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標準?任務

何明鳳

摘 要 2023年四省聯考語文試題中有一道“長句變短”的試題，對于該題目的題型設置及標準答案，許多教師產生了一些疑惑，并引發了相關問題的一些思考。對于該問題，筆者也進行了深入思考，并嘗試從概念、標準、任務等角度，對語文試題命制的規范性問題進行了較為細致的探討，以此解決試題命制給教師和學生帶來的一些不必要的困擾。

關鍵詞 試題命制? 概念? 標準? 任務

一、問題的提出

2023年的四省聯考語文試題出來后，有同行提出了一個疑問：該試卷中的長句變短一題和以往的長句變短句是不是同樣的題型？筆者也有同樣的疑惑：同樣是“長句變短”，為什么有些答案是把原句改為了幾個獨立的句子，有些卻僅僅是將太長又沒有停頓的原句調整了個別詞語或是加了標點符號讓它的停頓更明顯而已？同樣的題型，似乎不同命題者的理解及設置的答案都各有差異，有些甚至存在截然相反的評分要求。對此，筆者嘗試進行較為深入的探索。

“長句變短”是語言文字運用板塊的常見題型，在前兩年的新高考全國卷中都有出現，在各地的調研考試、模擬考試中也經常見到，分值一般為3-5分。本文使用“長句變短”這個較為籠統的說法而未使用“長句變短句”這個更顯精確的說法，是因為從試題實例看，這類試題并不都是要求將長句（劃線句子/劃線部分）改為“短句”。根據題干的表述，這類試題大致有以下幾種不同類型的要求：

1.將長句改為幾個較短的“語句”。

2.將長句改為幾個較短的“句子”。

3.將長句改為幾個“短句”。

4.將長句改為幾個“單句”。

同樣是“長句變短”，其要求的結果涉及四個不同的概念：語句、句子、短句、單句。概念既然不同，其內涵必有差異，相應地其評分標準是否也應有差異？此外，對改后數量的任務指令也較為模糊：有籠統地要求“幾個”，也有明確地要求三個、四個或五個……如此，試題的命制和答案的設置就顯得十分隨意而毫無規范可言了。在概念混亂、標準不一、任務不明的情況下，客觀公平賦分、指導學生學習和引導教師教學又何從談起呢？如果試題沒有統一的規范，考生就很難準確領會命題者的意圖，導致對試題產生眾多的歧解，從而影響考生對試題的解答，考試的信度和效度也必然打折扣。有鑒于此，本文結合實際例題，從概念、標準、任務三個維度分析此類試題的問題并就其規范性提出建議。

二、對概念、標準、任務的分析

1.概 念

語文學科教學的技術操作和學術指引，首先取決于能否在形而上的高度上對語文學科的必備知識和關鍵能力作出科學界定和精準描述。如果對相關概念的界定不科學、描述不精準，不同的命題者對相關概念的理解不清楚、不統一，將直接影響試題內容的設置和命題的質量，進而影響到評分標準的制定和考試的公平性。所以我們首先要搞清楚這類試題涉及的四個概念：語句、句子、短句、單句。

（1）語 句

“語句”是什么意思，有以下較為權威的解釋。

A.《新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一個語法上自成體系的單位，它由一個詞或句法上有關連的一組詞構成，表達一種主張、疑問、命令、愿望或感嘆。

B.《漢語大詞典》：文句；成句的話。

C.《王力語言學詞典》：詞語和句子。

“文句”即“文章的詞句”，包含“詞語和句子”。這三則解釋表明了一個事實：“語句”包含“詞語和句子”。所以，當命題者要求將長句改為幾個較短的“語句”時，答案里應當可以包含一些不是獨立句子的“詞語”——這些“詞語”或是獨立于其他句子，或是某個并不緊湊連貫的句子內部的某一成分。其實，“句子”本身就是一個復雜的概念（下面將會分析），所以當我們用“詞語和句子”來解釋“語句”時就更難解釋清楚了。

（2）句 子

再來看專業工具書對“句子”的解釋。

A.《中國小學教學百科全書·語文卷》：由詞或短語構成的、前后有語音停頓并帶著一定語調的、表達一個相對完整意義的、獨立使用的語言單位。

B.《現代漢語知識辭典》：語言運用的最小單位，或稱為最小的表述單位。一個詞或詞組，只要在一定的語境中能獨立表達相對完整的意義，都叫做句子。

C.《王力語言學詞典》：又叫做“句”（或“語句”）。在語言中，詞和詞結合，能表示一種完整的思想者，叫做句子。

從核心功能上看，“句子”是能表達一個完整意義的、最小的語言運用單位。但是這樣解釋還是比較抽象，或許從成分角度來描述更易于大家理解：句子應該包含主謂賓成分。從句型來說，句子可以分為單句和復句兩類；從字數結構等角度劃分，句子又可以寬泛地分為長句和短句。單句和復句有比較明確的界定，但長句和短句的劃分就比較籠統模糊（后文再進一步討論）。可見，“句子”是一個內容豐富、類型多樣的復雜概念，這又給規范命題帶來了挑戰。所以，當命題者要求將長句改為幾個較短的“句子”時，答案呈現出來的是幾個“單句”、比原句短一點的“復句”、比原句短一點的根本沒法精確界定的“長句”或“短句”，理論上都不能說是錯誤的。

（3）短 句

“短句”是一個和“長句”相對的概念。前面說過，“長句”和“短句”是一個籠統模糊的劃分，沒有精確的界定，這是一組有根本性缺陷的概念。我們看專業工具書對這兩個概念的解釋。

①短 句

A.《漢語知識詞典》：指形體短，詞數少，結構簡單的句子。與長句相對。

B.《現代漢語知識辭典》：指詞語少、結構簡單的句子，同長句相對。短句較少使用修飾成分和并列成分，具有結構短、層次少的特點，能取得簡捷明快、活潑有力的效果。

②長 句

A.《漢語知識詞典》：指形體長、詞語多、結構較復雜的句子。長句可以是單句，也可以是復句。結構類型包括單句長句和復句長句。

B.《現代漢語知識辭典》：指詞語多、結構復雜的句子，同短句相對。長句多用修飾成分和并列成分，句子成分往往由結構復雜的詞組充當，形成了結構長、層次多的特點。

C.《王力語言學詞典》：用詞多、結構比較復雜的句子。

從上面的解釋可以發現，“長句”可以是單句也可以是復句，“短句”可能大多是單句但也沒有完全排除是復句的可能。“短”與“長”、“少”與“多”、“簡單”與“復雜”這些印象式的描述和循環定義，讓我們無法對“長句”和“短句”作出精確的界定和區分。所以，當命題者要求將長句改為幾個“短句”時，答案呈現出的“短句”只要比原劃線句在形式上短一些、不論是單句還是復句也都是符合句型要求的。

（4）單 句

前面所列四個概念，只有“單句”有較為精確的定義，較為容易辨識判定。還是先看專業工具書對“單句”的解釋。

A.《漢語大詞典》：指不能分析成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分句的句子。與復句相對。

B.《漢語知識詞典》：又稱簡句、簡單句。與復句相對。根據結構劃分的句子類型之一。指具有語調的一個詞或內部詞語互作句子成分的只有一套結構中心的句子……單句與單句之間，語音上有較大的停頓，書面上用句號、問號或感嘆號表示。

C.《現代漢語分類大詞典》：句子的基本形式，相對復句而言。單句指不能分解成兩個分句的句子……有獨立的語調。有的句子雖然使用了關聯詞語，或包孕著主謂詞組，由于不能分解成兩個分句，仍屬單句。

D.《實用漢語語法大辭典》：也稱“簡單句”。以結構為標準劃分出來的句型。與“復句”相對。給單句下定義的，只有少數幾部語法著作。張志公《漢語語法常識》：“能夠最簡單的表達一個完整意思的單位就是一個句子。這種句子叫作單句。”一般以為凡具備全句語調、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不論結構的長短、字數的多少，都是單句。

可以發現，單句有以下明顯的特征：其主語、賓語、修飾語均由詞或詞組而非句子充當；能“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只有一套主干結構，不可再拆分為兩個或以上的分句；有句號、問號或感嘆號表達較長的停頓且有一定的語調。從教學角度而言，為了便于理解，教師一般給學生強調單句只有一套主謂賓（有些只有主謂）。所以那些繁復的定狀成分，在“長句變短”時則會被重新拆解、組合，變成新句子的謂語或賓語成分。由此可見，在“長句變短”的四種要求類型中，只有“單句”有較為精確的定義和比較明確的判定標準。

此外，有些時候還會出現“分句”的說法，分句是“復句里劃分出來的相當于單句的部分。”這里就不再細述。

總結一下這幾個概念之間的關系：“語句”包含“詞語”和“句子”；“句子”從詞數、結構、形體等角度考慮可以籠統地分為“短句”和“長句”；“句子”從構成形式角度又可以分為“單句”和“復句”；而“短句”和“長句”是一組模糊的相對概念，都可以是“單句”或“復句”。我們可以用以下兩幅圖來展示相關概念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

2.標準和任務

前面的概念分析是最基礎也最重要的，標準和任務的分析較為簡單，這里簡要分析如下。為了使分析方便且更有針對性，我們把幾道相關例題及其參考答案放在這里（題干的著重號為筆者所加）。

①請將文中畫橫線的部分改成四個較短的句子。可以少量增刪詞語，調整語序，但不得改變原意。（成都石室中學2022-2023學年度下期高2023屆入學考試）

【試題原句】英才傲世和少年功成兩點是他對三國英雄人物的贊美有選擇性的標準。

【參考答案】他對三國英雄人物的贊美是有選擇性的，這個選擇的標準有兩點，一是英才傲世，二是少年功成。

②請將文中畫波浪線的部分改成幾個較短的語句。可以改變語序、少量增刪詞語，但不得改變原意。（河北衡水中學2022-2023學年高三上學期四調語文試題）

【試題原句】具有固有安全特性的模塊式球床高溫氣冷堆核電示范工程的建成標志著我國在核能技術領域達到了世界先進水平。

【參考答案】模塊式球床高溫氣冷堆核電示范工程建成，該核電示范工程具有固有安全特性，這標志著我國在核能技術領域達到了世界先進水平。

③請將文中畫波浪線的部分改成較短的語句，使表達更簡明。可以改變語序和少量增減字數，但不得改變原意。（成都市2020級高中畢業班第一次診斷性檢測）

【試題原句】古書今譯是一項涉及文字學、版本學、校勘學、訓詁學等的難度很大且有著很強學術性的在古籍整理中處于重要地位的工作。

【參考答案】古書今譯涉及文字學、版本學、校勘學、訓詁學等，有著很強的學術性，是一項難度很大的工作，在古籍整理中處于重要地位。

④把下面這個長句改寫成四個較短的句子，可以改變語序，增刪詞語，但不得改變原意。（遼寧沈陽2021年學期質量檢測）

【試題原句】日前國防科工局發布玉兔號月球車在第二個月晝機構控制出現了異常消息，讓無數國人在產生了第三個月晝它能否正常自主喚醒憂慮同時，獻上了希望它能經受住第二個月夜超低溫考驗的祝福。

【參考答案】“玉兔”號月球車在第二個月晝機構控制出現異常。國家國防科技工業局日前發布了這一消息。無數國人憂慮它能否在第三個月晝正常自主喚醒。同時又祝福它能經受住第二個月夜超低溫的考驗。

⑤文中畫波浪線處是個長句，請改成幾個較短的語句。可以改變語序、少量增刪詞語，但不得改變原意。（教育部考試院命題2023年四省聯考高三適應性考試）

【試題原句】會徽的上半部分用剛勁曲折的線條勾畫出了向前滑行、沖向勝利的冰雪運動員的矯健身姿。

【參考答案】會徽的上半部分線條剛勁曲折，形如矯健的冰雪運動員，正向前滑行，沖向勝利。

⑥文中畫波浪線處是個長句，請改成幾個較短的語句。可以改變語序、少量增刪詞語，但不得改變原意。（2021年新高考全國Ⅱ卷）

【試題原句】六尾蝌蚪在山巒映襯下的山澗內的亂石之中不斷涌出的潺潺清泉里搖曳著尾巴順流而下。

【參考答案】山澗內山巒映襯，亂石中潺潺清泉不斷地涌出，六尾蝌蚪搖曳著尾巴順流而下。

⑦請將文中畫波浪線的部分改成幾個較短的語句。可以改變語序、少量增刪詞語，但不得改變原意。（2022年新高考全國Ι卷）

【試題原句】整個團隊按照先在陸上發射臺發射、再把導彈裝進發射筒以模擬水下發射環境、最后進行潛艇發射的規劃開始了“巨浪一號”的研制攻關。

【參考答案】整個團隊按照規劃開始了巨浪一號的研制攻關，第一步在陸上發射臺發射導彈，第二步把導彈裝進發射筒以模擬水下發射環境，第三步進行潛艇發射。

（1）標 準

概念的混淆不清已經為評分標準不合理、不統一埋下了伏筆。比如第③例，最初的閱卷細則有這樣的要求：“改成4個獨立的句子，最多給2分。”后面的細則補充放寬為“若改成獨立的句子，用句號隔開，整體得分基礎上酌情扣1分。”可見，評分標準并沒有完全認可改為“獨立的句子”的合理性。由前面的分析可知，題干要求改為的“語句”是包含“句子”的，所以改為“獨立的句子”從概念上而言并無任何不妥。

同樣是要求改為“較短的語句”，第②例，雖然句中是以逗號隔開的，但實際上就是三個獨立的句子，完全可以把句中的兩個逗號改為句號。第⑥例、第⑦例的答案，呈現的都相當于是幾個獨立的句子。這種要求相同、參考答案和評分標準卻不統一的情況在各種命題中應該是普遍存在的。

（2）任 務

一是所給的任務里“概念”本身有時就混淆不清，雖然學生基本都不會去細究“概念”這個問題，但是同樣的任務要求答案標準卻不一樣，這本身就給教師和學生帶來了極大的困惑。二是改后的“數量”要求，很多試題的題干只是籠統地要求改為“幾個”甚至完全未提數量要求，但在評分標準里卻明確要求某某數量可以拿滿分、某某數量要扣多少分。第③例、第⑤例、第⑦例試題的答案細則或解析里都有類似的規定。嚴格說來這是命題者自己私設的不合理的“標準”，因為在題干里要求就是模糊的“幾個”或毫無要求。而且，“幾個”到底是多少個？“幾”表數量的含義在《現代漢語詞典》里是這樣解釋的：“表示大于一而小于十的不定的數目”。所以題干要求“幾個”時，學生改為2-9個都是符合概念內涵的。老師們在指導學生時，大多會提醒學生以“分數”定個數或是以多項定語、狀語的數量來定個數。在這樣的情況下，像第①例和第④例的題干那樣，明確要求改為幾個較短的句子，相對而言更為合理規范、便于學生作答。

三、對試題命制規范性的建議

由前面的討論可知，此類試題在概念、標準、任務三方面都存在一定程度的不規范問題。有鑒于此，故提出以下建議供試題命制者參考。

1.概念要明確

課程標準在“思辨性閱讀與表達”任務群提到“相關知識的教學要簡明、實用，能有效地幫助學生解決概念、判斷、推理等方面遇到的問題”。從“教—學—評”一致性的角度思考，這個要求也應該成為對所有知識教學的基本要求。雖然在教學上我們不一定和學生糾結這幾個概念，但在試題命制、閱卷評分時卻沒法籠而統之、大而化之。前面討論的四個概念，除了“單句”有準確明晰的界定、相對容易判斷，其他三個概念都有一定的模糊性。如果依據“語句”“句子”“短句”三個概念本身的內涵判定，幾乎所有的答案都符合句式上的要求。這將在一定程度上弱化試題應有的評價、選拔等功能，影響試題命制的規范性、合理性。要規避這一問題，只有選擇概念明確且適宜判定的“單句”這一概念。《中國高考評價體系》將”引導教學”納入了高考的核心功能，以實現“以考促教、以考促學”的目的。所以，試題命制中涉及的核心概念一定要有清晰明確的界定，這樣才能有可量化、易判定的參考標準，進而引導一線教學。

2.標準要統一

《中國高考評價體系》明確指出“高考要緊密圍繞科學選才、提高質量、促進公平的目標……要保證較高的信度和效度，保證適宜的考試區分度。”由于概念本身的模糊性和不同命題者對概念理解的差異性，對答案呈現形式的要求各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沒有了合理統一的標準，必然侵蝕考試和教育的信度和效度。要做到標準一致，前面提到的選擇清晰明確的概念是基礎；此外，是不同的試題命制者在此基礎上要統一認知理解，設置與要求名實相符的參考答案和評分標準。前面提到的一些名實不符甚至大相徑庭的參考答案和評分標準將讓一線教師和學生莫衷一是、無所適從。

3.任務要清晰

試題命制者設置的任務要求模糊不清，在參考答案和評分標準上卻又由此設置嚴格的賦分標準，這也是有損考試信度和效度的問題。具體到這類“長句變短”的試題，那種籠統地要求改為“幾個”的任務指令，明顯不如明確要求改為幾個的指令清晰具體。這是一個很基礎但影響卻不小的問題，對試題命制者而言應該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

總之，試題命制是一項復雜、系統而意義重大的工作，規范化的試題命制（包括參考答案和評分標準的設置）才能真正保證各項考試的信度和效度，才能真正發揮引導一線教學、服務科學選才、促進教育公平的作用。

[作者通聯：成都市成飛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