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話征詢語“是吧”的話語功能及其演變

【摘要】本文從互動語言學的視角出發，考察會話征詢語“是吧”的話語功能及演變。會話征詢語“是吧”的話語功能主要有尋求答案、請求確認、引起注意、填補空白四種；不同話語功能中言者的認識狀態呈遞增趨勢，疑問程度逐漸降低；“是吧”的話語功能變化與該結構內部的特點及外部整體語境有著重要關系。

【關鍵詞】征詢語；是吧；話語功能

【中圖分類號】H146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8-011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8.036

一、引言

“是吧”是人們在自然交際會話中經常使用的詞語，學界有關“是吧”的討論不在少數。李咸菊[1]認為“是吧”首先是疑問結構體，后逐漸虛化為話語標記，并指出了其主要功能、社會分布等；劉雯[2]將“是吧”界定為話語標記，并分析了其主要語用功能，但有關“是吧”的話語功能作者描述的并不夠詳細。姚雙云，田咪[3]對會話中“是吧”的互動功能進行了分析，并指出“是吧”的互動功能對序列位置與交際雙方認識狀態具有敏感性。以上研究從不同的角度對“是吧”進行了探究，其結論對本文有著重要啟發。

“是吧”具備話語標記和疑問格式雙重功能，可以作為回應語或征詢語兩種不同的角色分別出現不同位置上，現代漢語中，作為回應語的“是吧”逐漸虛化為話語標記，而征詢語“是吧”的話語功能及演變卻并不多見。本文將以會話征詢語“是吧”為研究對象，探討其會話中的話語功能及其演變。

本文語料是根據訪談節目《魯豫有約》2011年9月27日以及2012年9月22日這兩期進行的轉寫，時長約4個小時，語段共21段。語料所涉及的轉寫體例參照的是Du Bois et al.1993；Du Bois，2004。

二、會話征詢語“是吧”的話語功能

“是吧”作為會話中的征詢語可以出現在句子的不同位置上，其主要的功能就是提出疑問，尋求答案。在提出疑問的同時，其話語功能內部也存在著顯著差異。下面我們將從以下四個方面分別探究會話征詢語“是吧”的話語功能。

（一）言者提出疑問，尋求答案

會話中，說話人對語境中某些信息的真實性存在疑問，不確定信息真假，就會向受話人提出疑問，尋求答案，推動話輪延續。這里“是吧”主要起到提出疑問，尋求未知的功能，主要表現為言者想要向受話人尋求確定的答案。

1陳魯豫：但當時你們都知道，

2 ? ?他有女朋友是吧？

3黃玉斌：我今年剛知道。

4陳魯豫：<@@>真的假的呀？①

5黃玉斌：真的。

語料中的語境是陳魯豫在和體操男團成員們談論他們是否知道當時鄒凱有女朋友。對主持人而言，這里的信息是未知的，不確定的，因此陳魯豫向受訪者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期待受話人給出答案。在第1行、第2行中，陳魯豫先是做出了他們知道這件事的假設，又在句末向受話人提出疑問，尋求受話人的回答，以此尋求結果。這里的“是吧”體現的主要是說話人提出疑問，尋求未知的功能。

結合整個語料分析，句中“是吧”的疑問程度較高，不存在想要證實自己的想法、尋求對方認同、達成共識等意圖，主要偏重于提出疑問，尋求答案。

（二）言者不確定，請求確認

會話過程中，言者出于對某些內容的不確定，會在提出自己的觀點或假設的情況下向受話人請求確認，尋求達成共識，以此提升會話的互動性。這也符合人們在交談時的禮貌原則，出于對對方的禮貌和尊重，對于不確定的話題，言者會向受話人進行確認，征求意見，期待達成共識，進而推動受話人進入談話，推動話輪延續，增強互動感。

1陳魯豫：訂婚戒指==當時買了嗎？

2楊云：有（2.3s），有啊

3楊威：有<@是吧@>？

4楊云：嗯。

語料中的語境是三人在談論有關楊威、楊云結婚時是否買了戒指。第1行陳魯豫首先提出疑問，開啟話輪，第2行楊云對主持人的提問做出了肯定回答，但楊威對這件事的真實性并不確定，因此第3行他在給出確定回答后，又追加了“是吧”向楊云進行確認，以此證實自己的觀點。

這里的“是吧”是言者對交談結果不確定時發出的疑問，在得到對方肯定的答復后，言者的觀點得到了證實，話題也得以延續。這里的疑問程度相對第一種功能較低，只是請求證實，其態度主要還是確信自己的觀點。徐盛桓[4]、閆亞平[5]指出：尋求認同的“是吧”雖有疑問之形，卻并不包含疑問的真值意義，屬于無疑而問。其主要目的是獲得認同，因而疑問程度較低。語境中，楊威對有沒有買戒指一事是有確定答案的，這里向身邊的楊云進行確認后，二者達成了共識，說話人觀點得到了證實，建立了即時聯盟。

（三）言者提出觀點，引起注意

會話中，言者提出觀點后，需要引起受話人的注意。“是吧”的使用體現出言者希望通過該話題與對方交流，引起對方注意，建立互動。

1陳魯豫：但是后來我們才知道，

2 ? ?那天采訪的時候（0.5s），

3 ? ?鄒凱跟周捷兩個人是一塊打車來的，

4 ? ?然后到了現場以后，

5 ? ?你就下車你就走了（0.5s），是吧=（0.5s）？

6 ? ?當時你怎么回答我，

7 ? ?你還記得嗎？鄒凱。

8鄒凱：當時沒有怎么回答的，

9 ? 就是嗯，

10 ? 嗯==就完了。

語料中的語境如下：陳魯豫在和男團隊員談論之前采訪時遇到鄒凱和周捷兩人，但鄒凱在當時卻沒有承認。第1行至第5行是陳魯豫在回憶過去采訪時的狀況，第6行說話人運用“是吧”引起對方的注意，從而建立互動。第7行到第9行中，陳魯豫繼續向鄒凱發出提問，引導他回想過去的事情，引起對方的注意。這體現出“是吧”引起對方注意，建立互動的話語功能。

（四）無特殊意義，填補空白

“是吧”作為征詢語出現在句末，也可以表示言者并非真正的發出疑問，只是為了填補空白，喚起對方回憶，接續話題。

1楊威：最后這個環節是吧，就是==

2 ? 我說你愿意嫁給我嗎，

3 ? 那些話說了嗎？

4楊云：<@我不知道@>。

5陳魯豫：我以為這應該是儀式之前說的。

該例的語境是三人在談論楊云楊威結婚時的場景，第1行至第3行是楊威提出疑問，向楊云尋求答案。這里的疑問并不是由第1行的“是吧”帶來的，而是由第3行的疑問詞“嗎”實現的。“是吧”處于話輪的句末，并沒有實際意義，而是起到填補話輪空白的作用，如果將句中的“是吧”刪去，整個語句仍然通順，也沒有改變言者的意圖，只是在語速上更為急促，語調上更加平穩。

三、征詢語“是吧”的話語功能演變

（一）“是吧”與“是不是”

李咸菊[6]指出：“是吧”作為“是不是”的變體，由“是不是+語氣詞”這一形式轉化而來。方梅[7]在共識層面上將疑問標記“是不是”的互動功能按照疑問程度深淺分為以下五類：尋求未知、確立共識、建立互動、邀請信號、回饋信號。其中，前三種功能與征詢語“是吧”的話語功能基本一致。尋求未知，即言者從對方（聽者）獲取信息，是言者不了解某些內容，無法做出判斷，因此提出疑問，尋求答案。確立共識，即言者確認自己不確知的信息。這與“是吧”的第二種功能相對應，言者在不確定的情況下向對方請求確認，以此達成共識。建立互動，即言者提示雙方的共有知識，這一點與“是吧”提出觀點，引起對方注意，促進互動的功能基本吻合。

第四種功能——邀請信號，即邀請開始下一個話輪，這一點我們認為“尋求未知”的功能存在重合，可以將二者歸并。言者進行提問，尋求答案，顯然發出了邀請信號，將話語權交給對方，邀請對方開始新的話輪。

1陳魯豫：當時你注意她了嗎？鄒凱。

2鄒凱：注意了。

3陳魯豫：注意了（..），

4 ? ?但你注意了，為什么不看她，

5 ? ?就故意不看是吧？

6鄒凱：對，就表現得=比較酷一點。

以上語料的語境是采訪過程中講述鄒凱與女朋友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第1行到第2行中，陳魯豫提出了疑問，在得到鄒凱肯定的回答后，陳魯豫又繼續在第3行進行提問——為什么當時注意到了周捷卻不看她？并做出了鄒凱“故意不看”的推論，第5行末尾的“是吧”可以體現出說話人對當時的情況并不了解，故而提出疑問，尋求對方的回答。在這個過程中，言者在提出疑問后很自然地將話輪轉移給對方。這里的尋求答案，也正是邀請對方開始新話輪的信號。

回饋信號，即為了使交際更加順暢地進行，所發出的回饋對方的信號。我們可以將其與回應語“是吧”相聯系。

1陳魯豫：你們倆之間呢，

2 ? ?結婚這么一段時間以來，

3 ? ?肯定也會鬧過別扭。

4楊云：鬧。

5陳魯豫：是吧。

以上語料是在討論楊威楊云二人結婚后有沒有鬧過別扭。第1行至第3行，陳魯豫先是進行反問開啟話題，第4行楊云對此事做出了肯定的回應，第5行的回應語“是吧”體現出受話人對說話人的關注和尊重，并且期待從說話人口中獲取更多信息。這種回饋語的使用可以更好地推動話題的繼續，促進雙方交流。

（二）“是吧”的話語功能演變

結合以上分析，會話征詢語“是吧”的話語功能主要有以下四種：言者提出疑問，尋求答案；言者不確定，請求確認；言者提出觀點，引起注意；無特殊意義，填補空白。以上四種話語功能，我們可以進行如下排序：

尋求答案 > 請求確認 > 引起注意 > 填補空白

從疑問程度的角度看，以上四種功能中，言者的疑問程度是遞減的。從尋求答案到請求確認，再到引起注意，其疑問程度越來越小，直到不承擔任何疑問功能，只是填補空白。從言者對背景的了解程度看，其了解程度是逐漸遞增的。從一點兒都不了解，詢問對方，到提出觀點，請求對方確認，再到提出雙方共有的知識引起對方注意，顯然言者對語境的了解程度逐漸提升。

Heritage[10]指出：認識狀態是指互動雙方對某個領域的相對認識達及情況，雙方在認識斜坡上占據不同的定位（知曉的（knowledgeable）較多[K+]還是較少[K-]）。饒宏泉[8]指出：認識狀態是基于說話人對受話人認識達及的評估。結合以上，從認識斜坡的角度看，征詢語“是吧”的話語功能中言者的認識狀態呈現著由[K-]到[K+]的變化，如下圖所示：

圖1 “是吧”話語功能的認識斜坡

關于“是吧”話語功能的演變，不同學者對此觀點各異。李咸菊[1]指出：“是吧”在口語中虛化為話語標記，主要是“是+吧”重新分析的結果，也與語氣詞“吧”的語氣功能的虛化與所在語境的變化不無關系。姚雙云、田咪[3]指出：“是吧”的互動功能對序列位置與交際雙方的認識狀態具有敏感性。也就是說，在不同的序列中，“是吧”會受到所處位置的影響，表現出不同的話語功能。以上兩種觀點，分別從該結構的內部和外部兩個角度分別做出了解釋。

我們認為，“是吧”的話語功能變化與該結構內部的特點以及外部整體語境有著重要關系。“是吧”由表示確定的“是”和語氣詞“吧”構成，語氣詞的存在使該結構本身就帶有委婉的意味。鄭曼娟[9]指出引發語中的“吧”是求定，需要受話者進一步證實和確定，具有更強的人際互動功能；而應答語中的“吧”表示遲疑，言者表態之后常常是某一個話題的終結。顯然，征詢語“是吧”中的“吧”更多的是求定意味，其核心功能是提出疑問，尋求答案，這也是根本功能所在。基于此，“是吧”衍生出請求確認、引起注意、填補空白這三種話語功能，最后虛化為回應他人，結束話題的話語標記，這是其內部結構對話語功能產生的影響。

會話的語境對“是吧”的話語功能有著重要影響。不同的語境中，說話人對當前背景的認識狀態有著不同的程度，這與交談雙方的身份背景、社會地位、生活環境等有著較大關系。由于本文的語料來源是訪談類節目，主持人在節目開始前會對成員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以便采訪順利進行，這類節目的特殊性質為會話營造了良好的語境。以下為我們收集到的語料中“是吧”不同話語功能的語料數量：

表1 “是吧”不同話語功能的語料數量

顯然，請求確認的話語功能在語料中用頻較高，出于訪談節目的性質，尋求答案的核心功能相對使用頻率較低。這是說話人的認識狀態較高的緣故。綜上，“是吧”結構本身的特點和外部環境對其話語功能演變有著重要影響。

四、結語

本文以會話征詢語“是吧”為研究對象，考察其話語功能及其演變。其話語功能包括尋求答案、請求確認、引起注意、填補空白四種，尋求答案為核心功能，另外三種功能是由此衍生而出。“是吧”的話語功能變化與該結構內部的特點以及外部整體語境關系緊密。內部結構上，“是吧”由表示確定的“是”和語氣詞“吧”構成，整體而言征詢語“是吧”更多的是求定意味。外部環境上，不同話語功能中言者的認識狀態是遞增的，疑問程度逐漸降低，其話語功能也存在不同程度的變化。

注釋：

①語料轉寫體例：（1）按語調單位（intonation unit， IU）分行轉寫，一個語調單位一行。（2）當前說話人話語的結束：IU后用“。”標注；話語未完：IU后用“，”標注；IU若是疑問語調，其后用“？”標注。（3）長停頓標記成“…（ ）”，一般是長于或等于0.7秒，這類停頓需要在圓括號中標明時長；中停頓標記成“…”，是在0.3-0.6秒間，包括0.3和0.6秒，這類停頓不用標明時長；短停頓標成“..”，是小于等于0.2秒，不注明時長。（4）笑聲用“<@@>”表示，帶有笑聲的話語放在兩個笑聲符號@之間。（5）語音延長用“=”標明。

參考文獻：

[1]李咸菊.北京話話語標記“是不是”“是吧”探究[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9，（2）：83-89.

[2]劉雯.自然口語中的話語標記“是吧” [J].群文天地，

2012，（8）：291.

[3]姚雙云，田咪.自然會話中“是吧”的互動功能及其認識狀態[J].語言教學與研究，2020，（6）：47-59.

[4]徐盛桓.疑問句探尋功能的遷移[J].中國語文，1999，

（1）：3-11.

[5]閆亞平.漢語附加問句句法形式的浮現與發展[J].漢語學報，2019，（3）：21-29.

[6]李咸菊.北京自然口語中的“是不是”[J].現代語文，2019，（6）：35-41.

[7]方梅.疑問標記“是不是”的虛化——從疑問標記到話語-語用標記[A]//語法化與語法研究（二）[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8]饒宏泉.“來著”的認識定位與情態功能[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9，（4）：69-79.

[9]鄭曼娟.從互動交際看“好吧”的妥協回應功能[J].當代修辭學，2018，（4）：76-85.

[10]John Heritage，Epistemics in Action： Action Formation and Territories of Knowledge，Research on Language and Social Interaction，2012，Volume45（1）：1-29.

作者簡介：

黃晗，女，漢族，安徽宿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