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公共衛生專業院校教育體系的比較分析

杜海平,邱五七,戴 政,毛阿燕,樊江波,王 曦,楊 帆,嚴曉玲

(1.中國醫學科學院北京協和醫學院醫學信息研究所公共衛生戰略情報研究室,北京 100020;2.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教育培訓處,北京 100021;3.中國醫學科學院北京協和醫學院衛生健康管理政策學院,北京 100010)

人口老齡化、傳染性疾病以及慢性非傳染性疾病等挑戰對中國公共衛生體系提出了更高要求。公共衛生專業人才隊伍建設是完善公共衛生體系的重要內容之一,也是保障人民生命安全、促進民眾健康福祉、應對傳染病疫情的重要基礎[1]。《“十四五”衛生健康人才發展規劃》提出,“進一步完善院校教育、畢業后教育、繼續教育三階段有機銜接、標準規范的醫學人才培養體系。以行業需求為導向,推動院校醫學教育質量提升,促進醫學人才在數量規模、專業類別、培養層次、區域分布等方面供需平衡。”在多重因素的推動下,我國各大學校、機構大力加強、擴大了公共衛生專業人才的培養,但仍面臨著當前公共衛生專業教育目標尚無統一的全國性規范[2]、缺乏高質量高層次公共衛生人才[1]、公共衛生醫師臨床能力不足[3]等問題,亟需完善公共衛生人才培養體系,發展適應新時代的教育改革。美國作為公共衛生教育發展較早的國家,對公共衛生教育有專業機構進行認證和評估,實現了較標準化的公共衛生教育培訓。本文對中美兩國公共衛生高等院校教育制度的相關政策和文獻資料歸納整理,綜合比較,分析我國公共衛生院校教育培訓體系存在的不足,為建設新時代公共衛生專業人才培養體系提出政策建議。

1 本科教育比較

從學科目錄來看,我國的 “公共衛生與預防醫學”為一個一級學科,在本科教育階段依據《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設置管理規定》(教高〔2012〕9號)公共衛生與預防醫學類下設“預防醫學”“食品衛生與營養衛生”“婦幼保健學”“衛生監督”“全球衛生學”“運動與公共健康”6個專業。而美國的公共衛生、預防醫學分別屬于“健康專業”和“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項目”2個不同的一級學科[4]。在本科教育階段,鑒于美國的公共衛生的學科設置與我國公共衛生與預防醫學學科設置更為接近[5],并且研究生教育階段我國公共衛生教育包括公共衛生、公共衛生與預防醫學類的研究生。本文以公共衛生專業指代我國的公共衛生與預防醫學類專業,并主要對美國和我國的公共衛生專業進行比較。

1.1 開設學校

我國的公共衛生學院/學系開設需要中國教育部認證,在學科認證中根據制度采取規范的審查。公共衛生學院多附屬于醫學院(部),高校獨立設立較少。2020年以來由于新冠疫情等多方面的影響,公共衛生專業受到更多的關注,吸引了一批綜合類高校設立公共衛生專業并擴招學生數量。據筆者的不完全統計,2022年我國開設公共衛生學院/學系增加到150多所。值得一提的是,清華大學這一綜合高校,于2020年設立了獨立的公共衛生與健康學院[6]。

美國公共衛生教育委員會(Association of Schools &Programs of Public Health,ASPPH)對開設公共衛生學院、公共衛生項目、獨立的學士學位項目進行規范的認證以確保公共衛生教育和培訓的質量水平。經過認證的公共衛生學院所屬機構主要為各高等教育學校,也有少量的研究機構。公共衛生學院多為獨立的學院存在,而非為醫學院下屬。美國公共衛生教育委員會也會對符合要求的國際公共衛生學院進行認證,如加拿大的蒙特利爾大學、墨西哥國立公共衛生研究所,這些公共衛生學院必須達到與美國大學相同的標準才能通過公共衛生學院認證[7]。經美國公共衛生教育委員會認證的公共衛生學院共有65所[8]。

1.2 生源與學制

中國的公共衛生院校教育借鑒了前蘇聯模式,已形成中國獨特的公共衛生專業人才培養體系,這一教育模式對傳染病預防控制的人才培養發揮了重要作用[9]。國內公共衛生學院/學系在本科階段開設預防醫學專業,與臨床醫學分開招生,預防醫學與臨床醫學作為兩個獨立的專業采用兩套培養方案和體系。預防醫學本科一般為5年學制,培養以三段式為主,可分為醫學知識培養、公共衛生知識培養和臨床實習實踐,圍繞基礎醫學、臨床醫學和預防醫學三大主干學科的知識與實踐培養。第一年為臨床醫學基礎知識的培養;第二年為基礎醫學與臨床醫學橋梁學科的培養;第三年培養臨床知識和臨床實際操作,部分學校會安排臨床見習及實習;第四年為公共衛生基礎知識的培養,以流行病學、衛生統計學、營養與食品衛生學等公共衛生專業核心課程為主,第五年安排學生進入公共衛生單位實習[10,11]。

美國學生在本科教育階段,致力于公共衛生的學生可以申請公共衛生項目或公共衛生本科進行學習、實踐。在生源方面,從高中畢業生中招錄,通常需要滿足大學錄取的一般要求,并不要求學生有特定的專業背景,但學生可能需要展示對公共衛生領域的興趣動機。美國的公共衛生本科專業(CIP序號51.22)包括通用公共衛生、環境健康、職業健康和工業健康、社區健康和預防醫學、婦幼健康、國際公共衛生等多個專業方向[4]。公共衛生學位通常由健康專業學院、健康科學學院或文理學院授予,公共衛生本科教育結業后可獲得理工學學士學位,少部分為文學學士學位,一般為4年學制。

1.3 課程設置

我國的教育模式是較為傳統的“教師為中心”,采用以學科分類的課程體系。我國的院校教育制度采用臨床和基礎醫學知識、預防醫學知識、生產實習的三階段模式,以傳授知識為主,實踐操作較少[12]。高校對公共衛生專業的基礎醫學、臨床醫學與公共衛生三部分課程設置科目類似,基礎醫學課程主要包括系統解剖學、組織胚胎學、生理學、病理學、生物化學、醫學微生物學等課程;臨床醫學課程主要包括內科學、外科學、婦產科學、兒科學、急救醫學、神經病學等課程;公共衛生課程主要為流行病學、統計學和“五大衛生”專業課程,后者包括衛生毒理學、環境衛生學、職業衛生與職業醫學、營養與食品衛生學、社會醫學、兒童少年衛生學等[13]。2018年教育部發布了《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類教學質量國家標準》,其中對公共衛生與預防醫學類本科明確要求“預防醫學學生的培養必須具有集中性實踐環節,包括在有資質的教學醫院進行臨床見習與臨床實習,以及在公共衛生機構見習、社區和公共衛生現場實踐與服務。”可以看出預防醫學本科的實習應該包括臨床見習和公共衛生見習兩部分,但是擴招后一些學院無法保障在有資質的相關教學基地進行實習。當前在實習方面存在一些問題:時間安排不合理、實習內容與專業方向不符、醫院及帶教教師重視程度有待提高、缺乏實踐技能培養、不重視實習教學的監督考核[10]。

各高校在總實習時長上有所差異,臨床醫學實習為3個月至7個月不等,公共衛生實習時長最長為18周左右,最短為6周左右;在實習單位和科室安排方面,各高校的公共衛生實習單位均以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為主,主要參與傳染病科、環境衛生與職業衛生科、地方病科等業務相關科室的輪轉實習[10]。各高校的課程學時設置也有較大差異,如基礎醫學的課時總占比從22%到47%不等,我國各院校公共衛生教育本科專業核心課程設置比較齊全和相近,有較系統的理論教學體系,但具體課程設置時長差異較大,意味著不同院校的畢業生其專業知識和技能可能有較大差異,滿足社會需求的程度不同[14]。現有的課程、實習安排導致了學生畢業后未具備崗位勝任力就進入公共衛生的專業崗位,因此普遍存在知識面不專精、缺失公共衛生實踐技能的問題[12]。這種預防醫學本科教育模式需要進行一定的改革才能適應當下公共衛生事業的發展[15]。

美國的公共衛生本科教育的基本課程體系包括:通識基礎課程、專業核心課程、選修課程、頂峰體驗課程四類。美國公共衛生教育委員會對公共衛生專業學生提出統計學、流行病學、環境衛生、衛生服務管理、社會行為科學5個核心勝任力,將交流與信息、多元性與文化、領導力、公共衛生生物學、專業素養、項目規劃、系統思考納入7大交叉領域[16]。從課程設置中,公共衛生專業核心課程尤其重視課程的內容整合,包括流行病學基礎、公共衛生概論、健康保健學、環境健康、全球衛生學、衛生政策與管理、公共健康營養學等課程[17],這些課程內容與公共衛生領域的5大核心勝任力息息相關。選修課程一般涉及群體的各類健康問題,與公共衛生7大交叉領域相關,學生可以自由選擇感興趣的領域。頂峰體驗課程即公共衛生實踐經歷,將理論學習最終應用到實際,學生需要參與現場實踐和學術研究,在相關專業機構從事群體健康的實踐,可以采用多種形式和主題[16]。從課程設置上可以看出,美國的公共衛生本科教育基本不涉及基礎醫學和臨床醫學的專業課程,這是由于在取得學士學位后將會進入醫學院校培養,在醫學院校階段將進行基礎醫學和臨床醫學知識技能的學習,而本科教育階段則注重公共衛生專業5大核心勝任力的培養。

2 研究生教育比較

我國的公共衛生碩士/博士研究生類型有學術型研究生和專業型研究生,二者的主要區別在于學術型研究生注重科研能力的培養,專業型研究生注重培養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的應用實踐能力[1]。公共衛生碩士專業學位(Master of Public Health,MPH)于2001年設立,學制為2至4年,主要招收對象是從事醫藥相關行業在職人員,采用理論學習、社會實踐、課題研究三結合的培養模式培養公共衛生專業知識和技能。報考國內全日制公共衛生研究生需取得本科學位或同等學歷學位[18],非全日制招收在職定向人員。2023年中國大陸有92個學校/機構招收全日制公共衛生碩士[19]。中國的公共衛生學術型碩士學位包括流行病與衛生統計學、營養與食品衛生衛生學、職業衛生與環境衛生學、衛生毒理學等專業[20]。目前,我國的公共衛生博士主要為學術研究型博士,授予哲學博士學位(Doctor of Philosophy,PhD),以培養科研能力為主。西安交通大學、北京大學等校進行公共衛生博士專業學位(Doctor of Public Health,DrPH)試點招生[21]。近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出臺最新修訂版的《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目錄》(學位〔2022〕15號),設立了公共衛生博士專業學位,2023年下半年將進行公共衛生博士專業學位的首次招生。公共衛生博士專業學位(DrPH)為服務國家重大發展戰略需求,培養高層次應用型未來領軍人才[22]。

美國要求所有的公共衛生碩士(Master of Public Health,MPH)學位授予必須不少于42個學分的課程,學制為11個月至2年不等。如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全日制公共衛生碩士在校學習11個月,非全日制/網絡教學要求在3年內完成所要求的學分就可以畢業[23]。美國不同學校的公共衛生碩士課程體系在設置上大致相同,主要包括公共衛生基礎知識和公共衛生基礎的核心能力課程,從本科階段到公共衛生碩士階段不斷加強公共衛生5大核心能力的培養,并要求學生培養過程中必須有實踐和整合學習的經歷[16],美國的研究生教育重視交叉學科教育。公共衛生碩士(MPH)的設置上不區分學術型和專業實踐型,公共衛生碩士的培養旨在為公共衛生研究和實踐領域的高級崗位培養人才[20]。哈佛大學和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都要求碩士申請需具有2年健康相關的工作經歷。在課程學習中,注重基于案例的教學。在專業實踐培訓中學生可以自主選擇實習場所或受老師推薦,考核方式多樣,自我報告、項目報告、口頭陳述、論文等形式均可以[18]。公共衛生學術型博士和專業型博士在美國均有開設,學術型博士授予哲學博士學位(Doctor of Philosophy,PhD),專業型博士授予公共衛生博士學位(Doctor of Public Health,DrPH)。全美共有28個學院/機構經過公共衛生教育委員會(Council on Education for Public Health)認證,可以授予公共衛生博士(DrPH)學位[7,24]。美國公共衛生博士專業學位(DrPH)自1919年被認定為標準化的專業培訓,公共衛生專業博士項目強調的不是嚴格的研究技能,而是知識轉化和變革型領導力,彌合研究和實地工作之間的差距[24]。2018年通過美國公共衛生教育委員會認證的院校/學位項目共培養61,453名公共衛生專業學生,其中本科生、碩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的比例分別為37%、49%和14%[25],2021年的院校/學位項目共培養的80,499名學生中本科學位占38%、碩士學位49%、博士學位13%[26]。美國培養的公共衛生專業人才人數也有較大擴充,但是學歷結構沒有明顯變化。

3 中美院校教育體系差異

如前所述,中美的公共衛生專業院校教育體系存在較大的差別。本科教育階段的學制不同,授予學位類型不同,課程體系有所差異。美國公共衛生教育更重視實踐,且以公共衛生核心能力的不斷加強深化為培養目標。在研究生教育階段,我國的學術型碩士和博士重視科研學術能力的培養,專業型碩士比較重視應用實踐能力,公共衛生博士專業學位在起步階段[18]。而美國的公共衛生研究生教育發展較為成熟,更注重實踐,以加強核心能力為目標。我國的公共衛生學院數量已超過美國,但獨立設立較少,大多隸屬于醫學院下。學制方面,我國本科教育主要為5年預防醫學,少數為3年專科;碩士研究生2至4年,博士研究生3年;美國本科教育4年,碩士教育1年,博士教育5至6年。課程設計上,我國重視醫學培養,缺少其他學科交叉,如理工類、人文社科類;美國課程包含基礎科學、專業核心、公共衛生交叉和頂峰體驗課程。公共衛生高層次人才需具有多領域背景,我國公共衛生碩士、博士多為預防醫學學生;美國鼓勵多學科背景申請,以培養多樣化公共衛生人才。能力培養方面,美國公共衛生教育委員會強調基于崗位勝任力的培養;國內缺少類似的監管認證機構,導致各學校各自培養目標和理念不統一,難以實現同質化培養,應適時調整以適應新時代發展。

表1 中美公共衛生院校教育階段對比

4 討論與建議

4.1 加強本科教育階段的專業實踐

2021年12月教育部發布的《高水平公共衛生學院建設指南》明確提出,要形成適應現代化公共衛生體系建設的高質量教育發展體系,協同育人機制更加有效,醫防融合更加高效,學科交叉更加深入。面對新時代新形勢背景,對公共衛生專業培養提出了更高的專業要求。公共衛生人才的服務對象主要是社會大眾,要學習促進公眾健康的專業知識和技能必須深入社會、結合實際[9],只有通過見習實習實踐的過程強化專業能力,才能確保院校教育的教學質量。學校之間公共衛生實習時間差距較大,學校不應擠占公共衛生實習時間,合理規劃和安排各階段培養時長,在本科教育中增強公共衛生實踐的實習。

在實踐中不僅需要公共衛生專業機構的實踐,而且需要重視臨床醫學相關課程和臨床醫院實踐。目前,受到疫情的催化,我國公共衛生學院/學系快速擴張到了150多所,但是一些公共衛生學院/學系缺少規范的實習單位。依據《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類教學質量國家標準》,在學科認證的過程中采用規范的資格評審,公共衛生學院/學系要與有能力和資質的教學醫院和公共衛生機構相聯系。因此應該進一步規范公共衛生學院/學系的設立,對師資隊伍、經費支持、實習單位等教學資源進行嚴格的評審,確保公共衛生教育中對專業能力培養的質量。

4.2 推動高層次公共衛生人才培養

應積極推動高層次的公共衛生人才建設,優化研究生教育體系,科研型和應用型進行分類制定不同側重的教育制度。我國的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不斷提高,同時也面臨著老齡化、慢性病與傳染病雙重負擔的多重考驗,具有較高能力和職業素養的公共衛生醫師能夠保障人民生命健康,對醫療服務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健康中國2030》指出我國公共衛生人才存在多層次、多樣性、多類型的需求。國內公共衛生醫師中的大學本科學歷人員占比最多,占總數的43.7%,而研究生學歷僅占9.1%[29],大多數公共衛生醫師最高學歷為本科及以下。公共衛生醫師的整體學歷水平還處于較低的位置,接受的院校教育也比較有限,缺少國際型交叉和復合公共衛生人才,在培養體系中需要公共衛生和多學科的交叉,尤其是在大學本科教育中重視臨床醫學、人文教育等培養。

國內將于2023年下半年招收公共衛生博士專業學位(Doctor of Public Health,Dr.PH)。公共衛生博士科學學位(Doctor of Philosophy,PhD)注重科研能力的培養,而公共衛生博士專業學位主要注重應用能力,對專業知識、技術、創新能力有較高要求。公共衛生博士(Dr PH)旨在培養應用型人才,要求具有國際視野、專業知識和實踐能力,在教育過程中加強突發公共衛生實踐應急處置能力的培養[21]。我國出臺的政策已在推進發展公共衛生博士的專業學位建設,但是仍要總結試點經驗,完善學科建設,及時根據社會變化調整。并且鼓勵跨專業人才報考,為我國的公共衛生體系中輸送跨學科的高素質專業人才,進一步完善公共衛生人才體系。

4.3 建立全國的公共衛生專業核心能力并推廣應用

公共衛生教育核心能力能夠為公共衛生教育提供理論指導和方針,保證公共衛生教育具有一貫性。發展以能力為導向的公共衛生教育模式改革,全面推進勝任力為核心的醫學教育改革[30],依據核心能力合理構建課程體系。借鑒美國設立的以生物統計學、流行病學、環境衛生、衛生服務與管理、社會和行為科學為公共衛生5大學科核心勝任力,將核心勝任力的培養貫徹于整個公共衛生教育當中,不斷強化公共衛生核心能力,增強畢業后的崗位勝任力。近年來,國內的公共衛生學院/學系迅速擴張,許多綜合院校也相繼開設了公共衛生專業,因此強化核心能力的教育變得尤為重要。公共衛生專業教育核心能力能夠為全國的公共衛生專業的院校教育提供參考和理論支持,加強頂層設計促進公共衛生核心能力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