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論語》中“死，葬之以禮”引發(fā)的思考

王倩倩

內(nèi)容摘要：中華孝文化不僅有著悠久的歷史，也包蘊著豐富的內(nèi)涵。《論語》中的孝經(jīng)前人闡釋主要包含敬親、養(yǎng)親、愛親、諫親等豐富含義。為親人死后舉辦的喪葬之禮在現(xiàn)代具備寄托哀思、思想傳承及精神慰藉等多重意義，追及喪葬之禮的最根本含義，《論語》中有關(guān)喪葬之禮的論述有所闡明。喪葬儀式是孝文化重要組成部分，它也是孔子極力推崇的禮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喪葬之禮是對逝者的恭敬。喪葬之禮和對祖先以至神靈的祭祀制度有相通之處，它們皆為孝的實現(xiàn)形式，可以成為維護社會秩序的方式。

關(guān)鍵詞：《論語》 孝 喪葬之禮

“禮”作為規(guī)范人們社會行為的禮節(jié)儀式，是儒家經(jīng)典著作《論語》的核心思想之一，而孔子強調(diào)的喪葬之禮也蘊含著特殊的文化。為了更清晰全面地認識這種文化，本文通過分析《論語》中有關(guān)喪葬之禮的描述，力圖揭示喪葬禮儀形成的原因、包蘊的涵義及其存在的本質(zhì)。

一.看喪葬禮儀之今古

親人去世后的葬禮似乎總是帶有神秘色彩，在世世代代的傳承和延續(xù)中，喪葬禮儀也逐漸走向理性，浮夸的葬具及儀式也越來越簡潔文明。當代的葬禮更多關(guān)注施禮人對逝者的尊重以及敬仰，因此，葬禮的文化意義在于它是生者對逝者寄托哀思、表達思念的方式；同時，前人做后人看的文化傳承路徑也是將喪葬之禮延續(xù)到后世的基本形式；生者對親人逝去的痛苦無處傾訴，通過喪葬禮儀以及后續(xù)長期的祭奠生者的悲慟得以宣泄，精神得到慰藉。

喪葬禮由來已久，《論語》中有多處有關(guān)喪葬禮的記載，這說明在孔子時期，喪葬禮儀已成為發(fā)展成熟、約定俗成的社會習慣。孔子主張居喪要勤勉，不能懈怠，時間上也是堅持主張“三年之喪”，他對喪葬服飾也提出了嚴格要求，遇見他人之喪事，行為也應符合相關(guān)禮儀標準[1]。《論語》對實施喪葬之禮提出的具體施行方式以及行為規(guī)范體現(xiàn)了孔子喪葬禮儀的重視程度，也反映了喪葬禮在當時社會的重要性。

今人遵依禮儀對親人實施的喪葬活動表現(xiàn)出子女的敬意與懷念，而孔子時期嚴肅莊重、規(guī)則眾多的喪葬禮儀體現(xiàn)出喪葬活動的重要性。當前的喪葬文化傳承已久，追本溯源，《論語》中有關(guān)喪祭禮儀的描述對闡釋其本質(zhì)提供重要線索，下文將分析《論語》中的相關(guān)語錄，找尋喪葬禮儀的形成及其內(nèi)涵。

二.喪葬禮儀之于孝

喪葬之禮多是子女為長輩舉辦，體現(xiàn)子女對父母的敬意，也就是《論語》所提倡的孝。孝文化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根基，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思想。《論語》中有關(guān)孝的論述也出現(xiàn)過多次，但孝的具體定義并未明示。通過分析孔子提出的不同情境下踐行孝的具體行為規(guī)范，王紀紅認為孝以父子之情感為基礎(chǔ)，實踐中體現(xiàn)為“養(yǎng)”、“愛”、“敬”、“色難”、“禮”、“無違”、“諫親”，精神的關(guān)愛與敬畏才是真正的孝[2]。劉萌和王曰美在《孔子孝思想的主體意識探析》中指出孔子的孝思想以“敬愛之心”、“游必有方”、“恪守禮制”的主體道德自覺為實踐路徑，強調(diào)主體的內(nèi)在道德自覺意識[3]。對父母的敬愛是基礎(chǔ)，不讓父母擔心是行孝的具體表現(xiàn)之一，依據(jù)禮制行孝是施行孝義的基本規(guī)范。

在以上論著中，孝的基本含義并未包含喪葬儀式。《論語·為政》[4]中孟懿子問孝的語錄中，孔子的回答是“無違”，并給出解釋“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大多數(shù)學者將重點放在“無違”上，也不乏學者將其理解為不違背父親的意愿，從后半句的解釋便可看出，此處的“無違”是指不違背禮節(jié)，父親生時以禮事父，父親死后以禮葬父，由此可知，以禮葬親是孝的基本表現(xiàn)形式，是孝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1.喪葬之禮與孝之敬親

孔子在《論語》中強調(diào)孝需與敬結(jié)合。《論語·為政》[4]篇中子游問孝時，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大家都認為孝就是養(yǎng)活父母，這個觀點其實不對，如果對父母不敬，那養(yǎng)父母和養(yǎng)犬馬有什么區(qū)別呢？因此，孝不只是滿足父母物質(zhì)生活的需求，以敬愛之心對待父母，使他們得到情感與精神生活的滿足才是根本。

牛冠恒[5]在《“季路問事鬼神”章或解---基于孝的考察》中提及祭禮是孝的含義之一，但他認為“祭祀，只從儀式上就可完成，至于心中敬與不敬，旁人無從知曉”，也就是說只按照禮儀完成祭祀或葬禮并不能體現(xiàn)施禮者的敬意，而對在世父母的敬更容易探查，因為不用心，很難做到對父母的孝敬，這種說法有失偏頗。

《論語》中有多處與喪祭禮相關(guān)的記載。這些有關(guān)祭祀的禮儀要素表現(xiàn)為身體和心靈的雙重在場[6]，也就是說，在喪祭儀式中親身參與和心靈的參與是同等重要的。“吾不與祭，如不祭”[4]強調(diào)身體的參與，施禮者應親自到儀式現(xiàn)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4]。在祭祀時，祭祀的對象就像真的在場一樣，對祖先或神靈的恭敬之情應該發(fā)自內(nèi)心，失去恭敬之心的參禮是毫無意義的，也會造成對神靈不敬、對逝者不恭的事實。“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4]，祭祀時要恭敬，治喪時應悲傷；“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4]，遇到喪事應悲傷哀痛，不悲痛的樣子孔子也看不下去；“喪，與其易也，寧戚”[4]，喪禮不能停留在表面，與其追求禮儀的完善，不如以真情施禮，表達對逝者的悲痛。“見齊衰者，雖狎，必變……兇服者式之”[4]，看見身穿喪服的人一定要改變神色，乘車時遇見穿喪服的人應低頭伏在車前的橫木上以示哀悼。

喪祭活動的嚴肅性也映射出喪葬禮儀中祭者的敬意。辦理喪祭活動要勉力為之，“喪事不敢不勉”[4]，有喪事要盡力去辦；孔子宣揚“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4]，天下人都應為已亡的父母居喪三年，不能因身份的不同縮減時間。居喪三年，用三年的時間來表達對逝者的思念，不奏音樂，不學禮儀，“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4]，在參加喪禮或守喪期間的言行、飲食、衣服和居所等方面都有具體的要求，“羔裘玄冠不以吊”、“去喪，無所不佩”[4]，吊喪不能穿戴羊羔皮袍和黑色禮帽，要穿白色喪服，服喪期滿后才能佩戴飾物，一系列的喪葬規(guī)定可能無法體現(xiàn)居喪者的敬意，但長時間的簡食素服陋居營造的悲痛情景也自然引發(fā)生者對逝者的哀思與敬意。

再回到禮本身，陳瑞萍通過研究《論語》和《孟子》的文本，分析“敬”與“禮”的關(guān)系，發(fā)現(xiàn)“禮”是“敬”的外在顯現(xiàn)[7]。禮作為一種禮節(jié)儀式，是人們在社會上與他人交往以及處理事務(wù)的行為規(guī)范，是具體的體現(xiàn)形式，而敬是精神上的莊嚴肅穆，除了表情的嚴肅認真，他人無法探查施禮人的真實情感，這是牛冠恒得出“祭祀，只從儀式上就可完成，至于心中敬與不敬，旁人無從知曉”的結(jié)論的原因。“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4]，禮難道就是指玉器和絲帛嗎？玉帛只是禮的表現(xiàn)形式，如果沒有恭敬之心，行禮也失去了精髓，禮與敬應該融合。“居上不寬，為禮不敬……吾何以觀之哉”[4]，居于統(tǒng)治地位的人行禮時要恭敬，行禮不敬就是不誠，這樣的領(lǐng)導者也得不到群眾的擁護。因此，禮節(jié)是外在形式，敬意是內(nèi)在精髓，施禮必帶敬意，敬通過禮才得以顯現(xiàn)。

孝之養(yǎng)親必須敬親，葬親的過程也是充滿恭敬之情的，以悲戚的心情參加葬禮，以莊重的表情表達哀思，喪葬禮儀本身便蘊含著敬意，與孝的要求一致，是孝親的體現(xiàn)。

2.喪葬之禮與祭祀神靈

祭祀源于對自然和祖先的崇拜，是一種對天地神靈或祖先的信仰活動。喪葬與祭祀之禮的區(qū)別在于對象的不同，喪葬為了表達對逝者的敬意，祭祀的對象多為祖先或神靈，是祈求神靈庇護的禮節(jié)儀式。喪葬之禮包括對逝者的安葬過程和其后的祭拜活動，祭祀是傳統(tǒng)的拜祭儀式，兩者有相通的地方。祭祀是儒家禮儀的重要組成部分，《論語》中有關(guān)祭祀文化的記載幾乎涵蓋了祭祀活動的全過程，祭祀名稱、器具、用品以及場所均有提及[8]，這也說明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祭祀文化已經(jīng)形成并趨于成熟。

喪葬之禮是孝的一部分，那逝去的父母被埋葬之后親人進行的定時祭奠便延展成為對神靈的祭祀，牛冠恒[5]得出孔子時期孝有三層含義的結(jié)論，即對生者的侍奉、對逝者的埋葬、以及對神靈的拜祭。逝者變成亡魂，對亡魂的祭祀和對上天或神靈祈福皆為表達敬意的方式，因此，喪葬與祭祀之禮都是行孝的表現(xiàn)形式。

3.喪葬之禮與社會秩序

《論語》所表達的核心思想“仁”指的是君子必備的道德修養(yǎng)，而“孝”是“仁”的根本。在生產(chǎn)力低下的先秦時期，家庭人口的養(yǎng)育依賴家庭成員自己在土地上勞作，以掙取生存必需品。在以家庭為組織的生產(chǎn)單位里，成年男子為主要勞動力，也是家庭生活的支柱，男子的重要地位要求家人對其尊重與順從，這便是“孝”。孝從家庭中的敬重長輩擴展至社會中的善待他人，以及忠于君主。反過來，父親對子女也應慈愛，君主對子民應仁愛，這便形成了“仁”的主要內(nèi)容。人們相親相愛，互相關(guān)懷，全力長輩，為國盡忠，這是“孝”之大義的具體體現(xiàn)。若是全國人民能一起行孝悌，那國泰民安的和諧社會便能實現(xiàn)。

行孝需依禮而行，孝的實現(xiàn)靠禮來維護。喪葬之禮作為孝禮的重要組成部分，對維護國家團結(jié)安定、長治久安，促進臣民安居樂業(yè)、友善和睦起到重大作用。“所重：民、食、喪、祭”[4]，喪葬和祭祀和百姓、糧食一樣，都應受到重視，喪葬和祭祀與民食比肩，可見其重要性。制度化的喪葬儀式可以成為治理社會的方式，劉偉[9]在探索《論語》中祭祀活動對身份認同的作用時，指出祭祀能夠加強族群認同和自我認同，因此秩序化喪祭禮儀，穩(wěn)固持續(xù)的祭祀和喪葬活動能夠成為社會管理方式。為逝去的父母舉行葬禮表現(xiàn)了子女的孝，為祖先和神靈施行葬禮是行孝的拓展，是孝之大義，依據(jù)喪葬標準對具備不同社會等級的人施行不同規(guī)格的喪葬儀式便是維護社會秩序的禮法制度，可以說，這套制度也是統(tǒng)治者維護社會秩序的基本手段之一。

本章根據(jù)《論語》中的相關(guān)論述，從孝的基本含義推導出喪葬之禮的根本特性，行喪時對逝者的敬意是儀式中必需的精神要求，因為“禮”本身應與“敬”相結(jié)合，施禮人的尊敬之情才使禮的形式得以實施。孝之真諦由家庭擴展至社會，行孝的禮制對維護社會長治久安意義匪淺。

三.喪祭禮儀---迷信與文化之爭

有部分人認為喪葬和祭祀禮儀帶有迷信色彩，人去世后的鬼魂說虛無縹緲，天地與神靈說更不切實際，是古人因無法認識與對抗大自然而產(chǎn)生的臆想。這種說法不無道理，隨著人類認知的不斷發(fā)展，人們更多地堅持唯物主義思想，鬼魂與神靈皆不存在，對它們的祭拜也毫無意義；同時，喪祭活動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香和紙錢的焚燒還對環(huán)境造成不良影響，與綠色發(fā)展的原則相違背。

從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喪祭儀式其實是一種文化的傳承。喪祭的過程承載著施禮人對父母、祖先或神靈深深的敬意，父母的離開對子女來說是沉重的打擊，子女懷著悲痛的心情為父母送別是孝的體現(xiàn)，對祖先的祭拜是知根不忘本、傳承家族價值觀的體現(xiàn)，而對天地、神靈的祭拜映射出民眾對大自然的深厚敬意，喪葬文化是孝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儀式所蘊含的恭敬之情是喪祭文化的精髓。

喪祭禮儀反映了人們信仰系統(tǒng)的形成。古人在社會發(fā)展水平落后的情況下，個人改造自然的能力微乎其微，在遭遇重大災難或困境時，人往往是無能為力的。為了在困境中求生存，人們將希望寄托于逝去父母、祖先或神靈的庇佑，這種行為也延續(xù)了他們對生的渴望，激發(fā)他們堅持下去的決心，從這種意義上說，喪葬之禮賦予人類的精神力量是巨大的。而今人深知鬼魂神靈并不存在，要解決問題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行喪祭之禮是否有意義呢？其實信仰在任何時候都是不可或缺的，每個人都會遇到困難，遭受巨大打擊時的人需要的是對渡過危機的堅信。這種堅定的信仰需要依托，喪祭禮儀便是很好的落腳點，祈求神靈賜予絕處逢生的機會，無形中增添了走出困境的信心，對人們心理的正向賦能在很多情況下是意義非凡的。

由此可見，喪祭禮儀作為行孝的形式之一，蘊含著大眾積極向上的生活信念。它因為帶有迷信的色彩受到批判，但它提供的精神力量更應得到重視，至于儀式本身造成的浪費或環(huán)境污染可以通過改變葬祭形式實現(xiàn)，它的精髓應該繼續(xù)傳承。

喪葬禮儀由來已久，《論語》將喪葬禮儀同祭祀之禮統(tǒng)歸為孝之含義，行禮時的崇敬之情是禮實現(xiàn)的必然要求，喪葬之禮可以成為維護社會秩序的手段，由此可見其重要性。今日的喪葬禮儀有所變化，在形式上得到改變或簡化，即保留了“儀式感”，又貼合社會的發(fā)展需要，而其表達敬意、發(fā)揚精神的內(nèi)涵也得到了傳承。《論語》中的喪葬思想得以繼承，在中國文化禮儀中具有重大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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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武漢大學國際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