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網絡犯罪現狀與治理新態勢

張鈺 李凡非

Combating Cybercrime in Russia

俄羅斯是“網絡主權”的積極倡議者，也是中國主張在聯合國法律框架下構建全球網絡空間安全秩序的堅定支持者。俄羅斯在推動網絡國際治理和規則建設方面頗有建樹，屬于網絡空間制度建設的第一梯隊。同時，由于受到全球競爭的影響，俄羅斯更是網絡安全威脅的重災區。從網絡犯罪治理領域來講，在全球網絡技術迅猛發展的背景下，俄羅斯涉及網絡犯罪的案件也逐年增加。從立法方面來講，隨著網絡犯罪逐漸成為各國刑法規制的重要領域，俄羅斯也已建立起網絡犯罪刑法規制的體系，并以《俄羅斯聯邦刑法》為重點對網絡犯罪進行了具體規范。從執法層面來講，打擊網絡犯罪成為俄羅斯執法機關的重要任務。

一、俄羅斯網絡犯罪現狀

在過去的五年里，全球網絡犯罪呈現出爆發式增長的趨勢，俄羅斯網絡犯罪事件也是頻頻發生，網絡攻擊、網絡暴力、網絡詐騙等各類案件增長尤為突出。除此以外，俄羅斯網絡安全正飽受國內外勢力攻擊。俄羅斯一方面正經受著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網絡空間戰略聯合阻擊。俄羅斯外交部副部長稱2022年針對俄羅斯發起的網絡攻擊的注冊地前三位分別是美國、德國和荷蘭。另一方面，俄羅斯國內網絡犯罪數量也在不斷攀升，從2017年90587起到2021年518000起，增加近472%。網絡犯罪不光對國家安全產生巨大的威脅，而且從經濟角度來看，計算機網絡犯罪已成為發達國家中導致經濟損害的重要原因之一（見下圖），德國、法國等國家每年數據信息被竊取的損失均高達數十億歐元。相比較之下，俄羅斯因為網絡犯罪遭受的國家經濟損失年平均為91.83億盧布（約0.97億美元），與西方發達國家相比受損規模較小，但卻有逐年增多的趨勢。且隨著未來網絡應用技術的迅速發展和跨國犯罪的廣泛出現，經濟損失可能會出現激增的現象。2010年至2020年，俄羅斯計算機犯罪的數量增長了22.3倍，這些犯罪每年造成的經濟損失約為6億盧布（約634萬美元），每個計算機犯罪案件的平均損失為170萬盧布（約為1.8萬美元）。但偵查犯罪的成功率只有約49%，被中止的刑事案件比例為43.5%。該數據反映出，執法人員在偵查、調查和預防計算機犯罪方面的專業化水平仍然不高。

根據俄羅斯聯邦調查局信息技術犯罪相關管理處和俄羅斯總檢察長辦公室的相關統計數據，俄羅斯最普遍的網絡犯罪涉及的罪名是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俄羅斯聯邦刑法》第272條）、傳播惡意計算機程序（《俄羅斯聯邦刑法》第273條）以及使用電子支付方式實施的欺詐行為（《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59條第三款）。除了傳統的網絡犯罪行為，俄羅斯方面也愈發重視網絡暴力的問題。網絡暴力是指在網絡上針對他人進行人身攻擊。俄羅斯境內甚至還出現網絡暴力致人死亡事件，產生惡劣影響。俄羅斯《新報》統計了從2015年11月至2016年4月期間，俄羅斯境內發生的130起少年自殺事件，其中至少80人的死亡都與一款“藍鯨”網絡游戲相關。在網絡空間，長期對青少年施加言語威脅使得青少年內心崩潰，放棄生命。2020年，俄羅斯總統普京簽署了一項將網絡誹謗定為刑事犯罪的法案。該法案修改了《俄羅斯刑法典》128條第一則，將互聯網上的誹謗行為定為犯罪。根據修訂后的法律，那些在公開論壇、互聯網和媒體上被判犯有誹謗罪的人將面臨三種處罰方式：最高100萬盧布（約為1.06萬美元）的罰款、最高兩年監禁或最高240小時的社區服務。在國家層面，散布的惡意消息除了傷害特定個人的權益，還會嚴重損害國家利益和公共安全。對此，2023年，俄羅斯國家杜馬（議會下院）二讀通過了相關一攬子法案，對抹黑造謠特別軍事行動參與者和志愿者的人最高可處以500萬盧布（約為5.28萬美元）罰款和15年有期徒刑。根據《俄聯邦刑法典》以及《俄羅斯知名博主新規則法》，知名博主如果濫用自己的影響力來宣傳和鼓吹分裂主義、恐怖主義或極端主義思想，也將被追究刑事責任。

總的來說，俄羅斯計算機網絡犯罪發展呈現出以下趨勢：一是增長迅速，增長率很高；二是網絡犯罪的犯罪方式日益復雜，并與傳統犯罪結合衍生出新型犯罪；三是計算機網絡犯罪的專業化程度越來越高；四是計算機網絡犯罪的年輕化趨勢明顯；五是計算機相關犯罪造成的經濟損失增長明顯；六是計算機網絡犯罪向跨國犯罪發展；七是計算機犯罪的潛伏期變長。鑒于網絡犯罪專業性強、形式多樣，且多具有跨區域、跨國境的特征，俄羅斯基于對個人權益和國家利益的考量，將打擊網絡犯罪列為國家網絡治理的重要工作，積極進行立法、執法、專業建設、國際合作等多方面的跟進。

二、俄羅斯網絡犯罪立法規制

1991年，俄羅斯制定了《關于信息犯罪責任》的法律草案，并在1991年、1994年和1995年三次出臺刑法修正案之際均對計算機網絡犯罪進行了相關規制。但當時的立法還都是較為零散的。直到1997年1月1日，俄羅斯聯邦在新修訂《俄羅斯聯邦刑法》時，單設“計算機信息領域犯罪”一章，列為其刑法第28章，標志著俄羅斯網絡犯罪立法進入了體系化時代。當前俄羅斯聯邦刑法中有17個條款從不同的活動領域規定了網絡犯罪，這是2016年修訂刑法后確定下來的。這些條款從網絡信息流通、信息設備管理、法律信息保護、信息權利義務關系和經濟信息保護等五個方面對網絡犯罪進行了規定。

（一）規范網絡信息流通相關規定

與規范網絡信息流通相關的俄羅斯聯邦立法，通常是從較為綜合性的視角來調整與計算機信息有關的網絡犯罪行為。在電信領域違法犯罪行為的相關規定中《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38條對不合法竊聽電話和其他談話、非法竊取密碼等登記信息以及非法控制電子郵件等行為進行了規制。在《俄羅斯聯邦刑法》第272條和第273條中規定了非法調取計算機信息和編制、使用、傳播有害計算機程序的犯罪行為，這些行為直接反映了網絡信息流通中的違法特征；上述規定同時規范了涉及網絡流通方面的非法信息傳送和相關活動。針對利用網絡進行色情產品傳播的問題，《俄羅斯聯邦刑法》在第242條和第242-1條對色情素材產品和未成年色情素材產品的生產和非法交易進行了定罪量刑。

（二）信息設備管理相關規定

對于信息設備相關的網絡犯罪，主要從網絡犯罪的媒介角度進行規范。具體包括：違反電子計算機操作規程、違反電子計算機、電子計算機系統或其網絡的使用規則罪（《俄羅斯聯邦刑法》第274條）；非法交易用于秘密獲取信息的技術設施罪（《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38條）；非法販運用于秘密接收信息的技術設施罪；非法制造、銷售偽劣的信用卡或借記卡罪（《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87條）；集成電路拓撲結構中的違反版權行為（《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46條）等。

（三）法律信息保護相關規定

俄羅斯聯邦刑法對于個人信息、企業信息和國家信息分別進行了保護。在個人信息保護方面，《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37條規定了非法訪查或發布有關個人私生活資料的違法行為，其中屬于個人或家庭的，如姓名、出生日期、出生地、居住地、社會地位、個人財產狀況、學位、職業、收入情況等信息都屬于被保護的范圍。在企業信息保護方面，《俄羅斯聯邦刑法》在第310、311、320條等規定了要保護政府秘密和商業秘密，并規定非法獲取、泄露或使用屬于行業秘密、銀行秘密、稅務秘密的信息的行為均屬于與泄密信息有關的違法行為（《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83條）。在國家信息保護方面，立法不僅強調要保護國家秘密（《俄羅斯聯邦刑法》第283條），還針對武器和軍事裝備技術信息給予單獨保護：《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89條規定禁止非法傳輸關于研發制造武器裝備或軍事裝備的科學技術情報，禁止違反聯邦法律將這些軍事技術信息輸出、發給國外公司或公司代表。

（四）信息權利義務關系相關規定

在信息權利義務關系領域，聯邦刑法規定的違法犯罪行為種類包括：散布虛假信息罪（《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29條、第182條）；違法拒絕提供信息或逃避提供信息罪（《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40、185、287條）；不告知或歪曲信息罪（《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98、237條）。

（五）經濟信息保護相關規定

基于網絡活動與經濟的密切關系，俄羅斯刑法中設了專門條款規定與經濟活動相關的網絡犯罪行為。具體包括：使用國際互聯網信息資源與電信服務的詐騙行為（《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65、272、159、200條）；在電子貨幣匯兌中的詐騙行為（《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59、165、272、273條）；使用國際互聯網信息資源與電信服務的其他非法行為（《俄羅斯聯邦刑法》第171、173、178條）。

近年來，隨著網絡信息技術的發展，網絡犯罪的犯罪形式更趨復雜、犯罪手段更加隱蔽，網絡犯罪造成的損失也越來越大。在此情勢下，俄羅斯充分意識到預防網絡犯罪與打擊網絡犯罪同等重要。2018年，俄羅斯頒布《俄羅斯聯邦關鍵信息基礎設施安全法》，此項法律旨在建立一個防止計算機攻擊和威脅的響應系統，適用于國家機關、國防企業、銀行、醫療機構等，要求在運輸、通信、能源、太空、采礦和化學工業領域工作的組織都需要根據此項法律建設符合信息安全要求的系統。《俄羅斯聯邦關鍵信息基礎設施安全法》的頒布，標志著俄羅斯網絡犯罪立法從打擊犯罪到“打擊”與“預防”并重的發展趨勢。

三、俄羅斯網絡犯罪治理新態勢

（一）俄烏沖突對俄羅斯網絡犯罪治理的影響

《2023年全球風險報告》指出，不斷加深的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增加了所謂的高級別持續性威脅（APTs）。地緣政治經濟形勢對俄羅斯網絡安全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影響，呈現出黑客活動顯著增加、網絡攻擊與動能軍事行動配合等特征。此前，為應對軍事和政治領域的網絡攻擊，俄羅斯于2019年出臺了《主權互聯網法》，該法旨在確保俄羅斯具備獨立于國際互聯網的能力，以確保俄羅斯通信運營商在無法接入國外互聯網根服務器的情況下，其網絡系統仍可以在境內安全、穩定地運行。

（二）俄羅斯應對網絡犯罪新態勢的最新措施

自2018年《俄羅斯聯邦關鍵信息基礎設施安全法》實施后，面對國內外網絡犯罪新挑戰，經濟損失的不斷加碼，俄羅斯認識到打擊利用信息通信技術進行全球性的網絡犯罪是非常重要的。因此，俄羅斯在立法、執法、政策等多方面積極采用“防”“治”并舉的方式加大打擊網絡犯罪力度，并積極推動打擊網絡犯罪國際合作。

1.構建“防”“治”并舉機制，嚴厲打擊網絡犯罪

俄羅斯從提高公民防范意識、加大泄露信息懲罰力度和構建舉報平臺三方面進一步打擊網絡犯罪。俄羅斯政府意識到，防范意識不清、防范措施不到位，加之對政府機關信任度相對較高，是俄羅斯公民和企業更容易被犯罪分子利用的重要原因。2019年卡巴斯基實驗室公布的數據顯示，60%的俄羅斯人離職后可以繼續訪問、篡改或刪除涉密或敏感信息；約30%的俄羅斯受訪者愿意與同事或朋友分享登錄名和密碼，加大了組織和機構被非法訪問的風險，從而造成信息泄露。鑒于此，俄羅斯政府提出需進一步強化公民和機構的網絡安全意識，共同抵御日益嚴重的網絡犯罪。

為打造更加安全的網絡環境，自2019年開始俄羅斯加大了對個人信息保護和相關安全事件的通報。俄羅斯電子商務網、俄羅斯國家電子化平臺、俄羅斯出版集團網等大型電子商務平臺均因存在泄露公眾信息的安全隱患而被通報。俄羅斯政府表示，很多重大公民信息泄露事件都是網絡架構設計人員的疏忽造成的，能夠通過主動填補漏洞等方式進行彌補。政府將通過正面引導等方式避免此類事件的發生，而對主動泄露或販賣個人數據的行為予以嚴厲打擊。2022年度，俄羅斯總統普京簽署No.9712-8號聯邦法與No.9732-8號聯邦法，規定故意傳播俄羅斯海外國家機構謠言的人將承擔刑事責任。

2019年，俄羅斯政府啟動了網絡犯罪舉報平臺的建設工作。平臺建成后，公眾可利用該平臺隨時向網絡監管部門舉報網絡犯罪和非法行為線索，以便更為迅速地阻止和打擊網絡犯罪。平臺建成后，經過授權的網絡安全服務機構可以與該平臺實現信息共享，公眾也可以通過電話、短信、電子郵件或社交網絡等方式隨時舉報網絡犯罪。

2.推動聯合國框架下的《打擊網絡犯罪公約》

互聯網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打破了傳統的地域限制，使得網絡犯罪在全球范圍內滋生蔓延，且作案手法不斷翻新，已成為各國面臨的共同威脅。俄羅斯也深刻意識到打擊利用網絡信息技術進行全球性的網絡犯罪是非常重要的，不是一個國家可以獨立解決的。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網絡犯罪造成巨大經濟損失，新型惡意軟件層出不窮，跨國網絡犯罪多發。但各國并未達成統一解決問題的方法，缺少合作的法律框架、統一術語。當前，全球唯一一部旨在進行打擊網絡犯罪國際合作的公約——歐洲委員會牽頭制定的《布達佩斯網絡犯罪公約》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缺陷。比如：該公約允許各國可以不經數據主管部門的允許跨界獲取他國的數據。俄羅斯認為這項條款侵犯了用戶的隱私權。鑒于此，中國、俄羅斯等主張在聯合國的支持下進行打擊網絡犯罪國際合作，依據聯合國宗旨和原則，基于《聯合國反腐敗公約》《聯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的合作模式與合作精神，并借鑒《布達佩斯網絡犯罪公約》的相關內容，起草了《聯合國合作打擊網絡犯罪公約》的公約草案。草案包括公約的范圍、目的和定義；執法和罪名；預防和打擊網絡犯罪的措施；打擊網絡犯罪的國際合作等四章。根據第75屆聯合國大會通過的關于打擊網絡犯罪公約談判安排的決議，公約談判已于2022年1月正式啟動。

3. 不斷增強執法機構的探查應對網絡犯罪的能力

2022年5月，聯合國發布的《關于在刑事司法中加強使用數字證據和打擊網絡犯罪，包括利用互聯網在非法活動中虐待和剝削未成年人的專題討論指南》，該指南指明了司法機關較高的業務水平對打擊網絡犯罪具有關鍵作用。由于網絡犯罪迅速擴散，一個國家執法機構對待網絡犯罪案事件處理的能力和水平尤為關鍵。俄羅斯投入大量資源，通過增強信息技術交流、組織人員培訓等方式，加強執法機關的專業知識和實踐技巧。同時，作為國際刑警組織的一員，俄羅斯也充分利用國際刑警組織提供的工具、平臺和區域行動服務臺，在全球范圍內與組織內其他合作成員國加強合作，積極參與到有關執法部門提供在線培訓課程中，以此提高本國的網絡犯罪執法能力，并有利于與各國共同推動網絡犯罪的有效治理。