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鳳鳴

幾百平方的水泥地面上,一次性攤曬上萬斤小麥,鋪天蓋地。這是已近天命的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壯觀”場面。
這不是故鄉的打麥場。故鄉的打麥場早已消失,大多復耕種上了莊稼或荒棄。隨著時代的發展,故鄉的麥田也越來越少,新能源光伏發電板,在山梁溝壑以及平展展的垣地里,閃閃發光。
這是北京大興。這個幾百平米的場地,聽說曾經是一家物流公司,公司搬走了,留下了空闊的水泥地面。
晉南故鄉也正是麥收時節。麥收分割麥、拉麥、碾麥、揚麥、曬麥、貯麥等環節。記得這一流程下來,我家十幾畝地,至少得忙一個來月的時間。前幾天,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我有幸參與了曬麥環節。
那天是周六,傍晚。受疫情影響,不敢亂跑的我,像往常一樣,沿新鳳河行走。走到那片空地時,竟看到了這“輝煌一幕”,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前天來的時候,還沒有。見到滿場的小麥,那一刻,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興奮。還未等正收拾麥場的幾位大叔的批準,就拿起放在地上的一把塑料鍬,加入了他們的隊列。見我拿鍬推麥,他們看上去有些驚奇,說,這可不發工資。我邊推邊說,不用的,不用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要不是初次見面怕引起他們更多的疑問,我會脫掉鞋,光著腳在麥粒上走呢。
不遠處,一些家長帶著孩子在麥場上跑來跑去。孩子們高興得在麥粒上打滾,抓起一把把麥撒向藍藍的天空,麥粒和著孩子們清脆的笑聲簌簌落下。一位家長也加入了我們的隊列,說孩子們都沒見過麥子,更別說見過這么多的麥子了,我們今天真是開了眼界了。說受疫情影響,現在一些舞蹈、音樂班也停課了,其實這才是真正的課堂呀!聽見一位家長還和孩子一起大聲朗誦: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麥場上空,燕子、中國龍、蝴蝶等一只只風箏,迎風飄舞。
大叔說,他們單位承包了幾千畝地,今年麥子長得好,預計能收獲百萬斤。說今天我們看到的僅僅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還沒收回來。
一會兒,見一輛推土機開進了麥場,把我們起好的小堆,一堆一堆推向場中央的一個大堆。大家掃的掃,推的推,先前的陌生拘束在共同的勞動中,被說笑聲稀釋了。我們像早已熟識了似的。歇息的時侯,在我的建議號召下,我們圍坐在高高堆起的麥堆前,共同拍了抖音作品,配樂是電影《咱們的牛百歲》中的插曲《雙腳踏上幸福路》。和著“生活的道路不平坦,歷盡坎坷路,笑迎春風暖,雙腳踏上幸福路,越走路越寬”,我們在鏡頭前,揚起一把把麥粒。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在爸爸的帶領下,也站在了鏡頭前,孩子一次次彎腰,抓起一把把麥粒撒向我們,有幾次差點滑倒,憨態可掬的樣子,逗得我們笑成一團……抖音發出后,分分鐘,點贊唰唰往上漲,還有一些評論:“豐收了”“民以食為天” “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麥場了,我想去揚麥,裝麻袋,還想去地里拾麥穗”“現在還有這場面了,真稀罕”“以后這樣的生活怕越來越少了”“豐收景象”“有糧心不慌”“致敬所有的糧農,你們辛苦了”,等等。其中一位大叔將視頻轉發了朋友圈。朋友圈里頓時豎起一個個大拇指,“今年我發了兩次朋友圈,一次是過年的時候,一次是今天,想不到,這么多人在看我、關注我、關心我,我一個種地的,還有人說我了不起呢,哈哈!”言語中帶著激動興奮、自豪驕傲。
起堆的時侯,一位大叔說,今天本來不計劃收了,可天氣預報說有雨,因此就得收起來,萬一晚上下雨,再收就來不及了。果然,當晚一陣大風后,雨點就噼里啪啦地來了。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此刻麥場的情景和上世紀70年代故鄉收麥的情景,交替切換。我擔心麥子會不會淋雨了。
上世紀70年代的故鄉,那年也是麥收時節,卻陰雨連綿,麥粒在穗上就長出了綠芽。那年的麥子長得很好,卻歉收了。出了芽的麥子,蒸成的饅頭,又黏又黑還帶點甜,實在難吃。但沒有一家舍得扔掉,一顆一粒全咽了肚。我暗暗祈禱,可不敢再下了,更不敢連雨。
還好,過了一會兒,窗外沒了雨聲。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向麥場。
麥場上已有十幾個人。男的女的,用塑料鍬推,用掃帚掃積起的水洼。還好,用塑料布遮蓋的麥堆沒有淋了雨,只是塑料布上積了一汪汪水。大家齊心協力,站成一排,喊著口號掀塑料布,雨水一漾一漾、一波一波流向另一頭。捂了一夜的麥粒,手插進去,雖有點發熱,卻無大礙。看著云層里若隱若現的太陽,大家掛滿汗水的臉上綻開了笑容。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天晚上,狂風雷電過后,窗外又響起了急促的雨聲,似乎還有冰雹敲擊窗戶的聲音,我的心又一陣陣發緊。即使麥場里的麥子蓋好了,可聽他們說地里還有大部分麥子沒收回來,這冰雹會不會打折了麥子,打落了麥粒。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到那里。大家又都在齊心協力掀著塑料布。我問,晚上的冰雹,會不會把地里的麥子打壞?他們說,昨晚雖有冰雹,但咱們這一帶只是夾雜了一些,不是那么大,麥子有損害,但還不算嚴重,老天爺照顧咱們呢。今天不曬了,讓麥場干干再說。聽后,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麥場晾曬了一天,第二天,推土機、耙場機早早就進了場。推的推,耙的耙,幾分鐘后,幾萬斤麥子已平平地攤曬開了,享受著陽光的照射。“每年收麥的時候,就像打仗似的,得與時間賽跑。保證麥子顆粒歸倉。現在好多了,都是機械化,不像以前全靠人工,割、碾、攤、曬,幾畝地,得一個半月。如果天氣晴好不耽誤的話,我們這幾千畝地,一二十天,就收完了。”一位大叔告訴我,又指著停在一旁的一輛紅色的“黃海金馬300A”車說,“這是國家補貼機具,我們的國家很重視農業,處處為我們糧農想呢!”
收工后,他們一定要讓我帶點麥子回家,說煮粥挺好喝。推辭不下,就用塑料袋裝了一鍬。晚上,屋里屋外飄散著新收麥子的芳香,我喝了兩碗,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我仿佛回到了故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