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磊
貴州民族大學,貴州 貴陽 550025
在我國刑法體系中,從犯罪的主觀方面來分析,可以分為故意犯罪和過失犯罪。過失犯罪包括疏忽大意的過失和過于自信的過失,二者之間的區別主要在于主觀是否預見行為會導致危害結果的發生,其主觀惡性相對于故意犯罪而言較小,且過失犯罪中的注意義務是區分行為人是否構成過失犯罪的重要因素,注意義務包含預見義務和結果避免義務,在過失犯罪中,只有發生危害結果才能認定為犯罪即結果犯。[1]
我國《刑法》的第十五條規定僅僅是把過失分為疏忽大意的過失和過于自信的過失,對其注意義務的規定在目前總則條文中屬于空白,僅僅是規定在分則一些罪名上。所以厘清注意義務的判斷標準以及行為對于注意義務的產生,對司法實踐具有重要的意義。可以把注意義務體現在具體的過失犯罪中,例如對于疏忽大意的過失,行為違反預見義務,應當預見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沒有預見,對于其注意義務可以做實質解釋,例如《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對于交通肇事罪的規定,行為人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因而發生重大事故,致人重傷、死亡或者公私財產遭受嚴重損失。[2]這里所指的注意義務是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但是不能做機械的理解,不能把不是刑法上的危害行為作為行為人的注意義務。例如,甲在路上開車,因上廁所把車違法停放在路邊而導致后面車輛發生嚴重危害結果致人員死亡和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害。顯然,這里把甲的行為評價為交通肇事罪是不合理的,其關鍵在于甲的行為不能認定為刑法上的危害行為,所以過失犯罪的注意義務應當與刑法上的危害行為具有相當性。
過失理論包括舊過失論和新過失論。舊過失論強調的是結果無價值即強調客觀的危害結果,這種理論有擴大打擊面的嫌疑,因為對于具體犯罪而言預見義務的設定是十分容易的,因此對于舊過失論,注意義務就是看是否存在預見義務,對于結果避免義務來說僅存在于一些特定領域內的犯罪。例如,甲在高速路上超速行駛,突然行人乙橫穿高速公路發生了危害結果,行為人對于超速行駛可能會發生危害結果具有預見可能會發生危害結果的注意義務,[3]根據舊過失論的觀點,行為人因為具有預見注意義務,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進而行為人甲會被認定為刑法意義上的犯罪。筆者認為,把注意義務中的預見義務概然評價結果注意義務顯然是不合理的,高速路上的限速警示創設的意義是為了去保護駕駛人的生命財產安全,甲的超速行為不必然引起撞死行人的危害結果,雖然甲的事實行為與乙的死亡結果具有因果關系,但從法律判斷來說,甲的行為與乙的死亡結果不具有因果關系,如果沒有相應的結果避免義務加以制約,單從預見義務去規制是有違客觀歸責理論。[4]因此,根據大多學者的觀點,其結果避免義務也有獨立的地位,這種觀點不論是從犯罪的構成要件,還是做到社會效果與法治效果的價值實現,對于社會進步具有積極意義,不過度打擊犯罪,也不遺漏犯罪,符合刑法的謙抑性。
隨著我國刑法理論不斷精進,舊過失論不符合社會時代的需求,存在的問題也是顯而易見的。我國經濟發展迅速,很多事實行為在社會上的實施都會具有一定風險,刑法中“法不強人所難”是一種精神,德國在司法中很早就承認了結果避免義務的正當性,從我國刑法角度來分析,適當吸收和借鑒結果避免義務的相關經驗,對于結果注意義務從個案中的判斷以及方法的認定在司法實踐中是很有意義的。
對于結果避免義務,我們要從個案中加以體現,不能為了達到刑法的預防效果,進而擴大刑法的打擊面,這有違罪責刑相適應的基本原則。法不強人所難,如果一味追求結果規則,對于所追求的公平公正的法律價值是很難以實現的,如何讓我們所追求的法價值觀在司法實踐中得以正確實施,結果避免義務的判斷標準顯得尤為重要。例如,2021 年湖南C 市“C 貨運平臺事件”,駕駛人以過失致人死亡被提起公訴,筆者認為,乘車人和駕駛人是基于民法的一個合同關系,在駕駛路途中盡管出現了偏航的行為,乘車人基于害怕、恐慌的心理狀態就選擇了跳車導致了死亡的危害結果,但換一種思考,司機的偏航行為就必然引起乘車人的死亡結果嗎?如果乘車人有明顯的提示讓駕駛人停車,并發出自殺的警告,駕駛人依然駕駛汽車最后導致了危害結果的發生,那么駕駛人繼續駕駛的行為導致了乘車人的死亡,應當認定為不作為的過失致人死亡。如果說是因為偏航,乘車人的主觀心理基于害怕、恐慌選擇跳車的方式,筆者認為應該屬于意外事件,對駕駛人在刑法上應予以免責。從每個人的實體利益的角度出發,認定結果避免義務應當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從當時的情景,根據雙方當事人處于一個什么樣的狀態來認定一方是否具有相應的義務,所以說結果避免義務是一種假定的注意義務,應當基于理性第三人來合理判斷,不能通過行為人自己來判斷,不然過失犯罪的行為人都會說自己不具有認識到結果避免的可能性,或者是可以通過司法程序對于結果義務加以判斷。
在新過失論中,結果避免義務是為了防止危害結果的發生,從一般理性人的角度加于具體案件從而達到行為人的具體準則來確定相應的結果避免義務。進而從相應的結果無價值論轉向為行為無價值論。周光權教授認為:“新過失論在其實行行為的階段就能夠限制了過失犯的成立范圍,[5]對于其中的結果回避義務的內部證成具有較高的價值評價,結果避免義務是為了限制刑法打擊面過寬的實質問題,行為人可能作出不符合社會規范的行為,即便具有預見危害結果的可能性,但是所保護的法益與不符合規范的準則所保護的社會秩序不具有關聯性,盡管行為人是違法,但也不應被評價為刑法中的犯罪行為,從而對過失犯罪加以一定的限制。”
筆者主要從兩方面來論述過失犯罪中注意義務的判斷,一是結果預見義務的判斷,二是結果避免義務的判斷。對于結果預見義務的判斷,是從社會一般人的角度進行判斷。[6]根據德國刑法學者韋爾策爾的相應概訴,一個謹慎理性的行為,具有相當的辨識力,例如,一個喝酒的人就應當注意到喝酒開車可能會出現一定的危害后果,行為人應當注意自己的行為,從理性的社會一般人的角度予以考察。而從日本學者牧野英一的相關理論來看,是從行為人標準方面予以考察,創設出一個標準人作為參照物,從不同領域加以具化。假如行為人在一定行業內具有相應的資格,那么創設一個標準人也應具有相應的資格,這種理論對于規制各個領域具有一定的效果,二者都是近代對于結果預見義務提出的相關理論。從司法實踐的角度來說,去判斷一個人的主觀意識都存在極大的不確定性,在處理一些疑難案件時并不好采用相應的判斷標準,基本都是采用存疑,有利于被告對案件加以說明,主要原因是沒有一個具體的評斷標準加以說明,且主觀性太強不好判斷,只能夠采用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來判斷行為人對于一件事物是否具有刑法意義上的預見義務。筆者認為,對于過失犯罪的預見結果義務,可以通過對《刑法》條文解釋的擴張來確定行為人的義務,進一步限縮行為人的行為,從而達到社會利益與法律效果的平衡。
注意義務的判斷是行為人是否成立過失犯罪的重要標準之一,涉及罪與非罪的認定,對司法實踐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對于結果避免義務來說,與德國完整的客觀歸責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結果避免義務存在于理論,而客觀歸責體現在德國的立法之中,對于某些過失犯罪,是否存在結果避免可能性是非常重要的,在原有的結果預見義務上加上結果避免義務(可能性)則是現在學者們所提到的新過失論,如前所述的案例中,對于舊過失論強調的結果無價值,則會被評價為犯罪,但是在新過失論中,行為人的行為發生了危害結果,但是僅僅是由于正常的事實行為造成的,則不應被評價為犯罪,允許承擔一定的風險,從德國犯罪構成三階層來看,只有同時滿足該當性、不法性、有責性才能被評價為犯罪。而這里行為人的行為僅僅是構成了不法性,但是不具有有責性,則不應認定為犯罪,如何去判斷行為人的結果避免義務,是新過失論亦是成立過失犯罪的核心問題。例如“趙某達案”中,趙某達超速行駛某路段時造成了井蓋彈起,砸到后面車輛致三死兩傷,一審法院認為趙某達在行駛汽車途中未盡到合理的注意義務,以交通肇事罪判處趙某達三年徒刑,緩刑三年。隨后趙某達上訴,二審法院認為趙某達所駕駛的車輛軋上井蓋是否必然導致危害結果的發生缺乏證據,但可以確定的是,趙某達行駛的汽車在該路段具有超速行為,即違反了《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規定,進而認定為趙某達的全責,最后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在這個案件中,根據舊過失論,認定趙某達只要具有預見義務即構成交通肇事罪。很顯然不論從行為人標準還是一般人標準來看,趙某達是具有預見義務的,故而構成交通肇事罪,但是超速行駛所保護的法益是為了不碾軋井蓋嗎?很明顯不是,無論是從新過失論還是期待可能性的角度,趙某達的行為導致了危害結果的發生不應認定為刑法上的犯罪,在責任要件中,駕駛車輛軋上井蓋導致了危害結果的發生并不具有必然因果關系,即缺乏結果避免可能性,實際是創設了風險,但是該風險是被允許的范圍內,則不應認定為犯罪。筆者認為判斷結果避免義務沒有一個具體的標準,只能從個案中加以體現,可以吸收和借鑒《德國刑法》完善的客觀歸責理論,嚴格按照其構成要件的流程,把不法性和責任性嚴格地區分開來,不要因為不法性與結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故而認定為有罪,還要從責任要件中去判斷因果關系,對一個案件不僅要進行事實評價還要進行法律評價。同時,要把生活行為和刑法的危害行為區分開來,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危險的來源也多種多樣,如果把過多的行為概然評價為危險行為不僅會擴大刑法的打擊范圍,還會抑制社會經濟的發展。
目前我國對于注意義務的研究相對較少,主要研究方向都是從具體行業的情形下來討論不同的注意義務,這也說明了注意義務的不確定性和復雜性。特別是對于司法實踐來說,更多關注的是故意犯罪,對于過失犯罪,注意義務的重點在于結果預見義務與結果避免義務的結合,既要評價一方又不能錯漏另一方,達到二者的契合,在對危險源的監督義務、脆弱法益的保護義務以及對特定領域的支配產生的組織法益危險的義務,運用到具體的過失犯罪中,我國有些罪名對于注意義務創設了一定的條件,如典型的有:交通肇事罪,以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機動車管理辦法》作為犯罪構成的前置條件,但是其前置條件不能一概而論,要從刑法的意義上加以評價,結果避免義務的本質在于事后對于事前發生的問題進行評價,對已經發生的結果不予考慮,對于結果避免義務有多種學說,各個學說也具有爭議,其中以義務替代行為的標準學說更是層出不窮,有假定作為說、假定不作為說、假定遵守義務說、假定容許危險界限之內說等等。通過不斷完善與理論發展,假定容許危險界限之內說在個案中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其中所涵蓋的內容就是,作出對社會有用的行為,盡管存在一定的風險,為了社會的發展和進步也會被允許,例如:從事具有強度的生產活動的行為,盡管存在一定的風險,但是對于社會的發展是有幫助的,所以可以容忍,容許危險原則從一定程度來說也是對舊過失論的一種否定,不能僅僅注意結果的預見義務,進而忽視了一定規范內容中的行為,規范的內容包括客觀存在的也包括主觀的意識,即客觀規范包括具體的法律法規所容許的最大限度,主觀的意識包含的是有經驗的法思想的法官對于所產生的準則加以判斷。對于過失犯罪的注意義務而言,要想完全解決其中存在爭議的問題,可以通過刑事立法對相關問題加以說明,或者運用刑法解釋來達到一個平衡的效果。
縱觀過失論,從舊過失論到新過失論,最后的結果都是為了符合社會的發展,是一個時代的產物,法律具有滯后性,可以通過更多的理論研究和其他國家在過失論中的立法規定,來完善和發展我國刑法對于注意義務的相關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