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 楊瑰瑰
內容摘要:小說中的“重復”主要表現在情節模式的結構性重復、典型時空的語境化重復和人物特征的聚焦式重復這三個方面。此外,小說《石門陣》中反復出現的“門”屬于“意象重復”,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不僅構成了作品的敘述線索,還能更好地表達主題?!爸貜汀辈粌H使作品具有韻律美,還能凸顯敘事主題,讓讀者進行審美再創造。本文就從《石門陣》一文出發,談談重復敘事在小說鑒賞中的體現及其藝術魅力。
關鍵詞:《石門陣》 卞之琳 高考語文試題
重復敘事是指敘述過程中語言和事件的反復重復,在經典小說作品中常常出現,為小說增添了不少藝術魅力?!爸貜汀痹谛≌f中是一種有效的修辭手段,它們在文章中能起到反復詠嘆,使故事情節跌宕起伏,充滿節奏感的作用,同時能夠渲染氣氛,引人入勝,強化小說的主題意蘊。重復敘事不是簡單的語句重復,通常來說,同一事件在被反復講述的過程中,很多細節都會發生變化,而細節上的差別也讓文本表達出了不同的含義。這一手法在小說和影視作品中,往往被成功地加以運用,近年來更是成為了高考語文文學類文本閱讀的高頻考點。21年新高考全國I卷小說閱讀《石門陣》講了一個王木匠講故事的故事,這種雙環式結構頗具匠心,不僅增加了小說敘事的復雜度,而且有機融合了多個故事線,使情節更加豐富,人物形象更加立體。同時,小說運用的重復技巧也有效地表現了抗日戰爭時期人民群眾同仇敵愾、保家衛國的決心以及不屈不撓的精神主題。《石門陣》最大的敘事特點就是重復性敘述,尤其在“語言”方面更為突出。教師可以結合考題,引導學生從情節結構、語言、意象出發,體會小說“重復”敘事的藝術魅力。
一.聚焦情節結構重復,感受敘事張力
“一篇敘事作品的結構,由于它以復雜的形態組合著多種敘事部分或敘事單元,因而它往往是這篇作品的最大的隱義之所在。[1]”《石門陣》這篇小說人物相對集中,故事情節也簡單,講述了王木匠講眾人布陣退卻日本兵的故事,其中穿插了胡老三講述農民擊退鬼子的片段。前者是“大故事”,后者是“小故事”,大故事取材于小故事,小故事暗藏于大故事之中。這種“大故事套小故事”的敘事結構使作品在閱讀上呈現出波瀾起伏的態勢,情節的分層講述彰顯了敘事的力度。小說開頭引用諸葛孔明擺下八陣圖的故事,激發讀者興趣,為下文做鋪墊;發展部分王木匠講故事與聽眾問話交叉,“來了!來了,一群鬼子兵!”王木匠繪聲繪色的語言有效地渲染了緊張氣氛;主體部分穿插胡老三講述的故事,拖延了小說情節的高潮;結尾處沒有刻意煽情,而是重復描寫王木匠的“手”,不僅使人物形象更加立體,而且強化了“保家衛國、頑強斗爭”的主題意蘊。從開篇設置懸念,到主體延展跌宕,再到結尾重復之語,小說運用重復敘事的技巧,強化了故事的前奏,讓情節更加充實[2]。大故事與小故事前后呼應,環環相扣,避免了情節平鋪直敘,也突出了軍民團結一心、保衛家國的主題。這種內外空間的不斷轉換需要考生在故事間穿梭,體現出對思維品質的考查。
“重復敘事”這一藝術手法不只存在于高考小說中,初高中語文教材中也多次出現它的身影。比如人教版選修教材《外國小說欣賞》中的《牲畜林》,作者多次重復敘事——朱阿多次舉槍卻始終沒有成功開槍,但每次要射擊的時候,就會出現一個動物和它的主人。這種反復敘述故意延遲小說的進展,能夠增加敘事張力。同時文中的“重復敘事”并不是簡單的重復,而是富于變化,每次出現的牲畜、主人形象都不一樣,這樣能豐富敘事內容。再如契訶夫的《套中人》,同樣以故事套故事的重復敘事模式:小說開頭是晚歸的獵人伊萬和希爾金就著月光聊起了“各種各樣的往事”,期間希爾金談起了他的同事別里科夫,這是整個小說最外層的故事;接著是小說的核心內容——別里科夫的故事,這部分也被選入了教材——《裝在套子里的人》,這屬于“故事中的故事”;最后作為故事主要敘述人的伊萬和希爾金就別里科夫的故事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使整個故事又回到了最外層?!短字腥恕凡粌H在內容上講述了“套子”,而且結構上也形成了“套子”,“套子”套中的都是主人公“別里科夫”。敘述的分層,內容和結構的特殊構思,使小說呈現了不同層面上的人物,擴大了小說的敘事空間,豐富了小說的主題意蘊。魯迅的《祝?!芬彩侨绱?,“我”回到故鄉,“我”的故事中嵌套了祥林嫂的故事,祥林嫂的故事中又嵌套了阿毛的故事。開頭“我”講述祥林嫂半生的故事,由于視角的限制,凡不在魯鎮發生的事情都由兩個內敘述者講出:衛老婆子講祥林嫂抗婚和在賀家墺的情況;祥林嫂反復敘述阿毛被狼吃掉的細節等。情節在三者不斷交叉、互相印證中跌宕起伏,深刻地表現了封建迷信“吃人”本質的主題,可見敘事的力度。再如《孔乙己》,作者并沒有一下子揭示人物的命運,而是通過“酒店”這個重復語境,在“短衣幫與孔乙己”“孩子與孔乙己”“掌柜與孔乙己”之間反復設置矛盾沖突,在孔乙己“被笑、被欺、被侮”的反復敘事中成功塑造了一個備受科舉制度摧殘的知識分子形象,控訴了封建制度的罪惡,揭示了國民的昏沉與麻木。正因為有這種嵌套故事的存在,才使得小說情節非常飽滿,對社會弊病的揭露力透紙背。
反復出現的情節還能夠拉長故事的節奏,強化典型結構,增加故事內涵的深度。比如名著《西游記》中“三打白骨精”中“三打”是典型的三段式結構:從少婦到老嫗再到老翁,一波剛平,一波又起。環環相扣,層層遞進,看似“重復”,實則“同中有異”,白骨精“三變”,一次比一次高明;孫悟空“三打”,一次比一次嚴重;唐僧“三攔”,一次比一次強烈。在這種重復敘述中,各類人物由于所處位置不同,觀察角度各異,因而對同一事件持有不盡相同甚至互相矛盾的看法,往往形成一種眾說紛紜的局面[3]。也正是如此,連續反復的情節,我們讀來也不覺得厭煩、乏味。同樣“反復敘事”的結構還有“三借芭蕉扇”“三打祝家莊”“三顧茅廬”等等。而且在重復的過程中,敘述者和敘述視角往往會不斷轉化,這種差異不僅讓小說情節更加厚重飽滿,還直接影響著小說的主題建構和表達效果。教師可以在經典小說作品的學習中,引導學生關注情節結構的重復,感受小說敘事的力度。
二.品味語言重復,賞析節奏藝術
敘事語言的重復是指一段相同或相近的話不斷被述說。敘述語句的一次次簡單重復,不僅渲染了回環復沓的美感,還能增強故事的節奏感,使情節更加充實[4]。首先,抓住人物描寫“重復”,體悟人物的神韻?!妒T陣》開頭描寫了聽眾聽故事的面孔,“男人的面孔,女人的面孔,小孩子的面孔。帶胡子的有,麻子的有,長雀斑的有,帶酒窩的有,一共十來張……”,簡單重復的語言卻讓讀者直接進入王木匠的視角,營造了這個故事“不得不講”的氣氛,為后文“石門陣擺退鬼子兵”做鋪墊,也與后文鬼子的描寫“第一個是麻子,第二個是八字胡子,第三個是小耳朵”相呼應。作者描寫眾人面孔時,多用短句,節奏輕快,讀起來朗朗上口,起到了復迭與層遞的效果。這些簡單的“重復”舒緩了故事的節奏,為敘述故事蓄勢賦能。隨著故事的深入,“麻子盯住了一家的屋門,不作聲。小耳朵也盯住了那家的門,不作聲”“向左看:石頭門。向右看:石頭門。石頭門。石頭門。石頭門”,這些反復語句產生了扣人心弦的表達效果,引人人勝,渲染氣氛,給聽眾以身臨其境的感覺。“那條小街上有人嗎?沒有。那個院子里有人嗎?沒有。那堆小樹叢背后有人嗎?沒有”,引發聽眾的好奇與追問,加強了觀眾的期待心理,更加強了沖突的尖銳性和情節的緊張性,即延宕效果,引導聽眾跟著進述者的節奏走?!奥樽舆€在想……八字胡子還在想……小耳朵還在想……”人物語言的重復讓聽眾驚訝的同時也表示了懷疑,由此引出后文胡老三講述的故事,情節流暢自然,環環相扣,節奏感十強。舒緩輕快的語言節奏緩解了抗戰故事本身的沉重,張弛有度的敘事節奏又強化了愛國與責任意識。此外,小說作品往往會抓住人物的外貌、神態、語言、心理,運用“重復”的描寫,來突顯人物,表達出作品的深意。比如《石門陣》開頭寫到王木匠手巧,最后一段又寫王木匠看著自己突起了老繭的掌心,感嘆:“我這雙手呵!”這兩處看似對“手”重復的描寫,其實存在典型的差異。第一處是為了交代王木匠的身份,表現他高超的手藝,增加故事的真實性。第二處意在指出王木匠這雙手不僅僅可以從事木工工作,更重要的可以“擺石門、打鬼子”,保家衛國,從而升華主題,使人物形象更加立體。
其次,注重言語前后的重復。經典小說往往在重復的語境中,讓平淡的文字凸顯個性。在教學中,教師要引導學生品味“重復語”,體悟不同語境下的深層語義。比如《我的叔叔于勒》中父親反復嘮叨“如果于勒竟在這只船上,那會叫人多么驚喜呀!”,這表現了菲利普夫婦極度盼望于勒歸來、渴望發財的心理,也為故事發展埋下了伏筆。“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這句話在小說《孔乙己》中反復出現了四次,每次出現都伴隨著不同的事件,暗示了孔乙己一天不如一天的悲慘命運,充分表現了掌柜唯利是圖與自私冷漠的人性。再如《祝?!分邢榱稚┓磸蛧Z叨阿毛的死,在不同場合一再訴說,表明她已經陷入“兒子死亡”的悲劇中無法自拔,這里面的重復構成了一種畸形話語,而祥林嫂也在一次次“我真傻,真的”的重復中,最終徹底“失語”。一部經典的文學作品往往會在人物的刻畫中反復使用“重復”,而語言“重復”最能增加人物的典型性,《祝福》中四嬸重復說的“祥林嫂,你放著吧”;《裝在套子里的人》中別里科夫不斷重復的“千萬別鬧出什么亂子”;《林黛玉進賈府》中黛玉兩次對“讀書”問題的回答等,都是語言“重復”的典型。它背后蘊含的感情往往呈遞進式,能夠豐富文中的敘事內容,有效控制故事敘述的節奏。在實際考查中,學生對此類題把握并不準確。就拿《石門陣》第8題來講,“王木匠講石門陣時,多處使用反復手法,這種講述方法有什么效果?”,這里考查的不僅僅是“反復修辭手法的效果”,而是敘事學層面的“講述效果”,即“文章如此敘事”的好處,但事實上,不少學生讀完之后,茫茫然不知所措。教材中關于“重復”的講述效果其實很多,若只是簡單地停留在“修辭”手法上,那么答題就無法全面。教師可以引導學生另辟蹊徑,從敘事角度入手,抓住“重復敘事”這一藝術手法,明確故事情節,分析人物形象,把握小說主旨,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因此,在平時的教學中,教師可以有意識地引導學生關注語言“重復”,賞析小說的節奏藝術,甚至將其運用到自己的習作中。
三.緊扣意象重復,體悟深層意蘊
經典小說中每一處文字都是作者仔細推敲、精心打磨的,“重復”的敘述必然起著特定的作用,而且往往與主題相連。除了在語言和情節結構上的重復,《石門陣》中多次出現的“門”也被賦予了特殊的情感,這種意象的重復往往蘊涵著深層的含義,跟主題密切相關。《石門陣》中出現的“門”有“石頭門”“木頭門”“磚頭門”,還有意義非凡的“大門”和“二門”。這一系列的“門”由淺入深,由實到虛,構成了層層遞進的邏輯關系,蘊含了豐富的精神內涵,這對學生思維靈活性、深刻性要求很高。從文中“他們什么也沒有看見,只看見門里堵滿了石頭——石頭門”“……不過,老王,門是用磚頭堵的”“只要不是木頭門就行了,木頭門燒得開”等語句可知百姓真實的屋門是木頭門,鬼子來時用磚頭堵門,就成了磚頭門;而王木匠為了增加故事的吸引力,將現實的磚頭門變成了石頭門,由此,真實的軍民保衛戰也成了王木匠口中玄幻的“石門陣”。從“守住了大門,不用關二門。對,把我們的門板燒掉呢,我們就夜不閉戶”“倒認真地想起當真到了處處夜不閉戶的時代”可知,“大門”指國門,“二門”指百姓的房門,“夜不閉戶”則是和平安寧的社會愿景。小說中反復出現的“門”,一開始的“石頭門”到后來的“木頭門”“磚頭門”“大門”“二門”,家門到國門,層層遞進,由淺入深,凸顯出了小說的主題,彰顯出人民堅決抗日的家國情懷?!笆^門。石頭門。石頭門?!保窃谶@種反復詠嘆中敘述者的情感也逐步發生著變化,三個程度不同的“門”使作品的意蘊層層遞進和深化。
“重復”的意象在經典小說中是“常客”,有著特殊的作用。比如《邊城》中反復出現的“虎耳草”承載著主角的情感變化;《哦,香雪》中幾次提到的“鉛筆盒”展現了一個鄉村少女的堅毅執著;《項鏈》中首尾呼應的“項鏈”調控著小說的敘事節奏;《百合花》中多次出現的“被子”象征著軍民純潔的感情;《孔乙己》中出現的十四次“笑”是思想感情的重點著力處,也是我們解讀小說的密碼等等。在魯迅的《吶喊》與《彷徨》中,錢、孩子、故鄉、茶樓、群眾、老翁、病、黑夜、酒肉、辮子、幻覺是最常見的意象,這些意象的重復為小說賦予了靈魂和意識,隱喻了當時的社會現象。這些獨特的“重復意象”也體現了魯迅小說的藝術魅力。文學作品中的“意象”能夠統攝作品的整體結構,而“重復意象”更是成為文本多線并行的輻射點。意象在不同時間的不同形態或微小變化,能夠給人身臨其境之感,使得所要表達的微妙情緒得以完整精準地傳達。除了情節結構、語言、意象重復,文學作品中還經常出現人物的動作重復,比如《兩莖燈草》中嚴監生在病入膏肓時反復豎起的“兩根指頭”;《祝?!分恤斔睦蠣斎巍鞍櫰鸬拿碱^”等,這些重復出現的動作推動了情節的發展,在動態變化中使人物特征得到了強化。
總之,小說中使用重復敘事這一手法,都不是無謂的重復,而是為了豐富故事情節,強化敘事張力,舒緩故事節奏,增加讀者的印象和表達作者的深層思想,小說重復敘事的藝術魅力也在于此。在小說閱讀中,教師需要引導學生聚焦情節結構,反復揣摩,體悟小說言說方式的獨特性[5];品味語言,抓住“意象”,鑒賞小說敘事的藝術,感悟其中蘊含的思想情感。同時教師要更新教學理念,在教學中適當引進敘事學相關知識,結合小說文本,引導學生捕捉“重復”藝術結構,抓住特殊“重復”意象,找出情節前后的關聯性,從而體悟重復敘述的藝術魅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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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黃岡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