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當代中國戰爭片的突破與改寫
——以系列電影《長津湖》為例

趙玲君

（浙江交通職業技術學院 浙江 杭州 311112）

電影《長津湖》是我國2021 年國慶檔的最大贏家，創造了中國電影史上的國慶檔票房奇跡。《長津湖》由陳凱歌、徐克、林超賢共同指導，耗資13 億，7 萬人參與制作，僅上映5 小時便票房破億，上映3 天實現了15 億票房神話。與近年來上映的戰爭片相比，《長津湖》無論在戰爭場面的宏大與激烈、影片故事的完整度、人物刻畫與歷史書寫等方面都遠遠超出。2020 年由管虎執導的電影《八佰》上映時，不少電影學者將其稱為中國戰爭片的新標桿，該片在票房突破31億元的同時也遭遇著口碑危機，尤其是部分學者質疑《八佰》所描寫歷史內容的真實性。而同年上映的《金剛川》則暴露出更大的問題，多線敘事的方式導致影片故事大量重合，在資金、場景、道具、導演、演員都到位的情況下，如何從重戰爭場面、輕人物刻畫的刻板創作模式中跳脫出來，回歸電影內容并講好故事，成為中國戰爭片創作所面對的主要問題。2021 年9 月30 日《長津湖》上映，作為國慶檔的扛鼎之作，以票房突破40 億元的成績領軍國慶檔，刷新了中國戰爭片的新高度。電影學者胡智鋒教授認為：“《長津湖》以前所未有的努力，全景式地展現出抗美援朝最慘烈的長津湖戰役的豐富影像，以新形態、新視角和新思想，為新時代中國戰爭電影創作立下了一座新的界碑。”[1]

一、電影《長津湖》創作上的保守與突破

筆者認為對于《長津湖》可以分為兩個部分進行討論，以由胡軍飾演的雷爸將信號彈運走并被炸死為分界線，第一部分的一系列劇情可謂高潮迭起，給觀眾帶來酣暢淋漓的觀影體驗，而第二部分的收尾段落比較倉促，相較于第一部分來說可謂是失敗的。在觀看《長津湖之水門橋》（以下簡稱《水門橋》）后不難發現，這兩部電影采用了套拍的方式，也就是說兩部電影的部分內容在同一時間拍攝。

盡管影片第一部分展現了宏大激烈的戰爭場面，但是就敘事而言，影片的節奏是沉穩而內斂的，并沒有把全部故事情節聚焦于長津湖戰役上，而是建構了更豐富漫長的故事線，即以伍家三兄弟的故事為起點，講述了弟弟伍萬里跟隨哥哥伍千里加入七連參加抗美援朝戰爭的故事。因此，影片的前半部分展現了部隊到達長津湖之前的戰爭，后半部分才真正迎來長津湖戰役，從而凸顯抗美援朝戰爭的艱苦與慘烈。由易烊千璽飾演的弟弟伍萬里令人難忘，并且易烊千璽已經完全擺脫了偶像包袱，憑借扎實的演技與過硬的作品成為青年演員中的領軍人物。無論是臺詞、表情、眼神，還是情感流露，易烊千璽的演繹都十分準確，與人物角色完全貼合，既不張揚也不怯懦。

《長津湖》的最大優點在于終于出現了一部中國戰爭片既重現了宏大的戰爭場面又講好了戰爭中關于人的故事。而先前上映的《八佰》《金剛川》都以宏大的戰爭場面與詩情的隱喻著稱，但是對于故事的內涵以及人物的把控都不夠深刻立體，難以有效樹立起主角形象。此外，《長津湖》中對于敵軍的描寫也是中國戰爭片中少有的，大多數國產戰爭片在對敵軍故事的處理上都選擇了弱化或者隱身，單單展示我軍的作戰實力與精神。而《長津湖》對美軍的軍營概況、作戰背景、重要人物等均有細致展現，這可以說是十分難得的，極大拓展了中國戰爭片的書寫語境與表達視角。

第一部分中，雷爸犧牲后，連長伍千里與梅生依靠在坦克旁的對話構成了影片收尾前的一次轉折。然而，這轉折太過突兀，最后以伍千里的“回家”為口號將影片推向結尾。但是，在隨后的影片中并沒有完全展示七連的殊死搏斗，而是以戰斗英雄楊思根的故事進行串聯，表現了楊思根英勇就義的壯舉。緊接著，長津湖戰役結束，志愿軍在雪夜里堅守陣地，最后被凍成冰雕了并英勇就義。美軍代表望著志愿軍冰雕莊嚴敬禮并不住感嘆，這一幕與《金剛川》中美軍飛行員在飛行中看到中國志愿軍犧牲后發出了“他們是神”的驚嘆一樣，太過刻意。尤其是一定要借助敵人之口來凸顯中國戰士的偉大精神，這似乎已經成為中國戰爭片的標配與套路。于2020 年上映的《八佰》與《金剛川》中，在雪夜里蘇州河租界岸上，鏡頭對準透過鐵柵欄伸出的手部給以特寫，呈現金剛川戰役中被燒毀的戰士的塑像以及壯觀的人橋場面，配以大氣磅礴的抒情音樂，從人到神，中國電影完成了對革命烈士的祭奠。但是，這種視聽手段的繁冗加上觀眾情緒的泛濫，最后往往淪為一種不成熟的自我煽情。正如電影學者戴錦華教授所言，我們依然不知道如何看待自己的歷史。電影《長津湖》的歷史顧問王樹增說：“《長津湖》作為一部故事片，要將歷史與藝術創作有機地結合在一起，這是我們面臨的一個大考驗，既要符合歷史真實，同時也在藝術上具有極大的力量。在這一點上，《長津湖》達到了我們的創作初衷！”[2]電影《長津湖》通過“大背景、小人物”的敘事方式將參與抗美援朝的個體與宏大的歷史背景相結合，較為真實地書寫了一段波瀾壯闊的戰爭史詩。對于趨于刻板化的主旋律電影而言，《長津湖》摒棄了貶低對手、神化英雄的慣用手法，而是以更為真實的方式展現了有血有肉的中國戰士。

二、從神化英雄到回歸人性本真

2022 年春節檔，電影《水門橋》以32 億元的票房成績成為春節檔冠軍。與《長津湖》相比，《水門橋》更加壯觀真實地展現了抗美援朝的戰爭場面，以群像展示了戰爭的殘酷與激烈。“沒有凍不死的英雄，更沒有打不死的英雄，只有軍人的榮耀。”這句話成為貫穿兩部電影的座右銘，也成為伍萬里始終回蕩在腦海的記憶。將英雄回歸到人的本質，承認血肉之軀的普通，同時也體現了軍人的榮耀對于普通人的珍貴與偉大。從電影《八佰》到《水門橋》，戰爭電影從展現英雄到講述普通人，更加注重故事內容創作以及展現戰場的真實。電影《八佰》與《金剛川》不約而同地運用了造型藝術來展現戰場英雄，《八佰》中軍人們扶起倒下的國旗，《金剛川》中無數中國軍人筑起人橋，兩種展現方式都是以造型藝術的手法制造英雄壯歌。電影結尾處，伍千里在危難中按下了伍萬里的槍，告訴自己的親弟弟：“有的槍必須開，有的槍不必開。”這句話是對戰爭的思考，也是對第一次開槍的弟弟說出自己對戰爭的體悟，面對殘酷的戰爭環境，伍千里始終保持著軍人的正義與對生命的尊重。在最后時刻，伍千里阻止萬里開槍，將弟弟從仇恨的旋渦里拽了出來，戰爭并非為了屠殺生命，伍千里從心理層面上拯救了弟弟萬里。電影《水門橋》也為抗美援朝戰爭找到了落腳點，離開妻女踏上戰場的梅生時常拿起一家人的照片仔細端詳，他嘴里總念叨著女兒，希望早日回家與家人團聚。梅生說：“這場仗我們不打，我們的下一代就要打。”這句話表明了志愿軍參戰的被迫性與正義性，為抗美援朝戰爭正名，也將戰爭從贊美英雄神話拉回了尊重生命的本真。

三、中國戰爭片的改寫策略

電影《八佰》上映后引起了學界對“非虛構”戰爭電影的藝術呈現與歷史真實性之間平衡的討論。電影《八佰》取材于真實歷史事件，即1937年上海四行倉庫保衛戰，影片片段式地呈現了這段歷史，未能協調好歷史真實與藝術呈現的平衡關系，導致電影敘事破碎，情感色彩失調。電影沒有選擇客觀再現歷史真實，而是選擇進行歷史改寫，從而達成戲劇與藝術的滿足。近年來，關于抗美援朝戰爭的影片相繼上映，但是均有意避開了對抗美援朝戰爭本身的議論，而是重點描寫戰爭場面的慘烈及戰斗英雄形象。《長津湖》的結尾以簡化的方式展現七連的壯烈犧牲，缺失對歷史的反思。如何真誠地與歷史對話，如何站在人的角度、站在中國人的角度看待這段歷史、書寫這段歷史，這是《長津湖》也是中國戰爭片最應該深思的地方。

從戰爭敘事視角而言，近幾年熱映的戰爭片與以往相比都著重增加了對于敵軍故事的描寫，尤其是從敵軍視角看待戰爭中的中國軍人。其中在電影《八佰》中，幾位西方人乘坐熱氣球目睹了中日在四行倉庫的戰斗，從上帝視角展現西方強者的優越性與慘無人道。在電影《金剛川》中，美國飛行員在戰機里對“打不死”的中國軍人發出“神”的驚嘆，導演有意以此種方式突顯中國軍人的偉大，但從電影藝術與內容層面而言有些失真。系列電影《長津湖》轉變了對敵軍戰場的描述方式，不再通過上帝視角或空洞的語言來展現，而是更多地描寫了美軍戰場的具體活動，但是仍然沒有避開刻意抬高中國軍隊的表達方式。真實的長津湖戰役并未真正取得勝利，抗美援朝戰爭在歷史上也存在許多爭議，顯然電影《長津湖》的有意回避使影片本身難以著筆，最后只能以一種煽情的方式為影片收尾。也許，觀眾最想看到的仍然是回歸于人物，比如《長津湖》中的人物伍千里、伍萬里最后的結局到底如何；抗美援朝戰爭的意義除了“下一代不再打仗”以外又該如何升華；新時代的戰爭片是反思歷史還是告別革命？

四、新時代的紅色偶像

明星研究學者保羅·麥克唐納指出：“明星制的品牌化功能起源于明星如何代表著一系列價值和意義以及明星的人格讓人如何看待電影、銷售電影。”[3]近年來，明星效應在戰爭片里同樣適用，尤其是自從電影《戰狼》爆火之后，常在電影中以軍人、英雄形象示人的吳京成為中國人心中的紅色偶像，代表了英雄、勝利、強大的中國。隨著戰爭電影的商業化，越來越多明星加入了戰爭片行列，杜淳、李晨、歐豪、魏晨、易烊千璽等一眾偶像陸續加入其中，雖然只是跑龍套的小角色，但也在熒幕形象方面大大加分。易烊千璽自從影以來可謂星途坦蕩，憑借《少年的你》獲得第39 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演員獎、第35 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新人獎，其冷酷男孩的形象深入人心。此后，易烊千璽獨挑大梁，出演抗癌電影《一朵小紅花》《奇跡笨小孩》，兩部電影均觸及生命主題，意蘊深刻。在系列電影《長津湖》中，易烊千璽飾演的伍萬里是絕對的主角，他從懷著一腔熱血踏入戰場的毛頭小子蛻變成奮勇抗戰的英勇戰士，伍萬里這一角色十分鮮活且具有極強的象征屬性，是整部電影的中心人物。易烊千璽自身偶像光環的加持不僅可以擴大戰爭片的受眾群體，也有助于漸漸樹立起青年偶像愛國、正義的紅色形象，對于推進青少年愛國主義教育、擴大紅色偶像的媒體影響力大有益處。現階段，紅色偶像成為娛樂行業的風向標，引領著在新時代里成長起來的青少年樹立主流價值觀，但是一旦紅色偶像的人設崩塌，造成的負面影響遠比普通的時尚明星更加嚴重。

五、結語

系列電影《長津湖》是優秀的，實現了戰爭、故事、人物的成熟融合，是中國戰爭片的一大進步。電影《長津湖》也是令人遺憾的，中國戰爭片的落腳點何時可以告別自我煽情，超越悲情，進而反思歷史與人性。電影《長津湖之水門橋》通過還原歷史戰場、引入美軍故事、回歸人性本真，將中國戰爭片從原有的英雄主義模式引入了深刻的歷史思考層面，這是中國戰爭片的深刻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