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閹遺丑

呂航

出身不能選擇，能選擇的是，自己今后的道路。

年少輕狂的曹操，夜色下手持雙戟，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人這一生，智商很重要，情商更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格局與志向。是做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風流快活？是當溜須拍馬的閹黨高官，作威作福？還是成為中興大漢的能臣，乃至一匡天下的英雄？曹操有了大致方向——他猛地攥緊雙戟，不再猶豫，闊步走向宦官老大張讓的府邸，決定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

東晉孫盛《異同雜語》記載：“太祖（曹操）嘗私入中常侍張讓室，讓 覺之；乃舞手戟於庭，逾垣而出?！本褪钦f，曹操順利潛入張讓臥室，準備替天行道。但張讓不白給，很快察覺出室內異樣，連忙呼喊護衛隊。曹操不想年紀輕輕跟一個閹人同歸于盡，趕緊退到庭院，揮舞手戟阻止護衛靠近，飛身越墻而出。張讓護衛隊窮追不舍、狂喊亂叫，彰顯了震耳欲聾的強大聲勢，因此消耗不少氣力，步伐漸漸沉重，沒能追上悶頭狂奔的曹操。

刺客跑了？丟人丟到家的張讓怒了！自從禍國殃民的漢靈帝登基后，跟主子性情相投的張讓迅速升任中常侍，與另一個中常侍趙忠深得寵信。漢靈帝經常大言不慚地說：“張常侍是我父，趙常侍是我母?！币L得風、要雨得雨的“漢靈帝干爹”張讓，家門口哪天不排著若干求辦事的官員？哪里受過這樣的驚嚇？甭說了，一定是受到宦官集團打壓的“黨人”（禁錮不能做官的士人）所為！“滿擰”！張讓敲破腦殼也猜不到，刺客竟來自宦官陣營！曹操出身宦官之家，養爺爺曹騰是大宦官，入宮三十多年，歷經四位皇帝變換而巋然不倒，封費亭侯，官至大長秋。曹騰不僅把皇帝、皇后伺候得很好，還擅長推薦賢能，他保舉的張溫、種暠等都位至公卿，給曹氏家族編織了極其深廣的人脈網。老爸曹嵩也不，本著多磕頭少說話、逢年過節廣撒錢的原則，與張讓、趙忠等奸佞宦官沆瀣一氣，確保了官運亨通。

按常理來說，曹操生在如此興旺昌盛的權貴之家，只要養好身體別夭折，等著享福就行了?？墒遣懿倨话刺茁烦雠?，非但不肯依仗家族蔭庇，安享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還要與宦官集團一刀兩斷，開辟屬于自己的道路。在常人看來，曹操放棄坦途選擇險峰，簡直得了瘋病。但曹操認為，這是擺脫“腌臜不堪”出身，成為“超世之杰”的、無比正確的起點。

腌臜不堪的出身，猶如伴隨曹操一生的夢魘。《楚國先賢傳》記錄，曹操年輕時，屢次拜訪名士宗承，然而在清流雅士云集的會客廳，根本沒人搭理他。有一次，曹操趁宗承起身離席，厚著臉皮沖上前，滿懷期盼地伸出手，懇求指導關照。結果宗承瞥都不瞥，直接拂袖而去！大庭廣眾之下，身材矮小、其貌不揚的曹操淪為笑柄！

二十多年后，權傾朝野、貴為司空的曹操以為能把面子找回來，于是志得意滿地問：“宗老師，現在咱們可以交往了吧？”沒想到，宗承依舊霸氣回應：“松柏之志猶存?！贝藭r，握有生殺大權的曹操，一臉蒙圈地愣在當場。何止宗承！汝南名士許劭、陳留名士邊讓、魯國名士孔融、平原名士禰衡乃至眾多東漢太學生，都無不對曹操嗤之以鼻！

腌臜不堪的出身，也是激勵曹操前行的不竭動力。既然低三下四的懇求沒用，那就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干一件高談闊論的名士想干又不敢干的大事！曹操不干則已，干就干狠的，準備刺殺士人集團最痛恨的宦官老大張讓！斬首行動前，曹操很可能告訴了洛陽城內名士云集的反宦官團體——由青年士人領袖袁紹、南陽名士何颙發起成立的帝國精英小密圈。接到宦官之后要去刺殺宦官老大的通知，袁紹等人將信將疑。年輕時干過刺客的何颙，自告奮勇，尾隨曹操前往核實情況。

《后漢書·黨錮列傳》記載：“初，颙見曹操，嘆曰：‘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彪m然史書沒有明確指出何颙在何時何地表揚的曹操。但何颙不是信口雌黃的相面先生，不會沒有根據就武斷某某能否安天下。一定是曹操干了讓何颙都忍不住點贊的猛事，而這事極可能是——刺殺張讓。何颙大抵很感慨：小密圈成員都遭到宦官迫害，可站出來刺殺宦官老大的人，竟是宦官之后曹操！

在何颙的強烈保薦下，曹操終于擠進名士云集的小密圈。通過這個人脈平臺，與許多成員建立起很深或很神秘的感情。這些人有知遇提攜的名士何颙，有慷慨解囊的恩公衛茲，有英勇獻身的鐵瓷鮑信，有夜色獻計的許攸先生，有策馬追隨、最終分道揚鑣的摯友荀彧，有莫逆之交、最終反目成仇的大俠張邈，更有一生恩怨情仇梳理不清的袁紹大哥。

曹操與袁紹，不只有官渡大戰的金戈鐵馬、殘陽如血，他們也曾在帝都洛陽把酒言歡、兄弟情深。別看袁紹年長八九歲，但曹操因從小缺乏父母教 誨、游蕩無度，飛鷹走狗、吃喝玩樂方面的造詣更深。哪有新開張特色飯館，哪個酒樓釀制出新品好酒，哪又涌現出歌舞名妓，曹操幾乎門兒清?！妒勒f新語》宣稱，曹操甚至開發出驚險刺激的游樂項目，比如拉著袁紹潛入舉辦婚禮的莊園，劫持新娘子！

豐富多彩又緊張炫酷的娛樂活動，不僅贏得袁紹的歡心，也使張邈、許攸喜歡上聰明伶俐能亂搞的小兄弟曹操?！段郝浴分赋觯骸柏肿舆h，少與袁紹及太祖善?！薄度龂尽堝銈鳌分赋觯骸疤妗⒃B皆與邈友?！辈懿佟⒃B、張邈、許攸，新豐美酒舉起來，相逢意氣為君飲。四個好兄弟，都未曾料到，二十多年后，竟生死對決。

洛陽的美好時光，成為難以釋懷的記憶。

人生若只如初見，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