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鳴

2023年8月2日,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海軍在波斯灣開展軍事演習。
6月2日,伊朗海軍司令沙赫拉姆·伊拉尼宣布,海灣地區將組建一個新的海軍聯盟,成員包括伊朗、沙特、阿聯酋、阿曼、卡塔爾、伊拉克、印度和巴基斯坦。伊拉尼表示“本地區國家認識到,只有相互合作,才能給地區帶來安全”。若伊朗的提議最終能夠實現,將會出現首個囊括幾乎全部海灣地區國家的中東海上安全合作框架。同時也不難看出,波斯灣海上安全問題已成中東國家共同關注的重要議題。
波斯灣是世界最重要的海上能源通道之一,全球每年五分之一的原油都經此運往世界各地。因此,其海上通行安全不僅事關地區國家的安全與穩定,還通過大宗商品市場深刻影響全球制造業與產業鏈、供應鏈的良性發展。
海灣地區歷史遺留問題復雜、宗教矛盾尖銳、大國間利益博弈此起彼伏,這造成長期以來波斯灣海域因中東戰事沖突不斷。進入21世紀后,海盜問題成為一大疾患,2012年僅霍爾木茲海峽附近就發生了36起海盜劫船事件。整體而言,近40年來,波斯灣的海上安全局勢呈現出傳統與非傳統安全問題并存的局面,多重效應疊加塑造了該地區不安全的“底色”。
不過,近年來,真正引發該地區安全局勢走向惡化的還是2019年美國和伊朗之間的襲船事件。當年5月,在美國宣布徹底封鎖伊朗石油出口后,波斯灣海域四個月內有六艘國際商船遇襲,還有一艘商船被扣押,美伊均指責對方制造海上沖突,該事件最終演變為兩國在波斯灣地區的直接軍事摩擦。2019年底至2020年初,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指揮民兵組織多次打擊美國駐伊拉克軍事基地。美國對伊朗的反制行動也逐步升級,并在2020年1月暗殺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圣城旅”指揮官蘇萊曼尼。此后至今,美伊兩國圍繞波斯灣主導權的爭奪仍熱度不減,盡管2021年拜登上臺后一度表示希望緩和兩國緊張局勢,但由于困擾兩國關系的根本性問題——伊朗核協議的談判不了了之,波斯灣的緊張局勢并沒有得到實質性緩解。
今年4月以來,伊朗在霍爾木茲海峽附近的軍事行動頻次增多。4月20日,據伊朗方面信息,一艘美軍潛艇在波斯灣伊朗水域被伊軍發現并迫使其上浮。4~5月,伊朗扣押兩艘美國油輪,這被認為是對美國在2022年2月扣押伊朗油船“蘇伊士·詹拉”號的報復。5月19日,美國、英國、法國海軍指揮官乘坐“漢密爾頓”號航母通過霍爾木茲海峽,以宣示對維護該地區海上秩序的一致態度。不難看出,美國和伊朗關系的惡化是造成當下波斯灣一系列海上安全問題的根源,而海灣地區能否最終回歸平靜,則取決于各方能否達成一個長期穩定的海上安全合作機制。
2019年7月,美國特朗普政府以開展國際海上巡查行動為名,組建了“國際海上安全架構”,即所謂的“護航聯盟”。該框架在初期得到了60多個國家的支持,但實際參與者寥寥無幾。初始成員國只有美國、沙特、阿聯酋、阿爾巴尼亞、巴林、英國和澳大利亞,其中只有英國和澳大利亞派出了海上軍事力量參與地區巡航任務。經過四年發展,該機制最終只有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等域外國家參與其中,幾乎淪為美國的“獨角戲”。
盡管“護航聯盟”在促進波斯灣海域安全航行方面發揮了一定作用,但從美國建立該機制的初衷,即“極限施壓伊朗”的角度來看,該機制無疑是失敗的。一是因為美國“極限施壓伊朗”的政策與其自中東戰略收縮相左。這導致美國政府無法對該機制投入過多戰略資源,更無力阻止伊朗擴展影響力;二是機制內各國對伊朗的態度各不相同。美國更希望施壓伊朗,而海灣阿拉伯國家則更期望獲得安全的地區環境,美國的戰略目標與海灣阿拉伯國家的安全利益相悖,后者因而熱情不高;三是“護航聯盟”模式對中東而言早已過時。經歷過所謂“阿拉伯之春”后,許多中東國家認識到,單一域外國家主導的軍事同盟并不利于地區長治久安,獨立自主、尋求集體安全才是該地區真正實現和平的必由之路,因此,地區國家已不再將美國的多邊安全機制視作其唯一的安保來源。
值得注意的是,歐洲國家也曾組建“護航聯盟”。2020年1月,法國、德國、比利時、荷蘭等歐洲八國宣布建立“歐洲霍爾木茲海峽海上偵察團”。該機制盡可能剔除了“反伊朗要素”,看似能純粹地發揮護航作用,但其缺陷也格外明顯:該機制在海灣地區沒有戰略倚仗,缺失地區盟友使其注定無法為該地區提供充足公共產品;此外,該機制武裝力量不足,無法支撐其戰略目標??梢哉f,歐洲版“護航聯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伊朗提出組建“海軍聯盟”似乎正當其時。一方面,中東地區“和解潮”已形成。沙特與伊朗在今年4月正式和解后,也門沖突也出現進一步降溫熄火的跡象,海灣阿拉伯國家之間的嫌隙也在2022年得以解除,整個海灣地區呈現出十年來罕見的和諧局面;另一方面,伊朗的設想不僅包含了波斯灣沿岸幾乎所有國家,還引入了深度參與中東事務的巴基斯坦和印度,在國際社會得到了一定支持。因此,盡管這份構想令美國“無法理解”,但也并非空穴來風。
綜合來看,伊朗提出建立“海軍聯盟”有三重目的:一是希望通過創建新制度強化自身“競爭性影響力”。伊朗希望建立地區安全建設者的形象,向地區與國際社會展現伊朗負責任的態度,提升國際地位,增強相對實力;二是希望降低美國在海灣地區的影響力。當前,在波斯灣不時發生的海上沖突中,美軍的海上安保能力短板已被暴露。在此背景下,伊朗提出這一設想,是希望能在最大程度上展現其“解決危機”的能力,削弱美國威信;三是希望進一步提升海灣阿拉伯國家的戰略自主性,加深這些國家對參與美國主導安全保障機制的心理動搖程度。
在未來,伊朗設想的“海軍聯盟”能否實現,還需看美國對伊朗行動的下一步反應及阿拉伯國家的態度。但無論如何,海灣地區的權力結構在短時間內難以發生根本性改變,這一安全架構設想離最終實現可能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