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紅波
又一次模擬考試結束,拿到成績單后,我的眼光直接落在登分表(按學號順序排列)的后面部分。唉,玲的分數簡直可以用慘烈來形容!雖然之前她的文化成績總分不高,但語文基礎不錯,還拿過高分。看樣子,這次激將法并沒有起作用,我還可以替她保密嗎?
玲是學前教育技能高考班的學生,雖然她的成績和相貌都不起眼,但圓潤的臉上常掛著微笑,讓人一看就心生喜愛。我剛任玲班上的語文老師時,對班上的學生了解很有限,玲是最先讓我記住的學生。
那是十月初的一天,秋風和煦,陽光透過玻璃窗傾瀉在教室里,空氣里流淌著暖意,萬物都閃耀著希望。這是一節詩歌鑒賞專題復習課,我從歷年考題開始,結合具體案例,從鑒賞方法到答題思路,娓娓道來,大部分學生也緊跟著節奏,思考、回答,從課堂表現來看,我自認為已經達到高效課堂的目標。
最后十分鐘的學生自由討論環節,我在教室里轉悠,突然發現角落里一個女孩手翻著書,卻是心神不定的樣子。我彎腰湊過去,正準備問她怎么不和同桌一起討論,卻發現教材下似乎鼓鼓囊囊的。難道她剛才在玩手機?我伸過手去合攏她的書,果真有情況,不過不是手機,是一本言情小說。
記得班主任方老師上周還在我面前抱怨,說有學生在午休期間看小說,當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絕對不是身為語文老師的我要求的。據說書收走了好幾本,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而且還敢在課堂上拿出來。考慮到不能影響其他同學學習,我只看了下她書上的名字,輕輕拍了她的腦袋,什么也沒說,把小說拿走了,然后繼續上課。
下課后,我剛走出教室門,發現她已經像個小尾巴緊跟在我身后了。“老師,我剛才沒有看小說,只是放在書下面。”她囁嚅著。我隱約記起了一件事,上次我評講作文,她的名字在優秀之列,作文語言很有靈氣,下課后還要我推薦幾本適合中職生的作文雜志,好利用假期積累幾篇優秀范文。我暗想,是她最近放松要求了,還是越到緊要關頭越膽怯?
雖說中職的技能高考難度小于普通高考,但學習的壓力、競爭的激烈程度并不亞于普通高中,因為孩子們要去爭搶優質院校的名額。有些孩子為了節約來去食堂的時間,一天只吃一頓米飯,其他都是用面包、方便面果腹,到實訓室去也是一路小跑,據說晚上個個躲在被窩里看書。
我正視著她的眼睛:“我可以相信你這節課沒有看,不過你能說你不牽掛書中故事的發展情節嗎?你上課會和以前一樣專注嗎?”她低下頭,滿臉通紅。
我繼續問她為什么還有時間看這些言情小說,她低聲回答:“想放松一下。”
學前教育的專業課門類多,除了基礎理論課,還有舞蹈、美術、彈唱等課程,學生又多是農村孩子,藝術基礎近乎零,因而在沖刺階段,每個科任老師都鉚足了勁兒。各專業課老師,一個比一個嚴格,我經常在辦公室或者訓練室看到他們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給學生糾正。作為文化課老師的我們,只能盡量提高自己課堂的效率,因為不可能再從孩子們的課外時間里分一杯羹了。
我嘆了一口氣。人確實不是機器,不可能始終保持高亢的學習狀態,怎么調節自己也是要科學對待的。和她耐心分析了原因后,她臉上呈現出后悔不已的神情,向我保證以后會專注復習。眼看上課時間要到了,我催她回教室,她卻猶猶豫豫的樣子,還不肯走:“老師,您能不能幫我保守秘密,不和班主任說?”
我暗自好笑,孩子們都會“欺軟怕硬”啊。這事絕對不會發生在他們班主任的課堂上,即使發生了,他們也不敢多說一句話,老老實實認罰去。因為他們的班主任是位頗有魄力的女老師,對他們的關愛顯而易見,但遇到違紀、違規的情況向來是毫不手軟的。有一次,孩子們以為班主任在午休時間不會來,于是關窗、關門偷偷地開了一體機,打算看一期綜藝節目,沒想到被抓了個正著。班主任詢問是誰帶頭開的電視,學生們一個個倒很硬氣,都不吭聲。班主任就懲罰所有的班干部寫檢討,上課時搬著凳子在教室后面聽講,直到幾位家長來求情才作罷。不過后來的午休再也沒人做雜事了,要么學習,要么休息。
那雙小鹿般清澈又忐忑的眼睛筆直地望著我。我一時心軟,點點頭:“好,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我可以不告訴你的班主任,但這節課你該彌補的不能打折扣,而且必須用下一次考試的進步作為我替你保密的條件。”她連連答應。
可是她這次月考考得太糟糕了,是罔顧我的提醒,繼續沉淪在小說中,還是太想做好導致壓力過大?明天就是新的一周了,我該如何處理她的秘密?繼續保密,還是告訴班主任?這些自控力還很差的孩子,有時暴風驟雨的懲罰是不是效果更好呢?
思考再三,我決定再和她談談。還沒等我開口,她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了:“老師,最近我真的很認真、很努力了,課外書早就被我媽全部拿回家了。”
再相信她一次吧,學習的效果不可能立竿見影,作為老師,應該對學生身上的良好本質有無限的信心,等待他們成長。蘇霍姆林斯基說過:“每當我有必要和學生談論反映其復雜矛盾的內心活動的行為時,我經常把這種談話推遲幾天。我敬愛的同行們,請相信我,這樣做會使你語言的情感,你對待學生的理智和心靈的情感更加充沛,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感情似乎由于你的英明見解而高尚起來。而你的見解、你的話就進入學生的心靈深處,因為它們熱情洋溢,似乎是充滿了你內心的焦急不安。”
遞給她一張紙,我決定改變話題,從月考試卷上的得失和近期的學習安排說起。
日子過得不驚不慌。終于,在歷經大大小小的考試過后,孩子們迎來了最后的檢驗——高考,所有的學科老師都在校門口目送他們登上去考場的車,玲卻在上車之際突然轉身跑過來,用力地抱了抱我。在這之前幾次的模擬考中,她的語文成績已經穩居前列了,我相信她已儲備了足夠的信心。
教師節當天,我收到了一條信息:“徐老師,祝您節日快樂。感謝您在高三這最緊張的一年中對我所有的包容。您不僅僅是一位優秀的老師,更是我的知心朋友。您的理解與包容是我高三以來收獲的最大的幸福。在今后的日子里,您一定要注意休息。我永遠愛您。”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回復了一句:“這次我可以把秘密告訴你的班主任了吧?”
(作者單位:湖北省長陽土家族自治縣職業教育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