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及其實現

邵琪 張義民

摘 要：教學評價以教學目標為依據在一定的社會時空結構中運行，任何教學評價活動都具有時間性。從時間正義角度審視教學評價，能夠為反思教學評價改革打開一個新的研究向度，促進教育教學的高質量發展。在教學實踐中，教學評價偏離時間正義的表征包括：社會加速邏輯主導教學評價，教學發展的時間需求被擠壓，效率成為主導教學評價的主旋律從而引發了無序的教學競爭；數據化評價導致教學過程的趨同化、碎片化與斷裂化，漠視對人的情感、態度、價值觀的深切關照，本應靈動多彩的教學生活日趨萎縮、機械與干澀；急功近利的教學評價忽視教學過程，擾亂了符合人的成長規律與節奏的教學時間生態，從根本上限制了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為實現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教學評價要關照人的自由，使教學生活慢下來，給予學生更多的獨立思考、自主學習、合作探究的時空和機會，生成教學智慧；要尊重教學發展的時間權利，運用引導、理解、等待和對話實現多樣性的、生成性的和豐富多彩的教學生活；要強化和創新過程性評價，開展學生學習情況全過程縱向評價和德智體美勞各要素橫向評價，從而回歸教學過程的時間生態。

關鍵詞：教學評價；時間正義；時間權利；時間生態

中圖分類號： G42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4-7615（2023）05-0100-09

DOI： 10-15958/j-cnki-jywhlt-2023-05-011

2014年4月8日，教育部印發的《教育部關于全面深化課程改革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的意見》提出：加強發展性評價，發揮評價促進學生成長、教師發展和改進教學實踐的功能。2018年9月10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教育大會上強調：“堅決克服唯分數、唯升學、唯文憑、唯論文、唯帽子的頑瘴痼疾，從根本上解決教育評價指揮棒問題”［1］。2020年10月1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對今后我國教育評價改革的總體要求、重點任務和組織實施進行了全面部署，強調要把立德樹人成效作為評價的根本標準，發展素質教育，促進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系統推進教育教學評價改革。教學是教育工作的核心與關鍵環節，教學評價決定著教學發展的方向，影響著教學發展的社會生態，是衡量教育教學質量的重要手段。教學評價以教學目標為依據在一定的社會時空結構中運行，無法脫離教學過程在特定時間生態中的情境性。因此，從根本上講，任何教學評價活動都具有時間性這一本質屬性。正是由于時間性在教學評價過程中發揮著根本作用，因此從時間正義角度審視教學評價可以為新時代教學評價改革提供一個嶄新的研究向度。那么，何謂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何為教學評價偏離時間正義的表征？何以實現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本文主要圍繞這三個問題進行詳細分析與闡述。

一、何謂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

在教學場域中，教學活動是在一定的時間結構與秩序下進行的，由各種主體間的行動與互動交織而成。教學評價對教學活動之時間結構與秩序的調整起著引導作用。

（一）時間正義

在時間社會學的語境中，時間即生活，它并非是指物理學中的“時間”概念，而是指處于多樣的、復雜的社會關系之中的社會時間，是人以行動開拓并連結的自身存在的樣態。任何人類活動包括教育教學活動在內，都處于一定的時間結構之中。時間結構是動態變化的，是各個生活運作時間性地協調、交織起來從而形成整體社會形態的一種結構性表現［2］33-35。區別于傳統社會，現代社會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個人生活的私人時間與公共時間相分離，時間結構協調、同步、組織著人類活動［3］，時間成為考察社會運行的重要維度。在這種時間結構下，約翰·哈薩德（John Hassard）指出，人們對社會生活的參與越來越多元化，個人生活被各種社會群體和網絡的從屬關系割裂開來［4］，于是不同從屬關系中的時間就具有了質的差異。

所謂時間正義，是指人們在社會生活中達致時間性和諧共生的存在狀態，是一種具有社會性的關系正義。時間正義的偏離表現為人們在社會行動上的嚴重沖突，過分追求速度、效率和結果，破壞了社會關系的和諧與自由，以致在社會中形成了一種結構性的時間暴力。其根源在于時間需求上的矛盾及時間權力的不平衡，時間需求會因不同的時間權力而在互動中得到滿足或犧牲，于是時間暴力開始在社會生活中彌散開來。時間本身就是一種社會生態環境，其中諸行動者彼此之間的行動協調應該追求公平性，以避免不適當的時間權力宰制，讓人們可以互惠地滿足彼此的時間需求［2］215，促進社會和諧，而非讓一部分人處于被動的、受壓抑的地位。因而，時間正義的實現需要正視人們多樣化的、合理化的時間需求與生活需求，這不僅僅限于遵循約翰·羅爾斯（John Rawls）所倡導的“自由平等原則”與“差別原則”［5］56-61，更要使人“得其所需”［6］64，“以肯定人之為人的內在價值為其前提”［6］72，滿足人的發展需要，排除時間暴力對社會生活的破壞。

（二）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

時間正義是使教學評價發揮正向功能的必要前提，是構建良好教學體系的價值訴求，能夠實現教育發展與治理的和諧秩序。所謂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是指教學評價要遵循教學多樣化發展的時間需求與時間規律，建構適宜教學發展的時間生態，從而促進教育教學的高質量發展。羅爾斯指出：“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5］3。教學評價應珍視正義原則，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要遵循教學發展的時間性規律，符合多樣化教學發展的時間需求。教學發展的時間需求是在多個向度上展開的，有利于實現教學的多重目標、提升立德樹人的成效。然而，“教育評價的狹隘性是現有教育評價的最大問題”［7］。這種狹隘性導致教學僅僅注重教學片段中的單個或幾個發展向度，忽視了教學發展維度的多元性與綜合性，違背了教學發展的多元時間需求，窄化了教學評價的廣闊視野，即背離了對人的“完全時空的評價”［8］，于是立德樹人的個性化、整全性被弱化了。

因此，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要以立德樹人為本，尊重“不同的時間節奏”［9］，滿足育人的時間需求。教學評價并非僅僅為了高效率地完成教學任務，而是要從根本上促進教育教學的高質量發展，促進立德樹人根本任務的落實。因此，“國家、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制度、教育管理者、教師等必須正當地對待人，以人為目的而保障人的尊嚴，促進人性的完善”［10］，一切與教學相關的活動都不能違背育人的時間規律及生成過程，不容許結構性時間暴力的宰制。

二、 教學評價偏離時間正義的表征

在教學實踐中，教學評價并沒有充分發揮服務教學發展的正向功能，而更多是以工具理性的方式把教學視為客體來把握。于是人被變成了工號、學號、考號、分數、績點、稱號及績效等一系列冰冷的數據和符號，忽視了人的整全性，教學內容的美善價值無法得到足夠的珍視，“單向度的思想和行為模式”［11］大行其道，從而將教學置于危險的境地。這種教學評價傾向破壞了和諧有序的時間生態，無法體認豐富多彩的教育本真樣態，缺乏對人生價值的真誠關照，也就不能滿足教學多樣化發展的時間需求。換言之，這樣的教學評價擾亂了教育本真發展的規律與節奏，造成了教學場域中意義世界的彌散與消解，使教學背離了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這一根本宗旨。我們稱這種現象為教學評價偏離了時間正義。具體而言，教學評價偏離時間正義主要表現為三個方面。

（一）社會加速邏輯主導教學評價

現代社會的時間觀念源自工業生產的需要，因而時間具有商業價值，可以衡量商品生產的效率。于是，效率至上塑造著現代社會人們的意義世界［12］，它迅速擴展至包括教育教學在內的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成為衡量社會生活是否精確和高效的重要依據。法蘭克福學派的社會批判理論家哈特穆特·羅薩（Hartmut Rosa）指出，現代社會是由一種嚴密的時間體制所管制、協調與支配的，人們雖然看似脫離了傳統倫理角色與倫理觀念的束縛，但卻陷入了一個無孔不入的時間體制的支配與壓迫之下，這種時間體制事實上可以用一個一貫的概念來加以分析，即“社會加速邏輯”［13］。在社會加速邏輯的支配下，時間表是現代社會調節社會生活的重要手段。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認為，時間表要求并且刺激著人們以精準的時間來調節社會生活，它是一種時-空秩序設置，而時-空秩序設置則是現代組織的核心［14］，這種秩序設置形成了一種難以察覺的時間暴力，習慣于從商品生產的效率邏輯審視社會生活。

在社會加速邏輯的主導下，教育教學競爭日趨激烈，教學發展的時間需求被擠壓。實際上，教學評價已然從促進教學發展的方式降格為衡量教學競爭的尺度。績效主義助長了教學評價中工具理性的泛濫，引發了無序的教學競爭，嚴重削弱了教育系統的內部團結和教育事業本身的公共性與倫理性［15］，背離了教育的本真。不僅如此，這種無序的教學競爭甚至延伸至家庭教育，表現為“學校時間的閾限已經溢出學校空間的界限”［16］，學校時間的控制力增強，加重了學生的課業負擔，家庭生活的獨立性和正義性被破壞。在這種狀況下，生生間、教師間、家庭間、學科間、學校間、區域間本應合作共生的教育教學生態被破壞，時間暴力占據了主導地位，教學場域淪落為混亂的競爭性“賽道”。然而，學校并非工廠或企業，教學也完全不是商品生產，教學評價更不等同于商品質量的監督與檢驗。但是，教學及其評價卻均陷入這種社會加速的競爭性時空格局之中，效率成為主導教學評價的主旋律，“在這種多方合謀的‘劇場效應過程中逐步固化為人們在教育活動中普遍性的目的性追 求”［17］，背離了教育本真發展的規律與節奏。

（二）數據化評價致使教學片面發展

教學是一種價值關涉活動。每一種教學活動都含有或應該包含一種 “善” 的關照，直接指向個體最終的“成人”［18］。教學的開展是歷時性的、生成性的，是在不同的時間與空間情境中合規律性地“生長”出來的。那么，教學的形態也必然應該是豐盈的、鮮活的和多樣化的。然而，數據化教學評價的強勢介入導致了教學過程的趨同化、碎片化與斷裂化。當前，各級各類學校急于應對教學評價的數據化剛性要求，過分追求教學起點、過程和結果的量化發展，導致教學多元主體之間關系的疏離與情感的淡漠，教學中人的整全、鮮活形象逐漸被萎縮為一堆可測可量的機械數據。原本，教育教學是連續的、整全的，在阿爾弗雷德·懷特海（Alfred Whitehead）看來，“教育的問題是——如何讓學生借助于樹木來認識樹林”［19］11，使人與世界建立豐富且有機的關聯。貝爾納·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也指出，教育教學系統能夠使奠定與空間和時間關系的持留機制內在化，創造諸多普通進入模式，使年輕人進入“我們”的時間與空間之中［20］207，亦即進入豐富社會生活之中，進入生活世界之中。然而，教學的數據化發展卻使人與社會生活的聯系變得片面且單薄，教學的教育性原則被無視，教學對人的情感、態度、價值觀的培養以及對人的道德修養、精神素養的深切關照被忽視，教學的目標也不再存在于其自身之內，而是過分追求知識堆積和工具理性，過分追求外在化、可測量的數字要求與標準，導致本應靈動多彩的教學生活日趨萎縮、機械與干澀。在這種情形下，課堂教學過程逐漸偏離了育人的原點與初衷。教師反思教學的能力不斷弱化，市場的壓力和思想的桎梏反而不斷強化，導致了教學危機的出現。對此，斯蒂格勒強調，“短期準則（工業投資者覺得在其中找到了他們的利益）與理解當前演變進程所必需的能力的運作相互對立；相反，思想的某種懶惰態度，以及在揭露中駐足不前（有時候這也是一種有利可圖的交易基礎），二者構成了借口，使思想免于直面其真正的對象，而且周圍環境中的唯利是圖又使這一借口更為有力”［20］208。于是，教學迷失了方向，它顯得蒼白無力、機械生硬、缺乏生機，難以給人以力量與希望，不能很好地指引師生重回完滿的成人之路，教學的時間需求難以得到滿足，時間暴力的影響得以強化，如何在教學評價中勝出成為學校教學共同聚焦的靶向。

不僅如此，數據化評價把教學過程與學習行為置于一種統一化的時間序列之中，教學的多樣性難以完整呈現。在這種整齊劃一的進程下，教學的發展更趨共時化、片面化，“對教育價值與意義的認知簡單化，造成對學生作為人的發展的內在性、唯一性與完整性的忽略”［21］。正如斯蒂格勒所言，諸多“我”的意識流的共時化，使“我”在與“我們”的相互混合中消失了，“存在的問題”變成了一個“存在之痛”的問題［20］207，在無盡的繁忙中人們越來越遠離了教育的本真。在這種共時化的繁忙中，教學充滿獨特性的“愛”缺失了，教學過程中幾乎不存在飽含熱情與希望的“愛自己”“愛他人”“愛生活”的跡象。如此，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就難以實現，教學發展越來越共時化、同質化、數據化，面臨著“價值觀獨斷風險”［22］，導致教學的片面發展。

（三）急功近利的教學評價忽視教學過程

伴隨著市場經濟的蓬勃發展，功利主義甚至急功近利的價值觀念甚囂塵上。作為教學發展的指揮棒，教學評價深受其害，表現為急功近利的教學評價方式的出現及其持續存在。這種急功近利的教學評價只注重結果，不重視過程，并且習慣于用程序性的標準化方式測量教學結果，卻忽視完整的、復雜的、豐富的教學過程。“那些原本只能彌漫性地存在教學過程之中、難以即時訓練和客觀測量卻彌足珍貴的高階價值也就成了配角，甚至無足輕重?！保?3］教學過程是無法速成或躍進的，教學是一個自然、長期且循序漸進的過程，尤其是在各科教學過程中所滲透的對學生情感、態度、道德和價值觀方面的培養更是一個長期、復雜和反復的過程，不容許存在斷裂或停滯，不容許用其他速成或躍進方式替補自然成長。因為在雅克·德里達（Jacques Derrida）看來，這種替補是危險的，“教育兒童的全部藝術就是培養耐心，讓自然有時間開花結果，尊重自然的韻律和發展順序。危險的替補很快毀滅了自然界緩慢創造和積累起來的力量。在‘迅速汲取自然經驗時，它不斷地迅速發展，所消耗的能量一去不復返?！保?4］教學過程不容許這種快速替補的過度干預，因為教學過程的速成或躍進會從根本上限制人的全面自由發展。

在急功近利的教學評價體系導引之下，教學活動的發展具有彼在性、功利性、機械性，而忽視整全育人的此在性、過程性、多樣性。這會催生教學主體的超負荷重擔，引發教學焦慮，忽視教學過程，進而架空學生的全面發展［25］，使教學活動難以專注于當下的全面育人過程?？枴ぱ潘钾悹査梗↘arl Theodor Jaspers）指出：“人們似乎不是為了今日生活，不是為親在之在的當下感悟，反而無視現在而轉向未來，這種本末倒置的作法，將人緊緊攫住，以扼殺人類的存在”［26］。人們被懸置于時間之中，存在于當下之外，甚至人們的現實存在也被消解掉了。

由此，教學評價以極具強勢的姿態把人們的目光拉向了一個功利化的未來結果，“未來首先獲得了現實的地位”［27］，而學校則通過一系列強制性的應對措施去接近這個未來結果，導致真實的當下意義被拋棄了，“當下照亮世界”［28］的可能性被遮蔽了，教學過程所依存的現時基礎與人的自由存在也被邊緣化了。不僅如此，各種雜亂的教學評價名目及其相應表格接踵而至，把師生困于被割裂的大量時間碎片之中，學校和師生疲于應付各種教學評價監測而無暇顧及整全的育人過程，導致評價時間擠占了原來的自然教學時間，教學過程的時間需求被壓抑，時間暴力的破壞性凸顯，擾亂了符合人的成長規律與節奏的教學時間生態。那么，教學就不再是一個整全的過程，教學的過程性也就無從談起。

三、 何以實現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

教學評價是提高教學質量、實現教學目標的重要手段，針對教學評價偏離時間正義三個方面表征，可以從教學評價要關照人的自由、尊重教學發展的時間權利和回歸教學過程的時間生態三個方面來實現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

（一）教學評價要關照人的自由

人的存在是時間性的，人的自由體現為對自由時間的充分享有，“自由時間是人的發展空間、是人的真正自由的存在形式”［29］。惟其如此，人才可以自主地過自己的生活。但是，人的自由并非僅僅通過自我就可以抵達，而是要通過歷時性的社會實踐在社會生活中充分發揮個體的獨特潛能來實現。故而，這里所指稱的自由并不是沒有任何限度的、絕對的、純粹的自由，而是指要注重人與社會的協調發展，從而“從社會與人的發展結合上透徹地研究教育質量的本質”［30］，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因此，教學評價要關照人的自由，要“使學生成為一個具有道德自主性的人”［31］，從而促進教育教學的高質量發展。換言之，在這一實現人的自由且全面發展的過程中，教學評價要充分發揮導向與保障功能，促進課堂教學評價的人性化管理［32］，給予學生更多獨立思考、自主學習、合作探究的時空和機會，營造一種輕松、愉快、和諧的教學氛圍，以實現一種美好、自由的教學生活為目的。

人的自由表現為真、善、美，“為了保證有意義的生活，那些為了克服生活矛盾而設立的規范必須最大限度地有利于維護自由”［33］144。因此，教學評價要超越社會加速邏輯主導的藩籬，使教學生活慢下來，從而復歸教學原該具有的節奏和時間正義，生成教學智慧。為實現“教育的存在根據和根本使命就是要使人生成為人”［34］，教學評價要更多關注人的價值取向、生命體驗和情感發展，要將更多真、善、美的因素融入評價過程之中，以引導學生走向智慧人生、過一種更加美好的閑暇生活。在這種自由的育人場域中，“共同的體驗在一個講話的人的行為、微笑、口音中發現了意義的契合和關系”［35］，使人從繁忙和雜亂之中解脫出來，真正意義上的教學也就完成了。

（二）教學評價要尊重教學發展的時間權利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谌说陌l展之時間需求的多樣性，教學評價要尊重教學發展的時間權利。在新時代，“素質教育評價的基本特征是多元性”［36］，即不能以片面追求升學率而扼殺人的多樣化發展潛能，而是要為教育教學的多樣化發展提供充分的成長時間。換言之，由于處于不同類型教學場域中的人是多樣性的、生成性的和復雜性的，那么美好的教學生活也必然是多樣性的、生成性的和豐富多彩的，而不是標準化的、機械化的和同質化的。如此，每個人才能在生命歷程中體驗符合自身發展需要的教學生活，去過一種真正屬于自己的教學生活。在這種生活中不存在強制、壓迫、催促和灌輸，存在更多的是引導、理解、等待和對話，可以讓每個人擁有充分成長的時間權利。教學發展的時間權利能夠為師生提供充分交往的時空，讓每個人依照自身的時間韻律“去理解這個世界”［18］4，從而在成長與發展的道路上更加從容不迫。

時間是一個連續統，為尊重教學發展的時間權利，教學評價要把教學發展的當下與未來有機聯系起來，因為當下孕育著未來，而未來包含著當下。無數個當下的不斷推演走向想象中的未來，如果拋開當下、只談未來，就像空中樓閣一樣沒有根基，如果拋開未來、只談當下，就不會呈現出一個不斷發展的連續過程。教學評價的功能不僅在于要把握教學發展的當下，使人們“獲得不可被剝奪的時間控制權”［37］，而且還在于要營造一個生成性的、有溫度的、可悅的未來，從而把多樣化的教學引向適合它自身的現代化發展道路。當然，這一教學現代化的過程沒有現成的模板作為參照，既不是直接沿襲西方教學現代化的路子，也不是回到我國古代教學的某種舊途，而是要把握我國教育教學發展的特點與規律，協調中長期規劃與短期目標，探尋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教學發展的新途。因此，教學評價要服務于我國教育教學現代化的進程，要以教育教學現代化促進國家現代化、促進人的現代化，尊重多樣化的人在現代性提升過程中的時間權利，循序漸進地實現教育教學高質量發展。

（三）教學評價要回歸教學過程的時間生態

約翰·杜威（John Dewey）認為，教育即生活本身，它與“過富有成效和本身有意義的生活的過程是一致的，它所能提出的唯一最終價值正是生活的過程本身”［38］，亦即教學過程與生活過程具有內在一致性。教學是在時間的綿延中不斷生成的，它是一個完整的、連續的過程，具有生成性和發展性。只有在教學過程之中，人的發展才會展現出整全性。因此，教學評價要從僅重視評價結果回歸教學過程的時間生態?！皶r間生態學追求的便是社會環境中各行動者的和諧共存”［2］214，那么，教學過程的時間生態正是指教學場域中的多元主體在教學過程之中的和諧共生，即各行動主體之間在教學過程中彼此不存在占有或宰制對方時間的情況，各主體都可以根據自己的時間需求，自由地在適合自己的時間軌道之中進行教學、健康成長，彼此之間形成了一種守望互助、和諧共生的關系，同時兼顧教學發展與社會發展之間的和諧關系。

教學評價要回歸教學過程的時間生態，關鍵在于使每一個人“在特殊需求和特殊能力方面能夠得到主體間的承認”［39］，“通過人與人之間真實的生活、共同的生活以及交流與合作，通過相互啟發、接受熏陶、醞釀發酵，從而引發生命的成長、人生的展開”［40］，漸進地實現人文化育的教育目的。因此，教學評價要從根本上轉變評價方向，堅決克服唯分數、唯升學、唯文憑、唯論文、唯帽子的痼疾，強化過程性評價，改進結果性評價，探索增值性評價，健全綜合性評價，并形成學生、家長、教師、同行、學校以及社區等多元主體共同參與教學評價的新機制，走向育人邏輯與甄別邏輯的有機統一、技術向度與人文向度的有效融合［41］。尤其在創新過程性評價方面，要充分利用大數據等現代信息技術，開展學生學習情況全過程縱向評價和德智體美勞各要素橫向評價，并積極完善過程性評價與結果性評價的有機結合，從而回歸教學過程的時間生態，建構和諧共生的教學發展新生態、新格局。

四、結語

時間即生活，正如阿爾弗雷德·懷特海（Alfred Whitehead）所強調的，“教育只有一個主題——那就是多姿多彩的生活”［19］11，教學致力于創造美好且幸福的生活，“生活本意在于創造幸福生活”［33］19，幸福生活是絕對不容許用其他任何樣態的生活去替換的，而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正是實現美好且幸福的教學生活的前提?！吨袊逃F代化2035》提出，要努力提供公平、優質、包容的教育，使教育選擇更多樣、成長道路更寬廣，讓教育改革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體人民，讓人人都有人生出彩的機會。為此，教學評價的時間正義也是促進我國教育教學現代化的一種認識論轉向，因為它使教學朝向美好生活的實現，珍視教學發展的時間需求，把人作為教學評價的根本依據，“尊重人的身心發展規律”[42]，“使人發展成符合人的本性的人”［43］，為多樣化的教學發展開辟新的成長時空，“更加突出成長性、主體性，差異化、個性化”［44］，從而從根本上促進我國教育教學的高質量發展。

教學評價改革并非短期的、速成的，它需要整個教育界乃至全體社會成員長期不懈地努力，“使真實的、大寫的‘人凸顯于教育中”［45］，使教育教學回歸本真、回歸人。希望本文對教學評價時間正義問題的探討，能夠為人們更加深刻地理解教學評價改革提供一個嶄新的視角，使教學評價關注人的發展過程、始終以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作為評價的根本尺度，促進教學在“求真”“求善”“求美”向度上不斷展開，實現教學評價在本質上的改進與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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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 Justice of Teaching Evaluation and Its Realization

SHAO Qi， ZHANG Yimin

（Institute of Education，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China， 550025）

Abstract：

Teaching evaluation runs in a certain social space-time structure based on teaching objectives， and any teaching evaluation activity has the peculiarity of time. Examining teaching evalu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ime justice can open a new research direction for reflecting on the teaching evaluation reform， promoting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 and teaching. In teaching practic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eaching evaluation deviating from time justice include： social acceleration logic dominates teaching evaluation， the time demand of teaching development is squeezed， and efficiency becomes the main theme of teaching evaluation， which leads to disordered teaching competition; data evaluation leads to assimilation， fragmentation and disconnection of the teaching process， and ignores the deep care of human emotions， attitudes and values， making the teaching life that should be flexible and colorful gradually dull， mechanical and stiff; the acquisitive evaluation of teaching ignores the teaching process， disrupts the teaching time ecology that conforms to the law and rhythm of human growth， and fundamentally limits the comprehensive and free development of human beings. In order to realize the time justice of teaching evaluation， it should take care of human freedom， slow down teaching life， give students more time， space and opportunities for independent thinking， independent learning and cooperative exploration to generate teaching wisdom; respect the time right of teaching development， and use guidance， understanding， waiting and dialogue to achieve a diversified， generative and colorful teaching life; strengthen and innovate the process evaluation， carry out the vertical evaluation of the whole process of students' learning and the horizontal evaluation of the elements of morality， intelligence， physique， aesthetic and labor to return to the time ecology of the teaching process.

Key words：

teaching evaluation; time justice; time right; time ecology

（責任編輯：楊 波 梁昱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