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唐律疏議》中的“法”出現頻次極高、分布極廣,絕大多數表達了與“法律”相關的含義。各篇“序疏”中的“法”指稱較為廣義的“法律”、較為抽象的“法”或特定法典及其篇目;律典條文中的“法”表述形式復雜,但整體特征清晰,皆有明確的規范指向,即指稱律、令、格、式以及其他法律淵源中的具體規范。“罪法”“理法”“正法”等較為特殊的表述形式,仍與“法”表意的整體特征及具體用法一致。以“法”指稱具體規范是立法或注律的常規模式,此種指稱圍繞“正刑定罪”展開,是傳統法發現、論證具體規范不可或缺的技術手段。
關鍵詞:《唐律疏議》;法;立法語言;正刑定罪;立法技術
中圖分類號:D90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0766(2023)02-0134-09
作者簡介:劉曉林,吉林大學法學院教授(長春 130012)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秦漢至唐律令立法語言分類整理、譜系建構與數據庫建設”(21&ZD197)、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唐律中的‘法‘理與‘法理研究”(20BFX021)
① 此處統計不包括各條條標中出現的“法”,《唐律疏議》條標中“法”出現19次,如《名例》“除免官當敘法”條(21)。另,本文涉及唐律條文皆引自長孫無忌等:《唐律疏議》,劉俊文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文中僅標注篇名、條標與總條文數,不再一一注明出處。
② 律典中未直接涉及“法律”相關含義的“法”僅出現13次,主要有三種用法:一是作“仿效”或“效法”,此類用法出現3次,涉及3條律文,如《名例》“八議”條(7)《疏》議曰:“謂賢人君子,言行可為法則者。”“八議”中“議賢”之人皆為賢人君子,其言行可作為民眾效法之準則。二是作“方式”或“方法”,此類用法出現9次,涉及6條律文,如《斷獄》“拷囚不得過三度”條(477):“若拷過三度及杖外以他法拷掠者,杖一百。”“他法”即拷囚之法定方法之外的其他方式。“法”的此種用法易于被忽略,而忽略此種用法的直接影響,就是誤解相關表述與“法律”相關。三是作專有名詞,此類用法出現1次,涉及1條律文,《戶婚》“私入道”條(154)《疏》議曰:“斷后陳訴,須著俗衣,仍披法服者。”“法服”即僧道尼等專門著裝。
法律條文中的典型術語對于法律制度史的研究意義重大,如果要在傳統律典與律令體系的形成、演進過程中選擇若干重要術語進行集中探討,“法”一定包含其中;若要選擇具體素材,《唐律疏議》一定是理想對象。鑒于“法”本身的豐富含義,加之正史文獻、經典及其注疏中“禮法”“德法”等固定表述,以及近代以來“情理法”“法理”等學術話語的深入影響,作為典型立法語言的“法”在律典中表達的含義及其用法值得我們系統梳理。具體而言,這些具有重大影響的固定表述,易于使我們形成針對傳統法的定式思維;會使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傳統法中必然存在相關表述,進而忽視作為立法語言的“法”本身的含義與用法,并進一步遮蔽傳統法的特質。目前尚未見到立足法律規范,針對“法”的含義與用法進行系統梳理的成果。基于此,本文擬從《唐律疏議》中“法”的表述形式、含義與用法出發,結合律典結構對之進行探討,并從技術視角對唐律立法的特質稍作總結。
一、分布與特征
《唐律疏議》中“法”共出現1128次,①其中1115次表達的是法律規范、法典及其篇目等含義,②此種用法占總數的99%。作為律典中分布如此之廣、出現頻次如此之高的常見詞匯,表意呈現此種特征顯然是立法者有意為之,即立法者刻意回避其通常用法,如“方法”“效法”及其他專門用法。律典中的“法”表達“法律”相關之含義時具體形式較為豐富,但特征清晰,如表達特定法典及其篇目的“法經”“盜法”“賊法”等;表達特定法律規范“斗法”“贖法”“本法”等。另外,還有一些專門表述,如“法杖”“法官”“法司”等。當然,結合具體條文,與“法”相關的表述形式呈現更加豐富且復雜的形態。律典中表達“法律”相關含義的“法”分布情況詳如下表。
“法”作“法律”相關含義時集中于《名例》,占總數的32%;從涉及的律條來看,律內有312條出現了相關表述,可見分布極為廣泛。【與“情”“理”等相關典型術語相比,“法”在《唐律疏議》中出現頻次之高、分布之廣是顯而易見的。關于《唐律疏議》中“情”“理”含義與用法的統計、分析可參見劉曉林:《〈唐律疏議〉中的“情”考辨》,《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17年第1期;劉曉林:《〈唐律疏議〉中的“理”考辨》,《法律科學》2015年第4期。】需要注意的是,律典中分布與出現頻次達到此量級的典型術語并不多見。【有一個基礎性問題需要說明:文獻電子化的背景之下,針對特定字詞的統計難度不大,此種研究意義何在?從技術角度來說,統計固然沒有障礙,但無法越過的障礙有兩個:首先,如何確定統計的對象;其次,單純的統計不等于基于統計的分析。以本文為例,為何針對《唐律疏議》中的“法”進行統計?顯然是基于制度載體、律典演變等方面的考慮;律典中“法”的含義、用法及其特質并未通過數據直接展現,但逐條梳理、分類探討必須基于相關統計。尤其是針對分布與出現頻次達到如此量級且表述形式極豐富的專門術語,立足于統計數據的分析更顯必要。】就其分布與涉及的條文作初步梳理,可以看出形式與內容兩方面較為明顯的特征:形式方面,“法”在律條各部分的分布較平均,其出現在律、注、疏中的比例分別為12%、4.6%、83.4%。這與律典中典型術語分布的平均值基本持平。【《唐律疏議》中律、注、疏的比例分別為:15%、3%、82%,這個比例大致也是其中典型術語分布的平均值。參見劉曉林:《唐律中的“殺”與“死”》,《政法論壇》2020年第3期。】也就是說,唐代大規模修律之前,“法”作為典型立法語言在律典中表達的含義與用法已較為成熟與穩定。內容方面,篇首“序疏”中的“法”與律條中的“法”差異顯著,當然,這取決于各篇“序疏”與具體律條截然不同的性質;律典中絕大多數“法”出現于律條,其表達的含義與相應用法具有明顯的特征。
二、“序疏”中的“法”
《唐律疏議》12篇中有8篇“序疏”出現了“法”,共計30次。【具體包括:《名例》“序疏”17次;《衛禁》《職制》《擅興》“序疏”中各1次;《賊盜》“序疏”4次;《雜律》《捕亡》《斷獄》“序疏”各2次。】結合律典各篇“序疏”的內容與特征,我們產生如下認識:首先,律典各篇“序疏”獨立于具體條文,通常所說的律典“12篇、30卷、502條”,各篇“序疏”分別包含于“12篇”之中,但不屬于“502條”,【錢大群先生謂:“各篇之篇序,其內容都不可歸屬于任何律條。……它屬于‘篇而不屬于‘條。”錢大群:《唐律疏義新注》,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4頁。】因此,“序疏”中很難說“規定”了什么具體內容;【當然,若不談具體的行為模式與法律后果,說“序疏”中包含了規范內容亦無不可。如張晉藩先生謂:“唐律所規定的‘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使禮法之治與德法之治密切結合,形成了禮治、德治、法治三者的統一。”張晉藩:《弘揚中華法文化,構建新時代的中華法系》,《當代法學》2020年第3期。】其次,各篇“序疏”中出現的“法”所表達的含義與其體例相符,呈現專門的旨趣與特征;最后,《名例》“序疏”為各篇“序”中表達最充分者,其中出現的“法”亦最具代表性。【《名例》“序疏”是針對《名例》而作,闡述了《名例》之主要內容、淵源與特征;亦是針對整部《律疏》而作,表達為“律”與“注”制作“義疏”的旨趣。《名例》“序疏”包含了四方面內容:說明了古代圣王治理國家采用刑罰與教化并舉的手段;闡述“律”的創始及“義疏”產生的必要性;解釋唐律“義疏”的內容、意義及其必要性;描述律典中《名例》的形成與演變軌跡。因此,《名例》“序疏”體量遠大于其他各篇,涉及“法”的具體表述出現頻次自然更多。而其他各篇“序疏”皆為篇目沿革之簡述,極少出現闡釋性內容。】基于此,我們對《名例》“序疏”中涉及“法”的相關表述及其表意稍作探討。
《疏》議曰:“……莫不憑黎元而樹司宰,因政教而施刑法。……其法略存,而往往概見,……律者,訓銓,訓法也。……故銓量輕重,依義制律。《尚書大傳》曰:‘丕天之大律。注云:‘奉天之大法。法亦律也,故謂之為律。……穆王度時制法,五刑之屬三千。……魏文侯師于里悝,集諸國刑典,造《法經》六篇:一、《盜法》;二、《賊法》;三、《囚法》;四、《捕法》;五、《雜法》;六、《具法》。商鞅傳授,改法為律。……晉命賈充等,增損漢、魏律為二十篇,于魏《刑名律》中分為《法例律》。……爰至北齊,并《刑名》《法例》為《名例》。……命諸篇之刑名,比諸篇之法例。”
作為整部《律疏》與《名例》共同的“序”,其體量與表意的包容性非常明顯,各篇“序疏”中出現的“法”近60%都分布于此,這些內容清晰地表達了兩種含義。
首先,表達廣義的“法律”或較為抽象的“法”。《名例》“序疏”中“法”做此用法出現6次,“法亦律也”;“律者,訓銓,訓法也”,“律”“銓”“法”皆為“評價依據”。“因政教而施刑法”表達著與“依義制律”相同的含義,而“依義制律”的意圖顯然在于“銓量輕重”。此種表意并不指涉具體的條文或規范,當然,這與其在律典中出現的位置直接相關,即篇首“序疏”中出現的“法”與其作為法典及其各篇之“序”的主旨與功能一致。作為泛指的法律規范,其表述形式并不固定,如“施刑法”,即制定、實施相關法律規范;又如“其法略存”,即傳說中的法官皋陶制定的法律規范大多散佚,僅有只言片語得以流傳。《衛禁》《職制》《擅興》《斷獄》各篇“序疏”中亦有表達廣義法律規范的“法”4次。【具體包括:《衛禁》“序疏”中的“衛者,言警衛之法。”《職制》“序疏”中的“言職司法制,備在此篇。”《擅興》“序疏”中的“大事在于軍戎,設法須為重防。”《斷獄》“序疏”中的“此篇錯綜一部條流,以為決斷之法,故承眾篇之下。”】
其次,指稱特定法典及其篇目。《名例》“序疏”中“法”做此用法出現11次,此種表意具有固定的表述形式,如《法經》六篇及其篇目。《賊盜》《雜律》《捕亡》《斷獄》各篇“序疏”中亦有特指《法經》及相關篇目的“法”9次。《賊盜》“序疏”:“《賊盜律》者,魏文侯時,里悝首制《法經》,有《盜法》《賊法》,以為法之篇目。”“法經”乃里悝首制之法典,“盜法”“賊法”是其中包含的篇目;而“賊盜律”取代“盜法”“賊法”,即《名例》“序疏”中所說的“商鞅傳授,改法為律”,或稱之為“法律形式”的演變。
三、條文中的“法”
《唐律疏議》中的“法”,99%表達了與“法律”相關的含義,且絕大多數具有明確的規范指向。【其中僅有個別作較為宏觀的用法。如《名例》“死刑二”條(5)《疏》議曰:“古先哲王,則天垂法,輔政助化,禁暴防奸,本欲生之,義期止殺。”“則天垂法”即傳說中的統治者遵循天道、天理頒布法律,“法”表達著非常廣泛的含義,并未指向律典內外的具體規范。“法”作此種含義所見不多,就分布來看,除了各篇“序疏”之外,多出現于《名例》。】“凡律以正刑定罪”,【李林甫等:《唐六典》卷第六,陳仲夫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185頁。】律內各類術語及其設計皆圍繞“正刑定罪”展開,但較之“序疏”,律典條文中的“法”更加直接地指向針對具體行為的量刑及其實現。鑒于條文中的“法”出現頻次過高,具體表述形式亦有交叉,清晰、有效的分類探討難以實現。因此,我們采取整體特征與具體用法相結合的漸次分析,以觀察其表意方面的特質。
(一)整體特征
初步梳理各篇條文中的“法”,整體特征顯著,較為直接地“觀感”是大量復雜表述形式多樣性背后隱含的同質性。具體來說,各篇、各條涉及的行為、情節千差萬別,加之等級、身份的復雜影響,表述形式極為多樣。但稍加梳理便不難發現,條文中出現的“法”都指稱具體規范,是對特定條文中復雜內容的簡稱。當然,不同表述形式的表現程度存在差異。有些表述形式較為直接地展現其所指稱的規范內容,如針對特定行為的“毆法”“故殺法”等,針對特定身份的“部曲法”“親姑之法”等,亦有兩者交織的表述方式,如“妾子與父妾相毆法”“凡斗法”等,還有針對特定標準的“刻漏法”“校法”等;有些表述形式則不易直接看出其所指稱的規范內容,如“上法”“本法”等;還有一些不易辨別的表述形式,如“常法”“非法”等,但結合條文內容,其指向的具體規范非常清晰。【如《職制》“乘輿服御物持護修整不如法”條(105)《疏》議曰:“乘輿所服用之物,皆有所司執持修整,自有常法。不如法者,杖八十。”其中“常法”之表述易于作無具體指向的廣義理解,但其所指為《唐六典》“殿中省”條之規范:“殿中監掌乘輿服御之政令,總尚食、尚藥、尚衣、尚乘、尚舍、尚輦六局之官屬”,具體內容極為詳細。參見李林甫等:《唐六典》卷第十一,第322-332頁。違反了這些具體規范就是“不如法”。】整體來看,律典條文中“法”的各種表述都指稱具體的規范,極少有表達宏觀、抽象層面的原理、觀念等用法。
1.指稱具體的規范
律典條文中的“法”絕大多數是具體法律規范的簡稱,最為普遍的表述形式為“……法”,【亦包括其稍有變通的表述形式“……之法”,雖然具體形式稍有不同,但用法一致。“之”為副詞,相當于現代漢語“的”。而使我們確信注律者未將兩者作實質區別的證據在于注律者本身的表述。如《賊盜》“以毒藥藥人”條(263)“問答”:“若犯尊長及貴者,各依謀殺已殺法;如其施于卑賤,亦準謀殺已殺論。如其藥而不死者,并同謀殺已傷之法。”“謀殺已殺法”與“謀殺已傷之法”并無功能上的區別,同樣增加或省去“之”亦無表意方面的不同。立法者或注律者于同條中交叉使用兩種表述形式,主要是基于文辭工整的考慮。】此類表述指向非常明確。如《衛禁》“私度有他罪”條(85)《疏》議曰:“不知罪人別犯之情者,依常律‘不覺故縱之法。”“不覺故縱之法”指的是《衛禁》“闌入廟社及山陵兆域門”條(58)中針對看門守衛規定的罰則:“守衛不覺,減二等;主帥又減一等。故縱者,各與同罪。”由此而言,需要進一步探討兩個問題。
首先,此類表述的根源。基于傳統法客觀具體的立法體例,定罪量刑過程中不同行為及相應量刑條款之間的援引是常態,也是針對具體行為有效量刑的基礎。如《名例》“無官犯罪”條(16)《疏》議曰:“其父祖或五品以上,當時準蔭得議、請、減,父祖除免之后事發,亦依議、請、減法。”“議、請、減法”指稱的是“八議”“上請”“減罪”等數條中的具體規范,于本條中具引正文,既不可能,亦無必要。因為“議、請、減法”已清晰指稱具體規范。因此,律設此語旨在提高律典體系化程度。
其次,指稱對象的性質。并非所有規范皆需以“法”指稱,那么,律典條文中“法”所指稱的規范內容自然有所不同。結合具體內容,其形式方面較為顯著的特征是一定范圍內的普遍適用性,標識在于“法”所指稱的規范多與“準此”“不用此律”等特定術語連用。如《名例》“犯流應配”條(24)律注:“下條準此。”《疏》議曰:“謂下條云:‘流人逃者身死,所隨家口仍準上法聽還。上有‘下條準此之語,下有‘準上法之文,家口合還及不合還,一準上條之義。”又《名例》“無官犯罪”條(16)《疏》議曰:“若犯十惡、五流,各依本犯除名及配流,不用此條贖法,故云‘不用此律。”特定術語清晰標識了所準之“上法”與不用之“贖法”所具有的通則性條款的性質。【參見劉曉林:《唐律中的“余條準此”考辨》,《法學研究》2017年第3期;劉曉林:《唐律立法體例的實證分析——以“不用此律”的表述為中心》,《政法論壇》2016年第5期。】當然,并非“法”指稱的所有規范皆有如此普遍的適用效力,但其必然是一定范圍內普遍適用的。
2.指稱內容來自律、令、格、式以及禮與典制
律典條文中的“法”除了指稱律內適用范圍較廣的規范之外,還用以指稱其他法律形式以及禮與典制中的具體規范。如《名例》“除免官當敘法”條(21)中“敘用之法”指稱的是《選舉令》《刑部式》中的相關規范。《詐偽》“妄認良人為奴婢部曲”條(375)“問答”:“依別格:‘隨身與他人相犯,并同部曲法。即是妄認良人為部曲之法。”“妄認良人為部曲之法”是對所引《刑部格》【錢大群先生謂:“此條中所引格條的內容,涉于犯罪主體之法律適用,其性質當為《刑部格》。”錢大群:《唐律疏義新注》,第813頁。】相應條文的指稱。“法”指稱律、令具體規范是最為普遍的用法,指稱格、式的情況也較為常見,相關表述概括且簡明。從注律者的表述中,亦能看出“法”所指稱的內容。《斗訟》“監臨知犯法不舉劾”條(361):“諸監臨主司知所部有犯法,不舉劾者,減罪人罪三等。”律《疏》將“犯法”解釋為:“有違犯法、令、格、式之事。”可見令、格、式與律相同,皆是“法”所指稱的內容。
律典條文中亦見以“法”指稱禮與《唐六典》具體規范的用法。如《職制》“乘輿服御物持護修整不如法”條(105)《疏》議曰:“依《禮》:‘授立不跪,授坐不立之類,各依禮法。……”“禮法”即《禮記·曲禮上》所列舉的規范。《賊盜》“夜無故入人家”條(269)《疏》議曰:“‘夜無故入人家,依刻漏法:晝漏盡為夜,夜漏盡為晝。”“夜”的判斷標準是“刻漏法”,具體內容為《唐六典》中的具體規范。【“挈壺正、司辰掌知漏刻。孔壺為漏,浮箭為刻,以考中星昏明之候焉”。注云:“箭有四十八,晝夜共百刻。冬、夏之間有長短:冬至,日南為發,去極一百一十五度,晝漏四十刻,夜漏六十刻;夏至,日北為斂,去極六十七度,晝漏六十刻,夜漏四十刻;春、秋二分,發斂中,去極九十一度,晝、夜各五十刻。秋分已后,減晝益夜,九日加一刻;春分已后,減夜益晝,九日減一刻。二至前后則加減遲,用日多;二分之間則加減速,用日少。”李林甫等:《唐六典》卷第十,第305頁。】
(二)具體用法
律典條文中“法”指稱的規范在一定范圍內具有普遍適用性,此種指稱意圖是實現“正刑定罪”。那么,“法”指稱的規范必然直接決定針對具體行為的量刑、必然與條文中列舉的量刑條款具有密切關聯。簡而言之,我們進一步探討的問題是“法”指稱的規范是什么、指稱的規范如何決定量刑。
1.“法”指稱的內容是操作性、技術性較強的規范
從分布來看,律典中出現“法”的條文有312條,占總數的62%。也就是說,以“法”指稱具體規范是立法或注律的常規模式。此種常規表述形式之所以出現,自然與“法”所指稱的規范自身的性質具有密切關系。“法”指稱的內容多為操作性、技術性較強的規范。此類規范具有兩個顯著特征:一是內容較為細致、復雜;二是適用范圍較為廣泛。“法”與具體刑種、刑等及執行方式連用的表述,多指稱此類規范。如《名例》“死刑二”條(5)“問答”:“笞以上、死以下,皆有贖法。”“贖法”所指為唐律“五刑二十等”對應的具體贖銅數額,如笞一十贖銅一斤、杖六十贖銅六斤、徒一年贖銅二十斤、流二千里贖銅八十斤、二等死刑贖銅一百二十斤等。具體計算標準規定于律內相應條文中,【具體內容參見《名例》中的“笞刑五”條(1)、“杖刑五”條(2)、“徒刑五”條(3)、“流刑三”條(4)、“死刑二”條(5)。】此處以“贖法”指稱相應規范使得條文表述流暢。另有一些本身包含了加減計算規則的表述形式,如“加法”“減法”【雖然唐律中“減法”既有表達一般主體刑罰適用的規則,亦有表達特殊主體刑罰適用的規則,還有表達針對特定情節刑罰適用的規則。除去身份因素,其指稱刑等計算標準與規則的用法是確定的。其中,針對特殊主體刑罰適用的規則特指《名例》“皇太子妃(請章)”條(9):“諸皇太子妃大功以上親、應議者期以上親及孫、若官爵五品以上,犯死罪者,上請;(請,謂條其所犯及應請之狀,正其刑名,別奏請。)流罪以下,減一等。”律《疏》中將特定主體量刑“減一等”之優遇稱為“減法”。】“流、徒加杖法”“犯流加杖法”“法減五等”“并滿之法”等,指稱內容皆為具體計算標準與規則。當然,并非只有與刑種、刑等連用的“法”才指稱量刑技術規范,只是此類表述的形式特征更加明顯。其他表述形式如《廄庫》“乘官畜脊破領穿”條(201):“‘謂圍繞為寸者,便是瘡圍三寸,徑一寸;圍五寸一分,徑一寸七分。雖或方圓,準此為法,但廉隅不定,皆以圍繞為寸。”駕乘官有牲畜致其頸背處磨破需處罰駕乘之人,具體量刑條款為:“瘡三寸,笞二十;五寸以上,笞五十(謂圍繞為寸者)。”刑等計算、累加以破損面積為標準。“準此為法”標識了“法”所指稱的計算標準為通則性條款,并為其他條文援引此規范提供了便利。“法”指稱的規范亦可來自其他法律形式,如《斷獄》“決罰不如法”條(482):“諸決罰不如法者,笞三十;以故致死者,徒一年。即杖粗細長短不依法者,罪亦如之。”“不如法”“不依法”指的是未適用《獄官令》中的具體規范。【《斷獄》“決罰不如法”條(482)《疏》議曰:“依《獄官令》:‘決笞者,腿、臀分受。決杖者,背、腿、臀分受。須數等。拷訊者亦同。笞以下,愿背、腿分受者,聽。決罰不依此條,是‘不如法,……依《令》:‘杖皆削去節目,長三尺五寸。訊囚杖,大頭徑三分二厘,小頭二分二厘。常行杖,大頭二分七厘,小頭一分七厘。笞杖,大頭二分,小頭一分五厘。謂杖長短粗細不依令者,笞三十。”】
2.“法”指稱的內容是量刑條款的組成部分
基于傳統法客觀具體的立法體例,“正刑定罪”的實現依賴一套完整的技術規范,而相關規范皆為條文中的直接、詳盡列舉。如贖銅數額、破損面積、糧食重量等計量標準,這些技術規范直接決定著是否能夠針對具體行為準確適用相應刑種、刑等。如《雜律》“校斛斗秤度不平”條(417):“諸校斛斗秤度不平,杖七十。”“不平”必須予以處罰,但判斷“平”或“不平”需要一套完整的標準或規范。律《疏》中以“校法”指稱其具體內容,“其校法,《雜令》:‘量,以北方秬黍中者,容一千二百為龠,十龠為合,十合為升,十升為斗,三斗為大斗一斗,十斗為斛。秤權衡,以秬黍中者,百黍之重為銖,二十四銖為兩,三兩為大兩一兩,十六兩為斤。度,以秬黍中者,一黍之廣為分,十分為寸,十寸為尺,一尺二寸為大尺一尺,十尺為丈。”這些計量標準直接決定是否構成“不平”及相應量刑,其內容顯然是立法針對“不平”所設之量刑條款的組成部分,只不過其表現形式是以“法”指稱具體內容,而不必悉數展現于條文中。對于“正刑定罪”而言,“法”指稱的具體規范有兩種情況,即適用或不適用,相關表述形式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肯定形式,如“從……法”“同……法”“如法”等;另一類是否定形式,如“不從……法”“不合……法”“不如法”等。肯定指稱并非單純引述相應規范的具體內容,而是明確表達針對特定主體、特定行為的量刑應當嚴格依據此類規范;若不依據此類規范,則予以處罰。【立法者或注律者以“法”指稱具體規范,強調必須適用此種規范與處罰不適用此種規范的情況旨趣相同。因為兩類表述在律典中出現頻次基本一致。以“如法”為檢索項,《唐律疏議》中共顯示檢索結果62次,其中包括“不如法”33次。】如《廄庫》“畜產抵蹋嚙人”條(207)《疏》議曰:“依《雜令》:‘畜產抵人者,截兩角;蹋人者,絆足;嚙人者,截兩耳。此為標幟羈絆之法。若不如法,并狂犬本主不殺之者,各笞四十。”前文已述“標幟羈絆之法”的內容為唐令中的具體規范,但援引唐令不是目的。“法”指稱唐令中的操作規范落腳點在于:“若不如法,……各笞四十”,即通過指稱具體操作規范,指出違反此規范的相應量刑,這也是實現“正刑定罪”的必由之路。律內所見否定形式還有一種用法,即明確表達不應適用“法”指稱的規范。如《名例》“彼此俱罪之贓”條(32)《疏》議曰:“其奴婢同于資財,不從緣坐免法。”即奴婢的法律地位同于財物,不適用配沒人遇赦免罪的相關規范。
四、幾種特殊表述形式
以上針對《唐律疏議》中“法”的分布及其表意的整體特征、具體用法作了大致梳理,使我們對之有了較為全面的認識。律典條文中的“法”指稱具體規范,這些規范來自律、令、格、式以及禮與典制,其內容具有較強的技術性或操作性,是量刑條款的組成部分。律典條文中亦有一些關于“法”的特殊表述形式,相關內容不多,但易于產生理解的偏差。尤其是立足現代法學理論,極易對一些特殊表述形式作宏觀、抽象的理解。故選擇其中較有代表性的特殊表述形式稍作辨別,以印證前述律典條文中“法”的整體特征與具體用法。
(一)罪法
“罪法”出現13次,涉及4條律文。其用法穩定,只有“罪法等”與“罪法不等”兩種表述形式。【律內另有以“罪法”簡稱“罪之法”的表述,共出現7次,涉及7條律文。如《衛禁》“犯廟社禁苑罪名”條(79)《疏》議曰:“若有輒向射及放彈、投瓦石殺傷人者,各依斗殺傷人罪法。”即向廟、社及禁苑射及放彈、投瓦石導致他人死傷,依斗殺傷人罪之法量刑。律內亦有直接將“罪法”解釋為“罪之法”者,如《斗訟》“誣告反坐”條(342)律注:“反坐致罪,準前人入罪法。”《疏》議曰:“反坐其罪,準前人入罪之法。”此“罪法”雖與“罪法等”“罪法不等”具體所指有異,但“法”的整體特征、具體用法同一,即指稱具體規范。】《名例》“二罪從重”條(45):“即以贓致罪,頻犯者并累科;若罪法不等者,即以重贓并滿輕贓,各倍論。其一事分為二罪,罪法若等,則累論;罪法不等者,則以重法并滿輕法。”“以重法并滿輕法”即“以重贓并滿輕贓”,“重法”“輕法”表意之核心在于“計贓”。“罪法等”是計贓論罪或論刑的標準、規則,落腳點為具體刑種與刑等;“罪法不等”是亡失官器仗與毀傷官器仗不同的量刑計算標準。律注對之進行了說明:“罪法等者,謂若貿易官物,計其等準盜論,計所利以盜論之類。罪法不等者,謂若請官器仗,以亡失并從毀傷,以考校不實并從失不實之類。”結合律《疏》所舉事例,“罪法不等”即軍防之地領用官器仗丟失總數的20%,處杖八十;損壞總數的40%,處杖八十。由此可見,“罪法”指稱的是非常具體的技術標準或規則,對之做概括解釋雖不影響整體含義,但顯然遮蔽了條文背后蘊含的技術內容。【如錢大群先生將此處之“罪法”注解為:“指處罰輕重之內容。不同罪名或不同贓額,可致罪法不等。”錢大群:《唐律疏義新注》,第200頁。“處罰輕重之內容”并非不準確,但不能算精確。至少此種理解可能會使我們放棄探尋“罪法”表意所包含的具體量刑標準。】
(二)理法
“理法”出現1次,《戶婚》“有妻更娶”條(177)“問答”:“一夫一婦,不刊之制。有妻更娶,本不成妻。詳求理法,止同凡人之坐。”本條律文規定,已有妻室再娶婦人為妻,男方徒一年;若女方知男方有妻而嫁,減男方一等處罰,若女方不知情不予處罰。同時,強制解除“再娶”之“婚姻”關系,即“各離之”。司法實踐中可能存在或已經存在的困惑在于:有妻而又娶婦為妻,雖然強制“離之”,但“未離之間”,男方與后娶之女及雙方親屬之間是否存在服制關系?這顯然是立法者關注的焦點。根據“問答”的解釋,后娶之女“本不成妻”。就此而言,“各離之”是說法律強制解除雙方的“事實關系”,因為本不存在“法律關系”。“詳求理法”表達的含義是詳細推究立法原意與法律原理,【僅就此類短語的內涵來看,很難引起學界關注,亦未見專門研究成果。唐律注釋作品往往將其解釋為通常詞匯,而可能遮蔽其豐富內涵與理論價值。如錢大群先生將“詳求理法”注釋為“在情理與法制上充分推究”。錢大群:《唐律疏義新注》,第435頁。此類注釋當然不能稱為錯誤,但顯然失之于模糊。】“理法”與現代語境中的“法理”亦有相似之處。但需注意的是,“詳求理法”或為“詳求理、法”,“法”表達的仍是具體的條文或規范。【戴炎輝先生曾指出唐律律《疏》中出現的“理法”及大量相關表述是疏文對律文、注文進行解釋必須遵循的內在要求,即解釋須“合理”。雖然未述及“合理”的具體含義,但結合其所舉之例,可以看出“合理”乃是合于具體的法律規定與抽象的法律原理。如《名例》“除名”條(18)“問答”載:“各于當條見義,亦無一定之理。”戴氏謂此解釋之意圖在于闡明“概念之相對性”,即通過疏文的解釋,尋求法律概念在不同場合的準確適用。參見戴炎輝:《唐律通論》,戴東雄、黃源盛校訂,臺北:元照出版有限公司,2010年,第16頁。】律內雖然再無其他“法理”或“理法”連用的表述,但“法”“理”出現于同條,尤其是出現于同一短語、短句中,其用法皆與此同。如《斗訟》“斗毆以手足他物傷”條(302)“問答”:“至如挽鬢撮發,擒領扼喉,既是傷殺于人,狀則不輕于毆,例同毆法,理用無惑。”同樣出現于“問答”中,一定程度上表達了法律適用的困難。“理用無惑”強調了透過具體條文探尋法律原理與立法原意,“毆法”延續了律內“法”表意的整體特征,即指稱具體規范。
(三)正法
“正法”出現2次,《名例》“同職犯公坐”條(40)《疏》議曰:“通判官以下有失,或中間一是一非,但長官判從正法,余者悉皆免罪。”又《詐偽》“父母死詐言余喪”條(383):“父母云亡,在身罔極。忽有妄告,欲令舉哀,若論告者之情,為過不淺,律、令雖無正法,宜從‘不應為重科。”“律、令雖無正法”表意清晰,即律令中未有明文。現有注釋成果對于“判從正法”的注解存在一些不清晰之處,如解釋為“長官最后判決正確”【錢大群:《唐律疏義新注》,第173頁。】或“長官改判,依法糾正”。【曹漫之主編:《唐律疏議譯注》,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27頁。】此類解釋極有代表性,傾向于將“正法”理解為“正確”之法。但就法律適用角度而言,“正確”就是嚴格依據條文中的表述。結合《斷獄》“斷罪不具引律令格式”條(484)律《疏》中“斷獄之法,須憑正文”及律內相關表述,“正法”強調的是立法之明確規定,這也符合律典條文中“法”表意的整體特征。律典中出現的“非法”“亂法”“違法”等表述,強調的也是與具體法律規范或立法的直接列舉相悖。如《擅興》“非法興造”條(241):“諸非法興造及雜徭役,十庸以上,坐贓論。(謂為公事役使而非法令所聽者。)”《疏》議曰:“‘非法興造,謂法令無文;雖則有文,非時興造亦是,若作池、亭、賓館之屬。”律注將“非法”解釋為“非法令所聽”,此解釋仍有不清晰之處:“所聽”究竟是嚴格依據條文的表述,還是依據立法原意或法律原理?律《疏》的解釋非常清晰,“法令無文”即未有明確規定,“非時”也與條文的表述不符,如規定應春夏興造而于秋冬興造。可見“非法”就是不合立法之明確規定。與之相同,“亂法”是擾亂禮、令,即不依準禮、令之具體規定;【如《戶婚》“同姓為婚”條(182)“問答”:“同姓之人,即嘗同祖,為妻為妾,亂法不殊。《戶令》云:‘娶妾仍立婚契。即驗妻、妾,俱名為婚。依準《禮》《令》,得罪無別。”可見娶同姓為妻妾皆為“亂法”,而“亂法”亦是不準《禮》《令》。】“違法”是違反令文之具體規定。【如《戶婚》“立嫡違法”條(158):“諸立嫡違法者,徒一年。即嫡妻年五十以上無子者,得立嫡以長,不以長者亦如之。”律《疏》中通過引述唐令條文清晰表達了所違之“法”的具體內容,“依《令》:‘無嫡子及有罪疾,立嫡孫;無嫡孫,以次立嫡子同母弟;無母弟,立庶子;無庶子,立嫡孫同母弟;無母弟,立庶孫。曾、玄以下準此”。立嫡需嚴格依照唐令之規定,“不依此立,是名‘違法”。】
結 語
《唐律疏議》中“法”出現的頻次極高、分布極廣,表達的含義非常穩定,立法者或注律者主要以其指稱具體規范。就此來看,以“法”指稱具體規范是唐律立法或注律的常規模式。作為律內典型立法語言,“法”并未表達抽象、概括的觀念、原理,在其常規敘述模式背后,隱含的是客觀具體的立法體例之下,發現、論證法律規范并使其準確適用的過程,而此過程也是“正刑定罪”得以實現的技術路徑。結合文中較為詳細的梳理與歸納,總結如下。
首先,律典中的“法”表意非常直接、確定,最為主要的用法是指稱具體規范,【日本學者谷井陽子將清律中諸如“謀殺人律”“斗毆律”等表述稱為“對法條的稱呼”。參見谷井陽子:《清律的基礎知識》,伍躍譯,《法律史評論》2021年第1卷,第104頁。這種認識給我們帶來極大的啟發,但結合本文的探討,“……法”或“……律”應當是對條文內部具體規范、具體條款的指稱,而不能作為“對法條的稱呼”。】頻見的表述形式已明確表達其含義,如“斗法”“盜法”“首從之法”等。值得關注的是,唐律中未見“禮法”“德法”“情理法”“法理”等相關表述。我們詳細辨別了“罪法”“理法”“正法”等特殊表述形式,亦未發現其表達抽象、概括含義的痕跡。當然,并不是說唐律或傳統法脫離了“天理”“人情”等觀念,也不是說其中沒有“法理”,而是說我們應當深入觀察法律條文,揭示這些觀念、原理在具體的法律條文中通過何種立法語言予以表達、如何表達。【王志強教授指出:“在古代中國,盡管實體原則的決定性意義日益彰顯,但對制定法的形式依賴,在唐代以后,始終不同程度地以各種方式頑強存在。單純的道德價值、情理判斷通常并不能獨立門戶,不能繞過制定法直接指向裁判結果。”王志強:《制定法在中國古代司法判決中的適用》,《法學研究》2006年第5期。】與單純的探討傳統法律文化的若干現象相比,深入揭示經典大義、綱常禮教與法律規范、立法語言的結合方式顯得更加切實、有效。畢竟法律傳統、法律文化的研究不能脫離法律制度,至少不能與法律條文離得太遠。
其次,律典中的“法”指向具體規范本身,意圖在于具體規范的準確適用。基于傳統法客觀具體、一事一例的立法體例,“正刑定罪”的實現依賴一套完整的規范,其全部內容未必皆于本條有所列舉,部分內容來源于律內別條以及其他法律形式、法律淵源亦為常態。因此,發現、論證相關規范尤其是本條以外的規范,以組成“正刑定罪”所需要的完整量刑條款,是傳統法適用過程中不可或缺的技術手段。舉重明輕、舉輕明重、比附援引等法律適用技術產生之根源皆在于此,即發現、論證“法”所指稱的具體規范,并使之組成本條所需的量刑條款。律內大量“從……法”“依……法”“同……法”“準……法”等表述,皆可視為發現、論證規范與指稱具體規范之間對接的痕跡,就此而言,“法”或可視為對接法律適用技術的標識。
(責任編輯:劉楷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