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蘇蘇 費俊俊 葉祥松
根據新經濟增長理論,經濟體的產出增長主要來源于資本、勞動和全要素生產率共同作用的結果,而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可以分解為各部門自身的生產率變化以及生產要素在不同部門之間的優化配置(Solow,1957)。隨著中國經濟步入“新常態”,由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產能過剩、產業結構亟需轉型升級等重大經濟問題凸顯,加上全球不確定性的經濟沖擊以及“全球脫鉤”趨勢的發展,黨中央、國務院強調要充分發揮我國超大規模市場和內需動力,加快構建完整的內需體系,逐步形成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這對國內資源優化配置提出了新的挑戰(李蘇蘇等,2022)。學者們普遍認為資源錯配會降低一國的全要素生產率和經濟增長的速度,成為阻礙一國經濟持續發展的重要約束力(Melitz,2003;Banerjee and Duflo,2005;Foster et al.,2008;Hsieh and Klenow,2009;Brandt et al.,2011,2013;Moll,2014;文東偉,2019)。
基于不同視角對資源錯配開展了系列研究。關于資源錯配的定義,Hsieh and Klenow(2009)認為若給定生產技術是凸性的,最優配置將使得資源在每一個企業的邊際報酬相同;而資源錯配是指資源的配置背離效率原則,資源的邊際報酬在橫截面上所表現的差異將造成整體TFP和總產出的損失,而資源從邊際報酬低的企業向邊際報酬高的企業再配置可以提高總產出和整體TFP。可見,Hsieh and Klenow(2009)主要考察行業內企業間資源錯配對TFP 的影響。隨后有關行業內企業間的資源錯配問題也都基于Hsieh and Klenow(2018)的模型展開。比如,姚戰琪(2009)通過對1985—2007年中國工業生產率增長和要素再配置效應的比較,認為要素再配置效應是中國工業生產率增長的主要來源。邵挺(2010)使用1999—2007 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認為消除金融錯配可使得中國GDP 增長率提高2%—8%。簡澤等(2018)認為行業內跨企業的資源配置扭曲導致了工業部門40%以上的全要素生產率損失。李靜等(2012)運用2007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發現國有、集體企業的資源錯配較為嚴重,港澳臺、外商企業則較低;中西部地區資源錯配程度高于東部;重工業企業資源錯配高于輕工業。龔關、胡關亮(2013)的研究認為在1998—2007年,資本配置效率和勞動配置的改善分別使得中國全要素生產率提高了10.1%和7.3%。邵宜航等(2013)采用1998—2007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對中國工業資源配置狀況進行了測度,認為企業規模對資源配置扭曲的影響最顯著,大企業的資源配置效率得到改善,而中小企業間的資源配置在惡化,2005—2007 年間中國工業企業的總體資源配置扭曲程度呈惡化趨勢。
Aoki(2008)基于日本戰前經濟停滯原因假說來探討行業間資源錯配對生產率的影響。他的研究拉開了行業間資源配置問題的序幕。Aoki(2012)使用勞動和資本稅收來刻畫要素摩擦系數,構建了一個跨部門均衡模型,用于探討產業部門間資源錯配對跨國總量TFP 差異的影響。在國內,陳永偉、胡偉民(2011)采用2001—2007 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發現要素價格扭曲導致資源在行業間的錯配造成了制造業的實際產出降低15%—20%。張佩(2013)利用1998—2007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認為這種行業間的錯配降低了工業總體TFP 的18.7%。韓國珍、李國璋(2015)使用中國工業企業1994—2011年兩位數行業數據發現中國資本配置扭曲程度高于勞動配置扭曲程度。周新苗、錢歡歡(2017)使用1998—2013 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得出相反的結論,認為勞動要素配置總體表現的扭曲程度大于資本要素。文東偉(2019)利用1998—2007 年中國制造業企業微觀數據,發現制造業整體資源錯配程度在下降,大多數行業資本配置不足而勞動配置過度。王文、牛澤東(2019)的研究認為不同行業之間的錯配程度大于不同所有制和不同地區之間的錯配,分別為67%、25%和8%。
上面文獻分別基于行業內企業間或者行業間的要素錯配進行研究,少有文獻在同一框架下將兩者統一考慮。在這方面,佟家棟、陳霄(2019)做了初步的探討,他們通過對1996—2016 年中國37 個工業行業數據的研究,得出中國工業要素配置扭曲平均為0.28,行業間扭曲平均為0.22,其中勞動、資本扭曲分別為0.05和0.17;行業內扭曲平均為0.08,其中勞動、資本扭曲分別為0.02和0.07;資本扭曲均是行業間與行業內資源錯配的主要扭曲形式。這一研究較已往研究有所突破,但采用的是宏觀行業層面數據。在整個工業體系中,行業內資源錯配和行業間資源錯配孰輕孰重?它們給整個工業系統帶來的產出和效率損失分別如何?整個制造業資源配置效率是在改進還是惡化?這一系列的問題還需我們采用微觀數據進行更深入研究與檢驗。
本文嘗試使用1999—2013年中國工業企業微觀數據庫,借鑒Hsieh and Klenow(2009)測度資源配置效率的方法,通過構建異質性企業壟斷競爭模型來研究資源錯配對全要素生產率和工業總產出的影響。研究發現:(1)中國工業界一直存在一定程度的資源錯配問題,從行業間的資源錯配指數和TFP 改善潛力上看:重工業>輕工業;高技術型行業>低技術型行業>中等技術型行業;技術密集型行業>勞動密集型行業>資本密集型行業;下游行業>上游行業;壟斷性行業>競爭性行業。(2)行業間和行業內資源錯配嚴重降低了工業總產出和總量生產率,即使不增加投入,也能通過有效消除行業間以及行業內企業間的資源配置扭曲,使得工業總產出提升21.5%。(3)資源錯配總體上使得工業TFP損失了3.79(對數值),其中行業間錯配造成的效率損失(53.08%)要高于行業內錯配造成的效率損失(46.92%)。
與已有研究相比,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有:第一,本文綜合了Hsieh and Klenow(2009)關于行業內企業間資源錯配和Aoki(2008)關于行業間資源錯配的研究,以Hsieh and Klenow(2009)模型框架為主體,引入Aoki(2008)的研究邏輯,將兩者置于同一框架體系,不再分而處之,研究更為系統完整。通過對行業間和行業內企業間資源錯配的分解與比較,得出行業間資源錯配更為嚴重,為本文和學界測度與對比分析不同子行業資源錯配程度提供依據。第二,相較于佟家棟、陳霄(2019)采用宏觀行業層面數據的研究,本文采用工業企業微觀數據庫分析提供了另一研究視角,得出的結論也更有說服力。第三,通過對工業實際TFP 和有效TFP 進行測度并對資源錯配所造成的工業TFP 損失進行分解,明確了行業間與行業內企業間的資源錯配對工業TFP損失的貢獻大小。估算各子行業資源錯配指數,并按五種分類方式對資源錯配、TFP 改善潛力、行業產出缺口進行測度與分析,研究更為細致。
本文結構如下:第二部分介紹理論模型;第三部分樣本處理與基礎分析;第四部分實證分析行業間和行業內資源錯配與總量生產率;第五部分為結論與建議。
本文從微觀企業層面分析中國制造業的生產效率和資源配置扭曲程度之間的關系,借鑒Hsieh and Klenow(2009)測度資源配置效率的方法,采用異質性企業壟斷競爭模型來研究資源錯配對全要素生產率和總產出的影響。
1.假設經濟中家庭消費一籃子標準商品(最終產品),該商品由一個代表性企業在完全競爭市場上生產。經濟中存在S 個不同行業,它們的產出作為上述代表性企業的投入要素,行業S 的產出為Ys,每個行業都由具有生產異質性產品的個體企業所構成,每個行業內企業生產率不同,面臨的要素與產品價格也不同。行業S中企業i的生產函數符合C-D生產函數,表示為:
其中Asi、Ksi、Lsi分別為行業S 內企業i 的TFP、資本投入、勞動投入,參數αs、βs分別表示資本和勞動對產出的貢獻比例,即資本和勞動的產出彈性。假設規模報酬不變,即αs+ βs= 1。
2.代表性企業分別以S個行業的中間產品Ys作為投入,最終產品生產函數可表示為:
θs為投入要素Ys的產出彈性。根據行業成本最小化,可知:
其中P 為一籃子標準商品的價格,Ps為行業S 的產品價格。用最終產品作為計價物來表示其他產品(中間商品)的價格,令P=1。
如果把Ys= Ys(Ysi)理解為消費者的效用,那么消費者效用最大化問題的一階條件也得到滿足:
3.每個行業都由具有生產異質性產品的個體企業所構成,行業S的總產出可表示為:
其中Ms表示行業S 內的廠商數量,σ 表示替代彈性,Ysi表示行業S 中企業i 的產出。結合(3)和(4)式,可以計算企業i的反需求函數:Psi(Ysi)= Ps(Ys/Ysi)1/σ。得出:
4.完全競爭條件下資本和勞動兩種要素的價格分別為r 和w,而在壟斷競爭市場里企業實際面臨的價格是扭曲的,并以從價稅的形式體現。假設資本和勞動的扭曲稅分別為τk,si和τl,si,則行業S中i企業面臨的資本和勞動的價格分別為(1+ τk,si)r和(1+ τl,si)w。
5.結合扭曲的定義和(1)式,企業i的利潤最大化可表示為:
結合(6)式和(7)式,對要素分別求偏導,可推導出行業S 中企業i 勞動和資本的邊際收益產品為:
6.資源約束條件為:
在以上假定下,我們可以得到一個帶有扭曲的競爭均衡。在包含要素配置扭曲的行業內均衡條件下,可以求解得出行業S企業i的資本投入、勞動投入和均衡產出表達式:
根據公式(7)(8)(9)估算出行業內代表性企業i所面臨的資本扭曲和勞動扭曲稅率。
在現有的數據信息中,無法觀測到各個企業以實物形式表示的真實產出Ysi,只能觀察到以價值形式表示的名義產出PsiYsi,行業S 內代表性企業i 的TFP 采用公式進行估算(王文、牛澤東,2019)。將(13)式代入(6)式,可以得出行業S內企業i的產品價格為:
根據(11)(12)式,行業S內全部企業的總資本投入與總勞動投入之間具有如下關系:
其中,Dsi為行業S內企業i的資源錯配指數:
式(19)表明行業的總體TFP(As)與該行業內每個企業的TFP(Asi)呈正相關關系,與企業所面臨要素錯配程度(Dsi及其離散程度)呈反向變化關系。當不存在任何要素扭曲(企業間資本邊際生產率和勞動邊際生產率均相同)時,行業S的有效TFP為:
相應地,行業S的實際產出(Ys)和有效產出(Y*)之間的比值表示行業產出缺口為:
本文通過引入Aoki(2008)的研究邏輯,分別討論不同行業內企業間資源錯配與不同行業間資源錯配對整個制造業總體TFP的影響。對(17)式進行加總,得到總資本投入與總勞動投入之間的關系表達式:
α 表示整個工業總體的資本產出彈性。將其代入工業生產函數Y = AKαLβ,可得到Y =。根據收益恒等式,結合行業S內所有企業收益PsYs的表達式,可以推導出工業總體實際TFP(A)表達式:
可將工業總體的實際TFP表示為:
類似的,當不存在任何要素扭曲時,整個工業總體的有效TFP為:
相應的,整個工業總體的實際產出(Y)和有效產出(Ye)之間的比值表示整個工業總體產出缺口:
(28)式意味著,工業總體TFP 損失可以由兩類效率損失來解釋:一類是行業S 內企業之間的資源錯配導致的效率損失,另一類是不同行業之間的資源配置導致的效率損失(D/DS)。
本文使用1999—2013 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行業分類統一調整到以GB/T4754-2002 為基準的二位數行業大類,按兩位數大類代碼保留了38 個工業行業數據。所涉及的名義價格變量以1999年為基期進行平減。工業產出采用分行業工業品出廠價格指數進行平減,資本投入采用各省份固定資產投資價格指數進行平減,工業中間投入用全國工業原材料、燃料、動力購進價格指數進行平減(李蘇蘇等,2020),這三種價格指數均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實際資本存量借鑒李蘇蘇等(2020)進行計算。借鑒王萬珺、劉小玄(2018)的思路,對2010年數據不予使用,將2009年和2011年視為連續年份。文中用到的主要變量有:工業總產值、工業增加值、實際資本存量、固定資產凈值、中間投入、職工人數。基本變量描述統計如表1所示。

表1 基本變量的描述統計
根據前文的理論分析,為估算行業內及行業間資源錯配對整個工業層面總體TFP 的影響,需要確定幾個重要的參數:資本的產出彈性αs、α,產品替代彈性σ,資本和勞動力的使用成本r、w(王文、牛澤東,2019)。基于C-D生產函數,采用約束模型估計行業及整個工業的資本份額αs、α。為求得一個較為保守的估算結果,本文借鑒(Hsieh and Klenow,2009;文東偉,2019)的做法,將σ 設定為3;資本使用成本r設為0.15,其中5%為實際利率,結合作者前期的數據處理和對生產率的相關研究,將折舊率設置為10%。
為了更貼近規模報酬不變的假定條件,本文采用面板數據約束模型(令αi+ βi= 1)對整個工業部門和38 個兩位數工業行業的企業要素產出彈性進行測度,得到整體和行業的資本和勞動產出彈性系數,如表2所示。在指標衡量上,以工業增加值來度量企業的名義產出PsiYsi、以企業實際資本存量和員工人數分別作為資本Ksi和勞動投入Lsi,文中用到的勞動報酬Lsiwsi用“本年應付工資總額*1.5”表示(張佩,2013)。

表2 兩位數行業要素產出彈性估計

表3 兩位數行業的TFP(對數)值
由表3 可見,考察期內多數行業的TFP 值在2004 和2008 年呈現出相應的低點,并且行業TFP 均呈現出明顯的跌幅,可能因為非典擴散和全球金融危機使得生產要素未能得到充分使用,中國工業企業產出急速下降。而為應對金融危機,我國政府采取的投資刺激政策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市場價格機制失調和資源配置扭曲,擠占了企業TFP的增長空間(李蘇蘇等,2022)。此外,傳統成熟的行業,如農副食品加工業(13)、飲料工業(15)、紡織業(17)、化學原料及化學制品工業(26)、非金屬礦物制品業(31)、黑色金屬冶煉及壓延加工業(32),以及技術密集型行業,如醫藥工業(27)、通用設備工業(35)、交通運輸設備工業(37)、電氣機械及器材工業(39)、通信設備、計算機及其他電子設備工業(40)的TFP(對數)值相對較高,而如石油和天然氣開采業(07)、有色金屬礦采選業(09)、非金屬礦采選業(10)、廢棄資源和廢舊材料回收加工工業(43)、燃氣生產和供應業(45)、水的生產和供應業(46)之類的采礦業、熱力、燃氣及水生產和供應業TFP(對數)值相對較低。
從行業的資源錯配指數來看,農副食品加工業(13)、煙草制品業(16)、廢棄資源和廢舊材料回收加工工業(43)資源錯配指數較高,煤炭開采和洗選業(06)、燃氣生產和供應業(45)、水的生產和供應業(46)的資源錯配指數較低。
在計算出行業的總體TFP(As)以及行業的有效TFP后,采用(23)式計算出行業各年的產出缺口,即各年實際產出占潛在產出的比例,如表5 所示。可見,考察期內,各行業的產出缺口差異很小,均值為0.848,極差為0.358,方差為0.0025。

表5 1999—2013年中國制造業兩位數行業的產出缺口
為了更直觀展現資源錯配對不同行業TFP的影響,本文進而以每個行業的工業總產值占整個工業總產值的比重為權重,計算出每個組別行業的加權平均資源錯配指數(李蘇蘇等,2022),并通過兩位數行業工業企業的實際TFP 與有效TFP 計算出相應的產出缺口以及TFP 的改善潛力(有效TFP 與實際TFP 的差額)。從圖1—圖6 可見,不論何種分組情況,實際TFP 與有效TFP 的比值(行業產出缺口)均在0.85左右,差異較小,這與前文對于兩位數行業產出缺口的分析相符合。本文主要分析組別間資源錯配指數和TFP改善潛力之間的區別。

圖1 按照輕、重工業分組
1.按照輕重工業分組
根據工業企業主要產品在國民經濟技術進步和經濟生活中的作用不同,將行業分為輕工業行業和重工業行業。從圖1 可知,在資源錯配指數上,2008 年前,輕工業的資源錯配指數高于重工業,2008年后情況出現反轉;在TFP改善上,重工業的TFP改善潛力整體高于輕工業部門,說明我國重工業部門的TFP 相較輕工業部門具有更大的提升空間。可能的原因在于:從生產資源的需求看,輕工業以地表以上的農業資源為主要原材料,重工業是以地表以下的能源和礦產資源為主要原材料。隨著工業化進入到重化工業階段,對資源的需求指向從地表以上轉到地表以下(王建,2007)。中國雖國土遼闊,但地表以下的資源儲藏量并不豐富,人均儲備偏低,面臨著日趨尖銳的資源短缺矛盾。2008年經濟危機過后,為了振興國內經濟,對重工業的發展需求也更為迫切,工業原材料用量增長迅猛,但價格居高不下,且重工業比輕工業要復雜得多,對一國資本、土地、技術、人口來說都是極大的考驗,因而表現出比輕工業更高的資源錯配,且整體TFP改善潛力都要高于輕工業。
2.按照生產技術水平分組
除去資源型行業,按照生產技術水平將行業分為低技術型、中等技術型和高技術型行業。從圖2可知,在資源錯配指數上,高技術型行業最高,低技術型行業次之,中等技術型行業最低,但從2007年起中等技術型行業資源錯配指數超過了低技術型行業;TFP 改善空間上,高技術型行業與中等技術型行業整體呈現逐步縮小的趨勢。我國高技術產業資源錯配程度較高的主要原因在于:我國科技水平還處在以引進吸收為主的階段,長期奉行“以市場換技術”的外資政策,外資企業通常會強化技術控制,嚴防技術擴散與外溢,他們封閉化的生產體系實際上削弱了內外資的產業關聯度,內資企業無法真正融入外資以及國際產業鏈,進一步限制了內資高技術企業的發展。這使得我國工業企業呈現明顯的“三高三低”特征,即高增長率、高貢獻率和高外向度,以及低技術密集度、低增加值率、低端產業鏈。資本-技術的有效轉換率較低,高尖科技人才相對匱乏,資本與勞動的錯配都較為嚴重。圖2所示的高技術型行業與中等技術型行業在TFP改善空間上呈現逐步縮小的趨勢也為我國工業技術發展敲響了警鐘,近年來國家將工業領域的創新提高到相當的高度,涌現中興、華為和大疆等一大批頂尖高新技術企業,但我國高新技術開發依舊任重道遠。

圖2 按照生產技術水平分組
3.按照要素密集度分組
按要素密集度進行劃分,將工業行業分為技術密集型、資本密集型和勞動密集型行業。從圖3可知,在資源錯配指數上,技術密集型行業最高,勞動密集型行業次之,資本密集型行業最低;在TFP改善空間上,從整體上來說,技術密集型行業改善空間最大但呈現逐步縮小的趨勢。技術密集型行業資源錯配程度最高,可能的原因在于:技術密集型企業中的資本有很大一部分用于研發創新投資,收益具有高度不確定性,且創新成果的外部性特征可能導致企業在融資過程中存在高度的信息不對稱,降低了金融機構對其放貸額度,最終導致技術工業企業的資本投入低于最優水平。為了加快建設創新型國家,中國出臺了較多支持高技術產業發展的政策,但是相對西方發達國家來說,中國對技術密集型產業的資本投入依舊不足,可能進一步降低技術密集型產業的研發創新投入,加上高尖科技人才相對匱乏,最終阻礙這些行業的TFP增長和轉型升級。

圖3 按照要素密集度分組
4.按照生產產品上下游類型分組
按照生產產品所從事產業鏈的位置,將工業行業分為上游行業和下游行業。上游行業是指處于生產和業務的初始階段的行業,這些行業的企業主要生產下游企業所必需的原材料和初級產品等。下游行業主要是對原材料進行深加工,并將原材料轉化為生產和生活中的實際產品的行業。根據微笑曲線理論,上游行業往往掌握著基礎資源,比如礦產,利潤相對豐厚且競爭相對緩和。從圖4 可知,在資源錯配指數和TFP 改善潛力上,下游行業高于上游行業,主要的原因可能在于:由于受產業鏈供需不平衡影響,上游行業的產能將直接影響下游產業的供給和價格,但下游產業很難在短期內及時調整生產要素的投入,因而導致資源錯配。

圖4 按照生產產品上下游產業分組
5.按照所生產產品競爭程度分組
按照所生產產品競爭程度,將工業行業分為壟斷性行業和競爭性行業。從圖5 可知,在資源錯配指數上,壟斷性行業高于競爭性行業;在TFP 改善潛力上,2006 年前,競爭性行業的改善空間大于壟斷性行業,2008年開始,壟斷性行業的改善空間相對穩定,而競爭性行業的改善空間逐步增大。壟斷性行業指由一家企業生產和供應整個市場的產品和服務的行業,理論上稱此類行業為自然壟斷行業。在中國,壟斷性行業包括石油石化、煙草、電信、電力、鐵路等行業。壟斷性行業的資源錯配程度要高于競爭性行業,其主要原因在于:壟斷性行業通常具有國有性質,國有性質所帶來的行政壟斷將導致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錯配。一方面,信貸所有制歧視確保了國有企業的壟斷地位,使得流入這些行業的資本過多;另一方面,行政壟斷導致了壟斷行業相對其他行業來說具有工資溢價,這將進一步導致人力資本錯配,并使得壟斷性企業自主創新水平低下。

圖5 按照所生產產品競爭程度分組
接下來使用(26)(27)式分別計算出工業總體的實際TFP(A)有效TFP(A*),結果整理如圖6(a)所示。在生產函數(1)式的設定下根據(28)式計算出工業總產出缺口,即各年實際產出占潛在產出的比例,結果如圖6(b)所示。

圖6 1999—2013年工業總體TFP與產出缺口的變化趨勢
如圖6(a)所示,從時間趨勢上來看,考察期除了2004年和2008年中國工業TFP出現明顯降幅以外,總體TFP呈現穩步上漲趨勢,但自2008年開始,增長幅度趨緩,這與我國國情相吻合。由圖6(b)可知,整體而言,自1999年始,中國工業部門的實際產出和潛在產出的比例總體上表現為穩中有升,從1999 年的76.54%上升到2013 年的79.67%,這表明考察期內工業部門的產出缺口維持在較高水平,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中國工業經歷了高速發展,仍具有可觀的發展潛力。1999—2013 年實際產出與有效產出的平均比值為78.50%,平均產出缺口為21.5%,說明即使不增加投入,也能通過有效消除行業間以及行業內企業間的資源配置扭曲,使得工業產出提升21.5%。
資源錯配導致工業總產出損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本文嘗試著從政府行為和市場行為兩個方面探討可能對資源配置產生的影響:(1)在市場經濟環境下,政府的錯位和產業政策的偏差可能導致資源錯配的發生。一是政府行政壟斷可能帶來資源錯配。政府擁有重要生產要素的支配權,通常更偏向于將這些資源無償或者低價授予國有壟斷企業。行政壟斷可以通過在產品市場上進行股權吸收合并、購買可轉換債券、換股或直接購買、中外合資等形式獲得市場控制權,而私有中小企業可能被國有企業收購,或者承受更高的要素價格參與市場競爭(張萬里,2018)。二是政府對金融資源的控制可能帶來資本扭曲。我國銀行實質上還是以國有銀行為主導,銀行信貸資源受國有銀行主導的程度比較大。國企相對來說能夠較容易獲得大量貸款,而民營企業卻可能較難獲得足額的融資。三是地方保護所帶來的資源錯配。地方政府為了維護其轄區內經濟主體的利益,通過產品管制、限制要素流動等方式進行行業市場分割等保護行為,導致區域間可能發生資源錯配。四是不適合的產業政策也可能導致資源“內涵型”和“外延性”錯配,表現為政府對微觀經濟組織進行有傾向性的管制、壓制或者扶持,客觀上帶來的市場秩序問題,造成資源錯配。(2)市場行為可能引致的資源錯配。一是信貸市場由于信息不對稱、交易成本等導致差別利率和信貸約束等金融市場摩擦的出現,使得企業融資能力受限制,從而造成資源錯配。二是勞動供需間的錯配。現階段,我國人口紅利正在逐步消失,用工成本逐年上升,城鄉二元戶籍制度的嚴格限制對勞動力的流動造成一定影響,因而產生勞動力資源錯配。三是市場主體對市場的預判和決策所帶來的“羊群效應”造成的資源錯配。比如,此前隨著新冠肺炎疫情的蔓延出現口罩需求量爆發式增長,部分地區的“一罩難求”讓不少廠家看到了商機,扎堆進行口罩的生產使得供應缺口快速填補,而廠商又不能立馬轉變投資方向,因而造成資源錯配與損失。
上文得出,通過消除資源配置扭曲,可以使中國工業產出或者總體生產率提升21.5%,這21.5%的提升空間是行業間和行業內企業間資源錯配得到矯正的理想結果。行業間和行業內資源錯配所帶來工業總產出或生產率的損失影響分別有多大,孰高孰低?下文我們通過進一步分解來解答哪類錯配所帶來的TFP損失更大。
完全效率基準下工業總體TFP損失可以用L=ln(A*/A)來表示。根據式(21)得到:
式(29)表明,工業總體TFP 損失可以由兩類效率損失來解釋:其中E 項表示行業間的資源錯配導致的效率損失,F 項表示行業內部各企業之間的資源錯配導致的效率損失。基于行業分類,可以分別計算出不同行業之間資源錯配所導致的工業TFP損失Les,進一步可以根據如下表達式將工業總體TFP 損失分解為行業間的效率損失Lesb與行業內企業間資源錯配導致的TFP 效率損失Lesi兩部分(王文、牛澤東,2019):
通過(29)(30)式,我們得出工業TFP 損失Les、行業間的效率損失Lesb與行業內的效率損失Lesi,將計算結果整理如下圖(7)所示。
通過計算可得,資源錯配使得工業產出或TFP 損失了3.79(對數值),其中行業間效率損失為2.00,行業內企業間的效率損失為1.79,可見行業間的效率損失要高于行業內企業間的效率損失,如圖7(a)所示。可能的原因有:一是行業間的資源配置更容易受到政府產業政策和不當激勵的影響。偏向性政策和政策性補貼能夠直接引起要素價格扭曲和要素的過度投資,從而導致非效率經營,產生資源錯配。羅德明等(2012)認為80%左右的效率損失可歸結為政策扭曲對于企業生產率動態的直接影響。二是不合理的產業結構直接影響了行業間的資源配置。短期內產業結構會制約資源配置的效率和流向(何大安,1994)。三是不同的行業間為了獲取更多的資源會逐漸形成利益集團,這種具有群體特征的利益集團在金融、技術、人才、土地等生產要素展開過度的競爭與博弈,可能會促使在各種生要素之間出現更高的資源錯配,并沒有使社會資源達到帕累托最優。而行業內的企業基本上同屬一個利益集團,有時候資源會更多地共享與互補,效率損失相對較弱。

圖7 工業產出或TFP損失分解
具體來考察兩者對工業產出或TFP損失的貢獻率,如圖7(b)所示。由于受到全球經濟危機的影響,兩者在2008 年呈現較大幅度的差距,隨著時間的發展二者逐步縮小。從算術平均數來看,行業間效率損失占總效率損失的53.08%,行業內企業間的效率損失占總效率損失的46.92%。
減少資源錯配和提高資源配置效率是目前承接我國經濟中高速增長、提高增長質量,實現內外雙循環的內生需求和基礎支撐(李蘇蘇等,2022)。本文在Hsieh and Klenow(2009)框架基礎上,以1999—2013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為研究樣本,將行業間和行業內資源錯配與總量生產率之間的關系納入統一分析框架,實證分解了行業間和行業內資源錯配對總量生產率的影響程度。研究發現:(1)中國工業界一直存在要素錯配問題,在行業間和行業內企業之間都有所體現。從行業間資源錯配來看,重工業型、高技術型、技術密集型、下游產業、壟斷性行業資源錯配問題更為嚴重,輕工業型、中低等技術型、資本勞動密集型、上游產業、競爭性行業的資源錯配問題相對較小。(2)行業間和行業內資源錯配嚴重降低了工業總產出和總量生產率,即使不增加投入,也能通過有效消除行業間以及行業內企業間的資源配置扭曲,使得工業總產出提升21.5%。(3)資源錯配總體上使得工業總產出損失了3.79,其中行業間錯配造成的效率損失(53.08%)要高于行業內錯配造成的效率損失(46.92%)。
本文研究的政策含義:(1)深化政府簡政放權改革,努力推進要素市場化進程。深化金融市場的改革可以減少信貸歧視,降低中小微企業的融資貸款難度與金融市場準入門檻,引導資本流向高生產率的企業,以緩解資本扭曲問題,提高資本配置效率。有序放開城市落戶限制,進一步深化戶籍制度改革,推進人力資本的轉移與流動,以緩解勞動扭曲問題,提高勞動配置效率。(2)政府要制定正確的產業政策,加快產業結構調整。我國還處在工業升級轉型階段,產業結構變動與資源配置是相一致的,政府應該制定有利于長遠發展的產業政策,正確引導生產要素在部門間實現自由流動,從低效率行業流向高效率行業,實現對落后產能的淘汰,傳統產業的改造升級,以及高科技新興產業的布局來實現整體工業資源配置效率的提高,引導創新補貼或稅收優惠政策向技術密集型產業傾斜,避免不適當的政策對市場資源造成二度錯配。(3)鼓勵和刺激企業自主投資。對于企業來說面臨較大的不確定性試錯成本,企業為了保證自己的經營往往會采取比較保守的投資策略,可能產生資本不足及資源浪費等問題,造成資本扭曲。為此,政府須加大對企業投資的監管和引導力,保證企業的回報率以激發企業的投資積極性,完善資本市場,實現資本有效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