他認為中美兩個大國間關系影響未來幾十年的國際格局,當前雙方關系正處在歷史關鍵的“十字路口”,能否出現類似上世紀70年代“小球推動大球”的轉變,有賴于美國方面的認知。朱鋒稱,進入21世紀,中美如果陷入國際關系歷史常見的無休止的大國沖突與惡斗中,就完全否認了這個時代發展進步的意義和影響。
王勇表示,從近期看,中美關系有兩個時間點非常重要。一是今年年底之前,雙方能否建立穩定的對話機制,兩國領導人能否在今年11月的舊金山APEC峰會期間開展互動;二是美國明年的選舉很關鍵,若拜登政府繼續執政,中美關系有可能會穩定下來,如果是特朗普或共和黨的另一候選人上臺,中美關系可能會面臨更大的不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