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我國的古典文學中,有很多作品寫到了植物。《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選集,也是后世所一直推崇研究的燦爛文化瑰寶,其中對植物的描寫和引用也是數不勝數,在305首詩中,有153首出現了植物,可知其所述內容之豐富,范圍之廣闊,種類之繁多。縱觀《詩經》上下,曾五次寫到了桃,五次寫到了梅,本文對《詩經》中桃和梅兩種常見的植物進行初步探討,從而深入桃和梅意象比較的分析研究。
【關鍵詞】《詩經》;桃;梅;意象比較
【中圖分類號】I207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8-004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8.013
《論語》中孔子提到《詩經》:“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群,可以觀,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 ①朱熹也道:“解詩,如抱橋柱浴水一般,終是離脫不得鳥獸草木。” ②故可知《詩經》中多寫草木鳥獸蟲魚。而桃和梅作為自然界中最常見的植物,《詩經》中自然也是出現了多次,本文將從《桃夭》和《摽有梅》兩首詩的角度出發,把這兩種意象一做比較、一探究竟。
一、桃的意象研究
我國最早寫到桃的作品是這部上古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 《山海經》。其曰:“邊春之山,多蔥、葵、韭、桃、李。” ③ “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是廣員三百里,其中多馬。湖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珚玉。” ④遠在上古時代就記載了野生桃林的相關信息,由此可知桃的歷史悠久。而隨著農耕時代的到來,人們開始了桃的耕種。《詩經》記載:
園有桃,其實之肴。(《魏風·園有桃》)
投我以桃,報之以瓊瑤。(《衛風·木瓜》)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大雅·抑》)
何彼秾矣,華如桃李。平王之孫,齊侯之子。(《召南·何彼穠矣》)
《詩經·魏風·園有桃》中即道:“園有桃,其實之肴。”西周時期,桃已成為人們在園中種植的對象,且一園的桃,說明當時果園中桃的種植已初具規模,進行大量的人工種植桃樹,以求其“實之肴”,可看出農耕時代下人們對于土地的敬仰與崇拜。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天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周南·桃夭》)
《桃夭》開篇第一句則言:“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在《毛詩故訓傳》中,“夭夭”被賦予了少壯的含義:“夭夭,其少壯也。”也就是新枝茁壯的樣子。聞一多則在《風詩類鈔》中道:“夭夭,屈申貌。” ⑤袁梅《詩經譯注》:“夭夭指樹枝彎曲傾斜搖曳的樣子。” ⑥從桃的枝干來描寫桃,旁敲側擊地讓人眼前不禁出現了女子在微微春風中搖曳的美麗模樣。為什么要以桃花來比喻女子呢?清代姚際恒在《詩經通論》中解釋:“桃花色最艷,故以喻女子,開千古詞賦詠美人之祖。” ⑦原來古時人們認為桃花是顏色最為艷麗的花,從而來比喻女子如桃般美麗的容顏以及在桃果累累時那曼妙的青春年華。
“有蕡其實”“其葉蓁蓁”意為果實大而多、其葉茂盛而繁多,桃在此處便具備了祝愿出嫁的女子像桃的果實和葉子茂盛一樣,多子多孫的隱藏含義。在古代社會,以男權社會為主流,女性作為生育的主體,在延續家族血脈上承擔著重要的使命。只有多生子嗣,才能在家族中有所地位。
《桃夭》以桃起興,贊美女子如桃般的美貌,祝愿女子嫁到夫家后多子多福,是實用和審美兩種用意皆有之。
二、梅的意象研究
清代陳奐在《詩毛氏傳疏》載:“梅、媒聲同,故世人見梅而起興。”故世人見梅而起興,古代人家的婚姻往往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媒人的從中作用,想要辦成一場婚事是難上加難的。且先秦時期,專門有“媒氏”這一職務,《周禮譯注》中注:“媒氏是掌謀合婚姻的官司。鄭《注》曰:‘媒之言謀也,謀合異類,使和成者。” ⑧并記載了媒氏的相關職能:“媒氏掌萬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書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娶判妻入子者,皆書之。” ⑨媒氏是掌管天下百姓婚姻,不論男女,出生以后都要登記出生年月日,等男子到三十歲、女子二十歲還未婚嫁,媒氏則要進行干預。由“媒”到“梅”,也不難理解《詩經》中最有名的寫梅詩了: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詩經·召南·摽有梅》)
“摽有梅,其實七兮。”梅子還剩七成,說明最好的時節已經過去,對應女性的一生,指最美好的年紀已經過去。全詩貫穿著一個“急”字,看到梅子一顆顆地落地,到最后的“頃筐塈之”,女子的心里也開始著急,勇敢求愛了。這也正是后世“摽梅之年”成語的出處。
梅在臘月開花,成熟季節基本為四月下旬,從季節上來說,正是春季,春季正與人的情感密切相關。東漢鄭玄《毛詩詁訓傳箋》中講述了春與人情感的密切關系:“春,女感陽氣而思男。”故以梅起興,其實暗含著女性的一生與梅子成熟的周期具有同一性。春季梅子發芽、生長、直至不斷成熟,可以說詩中的“梅”,就是這位女性自身的寫照。
聞一多在《詩經新義》中解釋道:“摽,即古‘拋字。” ⑩進而又在《風詩類鈔》中說道:“在某種節令的聚會里,女子用新熟的果子擲向她所屬意的男子,如果對方同意,并在一定期間里送上禮物來,二人便可結為夫婦。這里正是一首擲果時女子們唱的歌。” ?同時也分析了女求士的現象:“求士也。女求士,拋果實以為贄。” ?因此,梅這時便被賦予了“拋梅求婚”的定情信物的意義。古代的少男少女們相互投擲梅子來告訴心上人自己的心意,是先秦時期投果傳情贈遺之風的深刻體現。
三、桃與梅意象的異同
桃與梅皆是大自然環境下最為普遍的草木,都是農耕文明下的產物,與人類的生活息息相關。農耕時代的先民們離不開土地的耕種,渴望豐收,對土地具有無形的敬畏和無限的依賴之情,因此像桃和梅這樣多果多實、茂密繁盛的農耕產物最先進入了人們的描述視野,有了《詩經》中《桃夭》和《摽有梅》這樣的傳世詩篇。
桃與梅在先秦文化中離不開生殖崇拜。學者趙國華在他的著作中提出:“以出土彩陶上的花卉植物紋樣為依據,結合《詩經》中的材料,我們推測中國的遠古先民曾將多種植物作為女性生殖器的象征。” ?其中便提到了《詩經》中的許多詩篇,包括《摽有梅》和《桃夭》。“《摽有梅》中女性以梅自喻,并將梅與婚姻聯系在一起,我們推測周人的先民曾以梅象征女陰,對郊野之梅實行崇拜,以求子息繁盛,這一祭祀遂以“郊梅”名之。” ?再看桃,桃從形體上來看與女性的一些特征有相似之處,桃實象征著女性的乳房,桃枝則促進生育;從內涵上來看,桃花枝葉茂盛,嬌艷欲滴,桃實軟而多汁,豐盈甘美,實在是適合大量繁殖的作物的代表。
周人所尊崇的這種生殖崇拜又逐漸發展為社樹崇拜。在古代祭祀習俗中,在長期宗教觀念的影響下,樹木逐漸被神化,有了后來的“凡祭祀之處必植樹”,又如古代先民崇拜的“郊梅”之祭,正是在樹林中進行。《周禮》中也記載:“二十五家為社,各樹其土所宜之木。”且《詩經》時代桃與梅皆有了一定的種植規模,可知桃、梅與社樹崇拜的密切聯系。“‘社的古音同‘葉,讀為shè(音射),也是源于以樹葉象征女陰。” ?因此趙國華先生認為:“這實際上都是以植物象征女陰的生殖崇拜的遺風。” ?層層推進下,將社樹崇拜理解為古代生殖崇拜的進一步演化并不是空穴來風的。
當然隨著社會的發展時代的變遷,桃和梅兩種植物都由女性生殖器的象征演變為了女性的象征,同時也用來比喻女子“娉婷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的曼妙年華。
世上的植物不盡相同,文中提到的桃與梅兩種意象自然也是各有千秋。
桃尚有辟邪的傳說。相傳夸父逐日饑渴而死,臨死前將手中的杖一拋,化為一片桃林,為了讓后世追日得人能夠吃到甘甜可口的桃子,又因夸父跟太陽有著密切的關系,且按照陰陽五行的說法,桃樹是東方之木,主陽,是生命和光明的所在之地,所以鬼會害怕桃木。于是便也有了后世“三尺桃木降妖劍”“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等用桃木劍、桃符來辟邪的說法。
梅自是與高禖崇拜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后漢書》云:“高,尊也。禖,祀也。吉事先見之象也。蓋為人所以祈子孫之祀。” ?這樣說來所謂“高禖之祭”是用于祈求生育,以求子嗣的祭祀。王力先生認為:“禖、腜同源,” ?二者都源于“某”。許慎《說文解字》:“某,酸果也。從木、從甘。” ?即俗稱“梅子”。趙國華先生也談到了,認為先秦對梅有生殖崇拜行為,“對郊野之梅實行崇拜,以求子息繁盛,這一祭祀遂以‘郊梅名之。爾后,‘郊梅演變成‘高禖之禮。” ?梅于“高禖”崇拜無疑是有著重要意義的,但無論如何解釋,都與古代人們崇拜生殖生育的主題緊密聯系在一起。
四、結語
《詩經》中的桃與梅只是其意象發展成熟的一個必然階段,隨著后世的發展,桃與梅在后世作品中的意義也發生了一定程度的變化。例如東晉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表現了詩人想要表達的超越世俗的隱逸和避世的主題,又如北宋王安石的《梅花》,梅在此詩中即被賦予了不懼嚴寒、堅貞高潔的品格。這些既是全新的含義同樣也是可以在《詩經》中看到源頭的內涵,它們隨著時代與文明的變遷不斷被繼承與創新,是一個不斷發展、成熟、定型的過程。相應地,桃與梅意象在現世的文學作品中的意義還有待我們去延伸與拓展。
注釋:
①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62-263頁。
②(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096頁。
③袁珂:《山海經譯注》,貴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2頁。
④袁珂:《山海經譯注》,貴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37-138頁。
⑤孫黨伯、袁謇正主編:《聞一多全集》,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25頁。
⑥袁梅:《詩經譯注》,齊魯書社1985年版,第88頁。
⑦(清)姚際恒:《詩經通論》,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25頁。
⑧楊天宇撰:《周禮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134頁。
⑨楊天宇撰:《周禮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205頁。
⑩孫黨伯、袁謇正主編:《聞一多全集》,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73頁。
?孫黨伯、袁謇正主編:《聞一多全集》,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74頁。
?孫黨伯、袁謇正主編:《聞一多全集》,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97頁。
?趙國華:《生殖文化崇拜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23頁。
?趙國華:《生殖文化崇拜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24頁。
?趙國華:《生殖文化崇拜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25頁。
?趙國華:《生殖文化崇拜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26頁。
?(南朝宋)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3107頁。
?王力主編:《王力古漢語字典》,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834頁。
?(漢)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118頁。
?趙國華:《生殖文化崇拜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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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敏緒,女,湖南衡陽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