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若同
(作者單位:吉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電影藝術作為重要的社會記錄形式,能夠反映特定社會環境下大眾的審美取向,當下新主流電影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在年輕觀眾群體中引發了討論。年輕受眾對于這類電影的真實情感如何?這種情感有怎樣的傾向性?這些都值得我們思考。B站作為國內最早推行彈幕功能的二次元視頻網站,擁有受眾群體年輕、彈幕功能完善的優勢,有能夠了解年輕受眾對新主流電影的情感態度。因此,本文將聚焦于B站中新主流電影相關視頻中體現的彈幕情感,以代表性電影《我和我的家鄉》為例,結合情感傳播和儀式互動等理論,分析年輕受眾新主流電影彈幕的情感傾向性。
新主流電影是新時期下具備新的主流內涵,將主流意識、商業價值、藝術表達三者結合,具有現代化的藝術呈現形式的電影。尹鴻和梁君健指出,新主流電影新在“既不同于教化功能過于明顯和外在的主旋律電影,也不同于商業功能至上甚至唯一的主流商業電影”[1]。它區別于以往特別重意識形態表達的國產主旋律電影,反而將一部分評判權交給了市場和大眾,經受兩者的雙重考驗,也正因如此,新主流電影的商業性和可看性要遠大于傳統主流電影。目前關于新主流電影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幾方面:
第一,關于新主流電影的歷史嬗變及演進脈絡研究。學者殷衍韜從社會文化形態分類角度入手,提出20世紀90年代我國正處于大眾文化勃興從而對主導文化形成挑戰的關頭,“弘揚主旋律、提倡多樣化”成為那一時期社會主義文學藝術創作所遵循的官方原則[2]。1987年,電影局正式提出“主旋律電影”的概念。之后,馬寧首次提出“新主流”這一名詞[3]。隨著21世紀的到來,形式多樣自由、擁有更高現代市場接納度的新主流電影逐漸成為主旋律電影演變的最佳選擇,如今更是發展出系列化、單元劇等新風格。
第二,關于新主流電影的創新特點研究,包括研究該類電影的人物塑造和敘事藝術。新主流電影中對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創新主要集中在兩方面:一是如李明昱等人認為,《湄公河行動》《長津湖》等新主流電影塑造了符合人性的、有爭議的、真實的“平凡英雄”[4];二是新主流電影注重宏大敘事的個體表達,選擇更多將鏡頭聚焦于“小人物”的“大價值”,力求將個體價值融入時代洪流,讓觀眾感受到自己與時代進程的同頻共振。在敘述藝術上,新主流電影的最大創新點就是“年輕化”與敘事的“完整性”,張斌提出新主流電影應從“年輕化”特點入手打造劇情,觸發年輕群體的情感共鳴,在無形中達成思想動員的目的[5]。
第三,關于新主流電影的社會效益及未來發展研究。陳旭光等人認為,新主流電影既滿足了大眾年輕態的美學追求和消費需要,更推動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傳承和弘揚,凸顯了中國氣派和中國風度,實現了社會效益和商業效益的有機統一[6]。楊雨璇提出應該“剛柔并濟”,創作更多既有中國特色,又有文化包容性、多元性的敘事文本[7];肖文紅認為要在堅持闡釋中國價值中講好中國故事,堅持貼近現實、貼近社會、反映百姓生活[8]。
首先是關于彈幕文化的互動特征研究。學者韓素梅認為,在人群聚集的狹小視頻空間內,彈幕會產生“情緒感染”的效果,而彈幕發送者也有機會成為這場互動儀式的意見領袖[9];包雅瑋則是直接提出彈幕文化的四種特征,即標簽化、從眾化、更替性和延展性,并認為彈幕打破了常規物理空間的限制,一方面具有極大的開放空間,另一方面也成為特定人群的獨特交流傳播方式[10]。其次是關于彈幕文化的受眾群體及其情感訴求研究。學者苑蕤從傳播主體轉化的角度提出互聯網時代用戶主體意識覺醒,受用戶生成內容(User Generated Content, UGC)模式的影響努力構建自己的話語主體形象,彈幕恰好是用戶得以表達自己的主觀情感和想法的互動平臺[11]。
從本文上述梳理的文獻研究可知,目前關于新主流電影及彈幕文化都有一定相關主題的研究,但是暫時缺少關于新主流電影彈幕情感的研究,作為受眾反饋的直接體現,彈幕能夠較好地體現觀眾對于電影的反應及感想。分析新主流電影彈幕的情感取向,可以更加清晰地了解受眾的態度,對新主流電影進行更加深入、細致、全面的分析。
本文以《我和我的家鄉》作為研究對象,內容上以典型的情感敘事展示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民取得的偉大成就,關注普通群眾向往美好生活的樸素心愿,打開了觀眾關于時代發展、社會變遷的記憶鏈接。該電影在2020年上映,時間距離較近,且電影中的“家鄉”線索分別串聯起東西南北中五大地域,受眾分布范圍較廣,使本文在把握受眾對新主流電影的價值取向和情感態度方面更加準確真實。在評價上,該電影在豆瓣評分7.2,票房高達28.3億元,且在B站及抖音等視頻網站均有超過1 000條相關視頻,屬于新主流電影中觀看量較大、討論度較高的一類,故選取該電影作為本文個案來對其B站相關視頻彈幕情感進行研究比較具有代表性。同時,本文使用量化情感研究的方法,運用Python網絡爬蟲技術來獲取數據,抓取B站上《我和我的家鄉》相關視頻的彈幕,經過數據清洗之后,共獲得有效彈幕2 592條,作為研究數據,并得到正向詞頻分析圖和彈幕出現頻率的詞云圖,后運用snownlp情感分析庫對所爬取的數據進行情感劃分,探究彈幕背后觀眾對新主流電影的心理態度及情感傾向。
彈幕作為受眾針對視頻內容交流情感的表達形式,反映的多是觀眾在觀看視頻時的實時情緒。本文獲取的彈幕文本數據顯示,觀眾在彈幕文本中所要表達的語義和內涵各不相同,情感傾向也各有不同。其中,對于劇情細節的討論和人物的評價最能激發觀眾的情感爆點,以情感抒發作為原始驅動力,情感要素隨著視頻進程的發展而逐漸深入,借助情感敘事,能夠恰到好處地喚醒觀眾對祖國和家鄉的獨特回憶。
本文引用鄭飏飏等人所構建的彈幕情感詞典,將觀眾的情感傾向分為七類,分別是正向情感類的樂(快樂、安心)、好(贊揚、感動、淚目);負向情感類的驚(驚訝、驚奇)、惡(討厭、煩、貶斥)、怒(憤怒)、愁(悲傷、失望、愧疚、郁悶、尷尬、無奈)、懼(害怕)。筆者從已獲取的彈幕文本中篩選出帶有情感色彩傾向的具體表述詞句,B站中《我和我的家鄉》相關視頻的彈幕文本情感大類以“好”和“樂”為主,分別占到了總體情感詞分布的60.3%和34.7%。這說明觀眾對新主流電影的主體情緒基本屬于積極向,以致敬、感動、贊美、期待為主要表征,不同主體發射基本同一傾向的情感信號并被其他人接收、跟發,造成彈幕“刷屏”的現象,影響了其他觀眾對電影的看法和情感,由他人情感轉變為集體情感,從而持續產出情感能量。同時,整體彈幕中也存在負向情感類話語,但占比極低,僅占總體統計數據的5%,其中以“愁”和“惡”的情緒占比較大,分別占到了負向情感數據詞統計的41.1%和33.1%。根據電影相關視頻內容的前后語境關聯,產生“愁”情緒的觀眾大部分都是基于部分劇情走向或人物表達未達到預期的心理而產生類似情緒;產生“惡”情緒的觀眾基本上對這類電影持有“不看好”或者抵觸心理,認為電影思想過于俗套官方,不滿足新時代年輕人的情感需要。
從原因角度而言,彈幕中所呈現的積極贊賞向情感本質上是因為受眾對民族共同體的認同。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認為,民族是一個被想象出來的共同體,民族內部互相聯結的意象存在于每一位成員的心中。新主流電影建構起社會成員與祖國和本民族間的情感鏈接,為觀眾提供了喚醒民族記憶和家鄉印象的獨特片段,觀眾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和情感體驗對相同的片段進行解碼,引發不同的回憶和情感傾向,這一過程也可以稱為對“共同體的追尋”,即通過對電影劇情片段的聯想,喚起更廣闊、更深沉的民族共同體想象。例如,《回鄉之路》里喬樹林和閆飛燕踏上回鄉之路,在毛烏素沙漠種植一片綠洲,既實現了兩人的理想抱負,又幫助了家鄉父老發家致富。民族共同體的塑造過程也是受眾受到感召的過程,面對積極向好、幸福美滿的祖國、家鄉,受眾自然會表達出“好”和“樂”的積極向情感,認為個人價值與時代洪流共同發展,這也是社會群體對其故鄉的眷念和對民族共同體的歸屬感所致。
研究發現,B站平臺中新主流電影的彈幕表達和情感取向與柯林斯所言的“互動儀式鏈”有著高度的契合,且基本涵蓋互動儀式鏈所必需的四個要素:在場、設限、共同焦點與共享情感。觀眾通過觀看電影完成物理在場,在B站相關視頻等虛擬情境中進行情感反饋,完成虛擬在場,從而實現身體共在與精神共在的雙重集聚,同時與未曾接觸過該類型電影的群體間產生天然屏障。新主流電影的情感互動過程主要靠人們的虛擬在場完成。在受眾進行初次情感表達后,彈幕與原本的視頻內容融為一體,共同影響著受眾的關注對象和情感取向,因此產生了關注焦點。例如,彈幕提到“下一個鏡頭說讓他們在拖拉機上感受風馳電掣那里好好笑”“導演的鏡頭感很舒服”,此時大部分彈幕聚焦于劇情討論與拍攝技巧,受眾通過關注彈幕中的即時信息產生集體互動,是情感能量激發的重要前提。電影同一時間內的彈幕文本基本處于統一情感場域內,觀看視頻的人既因為共同關注的焦點信息相同而產生共鳴,又不斷被彈幕體現出的家國情懷或個人情感推動,在短暫的情緒體驗基礎上進行進一步的情感積累。這些富有情感內涵的詞句被大眾感知和共享,在儀式化的環境中會聚為深入人心的集體認同感。由此,彈幕文本與新主流電影觀眾兩者間便建立起自然情感關聯,前者影響受眾對電影本身的情感傾向,后者通過彈幕呈現自己的態度看法,為新主流電影的完善和發展提供情緒價值。
新主流電影是新時代對主旋律電影的召喚,而B站彈幕是青年群體主要觀點交流和情感輸出的空間,對B站新主流電影相關視頻進行多維情感分析是一次探索性的嘗試。彈幕文本可以喚起受眾對身份的自我認同和對家鄉深藏的情感,而彈幕情感可以在彈幕群體中鏈條式傳輸,調動受眾的短期情感。其中,正向情感在當前新主流電影情感反饋庫中占據主流地位,不同維度的積極情感呈現出差異化的表達方式,且正向情感傳輸鏈條延時性更強,更能觸發觀眾情感體驗,產生民族共同體的情感共鳴;而消極情感在總體彈幕中顯然占據極小比例,大多數是個別群體對新主流電影的刻板印象所致,具有較強的個性化。總之,構建新主流電影與其受眾之間的情感鏈接,既要在宏觀層面上推動主流價值觀內化于心,又要在微觀層面上善于利用細節凝聚觀眾情感能量。使用彈幕構建新主流電影受眾群體的情感能量空間,或成為今后探究其情感傾向的重要途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