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濤
在茫茫師海中,為什么有的教師能夠為人所銘記?即使不是“名師”,也足以刻在某些人的腦海之中。形成這一印跡,從而被人銘記的標識或密碼是什么?答案無非是個性化的風格,或風格化的個性。
對于教師而言,風格形成的重要性表現在:何時有了自己的風格,何時就真正有了獨立性,就成為了真正的教師。與公務員、工人等相比,教師是一個最具獨立性的職業。獨立的標志,就是形成了屬于自己的教學風格或課堂風格。
教師的課堂風格,時常被劃分為五種典型。
一是理智型風格:善于以理服人,因而教學邏輯清晰、條理清楚、層層剖析、語言簡明、論證嚴密、結構嚴謹,展現出強大的理性力量和思維力量;
二是情感型風格:善于以情動人,從而充滿激情、情緒飽滿、慷慨激昂、滔滔不絕、扣人心弦,這種風格導引出的課堂,由于情感熾烈,所以氣氛熱烈,很容易讓學生沉醉其中。
三是自然型風格:善于潤物細無聲,在娓娓道來、細細講述中,給人親切自然、樸實無華之感,沒有矯揉造作,在不知不覺中將學生引入知識的海洋、特定的情境,進入心曠神怡、恬靜安然的境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四是幽默型風格:善于用幽默詼諧的語言,在妙語連珠中動人心弦。這種風格,不僅帶給課堂歡聲笑語,讓學生心情舒暢、樂于學習,還能帶給學生機智或智慧的啟迪與感悟。
五是技巧型風格:善于運用多種技巧來引導學生,針對不同基礎與類型的學生,各種或傳統、或現代的教學方法、技巧,信手拈來、運用圓熟、切換自如、搭配合理。這種風格的課堂,通常是高效率的課堂,也是容易被觀課者學習、模仿和借鑒的課堂。
這些風格是對不同教師風格的一種類型化凝練,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依然無法涵蓋教師教學風格的全部,更不能全然反映教師風格生成的真諦。至少有兩個客觀事實是現有的風格類型論難以顧及的:每個人都是宇宙中的獨一無二,有多少教師,就有多少種風格;每個學科都有自己的學科特性和風格邏輯,有多少個學科,就有多少種風格,可以進行跨學科式的相互學習、相互借鑒,但不能相互替代。語文課堂里可以兼容數學課堂的風格,但不能用數學味取代了語文味,數感就是數感,語感就是語感。
那么,如何形成屬于自己的與眾不同的個性?
第一,從對號入座走向主動設計。
面向課堂世界和教師世界林林總總的風格,如同對自身屬相和星座的認定一樣,我們首先會習慣性地走入其中,努力認領,自問自答:我屬于哪種風格?這種選擇表面主動,實質被動:以看似主動的方式,把自己被動地納入某一陣營之中,而且一旦確定了風格體系中的定位,從此便心安理得地躺在或陷于實則被別人劃定的框子里而渾然不知……打破這種普遍誤區的唯一方式,就是帶著風格意識和風格自覺,走出被預定、被框定的風格誤區,主動自我設計,這是一種根本預設的改變:自己的教學風格,不是通過對號入座,而是主動設計出來的。這里的設計,其實就是“建構”,不是從已有的教學風格庫中找一把風格的武器或服飾,直接拿到手上比劃,或者立馬套用,迅疾變成自我風格的標簽,而是以已有的各種教學風格為基礎,通過結合自己的個性稟賦、教學經歷、學科特性、教學內容,以及學生基礎等綜合建構出來的。
第二,從刻意模仿走向私人訂制。
我曾經多次向剛入職的新教師介紹過自己成長之路上的一個經驗:找一個某一領域、某一方面的高人,將其作為自己學習、模仿和揣摩的對象,變成自己的“起家”人物或根基人物,如于漪先生、葉瀾先生等。雖然,“模仿高人”“借鑒名師”是走向成功的第一步,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但不是最后一步。接下來的一步更關鍵,即走向私人訂制。原因在于,每個教師的教學風格都是從自己的生命實踐中“長出來”的,不是“拿過來”“貼上去”,或者“擠出來”“粘上去”的。語文名師王崧舟倡導“詩意語文”。我聽聞之后,不由自主地感嘆:這個教學理念與風格太適合王崧舟了!凡是了解并且聽過他的語文課的教師,都能充分感受到他生命中處處流淌著詩意,是刻在骨髓里、融入血液中的詩意。因此,詩意語文,就是從王崧舟的個體生命中長出來的理念、行為與風格。不過,不是所有的語文教師都有他那樣的詩意,如果在自我的生命中沒有盎然的詩意融入在身,卻要刻意展露出原本沒有的詩意,不僅讓學生無所適從,也會讓教學淪為笑柄,趨于崩潰。說到底,這是裝出來,而不是長出來的詩意,因此,不是適合自己的風格,最終也不可能成為屬于自己的風格。
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世界上沒有最好、最理想的風格,只有最適合的風格,是適合自己的生命個性與稟賦的風格。
這種適合的風格不是模仿出來,而是訂制出來的,訂制的過程,就是創造風格、建構風格的過程。
第三,從單一風格走向綜合融通。
當我們把課堂風格定位于理智型、情感型、自然型、幽默型和技巧型之后,看似把不同風格的特性說明白了,但弊端在于,把復雜多樣的風格簡單化了。這里的復雜多樣,不只是教師普遍的教學風格,也指向于每位教師自身風格的復雜多樣。如同人性一樣,盡管有善惡、好壞、美丑之分,但不能就此把世界上的每個人截然劃分為善人與惡人、好人與壞人、美人與丑人,因為這種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臉譜化分類,把人看得過于簡單了。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百分之百的好人或壞人,都有善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所謂的修養、修行或修煉,只不過都是在與自我人性中的惡與壞、私與利博弈斗爭,最后努力克服之、戰勝之、超越之的艱辛過程。
教師的課堂風格也同樣如此:理智中摻雜著情感、情感中滲透著理智、幽默里兼容了理智與情感,自然里也有情感和智慧的流露,技巧更不用說了:哪一種技巧不蘊含了理智和情感?幽默不也是一種技巧?對技巧的純熟運用,不就意味著達到了自然而然的境地?
更重要的還在于,由于每個教師的獨特風格都是從自我的生命中長出來的,這個“生命”既是“唯一”——宇宙中獨一無二的生命存在,也是“多元”——蘊含著生命本身的豐富多彩,融合了這個生命特有的理智、情感、幽默和技巧,以及這個獨有生命的自然而然。因此,教師的風格,是用他的全部生命鑄就的,是在其不同的生命階段,綜合不同的學習對象、不同的學科,融通不同的人生經歷引發的成長經驗和生命體驗而來的。所有生命的個性和特色,最終都不是某一維度的極致化形成的,而是綜合融通之后生成的。即使是在“一招鮮,吃遍天”的時代,一招鮮之“一招”,也是各種經歷、要素和機緣匯通而來的。更何況,只憑一種功夫就得以安身立命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綜合素質人才”既指向學生培養,也指向教師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