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玄府-肺絡”分期辨治兒童閉塞性細支氣管炎探析*

王亞瑞 李芳琳 孟志強 陳文霞，2△

（1.河南中醫藥大學，河南 鄭州 450000；2.河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河南 鄭州 450000）

閉塞性細支氣管炎（BO）是一種以直徑＜2 mm 的終末細支氣管炎性損傷所致的慢性氣流受限綜合征［1］，臨床表現為反復咳嗽，喘息氣促，呼吸困難，活動不耐受等癥狀。患兒常因反復肺部感染、持續氣促、低氧血癥、肺心病等多次住院，嚴重影響生活質量，甚至威脅生命安全，給家庭和社會帶來沉重負擔。目前全球尚無公認臨床治療指南，主要應用糖皮質激素輔以支氣管擴張劑，小劑量阿奇霉素等對癥支持治療，療效并不理想，且個體差異化較大，復發率較高［2］。該病反復不愈，后期可向肺纖維化進展，預后較差，死亡率高［3］。近年來，中醫治療本病展現出一定的優勢，且各有側重，王孟清教授認為閉、痰、瘀、虛為病機關鍵，倡導開閉、化痰、通絡、補虛為治療大法［4］；吳力群教授從窠囊痰瘀論治，其認為窠囊的形成與受外感、內傷、久病遷延等因素有關［5］。筆者不揣淺陋，根據古今醫家論述及臨床跟師陳文霞教授經驗，試從玄府-肺絡理論出發，探析該病的分期辨治思路，以饗同道。

1 “玄府-肺絡”理論基礎

玄府之名首見于《黃帝內經》，《素問·水熱穴論》曰“所謂玄府者，汗空也”。此玄府只在狹義上意為肌表之汗孔。金元時期，劉完素創立玄府學說，并廣其意而用之，在《素問玄機原病式》記載“玄府者，謂玄微府也。然玄府者，無物不有，人之臟腑、皮毛、肌肉、筋膜、骨髓、爪牙，至于世之萬物，盡皆有之，乃氣出入升降之道路門戶也”，認為玄府分布廣泛，結構微細，為氣機運行、精血津液、榮衛神機運轉的道路門戶，貴開忌闔。玄府郁閉則氣失宣通、津液不布、血行不暢、神無所用，導致臟腑功能失常，百病叢生［6］。肺絡系指沿肺經分布深延于里且與肺臟有功能聯系的絡脈［7］，有在氣在血之分。氣絡與肺臟解剖中的各級氣管、支氣管類似；血絡與肺內的血管及微循環類似［8］。肺絡通暢，則氣血津液滲灌有序，營衛出入升降相因，五臟六腑氣機和調。然肺絡纏繞呈網狀、縱橫交錯且絡體細小，易滯易瘀、易入難出［9］，故病邪易在肺絡深入結聚。“玄府”幽微難見又無處不及，“肺絡”纖細悠長又迂曲交錯，二者協同以行宣通氣液、灌滲氣血、運轉神機之用，在結構和功能上又相互補充，共同構成肺部的微循環系統［10］。兒童BO 的發病，其微觀本質是玄府-肺絡的病變。《溫病條辨·解兒難》言“小兒臟腑薄，藩籬疏，易于傳變；肌膚嫩，神氣怯，易于感觸”。小兒臟腑發育尚未完善，藩籬疏松，玄府不固，易感外邪，導致肺玄府郁閉，氣血津液周流受阻，停滯體內，日久化生濕熱濁毒，損傷肺臟氣絡、血絡，導致肺主氣司呼吸，朝百脈功能失常，進而出現氣滯、津停、痰結、血瘀、絡虛等病理變化，成為兒童BO發病的重要病理基礎。

2 從“玄府-肺絡”認識兒童BO病因病機

古代醫籍中并無“閉塞性細支氣管炎”的病名記載，現代醫家多根據其臨床癥狀將其歸屬于中醫學中“肺痹”“肺炎喘嗽”“喘證”“肺脹”“馬脾風”等范疇［11］。陳文霞教授結合多年臨床經驗，認為“肺炎喘嗽”“肺痹”更能闡釋BO間質性病變的獨特性及病理特點。其認為兒童BO的發病，其病位在肺，以肺虛為先，毒、熱、痰、瘀互結為標，終致玄閉絡阻，病情遷延。兒童以感染后閉塞性細支氣管炎最為常見［12］。玄府作為“門戶”，生理機能類似于免疫屏障，作為機體的第一道防線，受邪則首當其沖［10］。小兒為稚陰稚陽之體，風寒濕熱等外邪每易乘虛而入，首先侵犯玄府，故出現玄府閉塞，氣液失宣，蘊而化熱為毒。由于病程短，患兒體內邪實正不虛，毒依邪勢，邪仗毒威，病情傳變迅速，毒勢迅疾，直中氣絡。熱毒內蘊，煉津成痰，痰成之后，又助毒勢，熱、毒、痰相合而復識，壅滯肺腑，多形成痰熱或毒熱閉肺證，故見高熱、痰鳴如吼、氣息喘促等癥狀。玄府閉塞日久，毒邪久郁息積，漸入肺之血絡，久之化熱化火，熱毒熏蒸，煉津成痰，搏結血脈，煉血成瘀，痰、瘀與毒三者互為因果，相互膠結，影響肺之氣機宣降，故見喉中痰多，肺部痰鳴音久不消退。后期患兒經過長期治療，咳嗽、喘憋癥狀基本消失，病情處于相對平穩狀態，總體上以正虛為主，并伴有痰濁、瘀血等病理產物。“元氣既虛，必不能達于血管，血虛無氣，必停留而瘀”，以致血絡瘀滯，絡中津液氣血的滲灌被阻斷，絡脈失養，肺內氣血交換受限，氣道重塑及纖維化累及肺絡，造成微循環障礙，故臨床表現為反復胸悶、短氣、運動后不耐受等。

3 從“玄府-肺絡”分期辨治兒童BO

因玄府與肺絡關系密切，故在治療上玄絡不分家，須統籌兼顧，以開玄通絡為主線，開玄以通絡，治絡以養玄，調節玄府的啟閉，從而使肺絡氣液得以流通、氣血得以滲灌。陳文霞教授在臨床中根據其病程多將其分為急性發作期、慢性持續期和遷延恢復期3 期論治［3］。急性發作期首當泄肺開玄，滌痰平喘，祛除有形實邪以攻其急；慢性持續期須豁痰祛瘀，疏通肺絡，以暢通氣機為主；遷延恢復期應當養肺通絡，扶正固本，恢復周身正氣以善其后。具體治療如下。

3.1 急性發作期：泄肺開玄，滌痰平喘 兒童BO 發作期由于玄府閉塞，毒邪直中肺之氣絡，發病急驟，故病程較短，病位在肺，病機多以邪實為主，邪熱熾盛，煉津成痰，多成痰熱或毒熱閉肺證。熱為陽邪，易耗陰津，津血同源，故病程中兼有陰虛、瘀血、痰濁等［13］。故本期治療當在泄肺開玄，滌痰平喘的基礎上聯合養陰、活瘀之品。方以麻杏石甘湯、定喘湯、葶藶大棗瀉肺湯等加減為主。如突發高熱，可加用蘆根、連翹、大青葉、魚腥草等辛涼解毒通絡之品清氣血分之邪熱，以圖速效，不可不辨寒熱而妄投大劑寒涼之品，以防損傷肺、脾。通常初次診斷者以熱閉為多［4］，而病程日久，外感誘發者，亦有感寒邪者，治當以溫藥和之，臨證多聯合小青龍湯、小半夏湯或小半夏湯加茯苓、澤瀉等，以溫化寒痰，通絡平喘。故治療上當“隨證治之”，力求頓挫病勢，不可膠柱鼓瑟，致病遷延。

3.2 慢性持續期：豁痰祛瘀，疏通肺絡 痰濁、瘀毒等病理產物多在此期相兼為患，頑固難化，釀變新毒，阻滯氣機，氣機升降乖戾，因實致虛，因虛致實，虛實夾雜，變化多端，形成惡性循環，致病情纏綿難愈。《丹溪心法》曰“蓋人身氣道，不可有塞滯，內有瘀血，則阻礙氣道，不得升降，是以壅而為咳”。因此治療上在豁痰祛瘀的同時，也應當注意疏通肺絡，暢通氣機，透邪外出，以恢復臟腑功能。方選血府逐瘀湯加減，適當加用僵蠶、地龍等血肉有情之品，循經入肺絡，有透達走竄，搜剔病根之效。若咳勢不劇，伴有痰黃或白者，可聯合半夏瀉心湯加減，止咳化痰調理氣機，使升降達于平衡；同時酌情予以破血散結之品，如澤蘭、牡蠣、枳殼、川楝子等，消除血瘀積聚，以疏通肺絡［13］。

3.3 遷延恢復期：養肺通絡，扶正固本 《素問·痹論篇》有云“皮痹不已，內合于肺，則為肺痹，淫氣喘息痹聚在肺”。外邪侵襲，玄府郁閉不解，病勢遷延，以致血絡瘀滯。故陳文霞教授認為此期患兒多虛多瘀，臨床多表現為反復胸悶、短氣、運動后不耐受等。《活幼心書》云“若咳日久，津液枯耗，肺經虛矣”，所以常表現肺的氣、陰兩虛。肺虛導致氣機不利而生痰濁、瘀血等病理產物，日久入絡，致肺絡痹阻壅塞。故治療上以自擬養肺通絡方為主方，該方融合了上焦宣痹湯、沙參麥冬湯、補陽還五湯以及血府逐瘀湯之理念化裁而來，以養肺通絡，通痹祛痰，扶正固本為治則，臨床常收桴鼓之效，旨在標本同治，使扶正而不留邪，驅邪而不傷正，則肺絡中氣血充盈，滲灌有序，出入協調。同時在治療過程中，應不忘顧護脾胃，適當加用健脾、醒脾、運脾、開胃之品，如麩炒白術、焦三仙、陳皮等，健脾和胃，促進兒體運化，以利于脾臟功能恢復［13］，以絕生痰之源。另外，可配合現代中西醫肺康復技術太極拳、八段錦、五禽戲等及中醫特色療法穴位貼敷、小兒呼吸操等提升患兒肺功能，改善此病預后［14］。諸法相合，則正氣得復，小兒病體可安。

4 特色用藥

針對玄府郁閉，劉完素提出“以辛散結”“令郁結開通，氣液宣行”，主張“辛藥通玄”［15］。針對絡病，葉天士指出“久病在絡，氣血皆窒，當辛香緩通”，提出“絡以辛為泄”［10］。根據BO 患兒臨床痰濁、瘀血貫穿疾病始終的病理特點，陳文霞教授認為臨床各期治療均應不離辛藥，辛可行氣，氣行則血行，以達到化瘀散邪，開玄通絡的目的。辛藥在臨床應用中，又以風藥、蟲藥、藤藥為主。《神農本草經百種錄》中記載“凡藥之質輕而氣盛者，皆屬風藥”。風藥，味辛，具有升發、條達之性，猶如春氣之上升［16］。如麻黃、荊芥、防風等辛散類藥，味薄氣輕，可通經絡竅道，疏瘀滯閉塞，使氣血津液暢行。蟲類藥為血肉有情之品，以蟬蛻、僵蠶、地龍等為代表，具有透達走竄、循經入里之性，入絡可化痰飲、行瘀血，使絡脈得通，同時可以搜剔絡脈至虛之處伏藏之邪，上行下達，通透內外，從而達到逐邪拔根之效。正如《臨證指南醫案》所云“每取蟲蟻迅速飛走諸靈，俾飛者升，走者降，血無凝著，氣可宣通，與攻擊除堅，徒入臟腑者有間”。陳文霞教授常加用忍冬藤可清熱解毒、疏風通絡，加用雞血藤可補虛、化瘀、通絡。《本草便讀》言“凡藤蔓之屬，皆可通經入絡”。藤類藥物生性盤根錯節，迂曲縱橫，蔓延縈繞，形似網絡，隨處即至，在形態上與絡脈相似［15］。絡脈以通為用，故臨證治療時常加用藤類藥物引諸藥直達病所，通絡活血。

5 典型案例

患某，男性，10歲，主訴“反復咳嗽、喘息9年，再發1 月余”。患者9 年前因受涼后出現咳嗽、發熱，以“重癥肺炎”為診斷就診于當地醫院，此后多次因反復呼吸道疾病住院，3 歲時確診為BO，平均每年住院2～3 次。1 月前患兒外感發熱后，咳嗽、喘息再發，院外查胸部CT 示：兩肺多發斑片影。纖支鏡結果示：氣管、支氣管黏膜炎癥；左上葉支氣管管腔稍擴張。肺功能示：存在重度阻塞伴輕度限制性通氣功能障礙。院外相關對癥療2 周后，體溫降至正常，咳喘仍未緩解，為求中醫藥治療，遂于門診就診。刻下癥見：神志清，精神疲倦，面色稍晦暗，咳嗽劇烈，喘息氣促，無發熱，喉中痰多，伴有咽癢，鼻塞，流黃膿涕，打噴嚏，納食少，眠欠安穩，二便可，舌質紅，苔黃膩，脈浮數。體格檢查：雙肺聽診呼吸音粗，可聞及中細濕啰音、喘鳴音及哮鳴音。西醫診斷：BO。中醫診斷：肺痹，氣虛血瘀兼痰熱閉肺證。治以泄肺開玄、滌痰平喘。處方：蜜麻黃6 g，炒紫蘇子10 g，炒白果仁10 g，蜜款冬花10 g，法半夏6 g，蜜桑白皮6 g，炒杏仁9 g，黃芩10 g，煅赭石30 g，地龍10 g，炒桃仁6 g，紅景天9 g，炙甘草6 g。3 劑，水煎服，每日1劑，早晚分服，患兒有鼻部不適，配合門診特色治療鼻腔沖洗清除鼻部分泌物。二診（2022 年3 月23 日）：訴服藥3 劑后咳嗽、喘息已明顯改善，喉中痰多，納一般，二便可，舌質淡，苔薄白，脈弦數。體格檢查：雙肺可聞及少量痰鳴音，未聞及喘鳴音。治以豁痰祛瘀，疏通肺絡。處方：原方蜜麻黃減至3 g，去煅赭石、地龍，加當歸、川芎各10 g。5劑，煎服法同前。三診（2022年3月28 日）：患兒基本不咳，未訴喘息再發作，稍有活動后不耐受，舌質淡，苔薄白，納眠可，大便稍干，小便可。體格檢查：雙肺未聞及喘鳴音及痰鳴音。治以養肺通絡，扶正固本。處方：炙黃芪10 g，麥冬10 g，北沙參10 g，醋五味子6 g，重樓10 g，郁金10 g，丹參5 g，連翹10 g 石菖蒲6 g，片姜黃10 g，雞血藤10 g，蟬蛻6 g，大黃3 g，炒僵蠶10 g，煅紫石英15 g，絲瓜絡10 g，甘草3 g。7 劑，煎服法同前。此后守上方隨證加減鞏固治療半年，囑患兒忌食辛辣刺激及甜食，適寒溫，門診隨診，電話隨訪至今，未再有咳喘發作及住院治療。

按語：根據患兒主訴“反復咳嗽、喘息9 年，再發1月余”，可知疾病日久，肺氣已虛，瘀血、痰濁等病理產物留滯玄府-肺絡未能盡除，當遇風熱邪毒而誘發，氣血皆化為熱也，形成玄府閉塞，陽氣拂郁，氣液郁滯不通的局面，可知初診時疾病處于急性發作期。當疾病活動以喘息氣促、痰鳴如吼為主時，首當治以泄肺開玄，滌痰平喘，祛除有形實邪以攻其急，以防病勢深入。方以定喘湯加減，麻黃與白果二者一散一收，加強平喘之功，又可防止肺氣耗散；炒紫蘇子、炒杏仁、法半夏、蜜款冬花、代赭石降氣平喘，止咳祛痰；蜜桑白皮、黃芩清瀉肺熱、止咳平喘；以蟲類藥地龍松透病根，祛經絡之邪；炒桃仁、紅景天活血、通脈平喘。諸藥合用，使肺氣宣降，玄府得開，喘咳痰多得以改善。二診患兒咳嗽、喘息已得明顯改善，仍有喉中痰多，治以豁痰祛瘀、疏通肺絡為要，因此在原方基礎上減麻黃，去煅赭石、地龍，而加以當歸、川芎，即為輕平喘之功而增強化瘀通絡之力。三診患兒癥狀平穩，遺留有活動后不耐受等，以肺虛為本，脾腎受累，以氣陰兩虛兼有痰濁、絡瘀為主，治以養肺通絡、通痹祛痰、扶正固本，方選養肺通絡方加減，意在標本兼治，通補兼施。痰濁、瘀血留滯血絡難除，非久久為功不能速祛，守方臨證加減鞏固半年諸癥漸除。

6 結 語

兒童BO多發生在感染后，是兒童罕見且難治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一旦氣道阻塞及肺纖維化形成，則病情不可逆轉，因此早發現、早診斷、早治療是疾病的關鍵階段。近年來，中醫藥辨證論治BO 的研究日益增多，且展現出一定的優勢。從“玄府-肺絡”角度分析該病的病機演變，分期辨證指導臨床診治，做到早發現、早治療，以及早頓挫病勢，減少遠期BO肺纖維化形成的風險，使中醫藥更好地服務于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