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森的改革與柬埔寨政局

顧佳赟

7月26日，柬埔寨人民黨在第七屆國會選舉中再度獲勝的消息甫一傳出，洪森首相立即公開宣布自己即將離任。洪森此舉早在公眾預料之中。2021年人民黨通過決議，推選洪森長子洪瑪奈擔任“未來首相候選人”。自那時起，洪森就開始為權力的順利過渡做安排了。

嚴格來講，洪森擔任柬埔寨王國首相是從1993年開始的。柬埔寨王國恢復建立后，按照首次大選的結果，洪森擔任首屆內閣第二首相，拉那烈擔任第一首相。但在此之前，洪森自1985年起就開始擔任柬埔寨人民共和國的總理一職。因此，寬泛地看，洪森作為柬埔寨國家行政首腦已工作近40年，執政跨度堪稱“世界之最”。他始終是一位滿懷理想的領導人，通過在政治、經濟、外交等領域施行全方位的改革措施，實實在在地推動了柬埔寨的進步與發展。

政治改革的策劃人

在柬埔寨王國恢復建立初期，柬埔寨一度面臨激烈的政黨政治矛盾，人民黨與奉辛比克黨之間甚至發生過軍事沖突，國王與首相也曾齟齬不斷。為了在“多黨、自由、民主”政治體制下實現人民黨的長期執政，洪森一方面推行政治改革，鞏固人民黨政權，一方面積極緩和本黨與奉辛比克黨的矛盾，推動更多政黨參政議政，同時大力反腐改善執政形象。

洪森于2006年成功推動修憲，將柬埔寨國會通過內閣信任案的票決原則由原先的三分之二多數改為半數以上，既為人民黨在勝選后能獨立組閣鋪平道路，也大幅降低了出現組閣僵局和政治動蕩的概率。2017年洪森推動修改《政黨法》，明確政黨及其領袖接受外國任何形式的援助均是違法行為，還解散由西方勢力扶植起來的救國黨，一舉減少了外部勢力滲透柬埔寨政治的隱患。

人民黨與奉辛比克黨雖存在理念沖突，但在長期的磨合中共同利益逐漸凸顯。如今，王族屬性的奉辛比克黨實力衰頹，但人民黨始終堅持與其合作的策略。在改善兩黨關系的基礎上，首相與國王之間的關系也實現好轉。2004年西哈莫尼國王登基以來，洪森與他形成牢固的工作默契。洪森率領人民黨在行政上維護國王權威和君主制度，國王則對洪森和人民黨的執政地位予以加持。

2018年第六屆國會選舉后，人民黨成為組成國會的唯一黨派。為動員更多政黨參政議政，洪森將包括人民黨在內的參選政黨組織起來，聯合成立最高咨詢建議委員會。該委員會的主要職責是就政府政策、法律草案等提出意見，監督和舉報政府官員的違法舞弊行為。近年，受柬埔寨國內新冠疫情影響，該委員會活動一度暫停，但在第七屆國會選舉結束后，洪森明確承諾將保留最高咨詢建議委員會制度。

腐敗問題長期是柬埔寨的政治、經濟和社會頑疾，一度引發民眾對人民黨的信任危機。為此，洪森提出“照鏡子”“洗洗澡”“動手術”等原則，鼓勵官員祛除惡習，把主要精力放在幫助民眾解決實際問題上。洪森還許下“大象要打，老虎要打，蛇頭要打，蟑螂要打，蒼蠅也要打”的承諾，以明確的決心處置多起官員貪腐案件。

經濟改革的推動者

洪森在理論層面是列寧“新經濟政策”的推崇者。在20世紀后半葉金邊政權時期，柬埔寨國家經濟體制以計劃為主，人民革命黨黨內的主流思維是反對施行市場經濟。然而，洪森堅持在黨內強調要尊重資本配置在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1998年第二屆首相任期開始后，洪森逐步明確在柬埔寨建設“經濟政府”的理念，2004年推出“四角戰略”，將經濟建設定為國家發展的中心任務。“四角戰略”作為柬埔寨的核心規劃，按照國家發展狀況分階段調整實施，迄今已經推進到第四階段，各部委都圍繞它制定發展規劃，如《農業發展戰略計劃》《工業發展戰略計劃》《教育發展戰略計劃》等，組成全面而完善的國家發展規劃體系。

2023年8月3日，柬埔寨首相洪森出席金邊第三環城路通車剪彩儀式。

在實踐層面，洪森努力為國家經濟發展開拓多元路徑。20世紀末，美國、歐盟等主要服裝、鞋類消費品市場先后向柬埔寨提供普惠制、最惠國待遇，刺激柬埔寨出口導向的服裝和鞋類制造業快速發展，為柬埔寨產品開拓多元市場隨之成為當務之急。為此，洪森主持與中國、韓國完成雙邊自由貿易協定的商談和簽署工作。這兩年，在配合《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生效的同時，柬埔寨還與印度、阿聯酋、歐亞經濟聯盟等國家和國際行為體商討簽署自貿協定的可能性。2021年由洪森推動出臺的柬埔寨新《投資法》羅列了19個優先引資領域，意在彌補數字經濟、高科技、綠色能源等前沿領域的發展能力短板。

在洪森的堅持下，柬埔寨政府經過近20年的努力，終于在海上開采出“第一滴石油”，圓了產油夢，為經濟可持續增長賦予更多可能。洪森政府還通過與中國、泰國、老撾、越南等國合作，大幅改善國家路網條件，為數眾多的公路、鐵路、橋梁得以新建和修繕，由中國公司以BOT方式援建的柬埔寨首條高速公路“金港高速”2022年10月建成通車后，全國經濟“血脈”逐層打通，所連接的城鎮村落被賦予新動能。

柬埔寨現代國際形象的塑造者

20世紀后半葉，戰亂破壞了柬埔寨的社會經濟生態。在世界上完全作為一個“小國”“窮國”存在的柬埔寨，無論在地區事務還是國際問題中都缺乏話語權，西方國家不斷對其內政指手畫腳。洪森執政以來，逐漸扭轉了柬埔寨被動的外交局面，同時塑造起和平、獨立、中立的國際形象。洪森認為，柬埔寨應當與大國、富國在發展經濟和維護地區和平穩定、推進經濟全球化方面有平等的發言權。

洪森經常就重大國際地區問題表達“柬埔寨主張”。2012年和2016年東盟外長會期間，部分國家意圖通過在聯合聲明中添加針對中國的涉南海表述，推動南海問題國際化。柬埔寨支持中方主張，堅持南海問題應由直接當事國通過友好協商和平解決，反對將南海問題擴大化，因而兩次在東盟內部對該議題投下反對票。2021年緬甸政局突變，柬埔寨接替文萊擔任東盟輪值主席國，洪森在部分東盟國家的質疑聲中展開積極斡旋。2022年1月洪森親赴緬甸，促成緬甸軍方領導人敏昂萊同意延長緬國防軍與少數民族武裝之間的停火協議，并在東盟與緬甸之間建立起較為順暢的溝通渠道。隨后，東盟特使、柬埔寨副首相兼外交與國際合作大臣布拉索昆兩次訪緬，不僅與緬軍方磋商“減少和停止暴力”“提供人道主義援助”等議題，還會見了七個少數民族地方武裝的代表和七名在2020年選舉中贏得席位的緬甸政黨代表，使得政治解決緬甸問題的進程取得重要進展。

在國際舞臺上，洪森始終堅持獨立、中立的外交立場。從冷戰時期開始，美國及其盟國一直試圖把柬埔寨變成圍堵蘇聯、中國棋局上的“支點國家”，從未放棄運用各種手段，迫使柬埔寨照搬西方政治制度，也曾多次以“民主”“人權”為借口制裁柬埔寨官員、取消對柬援助。2020年，歐盟因不滿柬埔寨內政走向，部分取消對柬“除武器外一切免稅”的優惠關稅政策。面對西方“長臂管轄”，洪森態度強硬。烏克蘭危機爆發后，西方國家要求柬埔寨選邊站的壓力越來越大，洪森多次警告西方不要強人所難，柬埔寨不會選邊站，東盟也不應該選邊站。2022年5月柬埔寨聯合印度尼西亞、泰國發表《柬埔寨、印度尼西亞、泰國外交部聯合聲明》，強調三國將秉持多邊主義原則舉辦東盟峰會等系列會議。

柬埔寨政局將保持穩定

8月7日，柬埔寨國王西哈莫尼簽署王令，正式任命洪瑪奈為新首相。不過現在就說“后洪森時代”已經開啟為時尚早。一是，卸去首相職務后，洪森仍是柬埔寨人民黨主席，將繼續長期發揮引領人民黨和柬埔寨國家發展方向的總策劃、總指揮作用。二是，在國際社會的密切關注下，洪森為確保權力和政策平穩過渡，也會在柬埔寨人民黨內和國內不同政治勢力間發揮“穩定舵”的作用。三是，洪森有意參加參議院選舉，擔任參議院主席，以便在國家需要時履行代理元首的職責。

可以預計，柬埔寨新一代領導集體的施政方針在短期內不會發生重大調整，將總體呈現延續性與創新性并存的特征。洪森在本次全國大選前曾透露，新一屆政府的國家發展戰略將在原先“四角戰略”的基礎上升級為“五角戰略”。當然，行政權力的交替勢必伴隨內閣成員的更迭，一批更加年輕的政治精英將走上柬埔寨國家治理前臺。同時也有把握預計，柬埔寨將繼續堅定奉行對華友好的政策，中國將繼續是柬埔寨和平與發展、獨立與自強的全天候戰略伙伴和牢固的地緣政治與經濟依托，中柬睦鄰友好合作關系一定會越來越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