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雨純
近年來,紀錄片的社會功能不斷凸顯,更加注重正向價值的傳播、重大主題的宣傳,呈現敘事去中心化的特征。在這樣的創作環境中,現實題材紀錄片憑借自身貼近性、真實性的特點,實現了較強的傳播效果。現實題材紀錄片重在關照社會現實,反映社會問題,反思社會現象,進行建設性表達,總體上統一在中國夢語境下的“奮斗美好生活”的主題框架內,表現主體大多為普通人,小人物與大時代互為映照,總體基調積極向上,即使是對于社會矛盾和問題的呈現,也是以矛盾的解決為敘事線索和動力,在價值取向上偏向建構主義的特點。[1]
目前,現實題材紀錄片已做出很多嘗試,如《棒少年》聚焦邊緣兒童群體,通過聚焦公益組織對兒童的教育以實現孩子對于自身的身份認同與他者認同,展現棒球少年的蛻變和家國同構的構建。《城市夢》以戲劇化、幽默化的敘事風格通過聚焦城管與商販之間的長久矛盾來體現城市與鄉村倫理流變的社會命題。在微紀錄片領域,央視出品的《分秒人生》,通過對快遞小哥和外賣騎手群體的深入記錄,生動講述了中國勞動力市場中新興力量對于自我價值的建構及其對城市發展、經濟運行的意義。現實題材紀錄片往往從普通人視角切入,以小見大,呈現出溫暖的人文關懷氣息,對國家、社會和公眾產生積極正向的影響。
近年來,中國紀錄片的美學表達主要圍繞政治美學、傳統美學和紀實美學展開。政治美學主要是以國家主流價值為導向,借助影像發揮宣傳和育人的作用,傳遞價值理念,在潤物細無聲中實現觀眾對主流價值、意識形態的認同。傳統美學是借助中國傳統思想文化,將古典之美融入影像記錄,展現出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表達特征。紀實美學是通過聚焦現實生活和時代變遷,反映出人物真實的生活狀態、心理狀態,以達到觸動觀眾、引發思考的目的。
在系列紀錄片《人生第二次》中,相比于第一季《人生第一次》關注人一生中從出生到死亡的12 個重要的人生節點,第二季更多反映出現實中難以解決的問題和值得思考的矛盾與沖突。正如導演所說,在創作階段他們遇到了新冠疫情,發現人生中的好多事情并不像“第一次”中那樣溫和,更多事情的發生都是突如其來的。人生不僅僅是浪漫和美好,一個個意外讓人們更加感受到了生活的不易。意外就像人生河流中的巨浪,一下子就能讓人明白命運是多么無常,因此我們要不怕風浪,不懼重來,努力學著抗爭與和解,學著戰勝恐懼,去找到愛。通過對社會問題、人生價值的發現與觀察,這部紀錄片通過這三種美學表達,將現實生活與時代命題相融合,創造出了一套中國特色的美學記錄范式。
政治美學,就是將政治和美學兩個不同的學科視域相融合。政治作為建立在一定經濟基礎之上的上層建筑,是以國家權力為核心展開的各種社會活動和社會關系的總和,必然會牽動全體社會成員的利益并支配其行為。[2]從紀錄片角度來看,就是試圖通過影像創作表現政治上的正確性和目的性。
2022 年,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印發《關于推動新時代紀錄片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強調紀錄片創作要堅持正確方向,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堅持創新驅動,堅持統籌協調,堅持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還指出新時代紀錄片發展應唱響主旋律,匯聚正能量,立足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不斷滿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增強人民精神力量,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提供強大的價值引導力、文化凝聚力、精神推動力。在當下,紀錄片應將建設性表達植根于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之中,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對社會問題進行建設性表達,引導觀眾對主流價值的接受與認同,強化對于我國政治、文化、發展的認同感和自豪感。
現實題材紀錄片不同于政論文獻紀錄片,政論文獻紀錄片以“獻禮”為由頭,注重宏大敘事,而現實題材紀錄片多從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入手,往往從個人視角切入,以小見大,借由現實生活中普通百姓的個人經歷反映大時代的變革,在潤物細無聲中呈現中國共產黨與國家的政治成就和輝煌歷程。在系列紀錄片《人生第二次》中,政治美學的表達往往是從情感鋪墊入手,通過紀實段落中的感人細節和現實矛盾的串聯,讓觀眾深刻感知人物與故事并深入共情,在敘事細節上展示主流力量對于個體的幫助,最后通過圓滿的結局進行政治性的升華。《圓》這一集通過親生父母、被拐孩子、公安民警三個視角體現被拐家庭在尋親中的困難、不易與團圓后的久違幸福和現實矛盾,其中最后一個視角就是從湖北省黃岡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隊長王子強,以他親身參與負責處理拐賣兒童案件的經歷進行講述,短片以警察的親歷視角帶觀眾了解每一個被拐家庭團圓背后公安機關背后的努力與付出。盡管仍舊是從個人視角出發,但由于公安機關民警的特殊身份,尋親故事得以從更加客觀、更加宏觀的視角進行敘事,解密該犯罪案件發生的全過程,客觀展示辦案流程與犯人自白。同時將視角從單個家庭投放到所有被拐家庭,通過他所親歷的多個案件結局帶領觀眾知曉拐賣兒童給多個家庭帶來的變化,審視此類犯罪行為為社會帶來的危害。片尾字幕通過呈現公安部部署全國開展“團圓行動”、目前的有效成果和各機關對于拐賣案件的關注,體現黨和國家堅決打擊拐賣犯罪,真正落實促進被拐家庭團圓,真正為人民服務的政治理念。
在《立》這一集,主要聚焦城市外來勞動者融入城市實現夢想的故事,通過人物的講述和鏡頭的拍攝使觀眾關注到深圳工會“圓夢計劃”對于外來務工人員接受繼續教育的資助,并通過一條結尾字幕體現該計劃的持續時間之久、實踐效果之好,真正幫助了更多外來務工人員,取得了顯著的社會效益。此外,《缺》這一集中的社會公益組織、《是》這一集中的法理與人情相融的檢察機關都彰顯出了和諧、積極、有秩序的社會氛圍。
由此可見,現實題材紀錄片中的政治美學旨在展示通過國家、社會的扶持力量給予人民有力的依靠,即使現實中遇到困難,但在外在支持與內在努力的雙重加持下,我們一定可以跨過難關。該紀錄片借此邏輯巧妙進行政治性的中心表達,展示出溫暖的現實主義基調,讓觀眾在情感共鳴的基礎上實現對于黨和國家的認同感和自豪感。
傳統美學是指承襲優秀傳統文化凝聚而成的具有情感內傾性、表意象征性、強調內化與體悟的審美情趣。傳統美學觀念長期植根于民族文化與審美表達中,符合傳統美學的表達更符合本土觀眾的接受與認知范疇,易于引起觀眾的欣賞與共情。在弘揚優秀傳統文化的時代背景下,中國紀錄片也正處于現代文化與傳統文化的交叉點,這就需要利用傳統美學展示和服務表達,發揚優秀傳統文化的作用。
在所有紀錄片類型中,體現傳統文化傳承和發揚主旨的多是人文歷史類紀錄片,豐富的人文資料、歷史資料可以為傳統美學的豐富表達提供更多的視聽載體。但在現實題材紀錄片中,極少可以看到傳統文化的高頻出現和創新應用,但該類題材紀錄片可以借助傳統文化中的美學元素進行敘事和表達。“意象”范疇歷來被視為中國古典美學的中心范疇,基于東方民族審美思維方式和藝術實踐方式的共同性,“意象”范疇及本質特征體現出鮮明獨特的東方美學精神。[3]意象具有可交流、可對話的屬性,在不同的語境下意象可以被賦予延伸性意義,獨具東方美學的隱晦意味。因此,紀錄片作為一種藝術實踐,可以深度利用傳統美學中的意象進行美學表達。
在系列紀錄片《人生第二次》中,在整體架構上,導演選取圓與缺、納與拒、是與非、破與立這四組對立的命題意象,以二元對立的形式來闡述骨肉親情的重逢與別離、身體殘缺與容貌焦慮、出獄改造與等待正義、掙脫婚姻枷鎖與改變命運的四組人生辯題。導演巧妙運用意象作為分集標題,在每集開頭通過意象闡釋、利用詩歌來比喻故事內核或分集主旨,并用一句主人公所說的話來做進一步闡釋,將傳統表達與現代表達融合。如在《納》這一集里,導演用“接納”表示身陷殘疾的主人公決定接納輪椅、接納殘疾人的新生,并用“川澤納污,所以成其深;山岳藏疾,所以就其大”來比喻即使身體殘疾,只要用積極的態度去接納與面對,一樣可以活出精彩人生的精神內核。在《破》這一集中,用“破”表現“離婚”這一社會現象和“生活新突破”的內在含義,用古詩“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展現出選擇掙脫婚姻枷鎖的人所經歷的困難和對新生活的期待。在與其二元對立的《立》這一集中,導演通過“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來比喻外來務工人員想要通過繼續教育在大城市安身立命的自立自強之品德。這樣的美學表達既強化了紀錄片主旨,又增添含蓄神秘的傳統美學色彩,將傳統美學融入表達中,符合中國觀眾的審美意趣,能夠深化表達深度。
由此可見,傳統美學能夠為現實題材紀錄片表達帶來新巧思、新力量,以傳統美學為載體進行主旨內化與獨特表達,將優秀傳統文化與現代思想表達相結合,在影像呈現中豐富文學色彩,深化思想內涵,使整體表達符合中國觀眾的審美情趣。
紀實美學意圖記錄真實,還原生活本質,最大程度貼近真實。“觀察視角、跟蹤記錄是紀實美學的核心元素。”[4]現實題材紀錄片更傾向于深入探究社會民生熱點及背后的人文情懷,作品始終以個體化的發散性視角,通過大眾化、平民化的敘事語言,聚焦小人物的現實世界與情感表達。紀實美學用深刻的觀察、真實的記錄、細節的串聯去敘寫人性話語,塑造人物情感空間,用紀實主義鏡頭語言記錄其中的人性光輝和理性思考。
系列紀錄片《人生第二次》的選題主要將視角放在當下人們關心的議題上,涵蓋兒童拐賣、邊緣人群、困境兒童、身體殘缺、容貌焦慮、原生家庭、公平正義、自我救贖、婚姻生活等具有熱度的話題,選題范圍廣泛而復雜,涉及親情、教育、法制、公益、體育、醫療、文化等方面。該片通過深度挖掘、細致觀察、精妙剪輯來實現對當代人們的審美觀念、親情邊界、婚姻觀念、人生價值等客觀與理性的探討,但在現實矛盾的解決過程中又彰顯出濃厚的人文關懷與人性光輝。
《圓》這一集不僅聚焦被拐家庭重聚后的團圓幸福,還記錄了被拐孩子在原生家庭和撫養家庭中的抉擇與無奈,讓觀眾體會到被拐家庭遇到的種種現實,其中原生家庭母親對于孩子選擇的尊重與愛護讓觀眾體會到親情的力量,也讓觀眾重新思考久別重逢的團圓背后的抉擇和情感。《缺》這一集聚焦因為原生家庭破碎或沒能力撫養的青少年,通過對他們心理、生活狀態的記錄體現出不幸福的原生家庭對孩子的成長具有多深的負面影響。另外,通過對公益組織負責人柏翔對于孩子們全身心的愛、呵護、教育,彰顯出人性的善良和社會公益的力量。《納》記錄了終身殘疾突然發生在一個年輕人身上,展現他在家人、朋友幫助下積極面對,尋求獨立的樂觀心態和不屈精神。《拒》聚焦容貌焦慮和整形行業,反映現實焦慮與商業化現狀,并彰顯以還原美貌、幫助樹立自信為原則的一類職業醫生的專業精神與操守。《是》與《非》聚焦司法領域,記錄維護法律尊嚴、為人民服務的檢察機關和信任法律、期待公平正義的申訴人的故事以及犯人出獄后對于親情紐帶、未來規劃、個人價值的重塑與期待。《破》與《立》則對準新時代女性,她們有的勇于掙脫不幸的婚姻,追求個人幸福,有的不甘在流水線做工,通過自學改變命運。盡管她們遭遇了種種意外,有很多糾結與委屈,但都選擇用愛、善良、勇敢、樂觀去抗爭與和解,接納現實,勇敢面對。
系列紀錄片《人生第二次》立足現實生活中真實又尖銳的議題,在對現實生活的觀察與思索中探尋人性的多元與正面力量。而現實題材紀錄片也可以運用紀實美學表達路徑,深入社會議題背后的內在邏輯,將紀實影像轉化為公眾和社會的反思,并在理性思考中展現溫暖的現實主義基調并試圖轉化為改變社會的現實力量。
系列紀錄片《人生第二次》作為現實題材紀錄片中的代表,巧妙運用多種美學表達,利用政治美學、文化美學、紀實美學三種元素實現了建設性表達,深入社會問題,反映真實情感,在理性探討的同時兼具人文關懷,推動社會進步與發展。根據該紀錄片,人們也可以歸納出一種現實題材紀錄片的美學創作范式,即可以從政治美學、傳統美學、紀實美學三個維度去進行建設性表達,以平實自然的觀察視角對普通人進行聚焦與放大,始終堅持以人為本,將藝術創作統一于時代命題中,并將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內化于人文關懷和理性探究之中,即建設性表達要觀照社會現實,呈現出溫暖現實主義基調。在三種美學表達的融合中,創作者應當基于新時代背景充分發揮創新驅動作用,不斷創作出滿足社會需要、公眾需求的影像作品,不斷開拓創新具有中國特色的美學記錄范式,助推現實題材紀錄片對社會現實的關照,實現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