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家羽
在中國電影百年發展史中,東北電影書寫過一段輝煌又燦爛的歷史,東北電影承載了新中國電影的希望,在歷史的光環下,新時期的東北電影似乎已經式微,但體現東北地區文化的電影創作從未停止,并在慢慢積攢力量。東北電影不僅是東北人拍攝的東北故事,更是東北地緣文化輻射下的電影區域文化空間的形成,在東北區域文化的生產與傳播過程中,東北電影的重要特征是反映東北地區的經濟、社會、人文、自然等方方面面的發展與變遷,是動態變化下綜合而成的東北電影區域空間。[1]東北電影充滿原汁原味的鄉土氣息,富含東北黑土地的豪放風格,促進了東北地緣文化傳播,實現了藝術精神與時代變化的平衡。
新時期的東北電影以復雜多元的藝術創作為本體,重構了東北形象和東北美學。東北電影并不是單一的地理概念,而是在東北獨特的環境空間、人文歷史輻射下形成的多元創作主體、創作空間與文化傳統,其作品中呈現了獨特的視聽符號、畫面內容與題材表達,這些元素共同喚醒東北老工業基地的歷史傳承和東北鄉土記憶及家國情懷。
聚焦社會變遷的新世紀東北電影。新世紀以來,東北電影逐漸受到學界、媒體和市場的關注,近年上映的《金剛川》《長津湖》《狙擊手》等一系列紀念抗美援朝戰爭的電影作品,依托東北戰場,追憶中國人民志愿軍英勇無畏的精神,追憶紅色革命文化。另外,也有深刻描繪東北人日常生活的電影,諸如《耳朵大有福》《鋼的琴》《春潮》《白日焰火》等,或得到專業獎項的青睞,或取得市場票房的成功,或受到觀眾的夸贊。從題材上來看,新世紀以來的東北電影在題材上幾乎涵蓋了工業、農業、城鎮、農村、女性等諸多方面,其中尤以東北老工業基地的轉型影響最為廣泛。
東北對于新中國是一個獨特的符號,電影內容往往與東北老工業基地分不開,空曠昏暗的工廠車間、交錯復雜的鋼筋水泥都是東北電影中的重要符號。張猛導演的《耳朵大有福》和《鋼的琴》,一部講述的是東北退休工人為生活日夜奔波的故事,一部講述的是下崗職工為爭奪女兒撫養權,在車間制造出一架鋼琴的故事。兩部電影都擁有豐滿的故事,以東北工業變遷為背景,表達時代洪流中人民群眾的不安現狀,憂郁的故事中又融合了黑色幽默,構建起立體化的東北文化空間,通過電影語言傳遞情感,以荒誕又真實的故事表現出超現實主義的色彩。
構建東北電影高辨識度的區域空間。 構建高辨識度的區域空間是東北電影創作中獨特的電影美學,從地緣文化的角度看,東北老工業空間、冰雪空間、民俗文化空間、紅色文化空間等都是東北地區典型的空間符號,東北的人、事、物共同構成了東北特有的地緣文化。
農業是東北人賴以生存的根,土地是東北農耕文明影響下形成的獨特空間,肥沃的黑土地、遼闊的平原、粗獷幽默的關東文化、三五分布的村社聚居群都是東北電影中高記憶點的空間元素。董成鵬導演的《吉祥如意》以東北農村為環境背景,故事以東北農村為窗口,對導演自己的家人展開藝術創作,大篇幅呈現出東北農村的自然風貌和春節的傳統習俗。冰天雪地的環境與熱情溫暖的東北人形成強烈的對比,呈現出極具生命力的東北農村,將東北文化與情感緊密相連,有利于東北文化的輻射傳播。
工業化在東北地區有著厚重的歷史,東北老工業基地為東北電影工業空間的構建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工業文化在東北地區留下了深刻的時代烙印,如張猛導演的《鋼的琴》中反復出現的工業煙囪和工廠廠房。在該影片的結尾,響起俄羅斯民歌《三套車》的悲愴旋律,雨中葬禮的背景是冒著黑煙的煙囪,煙囪意味著東北城鎮化的改造。最后,煙囪被爆破,隨之毀掉的不僅是象征著老工業基地的遺跡,還包括社會轉型中工人階級無所適從的精神依托。東北工業電影與時代同步發展,多部東北影片中都流露出東北人對曾經輝煌時代的懷念與自豪。
新時期的東北電影獨具風格,具有獨特的地域文化傳播概念,電影場景空間的構建多運用工業廠房、苞米地、柴火垛、東北方言等符號元素,搭建東北獨特的紅色文化、歷史文化、工業文化與農業文化,這些文化都是國家文化的組成部分。東北電影通過過去的意象、現代的思維共同創造出新時期的東北電影。[2]
東北民俗風情的呈現。 2014 年刁亦男導演憑借《白日焰火》獲得第64 屆柏林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熊獎,在該影片中,以東北民俗為故事背景,以東北方言為故事人物真語言,方言的語境構建不是為了突出民俗符號,而是為了將地域特征和民俗標簽相融合,構建東北地緣文化輻射下“類紀實”的現實主義電影世界。
在歷史發展變化中形成了差異化的地域文化,而若將這種固有印象融入到電影創作中,方言就是最好的選擇。方言是民俗的代名詞,而民俗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以“民俗奇觀”獲得世界電影的認可,東北地緣文化民族特性傳播價值也才得以彰顯。文化是指人類從生活實踐中建立起來的價值觀念、道德、信仰、理想和行為方式的綜合體,東北文化作為一種地理亞文化,具有極強的符號意義。東北方言作為最好辨認的一種民族方言,頻繁出現在春晚的舞臺上,出現在網絡視頻中,在大眾的認知中東北方言是東北地域的代指。影片《東北合伙人》中農村的苞米地、紅磚瓦房、柵欄院墻都是東北特色民俗符號,片中大爺大媽村頭打牌聊天,嘴里是東北話的嬉笑怒罵,將東北方言的幽默特性展現得淋漓盡致,故事內容既接地氣又激發觀眾共情心理,極大地拉近了與觀眾之間的距離,使得東北地域文化潤物細無聲地傳遞給觀眾。
集體記憶的視覺符號呈現。 地方記憶是國家記憶、民族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地方集體記憶包括具有歷史價值的物質文化和非物質文化,當然也包括地方社會的重要活動和人民記憶。上世紀90 年代,東北地區經歷了國企改革,這是上世紀末東北人最深刻的傷痛記憶,以東北地區為背景的城鎮電影,或多或少都包含了這部分記憶的符號呈現。
《鋼的琴》和《下海》都以國企改革為背景,將事件符號融入到敘事空間的視覺符號當中;《幸福時光》中街頭巷尾的電話亭、滿街穿梭的夏利出租車、印著老式花紋的大茶缸,這些物件都喚起人們對那個年代的集體記憶;《那一場呼嘯而過的青春》中,墻上寫著“培育一流隊伍,制造一流產品”,懷舊的口號寫滿墻壁。各種年代的記憶通過這些符號的重組、重建、重構,形成獨特的東北電影敘事空間。新時期東北現實主義故事仍在大量創作中,關于東北農村、城鎮的集體記憶回溯勢必愈加豐富與多元,大眾的消費主義是電影傳播的起點,個人記憶的創作勢必衰弱,集體記憶的情懷創作才是傳播最優選。
商業元素融入新時期東北電影創作中。新世紀以來的中國電影市場,商業電影已然成為主流,尤其在大數據、短視頻傳播趨勢下,電影創作也不免走上數據化的道路,愈加注重迎合受眾口味。但不管如何迎合市場,電影的本質仍然是講故事,講好故事是電影能夠贏得市場的最大前提。
近年來,中國觀眾逐漸對好萊塢大片產生審美疲勞,優質的本土電影在故事和情感上彌補了好萊塢大片的不足。東北人的故事在傳播上具有一定的親近性,情感上具有一定的親和力,在類型上也有一定的親切感,尤其是韓杰導演的《Hello,樹先生》是近年來東北電影商業化的代表作品,現實與超現實的融合、鄉土化的敘事表達、生活化的主人公共同構成了這部具有商業熱度兼藝術表現力的現實主義電影。樹先生是集快樂和憂郁等多重矛盾為一體的人物,他不是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他善良淳樸,樂觀幽默,但同時他也貪圖享樂,不思進取,就像是生活在觀眾身邊的人。現實生活對他加以諸多傷害,他依舊熱愛生活,充滿熱情,激勵人們走出困境。在新時期,電影受眾審美發生多元轉變,受眾也開始將目光聚集在真實生活上。
東北地緣文化在大眾文化中的曝光程度相對較高,東北地區擁有很多文化符號,但真正被大眾深入了解的反而很少,這種現象激勵著東北電影的創新創作,開始將故事核心聚焦在小人物身上,解構、重塑、演繹小人物的生活,形成新時期東北電影美學范式。
真實生活狀態打造同一性。 東北人的真實生活在電影中主要通過場景構建、人物性格塑造、人物語言來表現,如《通往春天的列車》中東北老工業基地的城市環境,《吉祥如意》中東北鄉村環境的塑造,這些真實的場景直接將觀眾帶入到場景之中。2022 年耿軍導演的《東北虎》以黑龍江鶴崗為拍攝地,電影中都是普通人,他們會犯錯誤,也會改過與和解,曾經刻板的東北人形象正在解構,新的風格變化、新的故事表達正在重構東北形象。
電影《落葉歸根》中老趙背著、扛著、推著老劉的尸體回老家安葬,歷經西天取經一樣的磨難,在老趙的樂觀和豁達中透露出東北人的單純與質樸。一路的風景和故事是一場落葉歸根的心靈回歸之旅,民族文化的認同是包容且共存的,這一份認同的獲取,在情感上更能貼近觀眾,在內容上注重大眾文化呈現。同樣地,《鋼的琴》中將下崗工人的辛酸和幽默層層揭開,突顯出底層群眾生活的復雜性、心理的豐富性,給觀眾呈現出殘酷又溫馨、冷肅又溫暖的東北故事。
受地緣文化影響創作的東北電影不同于其他地區對普通人的直接刻畫,東北電影更擅長用戲謔的手法展現生活的無奈,飽含東北人的自嘲精神和自我娛樂的幽默基因,重現東北人生活的真實狀態,也是塑造東北人物形象的獨特方式。
喜劇幽默促使傳播擴大化。 東北地緣文化中最被大眾熟知同時也是最具辨識度的便是喜劇幽默,在東北電影中,喜劇元素是電影的必要元素。東北電影的喜劇元素來源于東北人精神中的集體無意識,這不是東北人后天學習而來的,而是先天存在的文化印記。像《鋼的琴》與《耳朵大有福》的導演張猛就是土生土長的東北人,在成為電影導演之前創作過很多小品,都是人民群眾頗為熟悉的喜劇作品。[3]
電影《耳朵大有福》中王抗美的故事以荒誕又滑稽的方式展現出底層小人物的辛酸和幽默,將王抗美的個人生活與時代洪流緊密聯系在一起,把個人的情感融入到時代浪潮之中,小人物也有大智慧,形成無意識的喜劇效果。同樣,《鋼的琴》中陳桂林的生活一波三折,通過冬林捕魚、研究書籍、恢復鋼廠,將原本看上去不靠譜又無聊的“鋼的琴”的建造目標分解開來。生活中處處都有不如意,陳桂林用極具東北語言風格的臺詞層層帶過,為影片增添更多真實感。
東北人給全國人民留下了“幽默”的標簽,而東北人也習慣用幽默來化解生活中的悲憤與困苦,用笑化解悲傷。東北電影也將其納為特殊符號,將生活抽象化、藝術化、戲劇化、喜劇化,不僅為東北電影添磚加瓦,也為東北地緣文化增添新的生命力,擺脫常規狀態下生活的無奈,建構出屬于東北地域的獨特電影空間,將東北地緣文化進行更好的繼承和傳播。
情懷與價值觀雙管齊下。文化彰顯著民族的性格,也彰顯著地域的性格,盡管文化在歷史的長河中是動態的,是逐漸發生改變的,但對中華民族來說,文化具有漫長的歷史傳統,也具有相對穩定性。世界全球化的發展,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各地文化都處于開放性狀態,在開放環境下的文化也極易受到沖擊。地緣文化影響下的東北電影也開始與各方文化開始融合,以期碰撞出更加新奇的電影火花。
電影《落葉歸根》就是各地文化融合的產物,片中無時無刻不在展現中華民族的大眾文化與各地文化的交融。老趙從南到北涉及多個地域,不單純是東北地緣文化的呈現,還是中華民族地緣文化的融合表達。新時期的東北電影依托社會轉型的大環境,運用底層敘事邏輯,創造高辨識度的敘事空間,成功運用電影呈現東北的現在與過去,使東北電影的傳播得到擴大。
新時期的東北電影在因循守舊和創新自我的道路上不斷對沖。新時期的東北電影同新時期的東北工業、農業建設類似,既想保留原有的東北電影傳統地域價值,又想融合新的商業元素、通俗文化。面對電影文化的傳播,東北電影似乎還未能摸索到如何將東北地域文化與當下電影新文化、新流行完美融合,轉型道路充滿荊棘,但東北電影創作者仍在努力,力求構建出具有東北地緣文化特色的電影區域空間,以適應市場的動蕩,展示出新時期東北電影的時代價值與大眾文化價值。
新時期的東北電影融合大眾文化的價值取向,擴展東北電影的傳播空間,承擔起表達東北地緣文化的特殊使命。從長遠角度來看仍然存在著很多問題,新時期的東北電影總體上數量較少,尚未形成標志性的電影類型,對于東北地區的塑造也還缺乏更加深入的探索。東北電影要想開拓市場,必須打破定式思維,深入挖掘東北地緣文化的精神支援,強化東北電影的區域特色,深入運用東北方言與東北幽默,同時不忘東北人骨子里的堅韌與智慧,打造東北電影品牌,形成良好的品牌效應和獨立審美意識,最終形成獨特的“東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