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藩鎮牙兵問題研究

王帥 米崢臣

【摘要】唐末，藩鎮牙兵是藩鎮割據的核心力量，不斷影響著藩鎮節度使的廢立。作為藩鎮割據的重要社會基礎，本文主要論述了牙兵的四個問題：牙兵的性質、牙兵產生的背景、牙兵的職能以及牙兵和節度使的關系，簡略探討唐末牙兵的發展。

【關鍵詞】中晚唐；節度使；藩鎮割據；牙兵

【中圖分類號】K242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8-007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8.024

一、牙兵的性質

牙兵，也稱“衙軍”“衙兵”，從牙旗演變而來。牙兵與府兵不同，府兵是“兵散于府，將歸于朝” ①，本質還是農民。但牙兵則是“父子相襲，親黨膠固” ②的職業軍人。

魏博鎮首建牙兵，皆是體格健壯的農民。唐朝末年，藩鎮之間，藩鎮與朝廷政府之間，經常爆發戰爭，爭斗不斷升級。自黃巢起義后，朝廷政府再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制衡地方藩鎮，藩鎮之間的戰斗規模也逐漸擴大。在此情況下，藩鎮為了維持自己的割據狀態，就不可能將招募的部隊輕易散去。久而久之兵士就徹底脫離農業生產，另立軍籍，成為職業軍人。

建中元年，黜陟使洪經綸去河北道巡查兩稅法的實施情況。他聽聞田悅擁兵自重，威脅朝廷，因此想削弱田悅的勢力。令田悅“先以符停其兵四萬，令歸農畝” ③。但是，洪經綸沒有考慮歸田士兵日后如何生計，便執意裁軍。田悅表面裝作順從，遣散四萬士兵，背地里卻將他們又召集起來，暗中離間軍士與政府的關系。田悅對士兵們說：“爾等久在軍戎，各有父母妻子，既為黜陟使所罷，如何得衣食自資？眾遂大哭” ④，士兵大哭是因為朝廷要將他們遣散解甲歸田。這本是好事，不用再當兵打仗，但是當時的士兵已經不再是農民，而是做了很久甚至祖輩都是職業軍人，已經不會農耕，不當兵就失去了經濟收入，又如何養活妻兒老小。再加上當時社會動蕩，土地兼并嚴重，各級官員對百姓層層剝削，即使種田也不可能獲得比當兵還要多的錢糧。田悅深知士兵這樣的情況于是，“乃盡出其家財帛衣服以給之，各令還其部伍”。⑤士兵重新做回職業軍人，對田悅感激無比更加忠誠，對朝廷便心生怨恨。

長慶元年，宰相蕭俛和段文昌制定藩鎮裁軍措施，“請密詔天下軍鎮有兵處，每年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謂之‘消兵” ⑥。但是他們沒有做過詳細地調查，隨意裁軍。結果被裁撤士兵，沒有回原籍務農，反而聚集在山林，當起了強盜土匪。明年又恰逢朱克融、王庭湊作亂，落寇士兵一呼百應加入叛軍行列，穆宗派兵征討不成只得妥協，任命二人為節度使。被裁軍士，不回原籍，反而落草為寇，正是已不習農事，家中更無土地耕種，只會當兵打仗的表現。叛亂平定后唐穆宗下詔承認裁軍政策的失誤，“天寶以后，屯兵七十余年，皆成父子之軍，不習農桑之業。一朝罷歸隴畝，頓絕衣糧，言念饑寒，深用嗟憫”。⑦這就說明藩鎮牙兵大都是父子相襲，一直當兵，早已經脫離了農業生產，手中更無耕地，不當兵就無以為生，只能亡命為盜，劫掠四方。而且一些牙兵在當兵期間獲得了巨額財產和可觀的土地。綜上所述，牙兵已經變成職業軍人，以當兵為生，而且完全與農業生產相脫離，已經不再是農民。

二、牙兵產生的背景

安史之亂后，朝廷政府內部矛盾，交錯復雜。宦官與宦官的矛盾、朝官與朝官的矛盾、宦官與朝官的矛盾、皇帝與宦官和朝官的矛盾、朝廷與地方節度使的矛盾、各地節度使之間的矛盾，交織在一起，為牙兵的誕生提供了客觀條件。

首先，安史之亂給予朝廷政府沉重打擊，以致朝廷實力大為削弱，地方與朝廷力量對比產生逆轉，形成外輕內重局面。同時在平叛過程中，唐玄宗以宦官邊令誠充任監軍，開宦官監軍先例。到唐德宗時因為涇原兵變，不再輕易信任武將，于是設置護軍中尉和中護軍二職，負責執掌朝廷禁軍，并且以心腹宦官充當，防止武將叛亂。唐憲宗時設樞密使。唐宣宗時設樞密院。二樞密均以宦官充任，負責傳達皇帝詔令，接收外朝表奏。由此宦官手握軍政之權，造成宦官專權的局面。與此同時朝廷內部還出現朋黨之爭。以牛僧孺、李宗閔為首的牛黨，李德裕為首的李黨，史稱“牛李黨爭”。斗爭從唐憲宗時期持續到唐宣宗時期，最后牛黨獲勝，長達四十年之。兩黨因科舉興廢、藩鎮滅撫、對待周邊民族等問題，展開激烈爭斗。致使唐文宗發出“去河北賊非難，去此朋黨實難” ⑧的感慨。并且宦官與朝官之間也爭斗不斷，南衙北司勢同水火，雙方勾結地方節度使，引以外援，進一步削弱朝廷實力。宦官專權和朋黨之爭，造成朝局動蕩，官員調動頻繁的現象。嚴重影響政權穩定和削藩政策的制定，為牙兵誕生創造了得天獨厚的政治環境。

第二，因為長時間的戰爭，使得農民流離失所，百姓食不果腹，“東至鄭汴，達于徐方，北自譚懷，至于相土，人煙斷絕，千里蕭條”。⑨農業生產被迫停滯，土地荒廢無人耕種。政府無法得到足夠的財政收入，各地藩鎮也截留朝廷稅收，隱報、漏報本鎮戶口，進一步加劇朝廷財政赤字，“數年間，天下戶口什亡八九，州縣多為鎮所據，貢賦不入，朝廷府庫耗竭” ⑩，“戶版不籍于天府，稅賦不入朝廷?。”導致朝廷沒有充足的軍費，供養軍隊平定藩鎮。藩鎮節度使卻得以獲得可觀的財政收入和大面積土地，為招募豢養私兵提供了經濟條件。

第三，因為中唐時期土地兼并嚴重，導致均田制逐漸瓦解，農民失去土地。致使府兵制逐漸瓦解，政府無法獲得足夠的兵員戍衛京師、邊境。甚至“折沖諸府至無兵可交” ?。為補充兵源，開元二十一年，宰相張說建議，京師宿衛改為招募，稱為“長從宿衛”，募兵制逐漸代替府兵制。開元二十五年邊鎮戍衛，也正式執行募兵制。從而導致士兵由邊將長期統領，形成將帥專兵的局面，為牙兵的誕生提供了制度條件。

安史之亂雖然平息，但是朝廷無力肅清安史殘部，只好與賊妥協，冊封安史降將為節度使。地方藩鎮趁機招募士兵，極力擴充軍隊，增強自身實力，以此來維護自身的割據地位。因此，牙兵又是安史之亂與藩鎮割據的產物。

三、牙兵的職能

李懷仙、田承嗣、李寶臣、薛嵩等人，都是因為安史降將的身份被任命為河朔各鎮節度使的。因為是投降的將領，再加上手握重兵，由此決定了河北諸鎮是一股與唐朝廷相背離的離心力量。諸節度使也清楚認識到，只要唐朝廷擺脫現如今的虛弱狀態，回復以往實力，就必定要消滅藩鎮割據勢。所以為了保持藩鎮的割據狀態和維護自身利益，就必須增強實力。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擴充軍隊，持有一股與朝廷相抗衡的軍事力量。因此“于境內治兵繕壘以自固” ?，名為自固，實則是窺視朝廷，伺機而動。由此可以看出，牙兵的首要職責就是維護藩鎮的獨立地位，與朝廷抗衡。

第一，魏博節度使田承嗣首先招募牙兵。他在魏博鎮內積極擴展兵力，招募身強力壯的年輕人當兵，幾年不到，擁兵十萬。還在軍隊中再次挑選強者組成牙兵。牙兵中的各級軍官都由田承嗣親自任命，牙兵的待遇也遠遠高于普通軍士，這使牙兵完全成為一支忠于自己的精銳私兵，成為藩鎮軍隊中的核心，“既得志，即計戶口，重賦斂，歷兵繕甲，使老弱耕，壯者在軍，不數年，有眾十萬。又擇趫秀強力者萬人，號牙兵，自署置官吏，圖版稅入，皆私有之”。?以達到使藩鎮土地、節度使職位，可以傳之后世子孫，永久稱雄割據的目的。自田承嗣設置牙兵后，各鎮相繼效仿。

第二，節度使如果調任他鎮，牙兵也會隨同主帥一起赴任，以保護主帥。長慶元年，田弘正由魏博節度使調任成德節度使，隨身攜帶兩千魏博牙兵一同赴任，其目的“因留以自衛”。?寶歷元年，昭義鎮節度使劉悟方調任鄆州，“以鄆兵二千自隨為親兵”。?如果田弘正和劉悟所赴任之地，可以保護他們的安全，那他們又何必自帶牙兵保護自己，因為牙兵是節度使的私兵，牙兵是為了保護本鎮節度使的安全。那么側面也可以說明，牙兵帶有強烈的排外性，只忠于豢養自己的主帥。當田弘正率領二千牙兵到成德時，四次上奏度支為他提供足夠的糧草。但是遭到戶部侍郎判度支崔倰的惡意刁難，不供其糧，“不得已，遣魏兵歸” ?。當魏博牙兵撤離，王庭湊便與成德牙兵趁機殺死田弘正，正是因為田弘正失去了牙兵保護，只得坐以待斃，任人宰割。

第三，牙兵是精銳士兵，牙兵的本職工作就是隨同主帥與敵方作戰。作戰的對象主要是兩種：一種，與朝廷禁軍進行作戰，最典型的就是四鎮之亂。另一種，是與其他藩鎮進行交戰。以此搶奪人口土地，吞并弱小藩鎮，擴大自身勢力范圍，保持獨立的割據狀態。以后者最為常見，最為頻繁。如大歷三年，盧龍兵馬使朱希彩殺節度使李懷仙，自稱留后。成德節度使李寶臣打出“懷仙世舊，無辜覆族” ?的名義，率領千余牙軍和萬余軍隊討伐朱希彩，但是失敗而歸。看似是正當仁義的借口，但是實際上是借著為李懷仙報仇的名義，企圖趁亂吞并盧龍鎮。從“范陽寶臣故里，生長其間，心常欲得之” ?，可以看出李寶臣的真實出兵動機，是為了吞并盧龍，以此壯大自己的實力。

大歷八年相衛鎮節度使薛嵩死，朝廷任命其弟薛崿為知留后。牙兵卻想讓薛嵩十二歲兒子薛平擔任節度使，以此趁機架空他。但是薛崿為知留后，使得牙兵架空主帥，掌握藩鎮實權的意圖落空，于是牙兵與節度使內生間隙。此時，魏博鎮節度使田承嗣，認為相衛鎮新主剛立，難以服眾，于是教唆牙兵反叛。兵馬使裴志清于大歷十年，率部驅趕薛崿，率領牙兵萬人“舉眾歸田承嗣以叛” ?田承嗣率萬余牙軍精銳，進犯相衛鎮。其后成德節度使李寶臣、淄青鎮節度使李正己也參與瓜分相衛的行列，最后相衛鎮被三家瓜分。

四、牙兵與節度使的廢立關系

節度使為了讓牙兵忠誠的擁護和支持自己，于是給予牙兵高于普通軍士的地位和賞賜，以此來拉攏牙兵。但是正是因為這些賞賜卻使得牙兵“借此豐厚，不勝驕寵”。?又因“年代寖遠，父子相襲，親黨膠固” ?形成龐大的牙兵集團。牙兵是職業軍人，依靠當兵養家活口，那么牙兵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獲得的錢糧，哪個主帥給予的經濟利益足夠多，就支持擁護誰。于是節度使逐漸失去了對牙兵的掌控，由起初拉攏牙兵鞏固自身地位，轉變成牙兵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隨意變更主帥。

以魏博牙兵為例，“其兇戾者，強買豪奪，踚法犯令，長吏不能禁。變易主帥，有同兒戲。” ?自寶應二年田承嗣擔任魏博鎮節度使起，到唐末的羅紹威。魏博鎮共易主七姓，傳十六代。其中牙兵擁立者八，被殺者三，被驅逐者三。史憲誠、何全皞、韓君雄、樂彥貞四人皆是由牙兵擁立。即使被牙兵所擁立的節度使，如果不能滿足牙兵的要求，也會慘遭屠戮，“優獎小不如意，則舉族被誅”。由此可見節度使的廢置已經完全落到了牙兵手中，節度使成為牙兵意志的執行者，如果主帥不能滿足其要求，要么被殺，要么被逐。

藩鎮節度使如果想坐穩位置，就不得不想盡辦法，給予牙兵足夠的利益，以此來換取他們的支持。李質“汴軍牙兵二千人，皆日給酒食，物力為之屈” ?。武寧軍節度使田牟坐鎮徐州時，“每與驕卒雜坐，酒酣撫背，時把板為之唱歌。其徒日費萬計”。?這已經儼然不是主帥節制牙兵，而是牙兵掌控主帥的命運前途。后來溫璋任武寧軍節度使，“璋開懷撫諭，終為猜貳，給予酒食，未嘗瀝口?。”但是，牙兵仍然得不到滿足，驅逐了溫璋。

從長慶元年到乾符元年，河朔三鎮發生軍士叛亂十四次。節度使易主二十六位，九人被殺，五人被驅逐。除了唐穆宗時的田步、田弘正、張弘靖由朝廷任命以外，其余各節度使均由牙兵擁立。節度使執政時間的長短，也完全由牙兵所掌控，“將帥之廢置殺生皆出于士卒之手，雖天子在上，何為哉” ?。

節度使羅宏信死后，他的兒子羅紹威被牙兵擁立為節度使。但是紹威鑒于以往節度使史憲誠、何全皞等人都是由牙兵廢置擁立，苦于牙兵廢置主帥的弊病。雖以財貨拉攏牙兵，但內心仍然十分不安，于是想剪除牙兵集團，重掌大權。但是魏博牙兵戰斗力極強，是保持藩鎮軍力的重要力量，因此猶豫不決。天祐二年，“天雄牙將李公佺與牙軍謀亂，羅紹威覺之；公佺焚府舍，剽掠，奔滄州。” ?李公佺與牙兵作亂，妄圖殺死羅紹威，使他整日擔心自身安危，不得求助于朱全忠。可見牙兵對節度使隨意廢黜，只為自己的利益或者自己想成為新的節度使。節度使近乎完全失去了對牙兵的掌控，節度使為了自己的安全甚至要不惜損傷自家藩鎮實力，求援外人消滅牙兵集團。天祐三年，羅紹威帶領士兵百人和馬嗣勛，一起攻殺牙兵，徹底地消滅了牙兵集團。

五、結語

綜上所述，藩鎮割據的原因是多方面，其中牙兵是維持藩鎮割據的重要基礎。牙兵伴隨藩鎮割據的始終。安史之亂后朝廷地方力量失衡，致使藩鎮林立，朝廷內部也爭斗不斷，嚴重削弱朝廷實力，這都為牙兵的出現創造了有利的客觀環境。原由朝廷政府統率的府兵，也轉變為節帥的私兵，牙兵也成為職業軍人。同時，牙兵的職能也由維護政府統治演變為維持藩鎮割據，抗衡朝廷，還擔負保護節帥的職責。牙兵與節度使關系的轉變，即從最初節帥控制牙兵，變成牙兵控制節帥。這正是牙兵集團，在節度使無限制豐厚賞賜下，變得驕橫難以控制的結果。

注釋：

①歐陽修：《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323頁。

②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691頁。

③④⑤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840頁。

⑥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9635頁。

⑦董誥：《全唐文》，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200頁。

⑧董誥：《全唐文》，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7850頁。

⑨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457頁。

⑩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7267頁。

?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7625頁。

?歐陽修：《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323頁。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911頁。

?歐陽修：《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923頁。

?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7794頁。

?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7824頁。

?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7794頁。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895頁。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865頁。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525頁。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690頁。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691頁。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129頁。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649頁。

?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86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