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那年，吻過他的臉

綠亦歌

我覺得我經歷了整個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天。

先是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去談話，問我最近是怎么回事。我沒有說話，她很有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見我什么都不肯說，就叫人去教室里把他叫來。

當我從班主任口中聽到他的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完蛋了。

他走進辦公室，看到我，也愣住了。

我們倆站在辦公室里，一起沉默著。

班主任說：“不說話是吧？沒關系，總之，這事我得告訴你們的父母。”

然后她出去打電話了。這時，站在我旁邊的他，忽然伸出手，勾了勾我的小拇指。他的手指很溫暖，和他十指相扣的那一刻，我一下子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勇氣，什么都不怕了。

在辦公室里，我第一次見到了他的父母，他們站在他身邊，和我的父母對立而站。我覺得有些難過，為什么我和他非要被分到不同的陣營？

班主任將我們談戀愛的事情告訴了雙方家長，用一種“小孩子過家家”的語氣，她這樣的語氣讓我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她分明是在說，屁大點的孩子，根本沒有資格說什么愛不愛。

她又不是我們！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她憑什么可以嘲笑我們？

因為活的年歲更大，就可以輕易地判定別人的人生嗎？我不服氣！

可更讓我難過的，是我們的父母也是這樣認為的。為什么？他們難道就沒有年輕過嗎？他們在年輕的時候就沒有喜歡過別人嗎？究竟為什么，大人們都是這個樣子？他們在從少年變為青年再到中年的過程中，究竟經歷了什么？

我們相互喜歡有什么錯？

如果我們能保證不影響學習，那他們還有什么理由來分開我們？他們沒有理由和立場，又為什么還要逼我們分開？

可是，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口，因為媽媽哭了。

我看到他憤怒地張開嘴想要辯解。目光交匯的一剎那，我搖了搖頭，制止了他。

我被父母帶回家，在辦公室門口，我們一個向左走，一個向右走，他忽然轉過頭來，很大聲地叫了我的名字，他的聲音很大，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聽到了。

我爸媽尷尬地站在那里，我也很大聲地答應并喊了他的名字。

夕陽落在我們的臉上，我覺得我一生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回家之后，爸媽和我談了很久，說來說去，就是讓我們分手，甚至在他們看來，用“分手”這個詞都太小題大做了。

我告訴他們，我不會和他分開的。

他們很生氣，威脅我如果不和他分開，就不讓我去上學了。

那天晚上，爸媽都睡覺之后，我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他接起來，我們都沒有說話，對著電話沉默了很久，聽著彼此的呼吸，好像什么都不必說了。

我當時好想對他說：“帶我走吧，去哪里都好，遠離這個不能理解我們的世界，浪跡天涯。”

可是我知道這是癡人說夢，所以，我只能在電話里沉默。

我被爸媽在家里關了3天，最后我騙他們，說我會和他分手的，然后他們打電話通知了班主任，讓她監督我。

從那天起，我和他本來就小心翼翼的相處變得更加艱難了。我把想說的話寫在本子上，下課的時候裝作不經意地經過他面前，把本子放在他桌上。在走廊迎面見到，看著對方，卻又不敢說什么，連笑一下都不敢。

我變得越來越不快樂，看到他和別的女生說話我會很難過、會嫉妒、會羨慕，會恨不得告訴所有的人他喜歡的人是我。看到他在操場上打籃球的樣子，又會覺得，他其實根本不屬于我，他并沒有因為我們之間的事情而受到影響，他就像是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鷹。

我開始不停地胡思亂想，想要讓他注意我，又不能被發現，我覺得自己都要瘋掉了，成績也在這時候一落千丈。我覺得好諷刺，在此之前，我們談戀愛根本沒有影響學習，我們還會坐在一起相互講題，我擅長文科，他擅長理科，我們明明是很互補的。

因為考得不好，我又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她用一種揚揚得意的表情對我說：“看，我說什么！你們偷偷摸摸搞些小動作，一考試就露餡了吧！”

這一次，我們的父母又被叫到了辦公室。因為成績落下的人是我，所以這一次，他的父母都用一種被我拖累和不耐煩的眼神看著我。我一直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所有的責罵聲都沖著我來了，這時候，他忽然說話了。

他上前一步，牽住我的手，說：“抱歉，但是我覺得Wendy沒有做錯什么。”

我忽然覺得好感動，覺得好幸福，我喜歡的人是他，這件事真是太好了。

我們的父母被激怒，他們暴跳如雷地想要分開我們，但是他一直擋在我的前面，堅持認為我們沒有錯。

吵到最后，他的父母呵斥他：“你們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愛，愛是責任、是扶持、是包容。”

他說：“就是因為不懂，才要慢慢去學習。”

最后，他們決定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如果下一次考試成績沒有回升，或者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就立刻通過強制轉學把我們分開。

回家之后，媽媽給我看了雜志上的一個故事，是一位母親寫給早戀的女兒的，在信的最后，這位母親說：“如果我無法阻止，那么我希望你記住，為了他，為了愛情，你只能變得更加優秀。”

我也會變得更加優秀的。于是，我給十年后的自己寫了一封信：

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我希望十年后，我能夠堂堂正正、昂首挺胸地告訴所有的人，我沒有錯。

想一想，等到你拆開這封信的時候，我一定已經和他結婚生子了吧，要是能生個女兒就最好了！到時候，我可以給她穿上美麗的公主裙，給她拍漂亮的照片。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睜開眼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那一定就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了。

為了那一天，那一刻，那樣一個未來，我也會好好努力的。

請在未來等我。

十年后的自己

這是十年前的故事了。現在再看這封信，更多的是回憶和遺忘。

我和他分開，也已經有好多年了。

分手是和平分手，我們都愛上了別人。或者你不會相信，但是這就是真相，我和他都背叛了十年前的你們。

愛情究竟是什么？等到激情和熱情褪去，還剩下什么？我不知道。

可是，我好像又有一點點懂了當年父母和老師們的嘲笑。

你問我，從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究竟會經歷什么，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大的事，沒有生離死別那樣嚴重，只是被時間從身后追上來，又跑到了我們的前頭。獨自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街燈一盞盞亮起來，形形色色的人與你擦肩而過，就是那樣一個細小的瞬間，你會忽然看開，這世上真的沒有什么天長地久。

高考的壓力沒有讓我們分開，父母和老師的逼迫也沒有讓我們分開。

可是當我們都真正自由了，甚至考到了同一所大學，童話里美好的結局就在前方，只用踮踮腳就能觸及了，我們卻分開了。

我們所有的朋友，共同的、不共同的，都在勸我們理智一點，初戀最珍貴，學生時代的感情最純真，兩情相悅很不容易。

可是我和他都知道，這份感情要結束了。

回過頭來，想到彼此當初的堅持和驚天動地，只剩下一陣唏噓。

我知道，此時此刻，我應該十分堅定地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后悔過；我會風輕云淡地說：“因為愛過，才叫青春啊。”事實上，我也是一直這樣對別人說的，可是因為那個人是你，所以，我想要同你說實話。

生命中再深的愛戀，都抵不過時間。何況17歲那年，你的世界還太小，你覺得非這個人不可，“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都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好的人了。

可是，實際上并不是這樣的。這個世界很大很大，幾十億人，這其中有太多太多有趣的、值得你去愛的人。初戀的成功率據說不到1%，大概也是這個原因吧。

你在十六七歲時愛上的那個人，他和你一樣，不成熟也不懂事，你們要走的路實在太長了。而當你們踏入新的天地的時候，才會發現，其實你們并不合適。

我相信這世界上有至死不渝、非卿不可，可是那樣的感情實在是太少了，所以才叫“傳奇”，而你我不過是茫茫紅塵中，最普通最普通的人。

最普通的人會談兩三次戀愛，會操心衣食住行，會在徹夜痛哭以后，裝作若無其事地去上班。

最普通的人，模仿飛蛾撲火，為了年少的一次感情奮不顧身地付出所有，其實根本不值得。

但在有些時候，我還會想，如果當年沒有喜歡他，沒有因為他耽誤了學習，那我肯定會考上更好的大學，會遇見不同的人、經歷不同的人生，也會愛上一個我今生不會遇見的人吧。

我接受我現在所擁有的人生，我也愛著27歲的自己。

所以，如果時光真的能夠倒流，我想要放開他的手，去嘗試另外一種人生。

只是我知道，如果你在17歲的時候就收到了我的這封回信，你也還是會堅定地繼續自己的選擇吧。

所以，那些已經發生的往事，它是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