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李大釗等19人被捕英勇就義。1952年,殺害李大釗的兇手雷恒成在上海落網。當年辦案的19歲偵查員魯全發,如今已是九旬高齡,講述了偵破此案的細枝末節。
主謀仍逍遙法外
1952年金秋時節,上海市公安局新成分局(現靜安分局)局長馬益三眉頭緊鎖,雙眼緊盯著手里的信陷入了深思。這不是一封普通的人民來信,而是由上海市公安局轉來的公安部漆封、掛號檢舉信。
檢舉信是一名姓趙的北京市民在1951年6月10日親自送往北京市公安局的。信里寫道:“謹向政府舉報,數年以前,曾在北京西北角寺廟露面的‘了明禪師,實系認賊作父的漢奸、特務分子,民國十六年,就是他率領軍警搜查蘇聯大使館,致李大釗和先烈數十人慘受絞刑而殉難……望政府迅即覓取線索,務求捕獲,以彰國法……”
有關抓獲殺害李大釗等先烈主兇的來龍去脈,馬益三心里是清楚的。
1949年2月2日,北平市公安局的朱文剛率領8位民警和中央警衛團一個班前去接管國民黨警察局功德林監獄,一行人走進大廳時,朱文剛突然發現墻角邊立著一座絞刑架,十分刺目和陰冷。他問一名舊警察:“你們用這個洋玩意兒處決過死刑犯?”有人回答:“聽說用它絞死過貴黨首領李大釗。”盡管這個聲音很輕,但對朱文剛來說,“李大釗”這三個字無疑是一個巨雷般的震響。他連一秒鐘的思索也沒有,幾乎是吼著對在場的舊警察命令:“你們把它看好了,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動!”
殺害李大釗烈士的兇器被意外發現,那么,殺害李大釗等19位先烈的主謀又在哪里?
1951年6月5日,北京市公安局副局長兼偵查處處長馮基平收到一封來自鐵道部公安局的絕密信函,信中寫道:“……李大釗同志被害之主謀人,即當時張作霖之偵緝處處長吳郁文,化名博哉,現住在北京鼓樓灣菖號……”6月20日,吳郁文被抓捕歸案。審訊中,他對策劃、抓捕李大釗的罪行供認不諱,同時還交代了另一個主謀——副處長雷恒成。
此刻,這封從北京輾轉而來的檢舉信就在馬益三的面前,另一主謀雷恒成已潛逃到了上海。上海豈是他的藏身之地?哪怕鉆進地洞也必須把他揪出來。想到這里,馬益三站起身,臉色嚴峻地對警衛員下令:“請六股股長王天杰同志到我這里來一下。”
掩蓋真實身份
新成公安分局的六股負責隱蔽戰線工作。追緝雷恒成的任務理應交給六股的同志們。王天杰來到馬益三辦公室后,馬益三只是把那封舉報信遞給他看。這封信,王天杰看得很慢也很細,他讀完最后一個字時,抬起頭對馬益三說:“我們要和時間賽跑,盡早抓獲雷恒成。” 馬益三肯定地點了點頭:“我給你3天時間破案,能完成任務嗎?”王天杰一個敬禮:“一定完成!”隨后,他轉身走出辦公室。此時,天色已暗。
直到現在,魯全發還能清楚地回憶起接受任務時的情景:那天,他從食堂吃完晚飯回到辦公室,王天杰股長已在等他了。股長把信交到他手里說:“給你看封信。”當時的魯全發剛滿19歲,可檢舉信中的內容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他義憤填膺,想到李大釗這位革命志士在酷刑中堅貞不屈,最終慷慨赴死,他憤怒到恨不得立即把主謀繩之以法。
王天杰和魯全發湊在一起商量信里的線索、路徑和方向:“了明禪師”雷恒成;“賣卜”(算命)謀生;滿口黃牙;一塊從不離身的末代皇帝賞賜的金掛表;上海跑馬廳附近的馬立斯路(今重慶北路)……只是馬立斯路上住著千家萬戶,雷恒成究竟在哪個門洞里?目標明確,魯全發“噌”地站起身:“我這就去當地派出所調戶籍資料,查詢雷恒成的下落。”
商討完行動方案,魯全發信心滿滿地根據檢舉信上的線索去查閱戶籍資料。然而,魯全發把每一張戶籍都翻看過了,卻并無此人,連戶籍民警都說不知道轄區里有個叫雷恒成的。但魯全發不死心,他在戶籍登記中又仔細查找了一遍,突然,一個叫“趙志安”的人躍入眼簾。二者雖然名字完全不同,但年齡、籍貫、職業“賣卜”以及戶籍照片與檢舉信里描述的瘦臉、蓄有山羊胡子等樣貌相仿。會不會雷恒生為掩蓋真實身份用了假名?據派出所民警反映,趙志安夫婦是從中國臺灣遷來上海的,因年老體衰,幾乎足不出戶,對他的了解只限于戶籍登記上的那些內容。
離開派出所后,魯全發決定走訪附近群眾,請他們辨識一下見沒見過有這些特征的以“賣卜”為生的老頭?雖然“獵人”魯全發似乎嗅到了狐貍的氣味,但他問了一個又一個居民,都說不認識。天完全黑了下來,馬立斯路周邊少有行人。就在這時,魯全發看見有位穿旗袍的婦女正走進一個門洞,他緊走幾步,再次掏出照片詢問。那位婦女遲疑著說,似乎見過這個古稀之年的北方老頭,好像稱自己是“了明禪師”,算命很準,平常很少和鄰居來往,有時聽見若隱若現的木魚聲從他家傳出來,可能住在馬立斯公寓46號……
魯全發一下子興奮起來,可那婦女的回答都帶有“好像”“可能”,存在著諸多不確定因素,但他覺得是時候正面偵查了。
一眼識破兇犯
第二天中午時分,魯全發來到局里的倉庫挑選衣物。在制訂行動方案時,他覺得化裝偵查是個好辦法。雷恒成既然是個“賣卜”的,那他可以假扮成算命人上門。他選了件灰色長衫,一頂銅盆帽和一雙方口布鞋,穿戴整齊后,便朝跑馬廳附近的馬立斯路走去。
魯全發徑直來到馬立斯公寓46號5樓的“趙志安”家。開門的是個老太太,她吃驚地盯著這個上門的陌生小伙子。魯全發趕緊說明來意,是來請“了明禪師”算命的。老太太點點頭,轉身朝里面招呼了一聲,便將魯全發引進了門。魯全發警覺地觀察著四周,房間并不大,他一眼就看到有個老頭坐在藤椅上,身形消瘦,臉色灰暗,但一撮山羊胡子卻很醒目。老頭見了魯全發,擠出一絲笑意問道:“小伙子,是來求簽的,還是來算命的?”他說話的口音是純正的京腔京味,那一口黃牙卻在張口間暴露了出來。
不知是因為天熱還是緊張,魯全發的臉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在心里對自己說,冷靜、冷靜,絕不能露出破綻。魯全發回答說,自己剛從鄉下來到上海,想找先生算算命,測測前途。老頭“嗯”了一聲,讓魯全發報上生辰八字,然后閉上眼睛念念有詞。一會兒猛地睜開眼睛道:“小伙子,你命里有雙運,何為雙運?一是財運,二是官運。你不但能找個好工作,而且還有官運呢……”老頭在喋喋不休地說著“雙運”,魯全發心里有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此間,他已看得分明:老頭的年齡、相貌、口音,連同他的黃牙都和檢舉信上列出的特征對上了號,魯全發甚至覺得老頭的牙齒還不是一般的黃,如果不是抽過大煙或是鴉片,絕不至于如此黑黃。可是,在證據不能一一落實到位的情況下,絕不可以隨隨便便地抓人,明明看到老頭的頭頸里戴著金掛表,卻無法驗證掛表的內殼里究竟是不是有末代皇帝的照片?這是魯全發最大的心事!
他在動腦筋怎么才能讓老頭打開掛表?趁老頭喝水的間隙,魯全發有主意了。他說:“謝謝你,能幫我再看下時間嗎?我3點鐘要去新閘路橋那里報名招工,現在走過去還來得及嗎?”老頭很自然地打開掛表,就在那一刻,魯全發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末代皇帝的頭像……證據確鑿,老頭就是雷恒成,當年殺害李大釗的主謀之一就在眼前。
無須周旋了。魯全發付了算卦的錢說聲告辭,便離開了馬立斯公寓,三步并作兩步地趕回局里,此時正是下午近3點。當晚,魯全發、夏咸俊和潘澄3人一起去了雷家。這一次是上門對雷恒成進行抓捕。這時,雷恒成正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當他睜開眼睛看到下午來算命的鄉下小伙子此時穿著警服,什么都明白了。
魯全發在當地治保主任的全程見證下,搜查了雷家。他們找出了幾個精致的盒子,里面裝著的是雷恒成的身份證明以及多張任職證明,有他在日本憲兵警察所的畢業證書、日偽任命狀及日偽時期的二等勛章等各種他“輝煌歷史”的證明。
告慰先烈英魂
1952年10月20日,對雷恒成的審訊就在政保科(此時“股”已改成“科”)進行。
在雷恒成簽字畫押的交代中,他的這段敘述或許可以還原當年情景:“1927年左右,我在做偵查處幫辦時,北京郵政局在信中發現有共產黨員在俄國兵營里住,報告京師警察總監后,總監陳興亞命偵緝處負責偵查,處長吳郁文派偵查科科長楊某負責具體工作,匯報,討論,研究,有時我是參加的(看閱公文)。因地點在俄國兵營內,捕時必須事先和外事團各國(美英日法德)交涉妥當,才準軍警入內,約一個月,由外交部與外交團交涉后即派軍警入內,逮捕李大釗等同志二十余人。我那時只知道李是共產黨的頭子,有名的‘南陳北李,當時執行逮捕是由吳郁文和我帶了四五十個警察執行的……后約有十余人被處絞刑而死,李大釗一支手槍被我留用了……”
1927年4月6日,吳郁文和雷恒成率領軍警執行張作霖發布的“四六”大逮捕命令。當時,吳郁文是總指揮,雷恒成是副總指揮,他們將憲兵和特務分成12個小組,按照叛徒提供的名單,分頭抓人,抓捕了李大釗等革命志士。
李大釗從被捕到就義,在獄中被關押了22天,受盡折磨,甚至被殘忍地拔去了手指甲。臨刑前,李大釗用血跡斑斑的雙手完成了2700字的《獄中自述》,其中寫道:“釗自束發受書,即矢志努力于民族解放之事業,實踐其所信,勵行其所知。”這篇革命文獻是李大釗對無產階級事業無限忠誠的見證,是一曲豪邁的正氣歌。李大釗慷慨就義那年僅38歲。
在審訊中,雷恒成對當年作為主謀之一殺害李大釗的事實供認不諱。華東公安部在處理意見中證實了雷恒成漢奸的身份,明確了他謀害李大釗等多名同志的犯罪事實,建議處以死刑,立即執行。
采訪魯全發時,他真誠地說:“我親手辦了這個案子,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有意義的大事,兇手的落網彰顯了正義和公平,也因此告慰了李大釗等無數為革命事業獻身的英魂……”
(摘自《新民晚報》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