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法律問題探究

儲云南

江蘇謀盛律師事務所，江蘇 無錫 214205

從我國現實情況來看，當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立法工作尚不到位，在2004 年我國嘗試過將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納入《企業破產法（草案）》當中，但受到當時個人信用體系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不具備成熟構建條件，導致《企業破產法》公布實施的正式版本當中并未采納此項建議。經過十幾年的發展，我國社會經濟發生顯著變化，部分地區法院積極開展個人債務清理試點工作。這種背景下，我國對于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立法工作更應該采取積極且謹慎的態度，從我國實際國情出發，構建謹慎且具備一定限度的個人破產免責制度，適當學習和借鑒發達國家先進經驗，對免責制度相關理論和我國實際情況進行深入分析，以此構建更加公平、合理且科學有效的個人破產免責制度。

一、相關概念解析

（一）個人破產

“個人破產”一詞是從《美國破產法》當中的“individual bankruptcy”直譯后得來的，受到中西方社會經濟及文化背景差異等因素的影響，“個人”一詞包含的具體范圍存在偏差，這也就導致個人破產制度適用范圍無法有效明確。有觀點認為，“個人”是指一般法律意義上的普通自然人和參與經濟活動的商自然人，其中，一般法律意義上的普通自然人破產，指的是消費者破產，商自然人破產包括：因企業法人破產導致的相關個人破產，以及合伙企業、個體工商戶等非法人經濟實體破產導致的合伙人或投資人及相應成員破產［1］。按照我國《民法典》相關規定，在我國“自然人”是具備嚴格要求的法律概念，與法人及非法人組織并列，“自然人”包括普通自然人、個體工商戶以及農村承包經營戶，基于此可以發現，“自然人”無法完全涵蓋個人范疇，并且對于合伙人和投資人等具備的商屬性無法有效體現，部分經濟實體破產引發的個人破產盡管不適用企業破產程序，但個人破產程序和企業破產程序具有密切相關性，而又與普通自然人破產存在一定差別［2］。這就導致自然人無法涵蓋個人破產制度所有適用主體，個人破產并非特指自然人破產。基于此，此次研究當中分析的個人破產是指包含普通自然人與商自然人的所有破產主體。

（二）破產免責

破產免責制度是指破產程序終結之后，遵守《企業破產法》相關規定，免除破產人無法按照破產程序清償的債務繼續承擔清償責任。目前，已經實施破產免責制度的國家對于其價值理念存在差異性認知，一部分認為免除債務人剩余債務屬于債權人利益附屬，將免責認定為是誠實幫助債權人獲取公平清償目標債務人的獎賞；另一部分則是認為免責屬于破產程序重要目標，將誠實債務人重新開始的機會納入破產法目標之一［3］。這兩種觀念均具有一定科學性、合理性，但針對破產法實際發展趨勢來分析，現代破產法價值目標是在保護債權人利益的同時，也要對誠實債務人給予一定重返經濟生活的機會。

二、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理論與現實基礎

（一）理論基礎

1．風險配置理論

破產免責制度屬于分擔風險的重要可行方式之一。基于風險配置角度來分析，破產免責制度并不是免除破產債務人債務責任，而是針對破產債務人信用融資過度擴張形成的成本，由債務人轉移到債權人一方［4］。在公開信用經濟生活背景下，人們對于自身的消費沖動與欲望無法有效抑制，這導致其出現債臺高筑情況的風險較高，相較于破產債務人，債權人具備更好的風險承擔能力，可以承擔信用融資過度擴張引發的風險。

2．社會效用理論

破產免責制度正當性能夠基于社會效用理論來進行分析。破產免責制度和養老保險、失業救濟以及醫療保險等社會保險制度，共同組成完整科學的社會保障體系，能夠使人民生活基本需求得以滿足［5］。破產免責制度可以保護破產債務人生存權及發展權，是符合社會效用理論相關內容的，具有突出的人道主義精神特征。

（二）現實基礎

1．法治導向

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構建與優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進我國營商環境完善。2019 年，國務院發布的《優化營商環境條例》當中指出，要針對市場退出及相關機制進行完善和優化。2021 年1 月份，國務院常務會議中要求提升營商環境法治水平，構建與完善市場退出制度。當下，我國許多針對營商環境優化的文件政策當中，均直接或間接指出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重要性，并且對于該制度構建及完善提出一定要求。基于國家意志角度來分析，我國破產制度的構建已被納入五年計劃當中，各個地區試點工作均積極開展，這已經能夠體現出我國政府對于個人破產制度構建與完善的關注與重視［6］。在社會經濟發展到相對穩定的階段之后，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屬于我國發展改革重要內容。基于法律價值角度來分析，人的尊嚴是具備重要保護價值的，人的生存基礎是人格尊嚴的維系，這屬于現代社會普遍共識。當個人由于特定原因破產后，若法律對其提出嚴苛要求，會導致其個人人格尊嚴無法受到保護，基于此角度，破產免責制度是我國憲法當中人權保護及尊重的重要體現和應用。

2．司法現狀

當下，在我國司法界“執行難”仍舊屬于重要難題。盡管法院針對“執行難”提出相應應對措施，但當下我國債務清算機制尚無法發揮有效作用。據相關統計數據顯示，基于執行效果來分析，長期以來我國地方法院終止執行終止率達到50%以上，高法此數值在70%以上，較高的執行終止率表明法院執行案件過程中有一半以上債權人無法取回自身應有收益［7］。在現實中，債務人資不抵債情況時有發生，針對這種情況法院也無法采取相應有效措施，針對無法執行破產案件，法院基于現有法律框架是無法推進案件進展的。目前，世界各個地區均堅持法律至上原則，但實際工作中很多司法難題無法真正解決，我國司法機關判決后無法執行到位的問題也較為嚴重。針對這一現實問題，我國政府和相關部門的態度是積極探究相應的解決措施，并非放任問題存在和發展。受到經濟社會發展等相關因素的影響，發達國家已經構建滿足市場經濟需求的個人破產制度，我國當下個人破產制度還不夠完善，司法機關存在大量此類案件無法解決，實際處理無財產案件時不具備法律制度基礎。總體來說，當下相關法律的不足使得執行難問題難度增加，司法機關有心無力，這就需要相關部門構建并完善《企業破產法》當中個人破產免責制度，以此促使相關案件執行過程中有法可依，切實可行。

3．經濟需求

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構建，能夠為社會經濟發展提供重要支撐。從目前我國現實情況來看，信貸消費比例顯著升高，但在經濟繁榮背后存在較大危機。基于此，相關單位和部門需要積極構建相應市場退出機制，進而達到規避風險的目的，保障社會穩定和經濟健康發展。若不能及時構建科學合理的退出機制，我國市場經濟發展將會受到制約，對于個人以及國家社會而言，均會產生不良影響。自2021 年以來，各個國家實體經濟均面臨較大困難，企業部門及金融機構信用風險及市場風險明顯增加，市場違約風險顯著加大［8］。當下，消費信貸屬于我國家庭消費重要形式，具有普遍性特征，消費信貸市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市場經濟繁榮發展，但同時在此背景下若無法建立良好信用關系，將會導致債務無法及時償還。近些年來，我國銀行不良貸款率有升高趨勢，不良貸款余額顯著增加，整體來看我國社會消費信貸市場，屬于發展與風險兼具的情況，若無法及時構建科學完善的個人債務清算機制，信貸市場發展情況會受到嚴重威脅。

三、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法律建議

（一）立法相關建議

1．明確立法目的

構建個人破產制度的最初目的是保護債權人利益，之后逐漸發展為現在的保護債權人權益，并為社會經濟健康發展提供保障。當下我國構建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立法目的，具備更豐富內容。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構建的重要目的之一，是保護當事雙方合法利益。從我國當下社會經濟實際情況來分析，構建個人破產免責制度中需要突出其社會屬性及作用，更好地促進經濟市場作用發揮，從不同地區個人債務重組方式經驗出發，合理納入社會第三方力量，通過市場引導，使當事人雙方最大利益得到有效保護，同時還要促進我國商業環境優化及經濟發展。

2．確定主體適用范圍

2019 年7 月，國家發改委等13 個部門聯合印發了《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將通過個人破產逃避責任的自然人范圍設定為“為企業提供連帶擔保”的自然人，或是實施“生產經營”的自然人，這一規定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為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構建提供可控化系統應用環境，可以在人員退出市場制度建設初期發揮有效作用。但值得注意的是，對自然人免責范圍進行限制會導致一定的問題，一方面目前我國經濟發展情況下，商業自然人與普通消費者區分難度較大，部分自然人存在商業經營活動；另一方面，僅有從事生產經營的自然人獲得免責，會導致不公平現象發生。

實際上，在我國“個人破產法”立法過程中，對自然人兩類主體進行區分并不具備實際意義，這是由于商業個人債務構成當中存在較多消費者債務。基于破產原因來分析，商業個人由于消費者債務導致破產的情況較為常見。營利活動主體和消費活動主體具備相同性質，債務責任主體也具備相同性質，基于此，主體在個人破產領域活動性質在立法層面進行區分，是不具備實踐意義的。但值得注意的是，針對具備不同資產及負債的個人，個人破產立法過程中需要構建相應具體程序，但這并不將主體活動性質作為立法基礎。除此之外，在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立法過程中還有一項較為現實的問題，也就是部分個人被排除于個人破產立法范圍外，導致其無法利用此項立法機會，后續對“個人破產法”范圍進行調整，需要將此類人群納入范圍當中。社會高速發展、社會條件及法律需求不斷變化，立法通常是具有滯后性的。我國個人破產立法過程中，需要吸納原有立法經驗及內容，若存在相關法律，即使由于特定原因相關事項實施被推遲，但相較于不具備法律而倉促立法的社會效果而言，其仍然存在較大差異。基于此，建議在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構建初期，應該將所有自然人納入豁免制度適用范圍，這樣才能夠為社會經濟發展提供更加科學、可行的風險防控機制。

3．選取適合模式

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構建過程中，應考慮并選取適合的免責路徑，基于當下社會思想文化背景，選取許可免責模式具有較高可行性和合理性，同時還要考量不同試點的具體情況。基于允許豁免前提，可以選取的路徑及模式有：單一清算或是重整路徑，雙軌清算模式及重組制度，也可以選取清算前第一次失敗清算及重整的路徑，同時也要注意對清算路徑進行科學合理組織，這屬于我國構建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重要內容。其中，清算和重整并行的雙軌制路徑，個人認為是較為合理的。破產報告建議按照債務人具體環境設想代替程序，債務人無法于合理期限內及時償還債務，并改善自身財務狀況的，應盡快解除兩者債務關系，同時清償資產，直接免除債務；若存在暫時性債務危機，債務人具備喘息機會，可以重建財務收入及支出，針對此種情況，重整屬于較為合理的選擇，也就是進行有條件免責。

除此之外，個人債務破產庭外清算推動過程中，還要注意構建個人債務庭外清算制度，并促進其落實執行。當下我國個人債務集中結算試點通常是采取基于自愿協商原則的庭外債務結算系統，雖然目前這一試點應用的系統還不夠完善，但能夠為庭外債務清償制度當中個人破產制度相關理論和實踐經驗的引入提供指導。我國庭外個人債務清償制度構建過程中還需要考量較多問題，例如庭外個人債務償還制度是否能夠發揮最大效力，當事人是否可以基于自愿協商原則完全解決，若無法完全解決，當事人是否可以依據非自愿準司法模式來解決。庭外程序是否具備司法效力，是由其是否具備相應國家機構法律制度支持決定的，法外和解屬于全新制度，若破產法原則基礎上能夠對此制度進行明確，有助于促進該制度在我國的順利實施。與此同時，非營利政府機構以及其他公益性機構或是營利性社會中介機構等，能夠為個人債務庭外和解制度運用提供一定專業支持和中介服務。另外，個人債務庭外和解相關法律法規及社會支持體系也需要完善和優化，例如破產欺詐及逃債追責制度以及破產清算制度和有效財產追蹤制度等，同時還要構建商業銀行收減債制度，并對償債計劃執行監督制度及個人信用恢復制度進行優化與完善。

（二）相關配套機制優化

1．個人信用體系

個人信用制度是建立破產免責制度的基礎。雖然這并不是實施個人破產的必要前提，但從各國和地區的實踐經驗來看，許多國家免責制度的建立時間與個人信用制度的建立或完善時間幾乎是一致的。個人信用制度的建立和完善可以有效地監督個人信用狀況，保證免征制度的順利實施，可以使我們更好地界定個人財產。

目前，我國個人信用體系建設還存在一些問題。第一，與個人信用相關的制度規定多為法規和行業規范，部門法律法規也略有涉及。法律體系不完善，尚未出臺專門的“信用法”，仍滯后于信貸市場的發展需要；第二，公眾的規則意識和誠信意識需要加強。違反法律法規和合同約定等不誠實行為層出不窮；第三，區域信用體系建設和發展參差不齊，聯合懲戒機制不完善，缺乏統一的評價機制。目前，只有部分省市出臺了個人信用建設的相關規章制度。不同地區信用信息的采集質量和應用也存在差異，聯合懲戒機制的協同性和規范性有待進一步加強。針對個人信用體系建設中存在的問題，中國應繼續推進信用立法。健全信用法制，加強區域合作與交流，加強誠信教育，增強公民誠信意識。

2．破產犯罪機制

對破產程序中嚴重損害債權人或其他第三人利益的惡意行為，如破產欺詐、惡意隱匿財產等，應當予以規范。規制破產犯罪有利于維護破產秩序，維護債權人利益，維護社會經濟健康。對于破產犯罪的規制，世界各國（地區）的普遍做法是建立完善的破產犯罪制度，加強破產犯罪的刑事立法。

目前，我國法律對破產犯罪的規定還不完善。首先，我國刑法對其概念沒有明確的界定，也沒有專門的章節。相反，它被置于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的犯罪中。但是，該類犯罪既侵犯了社會經濟秩序，又侵犯了破產秩序和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因此，將其歸為違反社會經濟秩序的犯罪類型，不能體現其與其他經濟犯罪在侵害對象上的區別；其次，我國的《企業破產法》被稱為“半破產法”。目前對企業只有制度規定。由于個人破產制度尚未建立，目前我國對此類犯罪的處罰主體僅限于公司和企業，對此類犯罪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也要承擔刑事責任。要建立個人破產制度，就必須擴大犯罪主體的范圍，并對個人破產違法行為作出相應的處罰規定。同時，我國對于破產犯罪的處罰范圍相對單一，法定處罰也相對單一。在我國立法體系中，刑事犯罪只能在《刑法》中規定。因此，我國的破產罪立法可以采用在《刑法》中設立專門章節的立法模式。例如，在《刑法》第一節的具體規定中增加“破產罪”，擴大這類犯罪的主體，將債權人、破產管理人等第三人納入破產罪的主體范圍，并相應地調整量刑。增加新的罪名，將破產詐騙罪、破產管理人玩忽職守罪、破產受賄罪、破產行賄罪等罪名納入我國破產犯罪體系。

綜上所述，近些年來我國市場經濟高速發展，進入到市場經濟活動當中的個人明顯增加，而個人過度負債情況也愈加嚴重，現有法律無法滿足個人債務糾紛處理的實際需求。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構建對于我國營商環境和經濟發展均有積極意義，屬于國家政策導向重要內容，同時對于司法界“執法難”問題的緩解也具有重要作用。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構建過程中，要從國內實際情況出發明確立法目的，設定適用的主體范圍，同時選用適當模式及路徑。另外，還要注意對個人信用體系和破產犯罪機制等相關配套機制進行完善和優化，促使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更好地落實與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